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保,他必须消灭兀都。所以他准备了这些证据,甚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想出破解兀都不在场证明的方法。可惜,西边的路先打通了,兀都的实力瞬间增强,随时都能杀死他,所以,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找到了你们,拿出了证据,让你们相信了他,相信他一心要为了侠义,翻过这个‘冤案’。于是你们随他去质问兀都。若是质问旁人,质问之时只怕立刻就会露馅,实在被逼问不过,无非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但是他却敢于行险,因为他面对的是兀都。”

  “兀都天生有严重的口吃,本身就不愿说话,进而使他虽然颇有谋略,但性格暴躁,所以听到质问后反驳起来甚是困难,甚至不愿反驳。更重要的是,兀都那时实力大涨,完全能够死死压住你们,以他暴躁自大的性格,根本不屑于反驳,直接以实力压人。”

  “这一切都在霍惊雷的算计之中,于是,兀都死了,真相也就跟随俺答一起埋入了黄土。”

  月亮海边。

  霍惊雷道:“精彩。我今日方知名满天下的白衣侯还有这等编造故事的才能。你的这个故事固然精彩,又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做的?”

  柳蝉儿道:“你自然可说画那幅假画是急于为三娘子洗脱罪责,说冤枉兀都是一时大意。不过你露出过一个最大的破绽,却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霍惊雷大笑:“我倒想听听。”

  “你说错了一句话!昨夜你与陈元度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你说蒙古人的金帐全部水火不侵,实在难以攻打。当时陈元度以为你是说风雨之时无法火攻,所以未曾在意,但实际上你指的却不是天时,而是误以为蒙古大帐尽皆有此特性。”

  “而其实这天下间只有一座大帐能够防火,正因为你进入过那座大帐,所以才会口出此言。”

  “青海大喇嘛将异宝巨山木送给了俺答,巨山木坚硬如钢,水火难侵。此番俺答为了防备刺客,将巨山木破开,混以铁板油毡,制造了那座独一无二的金帐。巨山木在金帐内部,只有进入金帐,方能知道其特性,蒙古人其他的营帐反而是最怕火的!也就是说,你曾经进过俺答的金帐!”

  “如何?天下第一刺客,白莲教总护法,莲?”

  少女笑嘻嘻地看着霍惊雷,却并不急于动手,反而好整以暇地盘膝坐下,道:“恐怕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聊聊!”

  看着眼前的少女,霍惊雷心下惕然。虽然自己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机,但直觉一直在不断地告诫自己,危险!

  既然少女不动,霍惊雷也不敢轻动,只沉默不语。

  柳蝉儿笑道:“前面的话是主人的推理,下面这句才是我想问的。我真的觉得你很奇怪,你既然是白莲一员,希望边关动乱也算正常,但你为何要公然和马镌麟撕破脸?”霍惊雷似乎被触动了心绪,沉声道:“我把他当兄弟,所以不想骗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柳蝉儿呵呵而笑,半晌方才止住道:“天下第一刺客不想骗人?你若不想骗他,又为何不告诉他,是你杀了俺答?”

  霍惊雷道:“是霍惊雷不想骗他,并不是莲不想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柳蝉儿的脸色渐转严肃。霍惊雷的声音悠远:“我做了二十年的‘莲’,也做了二十年的霍惊雷,你不会明白,这一切有多累,以至于有的时候,我会陷入一阵阵的恍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究竟该做什么。所以,本来我已经决定,此番事了,这世上将不再有霍惊雷。”

  柳蝉儿道:“所以,莲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白莲教护法,霍惊雷是少壮领袖八十万禁军的总教头?”似乎首次将这沉寂多年的秘密袒露,让他轻松了许多,霍惊雷苦笑接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其实那时一切危险已过,我实在不该横生枝节,我应该敷衍马镌麟诸人,一待我回到中原,那时进可攻退可守,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但当时,我就是无法这么做,或者说‘莲’无法这样做。因为有‘霍惊雷’顽强地阻止着我,让我无法不在兄弟面前坦诚。不过,其实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不是么?”

  孤隼划破乌云,掠过二人的头顶。柳蝉儿慢慢站起身来,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嘲笑的味道:“不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看来有人终于下了决心。天下第一刺客,拔刀吧!”

  没有一丝风,漫天的乌云沉沉坠下,似乎在用力挤压着这片本就狭小的天地。霍惊雷收起笑意,反手一拍马背。这战马本是方才突破重围之时随手抢来的,被他一拍,长嘶一声,便飞奔而去。

  霍惊雷喃喃道:“走远些吧,不要再上战场了。”说毕,一个旋身,自腰中拔出一柄软刀,刀长三尺,甫一出鞘,刀锋震颤,竟发出嘶嘶的声音,直如毒蛇一般。

  白莲教总护法“莲”的独门兵器,上古宝刀龙雀。谁能想到,这名扬天下的宝刀,一直就藏在霍惊雷的腰带中。

  一刀在手,天下第一刺客终于正式现身。

  “天下人都在争论,天下第一高手究竟是你家侯爷还是我的师父,可惜一直没得结论。白衣侯既然派你来追我,自是对你颇有信心,今天我们就先来一场预演的较量吧。”

  黄衣少女柳蝉儿轻轻举起手指,微微摇晃,道:“你错了,天下第一高手,既不是你师父,也不是我家主人。其实……”

  枪!枪长丈二,夹杂着锐利的破空之声,直直刺来。天地间仿佛突然一暗。霍惊雷只错觉漫天乌云随着那一枪直直朝自己压来。这少女随手的一招,竟隐隐能拉扯风云之力。

  骤然抬头,他看到一双奇异的眸子,那眼珠不是黑色,也不是如自己般微微泛蓝,而是他从未见过的血红。而那左眼在一片奇异的血红之中。竟然有两个瞳孔。

  目生重瞳,霸王之枪!

  龙雀刀如毒蛇般缠上,即使那枪是一只猛虎,也要把它缠死!

  刀枪相交。刀断!

  霍惊雷虽惊不乱,随手弃刀,双手一合,已然扣住了枪柄。

  虎口裂!

  眼见枪已到眼前,霍惊雷一咬牙,运足内力,身子一旋,竟凭空翻了个跟头,上身在间不容发间躲过了长枪。同时左腿重重踢在那长枪之上。

  腿骨粉碎!

  长枪骤然转向,仍是直直刺向霍惊雷的咽喉。

  “是我!”说完最后两个字,少女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

  从霍惊雷的尸体上拔出长枪,柳蝉儿跳上小舟,转眼不见了踪迹。

  十四、尾声

  柳蝉儿素手轻动,满满斟上了一杯酒。白衣侯朱煌举起酒杯,却不便喝,笑道:“如何?”柳蝉儿轻轻摇头道:“没意思,若能碰上许云鸿,怕才有趣些。”

  朱煌不由一笑。

  柳蝉儿道:“主人,白莲教一向与主人为敌,此番‘莲’暴露身份,若那马镌麟不肯点头,你真的准备放过他?”朱煌笑道:“若他们真能跨过那道门,我又何惜放过一个霍惊雷?我一直在等,因为我相信,那颗种子会发芽。”

  “种子?”

  “上天造人的时候,将那颗种子留在每个人的心中,等待着我们犯下命定的大罪。有的人的种子被深深埋了起来,但只要时机出现,它终究会发芽。它一旦发芽,便会缠绕在那人的内心,直到他毁灭。”

  “那颗种子,叫做‘背叛’。”

  柳蝉儿忽然狡黠地笑道:“可是霍惊雷是‘莲’啊,他本来就是马镌瞵和陈元度的敌人,这又何谈背叛?这颗种子又怎算发芽?”朱煌摇头笑道:“背叛便是背叛,无论际背叛的是谁。‘莲’是马镌麟二人的敌人,但曾经并肩作战的霍惊雷却是他俩的兄弟。一日为兄弟,哪怕他犯下弥天大罪,哪怕他是你的七世仇敌。一旦当你决定抛弃他时,那颗种子就已发芽了,它会生根,并缠绕在你心底,然后……”

  朱煌举杯,一饮而尽。

  “将你毁灭!”

  起

  我不知道这座小城起于何时。

  小时候,城中的孙老夫子讲课时兴之所至,诸子百家、域外奇闻、历史百科……想起什么讲什么。所以,我甚至清楚地知道极西之地那些不亚于神州大明的大帝国之兴衰存亡,却从来不清楚,自己所栖身的这座小城的确切历史。

  我所知道的虹日城,只来自于我的记忆,来自于我对这仅仅数百人口的域外小城的依稀印象。

  但是这样,也就够了吧。

  虹日城是什么?

  是鸡犬相闻的邻里;是席绕城壁的戈壁黄沙;是邻居厨房中葱花爆响的香味;是一群小伙伴们欢乐的追逐嬉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对小辈们善意的劝诫;是那点在心中萦绕不下、但又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是只有在梦中才偶尔出现、却在白日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的壮志雄心……

  这样的虹日城,我恬静地生活了二十余年的虹日城。

  浩瀚的沙海截断了外间的风风雨雨,让这座小城遗世独立于一片域外黄沙之中,淡然而静谧。那些震动了整个神州的江湖风波、朝堂动荡,穿过了漫天的黄沙飞到这里,便全被磨损成躁动少年们口中的些许谈资。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安宁平静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小城卫慢慢平凡地老去,待我已两鬓苍苍,再给孩子们讲述记忆之中的小城,讲述年轻时没能闯荡江湖的遗憾,和衰老后能够平静一生的庆幸……

  直到那一天。

  第一日黄昏 陆续登场的人物

  【ONE】

  多年以后,当一切的记忆都已被时间磨砺得粗糙无比,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一切开始的那个黄昏,风中带来了黄沙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