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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条缎带留给一个人,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一直都在怀疑老实和尚就是这阴谋的主脑,现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说他究竟

是糊涂?还是聪明?日色已渐渐偏西。现在距离陆小凤把缎带塞给老实和尚的时候,已有

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里东逛西荡,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

脱,他当然不能把任何人带到合芳斋。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园里人声寂寂,风中飘动着菊花和桂子的香气,连石榴树

下,大水缸里养的鱼,都好像懒得观。

  穿过菊花丛,就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六角小亭里,倚着栏杆痴痴的出神。

  菊花是黄的,栏杆是红的,她却穿件翠绿色的衣裳,柳腰盈盈一握,苍白的脸上病

容末减,新愁又生,仿佛弱不禁风。

  园中的秋色虽美,却还不及她的人美,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欧阳情竟是这

么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爱着他?风吹着栏

外的菊花,小径上已有了三两片落叶,他悄悄的走过去,忽然发现欧阳情的一双发正在

看着他。

  他订I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事实上,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句。

  可是现在陆小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点手足

失措。

  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至少陆小凤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她看

着他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她若不是很沉得佐气,就一定是很会装模作样。

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是不会装模作样的!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小亭,勉强笑了

笑,道:

  严你的病好了?”

  欧阳情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

  陆小凤本来是想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现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热情唉,

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装模作样?这是不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的,就是会装模作样

的女人。欧阳情若是真的表现得很热情,陆小凤只怕早已被吓跑了。

  现在他却乖乖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好播汕着问道:“西门吹雪呢?”

  欧阳情道:“他在屋里陪着大嫂,我想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

  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他本来是想进去找西门吹雪的,但他却不愿欧阳情把他看

成个不知趣的人。决战已迫在眉睫,生死胜负还未可知,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

  他的确也该让他们夫妻安安静静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下午,说—些不能让第三者听

见的话。

  庭院深深,香气浮动,秋色美如梦境,他们岂非也只有两个人,岂非也有很多话要

说?可是他却偏偏想不起该说什么?他好像已变成了个第一次和情人幽会的大孩子。

  欧阳情忽然道:“这个人你认得?”

  陆小凤道:“哪个人?”

  欧阳情往旁边指了指,陆小凤才发现栏杆上拢着个蜡像。王总管的蜡像。

  陆小凤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这太监的蜡像如此有兴趣:

  “难道你认得这个人?”

  欧阳情道:“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她们那里”岂非是个妓院。

  陆小凤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太监?”

  欧阳情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

  她好像还没有忘记那天的事,还没有忘记陆小凤得罪过她。陆小凤却似已完全忘

了,他心里也确实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要想。

  欧阳情又道:“到我们那里去的太监,他并不是第一个,那天他也不是一个人去

的!”

  陆小凤立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欧阳情道:“去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

好。”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欧阳情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

形式也很特别。

  欧阳情道:“我也看得出这老头子是个太监,随便他怎么样改扮我都看得出。”

  陆小凤道:“那天孙老爷也在?”

  欧阳情道:“嗯。”陆小凤的眼睛亮了。王总管约那两个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

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

  他们发现欧阳情和孙老爷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

孙大娘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两个海南剑客,显然就是死在天蚕坛的那两

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这条线总算已被他找了出来。现在他只要能将这条线和别的

线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这秘密揭穿了。刚才他是不是已找到几条线?一个多时辰本就可

以做很多事的。

  欧阳情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监到我们那里去,我总是会把他们带回我屋里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欧阳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她冷冷的接着道:

  “越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

敢说出去,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伯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老实和尚在你房里,也是睡在地上的!欧阳清点

点头。

  陆小凤道:“难道他也是个太监?”

  欧阳情道:“虽然不是太监,也不是个男人,“陆小凤又时出口气,现在他也明白

老实和尚为什么要说谎了。“没有用”这二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

辱,所以有些男人宁可付了钱去睡在女人屋里的地上,也不愿别人发现他“没有用”。

  老实和尚也是个男人,这点虚荣心连和尚也一样会有的。

  欧阳情看着王总管的蜡像,冷笑着道:“那天晚上,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

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

留下他。”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

还没有男人碰过我!”陆小凤摇头。

  欧阳情道:“因为我讨厌男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也讨厌我?”欧阳情冷冷的看了他—眼,虽然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陆小凤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欧阳情并没有爱上他,连一点这种意思

都没月。

  若不是十二姨再三那么样说,陆小凤自己也绝不会这么样想。只不过那些话全都是

卜二姨说的,她故意要陆小凤认为欧阳情已爱上他,也许只不过是要陆小凤吃下那碟酥

油泡螺。欧阳情自己非但没有说过一个宇,连一点意思都没有表现过。

  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陆小凤心里虽然也有点酸溜溜,觉得不是滋味,却又不禁松

了口气,就好像又卸下了一副担子。他的态度立刻变得自然了,一见钟情这种事,他本

来就不相信。

  欧阳情却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我在笑老实和尚,我刚把两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他。”

  欧阳情道:“热山芋?”

  陆小凤道:“热“

  欧阳情更不懂,“什么缎带?”

  陆小凤立刻就向她解释,说到司空摘星偷他的缎带时,他又不禁要生气,说到老实

和尚,他就哈哈大笑,开心得就像是个孩子。

  欧阳情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这个人用两条价值万金的缎带,去

换了人家一个馒头,居然还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得要命。她实在也没有见过这种

人。

  陆小凤道:“只可惜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否则我一定替你留一条,让你也去开开

眼界。”

  欧阳情道:“现在你的缎带连一根都没有了?”

  陆小凤道:“连半根都没有了。”

  欧阳情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陆小凤道:“当然要去。”

  欧阳情道:“你的缎带呢?”陆小凤怔住。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他居然竞忘了替自己留下条缎带。难道老实和尚就因为生怕

他想起这一点,所以缎带一到手,就逃得比马还快。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欧阳情也忍不佳“噗刺”一声笑了。这么样糊涂的人,倒

还少见得很。陆小凤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怔,忽然跳起来,冲出去。,西门吹

雪和孙秀青正好从花径上走过来,吃惊的看着他。陆小凤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已从

他们面前冲了过去,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走的?”

  孙秀青看了看倚在栏杆上的欧阳情,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把他气走的?”

  欧阳情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笑得那么甜,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让人生气的样子。

  孙秀青道:“是不是你欺负了他?”

  欧阳情嫣然道:“这个人用不着别人欺负,他自己会欺负自己。”

  孙秀青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带着笑道:“你对他好像已了解得很快。

  欧阳情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糊涂虫。”

  孙秀青道:“但却是最聪明的一个糊涂虫。”

  欧阳情道:“他聪明?”

  孙秀青道:‘‘对他自己的事,他的确很糊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若有人真的认为他糊涂,想骗骗他,那个人就要倒霉了ao欧阳情淡淡道:“其实无论

他是聪明人也好,是糊涂虫也好,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孙秀青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他?”

  欧阳情冷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他?”

  孙秀青道:“我不是在说所有的女人,我是在说你I”

  欧阳情道:“你为什么不说说别的事?”

  孙秀青道:“你对他没兴趣?”

  欧阳情道:“没有。”

  孙秀青又笑了,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看得出,“她摸着门己的肚子,眼睛里闪

动着幸福而骄傲的光,微笑着又道:

  “我不但也是个女人,而且已快有孩子了,像你们这种小姑娘,随便什么事都休想

能瞒得过我的。”欧阳情不说话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们女人真奇怪。”

  孙秀青道:“有什么奇怪?”

  西门吹雪道:“你们心里喜欢一个男人,表面上越要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我实在不

懂你们这是为了什么?”

  孙秀青道:“你要我们怎么样?难道要我们一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跳到他怀里去?”

  西门吹雪道:“你们至少可以对他温柔—点,不要把他吓走。

  孙秀青道:“我刚认得你的时候,对你温不温柔?”

  西门吹雪道:“不温柔。”

  孙秀青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我吓走。”

  西门吹雪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像我这种男人,是谁也吓不走

的。”

  孙秀青嫣然道:“这就对了,女人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她走过去,握住了西门吹雪的手,柔声道:“因为女人和羚羊一样,是要人去追

的,你若没有勇气去追她,就只有看着她在你面前跑来跑去,永远也休想得到她那双宝

贵的角。”

  西门吹雪微笑道:“现在你已把你的角给了我?”

  孙秀青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连皮带骨都给了你。”

  他们互相依假着,静静的站在九月的夕阳下,似已忘了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似已忘

了这整个世界。夕阳虽好,却已近黄昏了。他们还能这么样依侵多久?欧阳情远远的看

着他们,心里虽然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愉,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他们的幸福

而恐惧。

  因为她早已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也早已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剑,本不是属于

凡人的。

  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他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接

近“神\西门吹雪本就不是个有情感、有皿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献给他的剑,他的

人已与他的剑溶为一体,也已接近神。

  可是现在他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还能使得出

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叶孤城?夕阳虽好,却已将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

来,今夜的月亮,势必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那会是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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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十章 短兵相接

  九月十五,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从合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

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绝不

能。”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发现,就在今夜的圆月下,就在他

们的决战时,必定会有件惊人的事发生,甚至比这次决战更惊人。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约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

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唯一的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司空摘星!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

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

  幸好陆小凤总算还有条线索,他还记得司空摘星刚才是从—家药材铺走出来,这家

药材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老庆余堂”的金字招脾,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一个孩

子站在门口踢健子,看见陆小凤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街前街后,左邻有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他们还认得陆小凤,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司空摘星,是个猴精”了。

  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

  “小凤不是风,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

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

  陆小凤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编的,司空摘星显然又来过这里。

  好不容易让这些孩子停住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

了?”

  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打I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

了,我们若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陆小凤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

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该于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

好?”

  陆小凤只有点点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