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君寰的意识已经模糊,犹自自言自语般道:“真不想死啊。我害怕,害怕见到她们,我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什么呢。真的希望会有孟婆汤啊!”

  只听语声渐低,玉君寰倾倒在地,右手一松。那残缺的碧玉铮然落地。

  这块碧玉,正是张延从小屋中取得的唯一一件证物,也让张延锁定了怀疑的目标,这不仅是一直挂在玉君寰腰间的玉佩,也是苏纤纤临死仍握在手里那枚玉佩的另一半。

  七杀·无敌

  轻轻扶起玉家二公子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张延忽地扬声道:“玉大人,尘埃落定,您还不出来见见令弟么?”

  却听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本地知州、江南玉家当家大弟子、玉君寰的哥哥玉肃慢慢走了上来。

  眼前就是自己弟弟的尸体,玉肃犹豫了一下,却并不上前,远远站着道:“在所有武技中,我唯对自己的潜形之术颇为自矜,想不到竟然被张神捕一眼看穿,佩服佩服。”

  面对着自己亲弟弟尸体,玉肃一开口说的竟是这等不相干之事。张延也不惊讶,淡然道:“大人轻功甚高,在下倒是一直未能察觉。只是芳才二公子去世之时,终究是因兄弟连心,大人心存不忍,身子悄悄动了动,这才被在下侥幸听到。”

  玉肃没有再说话,眼睛望向弟弟的尸体,忽地叹了口气。

  张延道:“大人鞋上的雨都已干了,想必来了好久了吧?据我所知。玉家的解毒圣物天露丸独步天下,即使是赤血草,只要服下不到两个时辰,也自能解得。”后面的话已不用再说下去了,张延冷冷地看着玉肃。

  玉肃的面色不变,嘴角的肌肉却忍不住地抽搐几下,片刻方道:“谁让他姓玉呢!”听他的语声,极为苍凉。

  张延冷笑:“大概下一步左玉两家就会公告江湖:左家堡左怜惨死,玉家二少爷玉君寰殉情自杀,二人生不同衾死却会同穴,此情感天动地。虽然出了之前的几番波折,这事倒也完满。对吧,玉大人?”

  玉肃道:“神捕秋毫明察,玉某佩服。此一番风波,连累颇广,但为了大局,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大局已定,今后封州城也能回复安宁了。”

  张延冷笑:“大人似乎忘了,卑职还活着呢。只要卑职还在,就决不容许有这么多人枉死,也决不允许有人作恶之后,还能够逍遥法外。”

  玉肃摇头道:“张神捕不会轻举妄动的。何谓作恶,何谓枉死?难道你一意孤行,让江湖上刀兵四起,血流成河。那些死者就不是枉死?你就不是在作恶?”

  张延道:“善恶分明,自有公道,我自无愧于心。此案我是破定了!玉肃,你是本案最大的凶嫌,此刻你是自己受缚,还是待本捕头来拿你?”

  玉肃失笑道:“神捕何必如此固执?再说神捕忙糊涂了不成?在下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命官,你如此越级抓我,本身就有违国法。”

  张延一时语塞。玉肃笑道:“此次我不仅不束手就擒,还要再犯一次案。”他话音刚落,骤地手一扬,只见一条淡金色的细链直朝房顶飞去。

  莫非平眼见玉肃出现,自是更加小心。忽见玉肃抬手,心知不好,双手一按瓦面,身子一个翻滚离开了原位。

  只听“噗”的一声,房顶被打穿了个细洞,一条金链顶端系着一只小小的黑铁骷髅自下冲出,正是江南玉肃的成名奇兵,坠幽冥。

  坠幽冥以毫厘之差从莫非平的身边擦过,端的是凶险异常。莫非平不敢停留,腰一用力,身子站起,双足点地,施展轻功,转身欲逃。

  莫非平身在半空,忽觉头顶一股劲风如泰山压顶般袭来。此时他身在半空,无法借力变向,心念电转之下,右手单掌上推迎敌,左手却自怀中掏出一枚火花旗炮,一按机栝,一点火光飞上天空炸开,变成一朵梅花,转瞬即逝。

  眼见信号已经发出,莫非平心下稍安,双掌一接,只听头顶上的人狞笑道:“朋友,下去聊聊吧!”两人身形急急落下,瞬间砸破了房顶,落在了二楼。

  那截下莫非平的乃是左家代堡主左修恒。他的内力本不及莫非平,只是居高临下占了便宜,才能把莫非平挡住。

  莫非平脚一沾地,反手一翻,抓住了左修恒的右手,身子一拧,便把他扔了出去。紧接着身子飞起,又欲自房顶逃走。

  身形方起,便觉得左脚一沉,却是玉肃的坠幽冥无声无息地飞过,细链转眼便把莫非平的左踝缠了个牢牢实实。

  坠幽冥果然是名不虚传,莫非平心一横,借着细链拉扯之力,身子陀螺般旋转,让细链在左腿上缠绕,待第七圈时他人在半空,已经到了玉肃身边。当即右脚直朝玉肃面门踢出。此刻的玉肃避无可避,若要向后退却,必然要放弃手中的锁链。

  张延一直冷眼旁观。眼见莫非平势危,当即左手一拍桌案,身子直朝战团飞去。身在中途,却觉一股寒气袭来,只好侧身出掌相迎。身子落地,已与左修恒战在一处。

  眼见要被踢中面门,玉肃左手一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刃间泛着蓝光,正挡在莫非平的右脚之前。

  莫非平右脚收回,身子恰好落下,当即一个倒翻,左手撑地,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然脱离了坠幽冥的羁绊。身子也借着这一撑之力,急速后退。他的武功以箭法为主,拉开距离才是取胜之道。

  奈何玉肃也看出了他的用意,左手执匕、右手执链,如附骨之蛆般紧紧跟上,手中匕首总不离莫非平身外三寸。莫非平先机尽失,一时间甚是狼狈。

  张延上次之伤尚未痊愈,加上左修恒的幽寒真气正是他武功的克星。故此虽然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张延却是处在下风。偷眼看去,却见莫非平也是左支右绌,身上已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怕支持不了多久。

  眼见莫非平稍一不慎,左脚又被坠幽冥缠上,玉肃右手一扯金链,合身扑上。莫非平大喝一声,双手一合,夹住了刺过来的匕首,却再也挡不住玉肃的连环双腿,只觉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双手再也合不住,玉肃加劲刺下,眼看七杀莫非平就要丧命于此了!

  张延一看情势不妙,横下一条心,眼见左修恒凌空一掌劈来,当即不避不躲,身子骤地调转,双脚倒立踢出,挡住了左修恒的寒明掌。

  只觉一股寒气几乎在一瞬间便将自己冻僵,张延默运玄功,导引寒气下行至双臂,加上自己的真力,双掌重重击在地板上。

  倚醉楼的地板虽是由上等红木拼成,但也禁不住两大高手的合力一击,当即寸寸碎裂,向一楼坍塌而去。

  玉肃的匕首眼看要刺入莫非平的胸膛,骤觉脚下一空,二人双双落下,莫非平趁机右脚踢出,正中玉肃的胸膛。玉肃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

  张延一掌击碎地板,已经引发了旧伤,此刻身子下落。竟然运不起丝毫内力,眼见就要摔在地上,忽觉得一股温和的内力涌来,身子一晃,竟已站在地上。方一落地,他只觉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莫非平脚踏实地,双手一分,已经取出了名动江湖的无影弓,挽弓搭箭,哈哈笑道:“想要你爷爷的命,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玉肃、左修恒分在他左右两边站定,却慑于无影弓的威名,一时均未有动作。

  莫非平笑道:“怎么?不过来,那老子就陪你们等。”

  忽听一个衰老的声音响起:“你不必等了,老朽刚刚收到风陵渡的飞鸽传书,段子归带着二十飞鹰,早渡过风陵渡了,此刻只怕已经到了卢州城内。”

  莫非平定睛一看,却见左锋缓缓从张延身边走过来,当即笑道:“他奶奶的,编也编得像样点,你以为老子会被你骗么?”

  左锋摇摇头道:“你方才就放出了天杀箭吧?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见人来接应?你难道还想不明白,七杀身份隐秘至极,我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玉肃是怎么查出你的身份的?”莫非平脑子霎时间如开了锅一般,白衣侯最后的这句话不断在他脑中响起。此时莫非平才明白了白衣侯的这句话,这句的确关系到自己生死的话。

  段子归是凌霄的心腹,难道此番行事,他……

  莫非平已不敢再想下去。

  他不想相信这一切,但是理智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

  其实,曾经有无数迹象告诉过他这个事实,可是他却固执地选择不相信。想想出发前总盟内诡异的气氛,想想上次遇险时救援的迟来。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让他接受这个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总盟的破军才有答案。要想知道,就必须要先活着出去!

  左寒的事情甚是敏感,两家都不可能带很多人前来,所以只要从这里冲出去,就有希望逃生。

  眼见左锋越来越近,莫非平收慑心神,大喝一声,“五胡十六国”破弦而出。

  五支长箭呼啸着飞向那瘦弱的老人,莫非平似乎已经见到那利箭穿过老人身体,鲜血喷出的景象。

  眼见长箭越来越近,左锋却丝毫没有闪躲或招架的意思。待五支长箭飞到他三尺之内,老人身边竟泛起一阵淡淡的光晕。只见那箭一遇到光晕,如同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竟骤然转向,自老人身边滑过,“咄咄”连响,全部钉在了墙上。

  左锋这天下第一果然是名不虚传,想不到他竟然练成了这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孔雀幽明咒最高境界。这是天下至强的护身罡气,据说练成后不仅刀枪难及,而且入水不浸,遇火不侵。自天河上人圆寂已近百年,这传说中的神功终于重现江湖!

  左锋的速度丝毫不减。莫非平一咬牙,双掌用力,手中长弓段段碎裂,紧接着双手前后分开,做拉弓状,大喝一声:“破!”无影箭气直朝左锋飞去。

  那箭气仿佛带着天地间所有的戾气,伴着尖锐的破风声直飞向老人。莫非平射出这一箭,身体却不停留,斜斜飞起,只要箭能阻上一阻这位天下第一,他得以出了倚醉楼,就有希望逃生。

  张延跌坐在地,身子不能动弹,眼睛却看得清楚。眼见莫非平势危,想要挣扎站起相救,却是力不从心。

  那箭气离老人三尺之内,但见老人身边又泛起淡淡光晕,转眼间与无影箭气相撞。但听一声闷响,箭气破空之声更响,竟由无形化作有形,泛起淡淡蓝光,那威势比张延之前所见的“一箭定鼎”,不知要强多少倍。

  这才是七杀莫非平赖以保命的绝招——“天地初元”。

  两强相持,护身光晕稍一坚持便被天地初元的箭气击溃,那箭气尖啸着射入了左锋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