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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严人英忽然问道:“你看得出他是死在什么人剑下的?”

  陆小凤叹息着点点着。他看得出。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使出如此锋利,如此可怕

的剑。就连叶孤城都不能。他的剑杀人绝不会有如此干净利落。

  严人英凝视着他师弟咽喉上的剑痕,喃喃道:“西门吹雪……只有西门吹雪……”

  陆小凤叹道:“他想必已找到了西门吹雪,只可惜……”

  只可惜他现在也已无法说出自已是在哪里找到西门吹雪的。这句话用不着说出来,

严人英也已明白。

  “又是一条命。又是一笔皿债!他苍白的脸上已有泪痕,突然嘶声大呼。”

  “西门吹雪,你既然敢杀人,为什么不敢出来见人?”呼声凄厉,就在这凄厉的呼

声中,暮色已忽然降临大地。

  天地间立刻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风砂又起。严人英抱着他师弟的尸

体,跃上白马,打马狂奔而去。

  马是从西面来的。

  现在严人英又打马向西驰去,他显然想从这匹马上,追出西门吹雪的下落。

  陆小凤迎着北国深秋刀锋,目送着人马远去,突听身后有个人轻轻道:“我认得这

匹马。”

  陆小凤霍然回身,说话的人轻衣布袜,衣着虽朴素,气派却不小,正是今天中上,

跟着李燕北在凌晨散步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在下赵正我,是东城“杆儿上的\别人都叫我‘杆儿赵。

  “杆儿上的\又叫做“团头\也就是地面上所有乞丐的总管,夜市井中的势力极

大。

  陆小凤当然也知道这种人的身份,却来不及寒喧,立刻追问:“你认得那匹马?”

  杆儿赵声音更低,道:“只有皇城里才有这么骏的白马,别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身

家,也不敢犯禁的,“白马像征尊贵,至尊至贵的只有皇家。

  陆小凤皱眉,道:“那匹马难道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

  西门吹雪难道一直躲在皇城里?所以别人才找不到。

  但皇城里禁卫森严,又怎么容得下闲人躲藏?杆儿赵已闭上嘴,这是京城里最犯忌

的事,他怎么敢再多嘴。

  陆小凤沉思着,又道:“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弟兄们去查查,那匹马是从哪里来的?

是谁最先看见的?”

  杆儿赵迟疑着,终于点点头,道:“这倒不难,只不过,在下本是奉命来接您到十

三姨公馆里去的。”

  陆小凤道:“这件事更重要,你只要告诉我那公馆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就能找

到。”

  杆儿赵又迟疑了很久,“好,就这么办,我叫赶车的小宋送您到卷帘子胡同去,

“十三姨的公馆,就在胡同里左面最后一家。”

  坐在车上,陆小凤的心又乱了,伤脑筋的问题好像已越来越多。是谁暗算了孙老爷?

为的是什么?西门吹雪的行踪,为什么要如此隐秘?胡同就是巷子。卷帘子胡同是条很幽

静的巷子,住的都是大户人家,高墙里寂无人声,风中带着石榴花的香气,暮色已深,

夜已将临。

  这一天却还未过去。左面最后一家的门是严闭着的,李燕北的三十个公馆,家家都

是门禁森严,门口绝没有闲杂的人。陆小凤居然没有敲门,就直接越墙而入。

  他相信李燕北绝不会怪他,他们有这个交情。院子很宽大,种着石榴,养着金鱼,

暑天搭的天棚已拆了,火炉已搬出来清扫,用不着再过多久,屋于里就得生火了。

  前面的客厅里灯火辉煌,左面的花厅里也燃着灯,李燕北正在花厅里叹息。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摆着一叠叠厚厚的帐簿,他的叹息声很沉重,心事也很重☆但

他却还是听见了陆小凤的声音。他本就是个反应极灵敏的人,陆小凤也并没有特别小心

留意自己的行动。李燕北推开了花厅的门,他已在门外。

  “你知道是我?”

  李燕北勉强作出笑脸,“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样闯进来?”

  笑,眼睛盯在那一叠叠帐簿上,心里忽然觉得很难受。在京城里,李燕北已辛苦奋

斗了二十多年,流过血,流过汗。

  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站住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要倒下去却很容易。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辛苦一生得来的基业,跟别人作孤注一掷?他这么样做是不是值

得?李燕北笑得更勉强,“我并不是已准备认输了,只不过有备无患,总比临时跳墙

好,何况……☆何况,只要西门吹雪一败,他立刻就得走,立刻就得抛下所有的一切。

那也绝不是容易抛得下的。”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忽然道:“西门吹雪已到了。

  李燕北眼睛亮起,“你看见了他?”

  陆小凤摇摇头,“但我却知道他的剑并没有生锈,他杀人还是和以前同样干净利

落。”

  李燕北眼睛里的光采又暗淡下去,转过身,堆好帐簿,缓缓道:“只不过,杀人的

剑法,也并不是必胜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说过,世上本没有必胜的剑法,却也没有必败的。”

  李燕北沉默着,忽然大笑,“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喝酒。”

  他转过身,拍着陆小凤的肩,道:“现在厂酒的菜想必已备好,我特地替你请的陪

客也来了。”

  陆小凤很意外,“还有陪容不是谁?”

  李燕北笑得仿佛又有些神秘,“当然是个你绝不会讨厌的人。”

  桌上已摆好四碟果子,四碟小菜,还有八色案酒,一碟熏鱼、一碟熏鸭、一碟水晶

蹄膀、一碟小割烧鹅、—碟乌皮鸡、一碟舞驴公☆—碟羊角葱小炒的核桃肉、一碟肥肥

的羊贯肠,还有个刚端上来的火燎羊头。

  陆小凤眨着眼,笑道:“你想胀死我7D李蔽北又大笑,笑声中’,已有个衣着华

丽,风姿绰约的少妇,腰肢款摆,走了进来。陆小凤看见她,竟似突然怔住。

  李燕北笑道:“这个人就是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你岂非早就想看看他了。”

  十三姨检征而礼,忽然笑道:“我倒刚才已见过。”

  李燕北也怔了怔,“你们几时见过?”

  十三姨嫣然道:“刚才我陪欧阳到前门外去买珠子,欧阳就把他指给我看过了。”

  陆小凤苦笑,又忍不住问道:“你们请的那位陪客就是她?”

  李燕北大笑,道:“你当然应该认得,若连那样的美人都不认得,陆小凤还算什么

英雄?”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十三姨道:“她还在厨房里,正在替你做一样她最拿手的点心,酥油泡螺。”欧阳

情居然会替陆小凤做点心。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她是不是想毒死我?”

  十三姨道:“你认为她想毒死你?”

  陆小凤道:“我得罪过她一次,有些人是一次也不能得罪的,否则她就要恨你一辈

子Jo十三姨道:“你认为她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并没有否认。十三姨看着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女人本不该这么样看

男人的,尤其在自己丈夫面前更不该。连陆小凤都已觉得很不好意思,十三姨却一点也

不在意李燕北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十三姨道:“我在看他究竟是不是个呆子。”

  李燕北道:“他绝不是。”

  十三姨道:“他看起来的确一点也不像,却偏偏是个不折下扣的呆子I”

  李燕北道:“哦?”

  十三姨叹了口气,道:“人家本来早就要走的,知道他要来,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人家本来从来也不肯下厨房,知道他要来,就在厨房里忙了一天,若是有个女人这么样

对你,你懂不懂是什么意思?”

  李燕北道:“我至少懂得她绝不是在恨我。”

  十三姨叹道:“连你都懂了,他自己却偏偏一点也不懂,你说他是不是呆子?”

  李燕北笑道:“现在我也觉得他有点橡了。”陆小凤又怔住。这意思他当然也懂,

可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李燕北又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女人的心事,男人本就猜不透的,何况他又

是当局者迷。”

  十三姨冷冷道:“我也不是在怪他,我只不过替小欧阳在打抱不平而已。”

  李燕北大笑,拍着陆小凤的肩,道:“我若是你,等‘会小欧阳出来,我一定要好

好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中突然传来‘阵奇异的吹竹声,竟赫然跟陆小凤下午

在砖窑外听见的那种吹竹声完全—样。

  陆小凤脸色变了,失声道:“去救欧阳……”四个字没说完,他的人已穿窗而出,

再一闪已在十丈外。”

  吹竹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并不太远。从这座宅院的西墙掠出去,再穿过条窄巷,

就是个看来已荒废了很久的庭园。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第三章 捉蛇救佳人>>

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三章 捉蛇救佳人

  夜。夜色已浓,浓如墨。秋风荒草,白杨枯树,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刚升起,斜照着

这阴森凄凉的庭园。看不见人,连鬼都看不见。

  就算有鬼也看不见。陆小凤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竟忍中住机伶伶打了个寒襟。

  每次在凶杀不祥的事发生之前,他总会有种奇异的预感。

  现在他就有这种预感。没有灯光,没有星光,连月光都是阴森森,冷清清的。

  枯树在风中月下摇曳,看来就傣是一条条鬼影。突然间,黑暗中又响起了‘阵吹竹

声。

  陆小凤箭一般蹿过去,这次他终于看见了那吹竹的人。

  人就在前面的枯树厂,陆小凤的身形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竟似又怔住。吹竹的

人,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并不高,穿着件破夹袄,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面在擦鼻涕,‘面

在发抖,显得又冷又怕。可是他手卜却赫然拿着个奇形的竹哨。

  陆小凤看着他,慢慢地走过去。这孩子完全没有发觉,东张张,西望望,忽然看见

厂地上的影子,立刻大叫一声,拔脚就跑。他当然跑不了。

  刚跑了几步,陆小凤已一把拉住他,孩子立刻又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等他叫完了,陆小凤才说话,“我不是鬼,是人。”

  孩子仰起脸,看了他一眼,虽然已确定他是个人,脸上还是充满了惊骇恐惧之色,

鼻涕又开始不停的往外流,“你……你真的不是鬼?”

  陆小凤道:“鬼没有影子,我有影子。”

  孩子总算松了口气,撅起嘴道:“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陆小凤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孩子迟疑着,道:“问过了你就让我走?”

  陆小凤道:“不但让你走,而且还给你两吊钱,“他本来是笑不出的,可是在孩子

面前,他一向不愿板着脸。

  看见他的笑容,这孩子才定下心,眨着眼睛道:“你耍问什么?”

  陆小凤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

  孩子道:“我叫小可怜,我没有家!”小可怜当然没有家的,没有家的孩子才会叫

小可怜。

  这孩子看来不但可怜,而且很老实,不像会说谎的。

  陆小凤的声音更温和,道:“天这么黑了,你一个人到这里来怕不怕?”

  小可怜挺起胸,道:“我不怕,什么地方我都敢去。”嘴里说不怕的人,心里往往

比谁都害怕。

  陆小凤道:“你觉得这地方很好玩?”

  小可怜道:“一点也不好玩I”

  陆小凤道:“既然不好玩,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吹这竹哨子?”

  小可怜道:“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叫我来的,他也给了我两吊钱。

  又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去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买棺材的是他,害死了孙老爷的也是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陆小凤道:“这哨子也是他给你的?”

  小可怜点点头,道:“这哨子比厂甸卖的还好玩,声音又别响。”

  他显然很喜欢这哨子,情不自禁又拿起来吹厂—下。尖的哨声一响起,别的声音就

完全听不见了。陆小凤并没有见别的声音,但却忽然又有了种奇怪的预感,忍不住要回

去看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但就在他回头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有

条赤红的影子,从地上蹿厂起,就像是一根箭,速度却比箭更快!甚至比闪电还快。红

影—闪,忽然间已到了陆小凤咽喉,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的手已伸出,用两根手

指—他夹住了样东西,一样又冷、又粘、又滑的东西,一条红的毒蛇J毒蛇的红信已吐

出,几乎已舔到了陆小凤的喉结上。可它已不能再动,陆小凤的两根手指,恰巧捏住了

它的七寸。陆小凤的出手若是稍慢一点。捏的地方若是稍稍错‘,捏的力量若是稍稍轻

一点。

  那么他现在就已是个死人!从出道以来,陆小凤的确可说是闯过龙潭,入过虎穴。

  生死系于一线间的恶战,他已不知经过多少次,杀人如的恶汉,他也不知遇到多少

个。

  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比此刻更凶险的事。手里捏着这条冷的毒蛇,他整个人都似已

冰冷,只觉得胃在收缩,只想“蛇……这里有毒蛇!”小可怜已大叫着,远远的跑了。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反手一摔,将毒蛇摔在一块石头,再抬起头来时,这又可

怜,又很老实的孩子竟已不见踪风吹荒草,枯树摇曳。陆小凤站在秋夜,又深深的呼吸

了几次,心跳才恢复正常。但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呼声竟赫然是那孩

子发出来的!小可伶已晕倒在地上。陆小凤赶快过去时,这孩子已被吓晕了。如此黑

夜,如此荒园,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若是忽然看见了个死人,怎么会不怕。

  死人就在孩子的面前,是个驼背的老头子,满头白发苍苍,却是被一根鲜红的缎带

勒死的。订棺材的是他,害人的也是他!他自己怎么会死在别人手里?是谁勒死了他?为

什么?缎带在夜色中看来,还是红得发亮,红得就像鲜皿一样。陆小凤看见过同样的缎

带,也看见过被这同样的‘条缎带勒死的人。

  公孙大娘短剑上的缎带,就是这样子的,羊城的“蛇王\也就是被这种缎带勒死

的。这次下毒手的人是谁?莫非就是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确可能也已到京城,九月十五

的那一战,她也不愿错过。那么这驼背的老头子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害死孙老爷?公孙

大娘又为什么要害死他?陆小凤从来也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老头子。他迟疑

着。终于蹲下去这老头子身上,很可能还带着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也很可能还藏着

条毒蛇。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在发冷,用两根手指,掀起了这老头子的衣襟。没有

蛇,蛇会动的。

  陆小凤的手伸进去,突然又怔住。他眼睛看着的,是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一张已

老得干枯了的脸。可是他的手感觉却不同—这老头子竟是个女人!他的手摸着,竟是个

女人丰满光滑的躯体白发果然是假的,脸上也果然戴着张制作极精妙的面具。陆小凤扯

下白发,掀开面具,就看见了一张虽已僵硬苍白,却还是非常美丽的脸。”

  他认得这张脸!这驼背老头子,竞赫然就是公孙大娘!公孙大娘易容术之精,陆小凤

当然知道。他相信公孙大娘无论扮成什么样的人,这世上都没有人能看破她。

  公孙大娘武功之高,陆小凤也是知道的。这世上又有谁能活活勒死她?这凶手的武

功岂非更可怕。陆小凤忍不住又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他来到京华才一天,这一天中他遇见的怪事实在太多,他想不通公孙大娘为什么要

害死孙老爷,更想不通公孙大娘怎么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