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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让他清醒清醒,不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只不过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如果能睡着多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地狱里,岂非也痛快得很。

他睡不着。

随着黑暗和闷热而来的,是疲倦和饥渴,尤其是渴更难忍受。

这种罪要受到何时为止?

到死为止!

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忽然大声唱起歌来,唱的还是那几条儿歌:

“妹妹抱着泥娃娃,

要到花园去看花……”

黄金般的童年,甜蜜的往事,就连往日的痛苫,现在都己变得很甜蜜。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可爱,人们为什么偏偏总是要等到垂死时才知珍惜?

忽然间,黑暗中发出“格”的—声响,那块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

灯光照入,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其中有铁肩、有王十袋、有花满楼,走在最前面的—个

白发老道。赫然竟是木道入!

在垂死时突然获救,中是最值得欢喜韵事,陆小凤却忽然觉得一阵怒气—涌,竟气得晕

了过去。

四月十五,午后。

将近黄昏,云房中清凉安静,外面竹声如涛,正是武当掌门接待贵宾的听竹小院。

这次来的贵宾就是陆小凤。

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看来也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木真人想起后山有那么样一个洞窟,这次你就死定了。”

说话的是铁肩,“那本是昔年武当弟子去面壁思过的地方,现在他们的门规已不如昔日

严厉,那地方已有很久没有人去过,这次你实在是运气。”

运气?见鬼的运气!

“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感激运气,带我们到那里去找你的,总是木真人。”

这位少林高僧说得很含蓄,意思却很明显。

他显然已不再怀疑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否则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救你?”

别人的想法当然也一样,这道理本就和“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

所以木道人就变成了木真人。

但是陆小凤心里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木道人若杀了他灭口,大家就算找不出证据,心里也必定难免怀疑。

但是现在他救了陆小凤。

那不但证明他绝不是老刀把子,而且还可以换得大家对他的感激和尊敬。

陆小凤只有承认,这的确是他平生所知道的最狡黠缜密的计划,木道人的确是他平生所

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这件事无疑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挫折,现在他已只有认输。

他心里虽然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出来,因为他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

信。

他只问过一句话:“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已遇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我们又在武当后山一个险坡下,

找到了那辆马车,车上还留着你一件外衣,衣襟已被撕破,上面还有在泥土上挣扎过的痕

迹。”

这几点已足够证明他已有了危险,所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暮色渐临,外面忽然响起了清悦的钟声。

“今天是木真人正式即位的大典,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道贺的。”

看着一个本该受到惩罚的人,反而获得了荣耀和权力中这种事当然不会让人觉得很好受

的。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去。

他不愿逃避。

他要让木道人知道,这次挫败的经验虽惨痛,却并没有将他击倒。

就算他已非认输那里认输。

窗外风吹竹叶,夜色忽然间就已笼罩大地。

大殿里灯火辉煌。

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剑的木真人,在灯光下看来,更显得尊严高贵。

昔日那游戏风尘,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武当的第十四代掌门教主木真人,是绝不容任何人轻慢的。

陆小凤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然后他就整肃衣冠,大步走上去,长揖到地:“恭喜道长荣登大位,陆小凤特来贺

喜。”

木真人微笑,扶住了他的臂,道:“陆大侠千万不可多礼。”

陆小凤也在微笑,道:“道长历尽艰难,终于如愿以偿,陆小凤却还是陆小凤,不是陆

大侠。”

他的态度虽恭谨客气,言词中却带着尖针般的讥刺。

尤其是“如愿以偿”四个宇。

他忍不住还是要木真人知道,他虽然败了,却不是呆子

木真人道:“既然陆小凤还是陆小凤,老道士也依旧还是老道士,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是不是?”

他虽然在笑,目光中也露出了尖针般的锋芒。

陆小凤忽然觉得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上传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尊贵荣华的武当掌门也不存在了,又已变成了阴鸳高傲,雄才大略的一

代枭雄老刀把子,仿佛故意要告诉陆小凤“我就算让你知道我是谁又何妨?你又能拿我怎么

样?”

他双手扶在陆小凤肩肘间,上托之势忽然变成了下压之力。

这一压很可能造成两种结果—双臂的骨头被压断,或者是被压得跪下去。

陆小凤宁可断一百根骨头,也不会在这个人面前下跪的。

幸好他的骨头也没有断,他的两臂上也早已贯注了真力。

以力抗力,力弱者败,这其间已绝无取巧退让的余地。

制敌取胜的武功也有很多种,有的以“气”胜,有的以“力’胜,有的以“势”胜,有

的以“巧”胜,陆小凤的武功机变跳脱,不可捉摸,本来是属于最后一种。

可是现在他的真力已发,就正如箭在弦上,人在虎背,再想撤回,已来不及了。

因为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他的真力一撤,就难免要被压得粉身碎骨。

“卜”的一响,他站着的石板已被压碎,脸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站在他们附近的人,脸色已变,却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两个人的力量已如针锋相对,若有第三者插入,力量只要有一点偏差,就可能害了他们

其中一个人,也可能被他们反激的力量摧毁。

谁也不敢冒这种险。

其实陆小凤也不必冒这种险的,在木真人力量将发未发的那一瞬间,他已感觉到,本来

还有机会从容撤退。

可是他已退了一次,他不愿再退。

现在他只觉呼吸渐重,心跳加快,甚至连眼珠都似已渐渐凸出。

唯一让他支持下去的力量是,他看得出木道人也很不好受。

这—战无论是谁胜,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木道入本来也不必这么做的。

也许他想不到陆小凤会有这种宁折不屈的勇气,也许他现在已开始后悔。

就在这时,大殿外忽然有个年轻的道人匆匆奔人,神色显得很焦急,若没有极严重的事

发生,他绝不敢这么样闯入大殿。

木真人忽然笑了笑,滑出两步,陆小凤臂上的千斤重担竟似忽然无影无踪,这使得他整

个人都像是要飞了起来。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撤回真力,看来这—战他又败了。

他还没有完全喘过气来,木真人已能开口说话,正在问那年轻的弟子/什么事?”

“西门吹雪来了!”

“贵客光临,为什么还不请上。”“他一定要带剑上山,年轻道人的手还在发抖,弟子

们无能要他解剑,留守在解池岩的师兄们,已全都伤在他剑下”

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轻犯武当。

“他的人在那里?”

“还在解剑池畔,八师叔正在想法子稳住他。”

木真人的手已握住剑柄。

他的手削瘦、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这只手是不是比西门吹雪更可怕?

他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去,陆小凤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只有他看见过这个人的剑,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击败西门吹雪,无疑就是这个人。

解剑池下的水,立刻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是谁的血?

陆小凤没有把握能确定,他绝不能再让西门吹雪死在这团

他一定要想法子拦阻这一战。

木道人已穿过广阔的院子,走出了道观的大门,陆小凤立刻也赶出去。

道观外佳木葱菇,春草已深,草木丛中,仿佛有双发亮的眼睛。

陆小凤的心一跳,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人,忽然从草木丛中穿出来,手里提着柄出了鞘

的剑,一剑向木真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木真人的手正握着剑柄,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拔剑击败这刺客,很容易就可以要她死在剑

下。

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的剑竟没有拔出来。

看见这穿着白麻孝服的女子,他竟似忽然被震惊。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白衣女子的剑,已毒蛇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还没有倒下去,还在吃惊的看着她,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

“你……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要杀你。”

“你父亲?”

“我父亲就是死在你剑下的老刀把子。”

木真人的脸突然扭曲,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又刺在他心上,甚至比那致命的一剑还锋

利。

他脸上忽然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那绝不是死的恐惧。

他恐惧,只因为天地间所有不可思议,不可解释的事,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有了答案,

所有他本来绝不相信的事,在这一瞬间,都已令他不能不信。

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很好,很好……”

出的四个字。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陆小凤看着那柄剑刺入他的心脏,也看着他倒下去,只觉得全身冰冷,脸上也露出种无

法形容的恐惧。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冥冥中竟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人类的命运,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

的人,能逃过“它”的制裁。

这种力量虽然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是每个人都随时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

木道人的恐惧,就因为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

现在陆小凤也已感觉到,只觉得满心敬畏,几乎忍不住要跪下去,跪在这黑暗的穹苍

下。

别的人也都被震惊,过了很久之后,才有武当弟子冲过去围住那白衣刺客。

她立刻大喝:“你们退下去,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她苍白的脸在夜色中看来显得无比美丽庄严,就像是复仇的女神/我叫叶雪,我就是老

刀把子的女儿,若有人认为我不该替父亲报仇的,尽管过来杀了我。

她忽然撕开衣襟,露出晶莹洁白的胸膛。

可是没有人过去动手。

每个人都似已被她那种神圣庄严的美丽所震慑,尤其是陆小凤。

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父亲是谁,因为,

“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他不能说、不忍说、也不愿说何况,他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这结果本是木道人自己造成的,现在他已自食恶果,他的计划虽周密,却想不到还有更

周密的天网在等着他!“我本来已该死在沼泽里,可是我没有死。”

她是个猎豹的女人,她远比任何人都能忍耐痛苦和危难,她早已学会等待,所以才能等

到最好的机会出手!

“我没有死,只因为老天要留着我来复仇。”她的声音冷静而镇定/现在我心愿已了,

我不会等你们来动手的,因为

直到现在,她才去看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既不悲伤,也没有痛

苦,可是无论谁看见她这种表情,心都会碎的。

陆小凤的心已碎了。

她却已昂起头,能再看他一眼,仿佛就已是她最后的心愿。

现在她心愿已了,她绝不会等别人动手。

“因为我这一生中,只有—个男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碰我!”

曲终人散

应该流的血都已流尽,解剑岩下的池水依旧清澈,武当山也依旧屹立,依旧是人人仰慕

的道教名山,武林圣地。

改变的只有人。由生而死,由新而老,这期间转变的过程,有时竟来得如此突然。

所有的情爱和仇恨,所有的恩怨和秘密,现在都已随着这突来的转变而永远埋葬,埋葬

在陆小凤心底。

现在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的过一段日子,让那些已经埋葬了的,埋得更深。

他乘着长夜未尽时下山,却不知山下还有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人独立在解剑岩下,白衣如雪。

陆小凤慢慢的走过去/现在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走?”西门吹雪道:

“人虽已散,曲犹未终。”

陆小凤道:“你还准备吹一曲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追踪八千里,只为了杀一个人,现在这个人还没有死,我还准备吹一

曲为他送丧的死调,用我的剑。”

陆小凤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

西门吹雪道:“是你!”

陆小凤道:“你难道忘了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知道江湖中人一向不分真假,你若活着,就是我的耻辱。”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逼我出手,试试我究竟能不能破得了你的天下无

双的出手一剑?”

西门吹雪并不否认。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我也知道这是你的好机会,只可惜你还

是试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