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好像很吃惊:“我为什么不能走?”
鹰眼老七道:“因为我想不通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告诉我。”
高行空也跳了起来,“不错,他就是那位以酒为命的朋友,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的?”
幽雅的云房,忽然充满杀气。
无论谁做了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一个月中总难免要杀三五个人的。
高行空阴鸳冷酷,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厉害人物。
只要他们一开始行动,就有杀机。
他们一前一后,已完全封死了陆小凤的退路,陆小凤就算能长出十对翅膀来,也
很难从这屋里飞出去。
只不过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从这屋里逃出去,这个人一定就是陆小凤。
他忽然大笑,“我好像输了。”
鹰眼老七道:“你输定了。”
陆小凤笑道:“我平生跟别人打赌不下八百次,这一次输得最惨ao鹰眼老七道:
“打赌?赌什么?”
陆小凤道:“有个人跟我赌,只要我能在这屋里耽一盏茶功夫,还没有被人认出
来,他就输给我一顿好酒,否则他从此都要叫我混蛋。”
鹰眼老七冷笑。
他根本不信这一套,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跟你打赌的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自己当然也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特大号的混蛋ao鹰眼老七道:
“谁?”
陆小凤道:“陆小凤。”
这名字说出来,大家都不禁耸然动容,“他还没有死?”
陆小凤道:“死人怎么会打赌?”
鹰眼老七道:“他的人在哪里?”
陆小凤抬起头,向对面的窗户招了招手,道:“你还不进来?”
大家当然都忍不住要朝那边去看,他自己却乘机从另一边溜了。
两边窗子都是开着的,他箭一般蹿了出去,一脚踹在屋檐上。
屋檐塌下来的时候,他又已借力掠出五丈。
后面有人在呼喝,每个人的轻功都很不错,倒塌的屋檐虽然能阻拦他们一下子,
他们还是很快就会追出来的。
陆小凤连看都不敢回头去看。
道观的建筑古老高大而空阔,虽然有很多藏身之处,他却不敢冒险。
今天已是十三。该到的人已全都到了,到的人都是高无论他藏在哪里,都可能被
人找到,无论被谁找到,要想脱身都很难。
他当然也不能逃下山去,今天的事,他既不能错过,也不愿错过。
三五个起落后,对面已有人上了屋脊,后面当然也已有人追了过来。
接着,左右两边也出现了人影,前后左右四路包抄,他几乎已无路可走。
他只有往下跳。
下面的人仿佛更多,四面八方都已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过两三个屋角,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在冷冷的看着他,马脸上全无表情,竟
是彭长净的师弟,火工道人的副总管长清。
陆小凤吃了一惊,勉强笑道:“你好qo长清冷冷道:“我不好,你更不好,我只
要大叫一声,所有的人都会赶到这里来,就算你能一下子打倒我,也没有用☆”
陆小凤苦笑道:“你想怎么样?”
长清道:“我只想让你明白这一点。”
陆小凤道:“我已经明白了。”
长清道:“那么你就最好让我把你抓住,以后对你也有好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好吧,反正我迟早总是逃不了的,到不如索性买个交情
给你。”
长清眼睛亮了,一个箭步窜过来陆小凤道:“你下手轻‘点好不好?”
长清道:“好。”
这个字是开口音,他只说出这一个宇,已有样东西塞入他嘴里,他挥拳迎击,胁
下的穴道也已被点佐。
陆小凤已转过前面的屋角,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可是他知道陆小凤还是逃不了的,因为再往前转,就是大殿。
当今武当的掌门人,正在大殿里。
大殿前是个空旷宽阔的院子,谁也没法子藏身,大殿里光线阴黯,香烟绦绕,人
世间所有的纠纷烦恼,都已被隔绝在门槛外。
陆小凤竟窜了进去。
他显然早已准备藏身在这里。
他知道人们心里都有个盲点,藏身在最明显的地方,反而越不容易被找到。
现在早课的时候已过,大殿中就还有人,也应该被刚才的呼喝惊动。
他实在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道人,默默的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为人类祈求平安,还是在
静思着自己的过错。
他面前的神案上,摆着一柄剑。
一柄象征着尊荣和权力的七星宝剑。
这个人竟是石雁。
陆小凤更吃惊,脚尖点地,身子立刻蹿起。
大殿上的横梁离地十丈!
没有大能一掠十文。
他身子蹿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点,竟施展出武林久已绝传的“梯云踪”
绝顶轻功。
他居然掠上了横梁。
石雁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陆小凤刚松了口气,王十袋、高行空、鹰眼老七、巴山小顾都已闯了进来。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
石雁慢慢的转过身,道:“有。”
这个“有”字听在陆小凤耳里几乎就像是罪犯听见了他已被判决死刑。
“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石雁微笑着,“我就是刚才进来的ao人都已走了,连石雁都走
了。
如果武当的掌门人说这里没有人来过,那么就算有人看见陆小凤在这里,也一定
认为自己看错了。
有很多人都认为武当掌门说的话,甚至比自己的眼睛还可靠。
石雁当然绝不会说谎的,以他的耳目,难道真不知道有人进来过?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孩子们捉迷藏的游戏。
一个孩子躲在叔叔椅子背后,另一个孩子来找,叔叔总是会说,“这里没有
人。”
石雁并不是他的叔叔,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陆小凤没有去想。
横梁上灰尘积得很厚,他还是躺了下去,希望能睡一现在他已绝不能再露面了,
只要在这里等,“等灯火的时候qo.等到那一瞬到来,他在横梁上还是同样可以出
手。
所以他才会选择这地方藏身,这里至少没有腌萝卜的臭只可惜他还是睡不着。
他伯掉下去。
不但怕人掉下去,也怕梁上的灰尘掉下去,他简直连动都不敢动。
等到他想到饿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耽在那屋子
里?腌萝卜、味道其实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臭的。
这时大殿中又有很多人进来,打扫殿堂,安排坐椅,还有人在问,“谁是管灯油
的?”
“是弟子长慎。”
“灯里的油加满了没有?”“加满了,今天清早,弟子就已检查过一遍。”
问话的人显然已很满意,长慎做事想必一向都很谨慎。
奇怪的是,武当弟子怎么会被老刀把子收买了的?他对f武当的情况,为什么会如
此熟悉?
陆小凤也没有去想。
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不愿意动脑筋去想任何事。
打扫的人大多都走了,只留下几个人在大殿里看守照顾。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就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议,议论一正是那个假扮成火工道人的
“奸细”。
“我实在想不通,这里又没有什么秘密,怎么会有奸细来?D“也许他是想来偷东
西的。”
“偷我们这些穷道士?”
“莫忘记这两天山上来的都是贵客。”
“也许他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奸细。”
“是什么?”
“是刺客!来刺那些贵客的。”
“现在我们还没有抓住他?”
“还没有。
“我想他现在一定早就下山去了,他又不是呆子,怎么会留在山上等死。”
“倒霉的是长净,据说那个人是他带上山来的,现在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正在
亲自追问他的口供。”
据说鹰眼老七的分筋错骨手别有一功,在他的手下,连死人也没法子不开口。
长净会不会将这秘密招供出来?
他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陆小凤正开始担心,忽然又听见脚步声响,两个人喘息着走进来,说出件惊人的
消息,“彭长净死了。”
“怎么死的?”
“二师叔他们正在问他的口供时,外面忽然飞进了一根竹竿,活活的把他钉死在
椅子上。”
“凶手抓佐了没有?”
“没有,太师祖已经带着二师叔他们追下去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结果他并不意外,杀人灭口,本就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只不过用一根竹竿就能将人活活钉死在椅子上的人并不多,就连表哥和管家婆他
们都绝没有这么深的功力。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也已潜入了武当?
无虎兄弟和石鹤绝不敢这么早就上山,来的难道是老刀把子?
他是用什么身分做掩护的?难道他也扮成了个火工道人?
下面忽然又有人问,“长净死了,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何必急着赶来报消
息?”
“跟你虽然没关系,跟长慎师兄却有关系……”
“我明白了,“另外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长净死f,长清也受了罚,长慎师兄
当然就变成了我们的总管,你是赶来报喜的。”
看来这些火工道人们的六根并不清净,也一样会争权夺利。
陆小凤心里正在叹息,忽然听到一阵尖锐奇异的声音从外面眷了进来。
连他都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耳朵被刺得很难受就在这一瞬间,大殿里已
响起一连串短促凄厉的惨呼声,“是你……”
一句话末说完所有的声音又突然断绝。
陆小凤忍不住悄悄的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手足已冰冷。
大殿里本来有九个人,九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一瞬间,九个人都已死了。
九个人的咽喉都已被割断,看来无疑都是死在剑锋下的。
一剑就已致命!
武当的弟子们武功多少总有些根基,却在一瞬间就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刚才那奇异尖锐的声音,竟是剑锋破空声。
好快的剑!好狠的剑』就连纵横天下的西门吹雪都未必能比得上!
凶手是准?
他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足轻重的火要道人?
“是为了长慎。”陆小凤忽然明白,“他算准了长净一死,别人一定会找长慎问
话,所以先赶来杀了长慎灭口。”
杀长净的凶手当然也是他!
这个人竟能在武当的根本重地内来去自如,随意杀人,他究竟是什么身分?
“是你。。。一一”
长慎临死前还说出了这两个字,显然是认得这个人的,却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杀
人的凶手。
陆小凤又中禁开始后悔,刚才响声—起,他就该伸出来看看的。
也许这就是他唯一能看到这人真面目的机会…良机一失,只怕就永不再来了。
死人已不会开口。
无论鹰眼老七的分筋错骨手多厉害,死人也不会开口。
所以计划一定还是照常进行。
所以陆小凤还是只有等,等天黑,等灯亮,再等灯灭。
等待的滋昧实在不好受。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第十五章 巧计出重围>>
古龙《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
第十五章 巧计出重围
四月十二,黄昏。天渐渐黑了,大殿里灯火已燃起。
横梁上却还是很阴暗,阳光照不到这里,灯火也照不到,世上本就有很多地方是永远都
不没有光明的。
有些人也一样。
难道陆小凤已变成了这种人,他这一生难道已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像老鼠般躲在黑暗
中,躲避着西门吹雪。
也许他还有机会,也许这次行动就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他绝不能失手。
可是他并没有把握。
谁能有把握从石雁头上摘下那顶道冠来?他这一个人都想不出。
大殿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脚步虽然走得很重,脚步声却还是很轻。
因为他全身的气脉血液都已贯通,他虽然也是血肉之躯,却已和别人不同。
他身子里已没有渣滓。
陆小凤忍不住将眼睛贴着横梁,偷偷的往下看,一行紫衣玄冠的道人鱼贯走人大殿,走
在最前面的人,竟是木道人。
他和木道人相交多年,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位武当名宿的功力,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高
得多。
石雁还没有来,主位上的第一张交椅是空着的,木道人却只能坐在第二张椅子上。
虽然他德高望重,辈分极尊,可是有掌门人在时,他还是要退居其次。
这是武当的规矩,也是江湖中的规矩,无论谁都不能改建口
大厅里灯火辉煌,外面有钟声响起,木道人降阶迎宾,客人们也陆续来了。
每个人的态度都很严肃,鹰眼老七他们的神情更凝重,显然还不能忘记今天白天发生的
事。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也到了,坐位居然还在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之上。
他又是什么身分?为什么从来不在江湖中露面?此刻为什么又忽然露面了。
陆小凤一直盯着他,心里总觉得自己应该认得这个人,却又偏偏不认得,
大殿中摆的椅子并不多,够资格在这里有坐位的人并不多。
客人们来的却不少,没有坐位的只有站着。
铁肩、石雁、王十袋、水上飞、高行空、巴山小顾、鹰眼老七,他们身后都有人站着,
每个人都可能就是在等着要他们命的、
这些人之中,有哪些是已死过一次又复活了的?谁是杜铁心?谁是关天武?谁是娄老太太?
陆小凤正在找。
他们易容改扮过之后的面貌,除了老刀把子和犬郎君外,只有陆小凤知道。
犬郎君已将他们每个人易容后的样子都画出来交给了陆小风一在第一流的客栈里,厕所
总是相当大的,除了方便外,还可以做很多事。
海奇阔杀的那条狗,既然真是条狗,犬郎君到哪里去
这秘密是不是也只有陆小凤知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甚至连那个没有脆的石鹤,现在那已有了张脸。
他们显然都在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只等灯一灭,就窜过去出手…
唯‘没有对付的,好像只有木道人,是不是因为他久已不问江湖中的事,老刀把子根本
就没有将他当做目标。
陆小凤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这时候他自己的目标也出观
戴着紫金道冠的武当掌门真人,已在四个手执法器的道爱护卫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位名重当代的石雁道长,不但修为功深,少年时也曾斗经万战,他的剑法、内力和修
养,都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是现在看来竟似很疲倦,很衰老,甚至还有点紧张。
石雁的确有点紧张。
这么多佳宾贵客,他虽然不能不以笑脸迎人,可是心里却觉得紧张而烦躁。
近十年来,他已很少会发生这种现象。
今天他心里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一定会有些不幸的事发生。“也许我的确已应该
退休了。他在心里想:“去找个安静偏僻的地方,益两间小木屋,从此不再问江湖中的是非,
也不再见江湖中的人。”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这些还都是幻想,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及时从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中全
身而退,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若不能把握时机,很可能就已太迟。
每当他紧张疲倦时,他就会觉得后颈僵硬,偏头痛的老毛病也会发作。
尤其现在,他还戴着顶分量很重的紫金道冠,就像是锅盖般压在他头上。
佳宾贵来迎接他。
虽然他知道他们尊敬他,只不过因为他是武当的掌门。
虽然他并不完全喜欢这些人,却还是不能不摆出最动人的笑容,向他们招呼答礼。
这岂非也像做戏一样?
—你既然已被派上这角色,不管你脖子再硬,头再疼,都得好好的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