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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真的,你那是胡乱推测。我们兄弟中决不可能有敌人。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想想无数次的共醉狂歌;想想燕山血战幸存之后相互搀扶着站立起来的微笑;想想那一次又一次舍命护卫彼此的情谊;想想面对强敌时大家一起喊出的“生为兄弟,不离不弃”;想想……

  无声的呐喊,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来驳斥白夜的推测,但颜芷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许只因为她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存了一点点的猜疑。

  一点点就够了。猜疑这种东西只需要扎下一点点根来,就可以慢慢长大,在你不知不觉间缠绕满心灵的每一分空隙,到你惊觉时,已经完全被它俘获。

  颜芷烟耳边听着,只觉得白夜的话似乎正从某个缥缈的时空悠悠传来,丝毫没有真实感:“我相信兄弟们,所以更不能容忍背叛。我一定要亲手把他揪出来,为老七复仇!”

  白夜的感情似乎也稍微平复了些:“这件事我只对大哥和你说了,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大哥依然不信兄弟们会有叛徒。我一个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你日后要自己多加小心。在事情未查明前,谁也不能相信。可惜没能在现场找出太多线索来,唉。”说毕转身欲走。

  颜芷烟的神思依旧茫然,顺口问道:“你为什么会信任我?”

  白夜一愣,旋即回身,阴阴道:“因为只有你没有可能。七弟是被刀剑杀死的,咱们兄弟中,只有你的武器是度魂金针,不用其他长兵刃。”

  颜芷烟双手抱着膝盖,俏丽的容颜毫无血色,双目无神地在营地里扫动:二哥凌霄盘膝坐在篝火边,正全神贯注地翻弄着正在烧烤的野鸡;四哥栾景天一如既往阴沉着脸隐在阴影中;三哥白夜说完那番话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少了活泼爽直的七弟,营地似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难道、难道真的有一个兄弟,利用了彼此之间珍贵的信任,把手中的锋刃刺入了毫无防备的七弟?只要稍一想这种事情,颜芷烟便感觉到一丝眩晕。

  究竟是谁!

  二哥凌霄?这个永远起居豪奢、挥金如土的贵公子?这个武功奇诡、智略过人,却隐藏于大哥阴影下的青年?

  四哥栾景天?这个阴沉冷酷,可以一剑刺杀垂死七弟的剑客?永远用理智算计,被大哥称为兄弟之脑的高手?这个永远不让一丝感情外露的怪人?

  还是,白夜?三哥白夜。他主动告诉你疑点,但又焉知这不是他挑拨离间、制造恐慌的手段。焉知他会不会也在对别人说:“颜芷烟很可疑……”

  仔细想想,兄弟中谁的面目最模糊?谁的过去最不为人知?谁的存在最容易让人忽略?

  ——自然是三哥。

  江湖人崇敬一蓑风雨任平生,津津乐道凌霄豪奢洒脱的作派,惊异于栾景天竟能让白衣侯亲口称赞“谋略无双”,忌妒魔刀丰十一小小年纪便取得的武功成就,甚至也流传着颜芷烟医道通神的传说。就连同那“英年早逝”的五哥,都一并是江湖人口中的传奇。

  但谁知道白夜呢?谁知道他做过什么?大家提起来,最多是:“哦,白夜啊,七兄弟的老几来着?哦,对了,我见过他们的大哥……”

  白夜的年纪比之凌霄还要小着几月,却总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提到过去,他总是一句“很普通”便带了过去。每当醉酒,他也总是在边上清醒地看着这群似乎比他要小许多的兄弟们胡闹,如同是一位看顾着小兄弟的大哥。

  ——或者说,像注视着自己猎物的猎人?

  颜芷烟猝然一惊,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难道不知不觉间,那猜忌真的已经开始生根?

  天色愈发阴沉了,乌云越压越低,似乎已经直直逼到人的头顶。

  此刻,心乱如麻的少女分外想念自己的情人,那个她唯一还能无条件信任的人。大哥,你在哪啊?

  环顾四周,大哥却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一滴雨点正正落在颜芷烟的额头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忽地就想起些事来。

  白夜方才说现场没能找出更多线索。不对,现场应该还有线索:

  ——脚印。

  当日大家悲痛于七弟之死,而且都先入为主地以为凶手是秋声振,所以谁都没有细想。但如果凶手不是秋声振,那他既然和七弟交过手,一定会在现场留下痕迹。

  虽然经过了众人的践踏,但只要仔细查看,分析七弟的出招情形,也就不难辨认出那些敌人与七弟交手时留下的脚印。而这,便可能是最终足以证明一切,或者,推翻一切的证据!

  几点雨滴慢慢连成了线,坠在嫩叶上,旋即又从不堪重负的绿叶上滑下,落在沉思的少女身上。

  颜芷烟骤然起身。不能再等了!她本打算待任平生回来,再一同去勘察现场,可眼见大雨将至,而任平生依旧未归,若是再不去,待雨下过之后,那真是什么痕迹都没了。咬了咬下唇,颜芷烟终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另找一人陪自己过去——也许白夜所说的话真的起了作用,此刻除了任平生,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也罢,就自己去!

  眼见众人未加注意,颜芷烟轻轻挪移,消失在夜幕之中。

  任平生背靠着一棵合抱粗的巨树,双目微闭,灵感借由草木之灵,一时间近乎提升到另一个等级,周遭三十丈内,虫鸣草动,尽在心中。

  可惜没用,任平生暗叹一口气,收了功力。还是找不到那不安的来源,那种似乎潜伏在浓密夜色中,嘲弄着、窥探着自己的不安源头。

  任平生有些疲惫,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那日的噩梦重现,骤然之间,那种诡异而恐怖的不安又一次强烈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似乎是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又似乎是一个微弱的生命在朝自己呼救。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任平生猛地站起身来,凭着那一股直觉飞身朝着不安的源头抢去。

  颜芷烟小心地绕过那一片犹自凄红的草地。

  断断续续的小雨似乎有变大的趋势,颜芷烟深知时间不多,当即低头,仔细辨认那已经被多人践踏过的脚印。

  世人只知道度魂颜芷烟美艳绝世,医术通神,却甚少有人知道,她幼时曾师从她的三舅公,那时六扇门的第一追缉高手,虽未大成,但对于追迹辨踪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像此刻,且不说草丛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单说曾经在此处交手的两人,都是蹬萍渡水的轻功高手,就算是好好的泥地,也未必会留下一丝印记。但在颜芷烟眼中看来,去掉那些乱七八遭的脚印,剩下的印记却清晰地显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去推测七弟究竟是如何被杀的,对于颜芷烟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她愣愣看着那些凌乱的脚印,却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双目——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丰十一的脚印比较重,尤其是受伤后,印记明显。而另一人的脚印却轻得不可思议,虽经过颜芷烟用六扇门秘法显迹,却仍只是轻轻的一点,甚至当他身在激烈搏杀之中也不例外。而其来处更是毫无一点痕迹。

  丰十一的魔刀神技即使放眼整个江湖,也算是顶尖武功。面对这样的高手,搏斗中要分神去控制脚下力度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来就算是白衣侯亲至,怕也不会如此托大。

  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来人有必须掩盖痕迹的理由——颜芷烟苦笑,一切线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那个她不愿接受的现实。

  “嗯,七弟在这里停下,然后敌人出现突袭,七弟且战且退,退到这里,那人没有追击,之后七弟突然受袭倒下……”凭着那淡淡的痕迹,颜芷烟慢慢拼凑出了当日事情的大致轮廓。

  “不对,这枚脚印有问题。”颜芷烟喃喃自语,“敌人自右方现身,可七弟的脚印却是左方略深,还有扭曲的痕迹,显然是先转向左方,然后又强行转回右边……”

  颜芷烟骤然兴奋起来。右方毫无痕迹,难道说线索其实在左方?

  拨开杂草,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山石混杂,草越来越少,而前方三四丈处更是戛然而止,竟是一处断崖。

  山石林立,不见一丝泥土,更看不到什么痕迹。颜芷烟却不慌不忙,左手斜斜举起火把,身子弯下,沿着一个特定角度朝一块块的山石看去。

  在斜射而来的火光照耀下,从这个角度看去,赫然能瞧到看似镜面般光滑的石壁上有着无数乱七八糟的痕迹。待连续看到第三块巨石时,颜芷烟一声欢呼,一枚完整的脚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那狡猾的敌人显然未曾想到,石头上也会留下脚印,留下暴露自己行踪的秘密!

  颜芷烟正待细看,骤觉一股劲风自左方袭来。那股劲风未到,带来的风压已经吹起伊人的衣袂。风声咆哮着,毒龙一般朝着颜芷烟奔至。

  颜芷烟一触那风压便知这一击绝非自己所能抵挡,当即一个倒翻,身子一个轻巧地翻转。那劲风紧紧贴着她的发髻飞过,带起的劲风压得她太阳穴一阵疼痛。

  好强的力度!颜芷烟定睛一看,那“暗器”却只是一截树枝。

  一截无比普通、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树枝,在敌人手上竟有着如此威力。颜芷烟无暇惊异,却听风声又起,竟又是两截树枝同时袭来。

  颜芷烟的武功在兄弟中算得最弱,但得益于身为女子,轻功却是甚强。但那两根树枝来势太快,而且位置恰好堵住她动作的死角。当即她一个旋身,躲开了第一根,另一根却再也来不及躲避。颜芷烟无奈之下右手一探,一枚长金针握在手中,硬碰向那毒蛇般的索命树枝。

  金针出手,瞬时金光四射,而且淡淡竟如有一层青烟笼罩在金针和握着它的玉手之上,正是颜芷烟家传、由医道入武道的绝学“烟罗度魂”。

  针枝相交,一声闷响,树枝堪堪转向,颜芷烟却只觉虎口剧痛,右手整个麻木得仿佛脱离了身体。“烟罗度魂”本是靠刺穴扬名的武技,这等硬碰硬的对抗实非颜芷烟所长。但那暗影中的敌人竟然能给一枚暗器赋予这样强大的内力,武功之高也足以让人惊惧了。

  不及庆幸,颜芷烟骤然警觉,自己被这强大之力向后一击,竟然已退到崖边。一声轻呼,左脚后半脚掌已然踏空。未及多想,又是一枚松枝飞至。

  虽知敌人意在逼自己落崖,但这松枝来势实在太快,角度又极其刁钻,恰好封死颜芷烟边侧的躲闪之路。此刻别无选择,颜芷烟只能一个空翻而起,躲开这第三根树枝。

  若是在平日,那敌人暗器功夫虽强,却也威胁不得颜芷烟。但此刻她身在崖边,这一个空翻,身子已经大半落在崖外。

  此刻,只要那敌人再发出一枚暗器,阻止颜芷烟落地,颜芷烟必定无力抵挡,只有落崖一途。眼看断崖下云雾缭绕,不知有多深,若掉下去必是个有死无生之局。颜芷烟一时万念俱灰,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