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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稍一愣,任平生骤下决心,聚全身功力纵身而起,朝着断桥飞去。

  桥已断,正自下落,任平生飞身而过,堪堪掠出五丈后便力竭而落,霎时间身形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众兄弟似乎都在呼喝着什么,但声音却被无情地湮没在波涛轰鸣之中。

  吊桥堪堪坠毁,只剩一段枯绳犹自飘荡。惊涛在耳边轰鸣,任平生明白生死在此一瞬,无暇他顾,凝聚全力,抗拒着波涛的巨力,同时觑准落点,伸手如电,堪堪拉住这一段吊桥的末端。

  他心下一喜,鼓尽余力,用力一荡,身形已飞上陆地,落在了兄弟们中间。想起方才的生死无间的惊险,饶是任平生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身后,桥轰然落下,全部没入波涛之中。

  那剑客竟似也有些意外,收剑后退,立于岸边一座大石之上。

  此刻众人方才有暇看他的形貌。

  ——长身玉立,一袭白色斗篷。周遭浊浪拍岸,那斗篷却自动在他身边三尺外分开,衣袂飘飘,宛如九幽之下的神魔现身人间。

  任平生的面色难得的凝重:“独坐数寒蝉,一剑秋声振。原来竟得唯剑楼主大驾光临,实是我等兄弟的荣幸。”白衣剑客秋声振头脸隐于斗篷之中,看不出面容,闻言却答非所问道:“任平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清越,似乎年纪不大。

  任平生长刀出鞘,全神戒备,同时锵然答道:“我等之中绝对不会有抛弃兄弟、独自逃生之人!”众兄弟闻言精神都是一振,聚拢在任平生身后,与这莫测高深的剑客秋声振对峙。

  耳听马蹄声急,追兵已堪堪追至。

  桥已断,前无去路,若被铁骑合围,便是身后怕也难逃性命。

  任平生脸色一变,霎时下定决心,伸手拉住身边的颜芷烟,大喊一声:“我照顾六妹,老三负责照顾老七,走!”

  众兄弟对任平生似乎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闻言竟毫不犹豫,各自翻身跳入滔天浊浪之中。秋声振身形少动,终于没有出手。

  眼见众兄弟都已跳入水中,任平生一声朗笑,侧首望向颜芷烟俏丽的容颜。颜芷烟迎向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目光中毫无惧色。

  鹰愁涧白浪排天,没有了那一线吊桥的联系,天地彻底被这幽冥入口般的长河分成两半。率兵纵马而至的陈元度和对岸的龙马主人马镌麟这对多年老友隔河相望,再看那方才吞噬了六位年轻人的浊浪,耳听着惊涛拍岸之声,一时间竟都有白云苍狗之叹。

  半晌,马镌麟拨转马头,缓缓延岸而下,陈元度也转身,方待对部下下令,骤觉一阵轻风掠过,心下一惊,却见一道淡淡的白影骤自身边掠过,瞬时间便投入那滔天浊浪之中。耳边却还听到他道:“你等回去复命便可。”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天地不仁,造化莫测。任你武功盖世,智计绝顶,在这狂暴的天威面前,你才发现,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介血肉之躯。人,终究无力抗天!

  任平生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仅靠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灭的意志才勉强控制住神志的清明。巨浪排天,即使是传说中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怕也及不上此时那小小的一处簸荡。

  兄弟们情形如何?任平生逐渐昏沉的脑中划过这一丝牵挂,但旋即便更是黯然。在这恐怖的自然之力笼罩下,五感几近封闭,除了可以感觉到自己紧紧拉住的七妹之外,其他人的情形根本不可知晓。就算是自己,也都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想起此番救援马镌麟,大家也并不是没有异议,四弟栾景天本就极力反对,只是自己力主,众兄弟一向服膺,这才有了此次“飞天”行动。此番若是兄弟有所损伤,那实在是自己的责任!

  可是现在却也无暇想这些事了。波浪一波波袭来,任平生只觉得头越发沉重,真想立刻放弃,就此长睡也许也不错吧。

  不行!不能放弃!如果此刻放弃,那不光自己性命难保,更重要的是自己拉着的不谙水性、早已昏迷的六妹也绝对在劫难逃!这场拼搏的结局并不只关乎自己的性命,还有爱人的生命,全都一并维系在他这双灌铅一般的双臂上——靠着这一点不灭的执念,一对情人就如此在这撕裂大地的洪流上随波漂荡!

  也许是上天也不忍让这群热血的年轻人殒命在此,就在任平生觉得那坚韧的意志正一点点消失殆尽时,忽觉水势压力骤减,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一股潜流流转,下一瞬间,双脚竟已踩上实地!

  不及喜悦,一股巨浪涌来,重重击在任平生背上。任平生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恍惚间不知多久,任平生悠悠醒转,慢慢张开眼睛,却见青天白云,碧树翠鸟,竟如人间仙境。

  自己还活着?惊觉这个事实,任平生猛然想起些什么,右臂一动,只觉手中空空荡荡,洪水中自己一直紧握的玉臂已经不见。

  任平生大惊,翻身而起,霎时间只觉头疼如绞,此刻却也顾不上了,挣扎着站起身来,张口欲喊,却惊觉嗓音已经沙哑。

  他四下张望,只见此地似乎是鹰愁涧一个暗流的分支尽头。丛林茂密,绿草沿岸,看不出有过人烟,更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兄弟的身形。

  任平生面色苍白,踉踉跄跄走到水边,一咬牙便欲跳下,身形方动,忽地又是一阵巨浪袭来。任平生本已内伤甚重,被这巨浪一击,几乎倒下,身子被推得踉跄而退,尚未及有所反应,却见几条人影随着这拍岸巨浪被重重摔在草地上!

  任平生只觉得心下一阵战栗,快步走过,尚未近前,却见二人昏倒在地,一人虽然昏迷,手上却兀自紧紧拉着另一个身形较小之人的臂膀。任平生已经认出,那正是三弟白夜和七弟丰十一。丰十一和颜芷烟一样是北方人氏,典型的旱鸭子,但那白夜自幼在海上长大,水性比之任平生虽然不如,却也算是一流。此番事变他得施所长,不仅自己有惊无险,看来也救了丰十一一命!

  眼见两位兄弟无恙,任平生大喜,也顾不得唤醒二人,转头看向那冲上来的第三人。却见虽是重衣湿透,却掩不住眉目如黛,正是方才自己因之悔恨欲狂的六妹颜芷烟。

  几人劫后余生,但想到另外的兄弟,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白夜用力揉揉脑袋,忽然道:“方才我感觉到两股潜流,一股是到这里的,另一股却是朝西北而去。也许……”话未说完,任平生已然站起:“咱们马上朝西北方找找看!”

  看来此谷确是从无人迹,一路上藤蔓纠葛,名震江湖的魔刀也免不了做了斩草砍树的开路柴刀。下行足有十余里,骤见陡岭拔地而起,断壁光滑,猿猴难渡,竟已是一条绝路!

  任平生骤然驻足,道:“你们听!”三人凝神听去,果然远远传来暗流怒吼之声。四人对视一眼,疾奔而去。

  远远地,两个人影扶持着艰难站起。四人骤然停住了脚步。无须多说什么,泪水霎时间蒙住了所有的眼睛——我们兄弟,都还在!

  此地毫无人迹,松林密布,猿啼鸟鸣,清幽沉寂,竟似世外桃源。明月下只见深谷东南两边被陡壁包围,北方是冲他们到这儿的鹰愁涧水,西方却是一道万丈深渊。一时间竟是找不到离开的通路。

  可是无论如何,在这等绝境之中,众弟兄无一折损,全部平安脱险,实在是天大的幸事。这群飞扬的年轻人一起应承着这奇迹一般的喜悦。谁都没有发觉,暗影中,一双阴鸷的眼睛正在阴影中注视着这群兄弟。

  树影婆娑,惊鸟振翅,任平生茫然地走在这黝暗的丛林中。

  明明月色如匹练垂地,眼前三尺内纤尘毕现,可偏偏三尺之外就诡异得如浓雾暗夜,只能看到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团团暗影中似乎有无数狂躁的生命在跳动,浓重的杀机却又偏偏隐藏在其中,淡淡地刺痛你的五感,并随着你的脚步移动,让你永远只能感受到模糊的恐惧!

  兄弟们在哪儿?那场重新聚义的狂欢之后,兄弟们在哪?芷烟又在哪?任平生想要发声呼唤,却惊觉自己的声音竟也无法传出三尺之外。

  他总觉得哪里很诡异,却又说不上来,似乎答案就在自己身边,却偏偏寻它不出。浓重的杀机越发逼近,似乎身边已经围上了无数的危险——那种起自洪荒、人莫能抗的危险!

  影子!任平生骤然发现了这诡异的来源,这让自己一直不安的原因。

  是影子!

  月色清明,树影遍地,在这稀疏的树影当中,却少了一个应该存在影子——竟然没有任平生自己的影子!

  任平生大喝一声,从梦中惊醒,霎时间只觉得冷汗已浸润后背,后脊飕飕发冷。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虽然梦中情形如此真实,虽然这几乎算是他平生的第一个噩梦,虽然这梦境如此地诡异、让人惊怖,却终究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洞外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应该是轮到此时守夜的白夜又在抽那旱烟。兄弟们睡得正香,丰十一的脚搁在凌霄肚皮上,手里还兀自打着睡拳;凌霄素日里潇洒倜傥,一入梦却总是皱着眉头;栾景天上身弯曲,双腿收膝近胸,双手压在膝间,远离众人,如未出生的婴孩般蜷缩在洞角;颜芷烟却文雅得多,只半倚在壁侧,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洞中只有几人悠长的呼吸声和丰十一偶尔响起的磨牙声,宁静而和平。江湖生涯,刀头舐血,也只有知道自己正处身在兄弟身边时,这群年轻人才能睡得如此安详吧?

  任平生一时却没了睡意,站起身来,缓缓踱到洞外。

  此处乃是半山,以下山势稍缓,众人方才能顺利开得一条小路到此,而以上却是壁立千仞,光滑如镜,山势几近直上直下,再无去路。

  站在众人栖身的山洞往外看下,半月微悬,松涛阵阵,似乎一切都毫无异状,任平生却止不住方才噩梦中的阵阵心悸。

  危机真的过去了么?自己是否忽略了什么?

  一片彩云轻轻拂过弯月,小谷为之一暗,任平生骤然转身,悠然道:“兄台既然已经到此,何不现身一见!”

  第二节 秋声振

  却听一个清越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一蓑风雨任平生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秋声振拜会各位少年英雄。”随着最后一个字,只见一袭白衣自对面山壁巨石的阴影中缓缓浮起,月光映照下,说不出的诡异。

  任平生淡淡道:“楼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秋声振微笑道:“诸位此番行事,的确出乎秋某预料……”

  骤听一声大喝:“要打便打,何必废话!”语气激昂,声音却有些稚嫩,正是七弟丰十一。

  秋声振在强敌环伺之下,竟似毫不在意,闻言更是身形一矮,径自在巨石上坐下:“魔刀丰十一?日间一见,七旋十三斩果然不愧魔刀之名。可惜你心浮气躁,刀法中斧凿之迹太显,若能沉下心来磨炼刀法,将来,你的武功或能超过你大哥也说不定。”丰十一的娃娃脸本来带着笑意,听完笑容却一敛,眼睛不自觉向旁边的颜芷烟瞧去。

  凌霄眼见七弟气势顿减,当即插口:“楼主何必多说废话,拖延时间。你带来多少人不妨一并现身,就是千军万马,我们兄弟也不放在眼里!”虽经白日一场落水逃亡,此刻的凌霄一身锦衣,却看不出丝毫破损污垢,他长身玉立,一股贵气扑面而来,右手按住剑柄,左手隐在袖中,有点点微光透出。

  秋声振的面目依旧掩在斗篷下,但不知为何,众人一时竟都感觉到他的目光流转,转向贵公子般的凌霄,看了看才道:“阁下是凌霄?既不放在眼里,又何必多此一问?阁下心思太重,却不是什么好事。”凌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任平生忽觉不妥。眼见这秋声振好整以暇地和兄弟们东拉西扯,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不是自己的一众兄弟包围住了这强敌,倒反像是这唯剑楼主一人包围了自己的一众兄弟。他当即踏前一步道:“楼主既然能追踪到此,不是光来闲话家常的吧?”

  秋声振轻声一笑,答非所问道:“任兄,江湖之人将任平生与白衣侯齐名,白衣侯也一向视你们兄弟为心腹之患。说实话,我却一直不服。论武功,你武功虽然高绝,却只怕未必是我对手,更别提和白衣侯相比;论行事,此番千里驰援龙马牧场,虽然救出了个孤家寡人的马镌麟,却让你们方才险些全军覆没,在我看来,这是最要不得的妇人之仁;论谋略,你虽然布置好了退路,却被我一剑截断,虽然最后你够果断,跳河逃生,能多活到此刻,但在我看来,却也不过是狗急跳墙而已。其实你方才明明已经踏上生路,却为这些人返回送死,更是笨蛋作风!”

  耳听秋声振口中尽是对任平生的不敬之词,众人都是大怒,方待喝止驳斥,却听秋声振续道:“本来如果只是这样,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我怕早就返回侯府复命了。可是最后,看到你们这些人一起跳入鹰愁涧的模样,却让我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