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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头一皱,小计眼看他分明就要拒绝了,眼里的泪断了线儿的珠子似地就要往下掉,韩锷忽大笑道:“你个小调皮原来也有怕的时候!——所以…你姐姐被擒,我出手相救,就也只能算破例了,这样的事可一而不可再呀!”

于小计当即兴奋得跳起来,一跃而起,大叫道:“韩哥,你耍我。”

韩锷兜兜他小下巴颏儿,含笑道:“不耍你耍谁?原来你这孩子还这么会放赖。其实,就算你不求我,我昨天也已答应你姐姐了,她的这回事我不会不管。但你这么会赖,昨天我就是没答应她,今儿只怕也要被你缠得不能不答应了。”

于小计脸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儿埋在韩锷腋下道:“韩大哥,你只要救了我姐姐,以后我情愿做你的跟班小厮,为奴为仆,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你说什么,我再没有不依的。”

韩锷笑道:“罢了,收你当小厮?我救你姐姐还不够,还要养你一辈子?我当真昏了头了!天知道你小鬼还要给我惹出什么新鲜麻烦来。”

小计见他玩笑,得机已扭股糖似地缠在他身上来,笑嘻嘻道:“韩爷,你知道我缺爹少娘的,我姐姐也不爱答理我,你就答应了吧。”

楼下忽然传来一长二短的三击掌,小计脸色一正,道:“来了。”

韩锷愕道:“什么来了?”

于小计举袖拭净脸上的泪,笑道:“是我帮韩爷约了个人。——我姐姐被捉前,就曾叮嘱我,如果她有事,那么她一但遭擒,就要我找两个人:一个是御史台的古超卓,一个就是韩大哥了。我昨晚先去找了那个古超卓,说如果他愿意见韩大哥的话,今天就叫人在这客店楼下给我个声儿,我们在董家酒楼碰面。”

韩锷心中不知怎么一跳,隐隐觉得:这于姓姐弟二人无论人看起来多么孤弱可怜,但其谋划算度却早已在找到自己之前就已筹划得丝丝入扣了,甚至象已算准了自已的这次前来。而自己此来洛阳,怎么这些天给他的感觉却是:好象好多人老早就在等着自己了!先是轮回巷中余国丈‘冤魂’一现,再是安乐窝‘余姑姑’莫明看相,怎么一步一步,都象要引着自己卷入那陈年秘事之中?

董家酒楼上,韩锷与古超卓相会的地方这回却是个雅座。那座位被三扇绢面屏风围了起来,屏风上的翎毛画得颇为雅致。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与那条隔断南北的洛阳河。韩锷和于小计才进酒楼,就有个店伙迎了上来,把他们让入了那个雅座。

韩锷才入屏风后面,就见座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丝袍常服的男子含笑站起。那男子腰身极长,韩锷一见之下,已微微一惊:御史台中还有勤修技击一道的好手?那男子修韧的腰干分明显露出他定是从小就勤修博击之术的人。小计却把这两人默默看着,在心中比较两人的身材哪个英挺,眼神中有一种小男孩渴望长大的神情。

那男子一见韩锷进来,一拱手,先是一揖,然后右手一伸,就要与韩锷拉手。

韩锷伸手相握,没料到眼看要触到时,那男子却手腕一翻,来拿韩锷腕脉。韩锷手腕一屈,已脱出他的拿扣,却伸指一弹,弹向那男子关寸之处;那男子也不含糊,腕底一沉,依旧来捉韩锷的腕脉,他所用分明就是技击术中以擒拿捉摔闻名于世的‘龙门九打’;韩锷习过此术,也当即以此‘九打’中的一式‘缠丝解腕’相避。两人面色不动,手里却勾转挑拿,闪攻电避,指掌偶然轻触,就在对方皮肤上带出一痕红印。韩锷忽一沉肘,一式‘挑灯剔蕊’让开对方一拿,手掌一翻,已轻轻捉住对方五指,稳稳握住,对方只要一加力,他必也要加力相还了。

那人一愣,抬脸笑道:“韩兄!”

韩锷也望向对方的眼睛:“古…超卓…兄?”

那男子点头一笑。他们眼睛都正视对方,虽仅一刻,但已觉对方似同为坦荡之人——要知识人度相,眼睛原是最无可隐藏一个人心胸气度的地方。韩锷一笑松手,那古超卓已笑道:“怪道小弟每遇关中来的懂得技击之道的人,无论何等高手名宿,俱称韩兄少年英发,迥异凡俗,名门才俊,于技击一术上,已可称为独步关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幸甚幸甚!”

他又伸出手来与韩锷握了握,才笑道:“韩兄,请坐。”

韩锷应声携小计入座。小计却不肯坐,只站在他背后,看他面上神色,似对搬得动韩锷这尊菩萨来大感得意。只听古超卓笑道:“韩兄真的要插手洛阳桥上刺杀一案吗?”

韩锷点点头,等着古超卓继续说下去。

只见古超卓望着窗外,忽废然叹道:“堂堂洛阳府尹居然在其所治下洛阳城黄昏遇刺,传出来足以耸动天下了。嘿嘿,我不说,韩兄大概也明白,这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当此时势,此事一出,不能不说是乱象已现了。”

韩锷心知于婕此事看似简单,其中内情一定非比寻常,否则此案不会连列名朝廷重镇的‘一台九寺’中的卫尉寺与‘一台’御史台也有人出动。他淡淡道:“这案子看来很一般呀,众人目睹,证据极足,看来一审就足以定案的。”

古超卓含笑看着他:“只是,韩兄,你为何不早不晚,却于这时来了洛阳城?洛阳现今可是个险恶的城市,韩兄此来,就没有别的深意吗?”

他双眼直盯着韩锷,似要看进他肺腑一般。韩锷却也坦然地与他对望。倒是古超卓先低了眼,一叹道:“那倒也是,这案子本也平常,似已铁定,只是这案子发生的可太是时候!如果韩兄久居洛阳,且熟知城内典故,只怕就知我所言不虚了——只怕好多人不会觉得这案子一般的,也有不少人想挖一挖这案子的幕后。”

他叹了一口气:“如今朝廷,表面平和,其实已不知藏了多少污垢。发生在十六年前一直未清的轮回巷一案就不说它了吧——当日就有人一意容忍,弄至今天,当真是尾大不掉。但总有人该来清理疏浚,不能由那污垢掩埋了整个严谨法度吧?——韩兄,你说可是?”

韩锷避开他望来的眼神,笑道:“韩某一介野人,这些朝廷大事,原是不懂的了。古兄到底想说什么?”

古超卓望着他,似在猜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半晌哈哈一笑,低头用手里的筷子轻敲桌面:“我只奇怪,那洛阳尹于自望虽一直深藏若晦,可洛阳城中的技击名家只怕少有人不知他出身‘大荒山’一脉的,手上功夫,嘿嘿,不是小弟乱猜,只怕在这卧虎藏龙之洛阳城中也足以自立一席之地的——他怎么会声都没吭的就被于姑娘一刀给杀了?”

他话不说完,拿一双眼睛看着韩锷。韩锷也一皱眉,心头一闪,似想起那日在洛阳桥上听到的轿内那微促的喘息之声。那喘息声后来在于婕出手前,分明忽停。他心中已有疑惑,抬眼望向古超卓道:“古兄,我只想知道,于姑娘现在羁押何处?”

古超卓一笑道:“韩兄可是想劫狱?你这么在一个朝廷官员面前面不改色地探问消息,不觉…太过唐突吗?”

说完,他朗声大笑。韩锷也不由笑道:“古兄玩笑,我还不至无视法度一至于此。我出身太白,太白一派的规矩不用我说,古兄想来也深知。韩某虽行走天涯,也当不起古兄如此玩笑。古兄若不便说,那也罢了。”

古超卓笑道:“她被卫尉寺所捉,昨天自然是关在卫尉寺的监押之处。那监押之处虽然秘密,我不晓得…”他看了韩锷身后的于小计一眼:“可这位小兄弟,身为洛阳城九门消息总管,就是全洛阳城人都找不到的去处,怕也没有他找不到的。”

他话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韩锷心中不由一怔。回看于小计一眼,只旁边于小计笑嘻嘻听着,见韩锷回头便吐了吐舌头,韩锷就知他果然知道。

古超卓已又笑道:“小计这孩子果然机警。昨天一见到他姐姐被擒,就来找我。如果我不是马上叫人拿了名刺到卫尉寺去询问此事及于姑娘下落,于姑娘此刻只怕…”他一笑住口,沉吟了下道:“不过今天,在我过问之后,于姑娘只怕就不会再身在卫尉寺监所了,按朝廷规矩,她怎么也会被转到大理寺的。不然有我们御史台盯着,他们卫尉寺做过了怕也不好看。不过‘天牢’‘天牢’,嘿嘿,今晚,韩兄有人引领的话不妨去见识见识。如我所料不错,于姑娘今夜只怕难过。”

韩锷筹思了下,向古超卓拱手道:“多谢古兄了。我还想动问一句,望古兄明告——我知古兄盯上这件事,只怕和朝中政局颇有关联,御史台与仆射堂也必都有不便出手明查的缘故,才会有兴趣找我这外乡之人通通气容我插手。我只想知道,如果我代查清了这个案子的幕后,古兄可有办法让那于姑娘逃过一劫?我韩某虽为一介野人,也不想干扰朝廷法度,轻易冒犯朝廷之威,贻天下‘侠以武犯禁’之讥。何况真的惹动了‘五监九寺’连上‘紫宸’诸君,以后就是我韩锷躲得,她姐弟二人怕也躲不得的。”

古超卓见话已入巷,便低头沉思,半晌道:“于姑娘此案,证据确凿。法内容情、法外施恩只怕都难办到了,我御史台也不便出面。不过我虽不行,但有一人怕还行。于姑娘此次死罪是难脱的,不过,也许那人出面能容她有个全尸还魂之机——只要韩兄真的查清了此案的幕后。”

韩锷轻轻一击掌,他要的就是这个,接着敲砖钉脚地追问道:“不知那人又是谁人?”

古超卓声音压低了些:“洛阳王。”

他声音不大,似觉得只此三字已足以解得韩锷所有疑惑。韩锷却一愕,怔道:“谁是洛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