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看着眼前之人,直到此刻,我犹自不愿相信这一切,不愿意相信云翎可怕的结论。我等着他质问我们,等着他驳斥我们的幼稚推论,等着他告诉我们,我们错了。

  但是没有!

  沈源只是缓缓亮出双掌。

  刹那间,三个人便一起动了。

  同样在刹那间,战斗结束。

  经脉被制倒在地上的沈源,看着毫发无伤的我和云翎,面色奇怪地竟有些释然。

  【NINE】

  城主府大厅,所有人再次聚集,而不同的是,在这些人的眼中,此刻已开始闪烁起希望的火光。

  良久,云城主缓缓走到沈源的身边:“为什么?”

  一夜之间,他似乎老了几十岁,皱纹在一夜间爬满了脸庞。此刻,他看向被牢牢制住的沈源,双眼中满是痛苦。

  云城主只有一个独女,沈源自从十岁起拜云城主为师,朝夕相处。对于他来说,那是如同亲子一般的存在。

  沈源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面容,看了看云城主,忽然道:“你们怎么怀疑到我的?”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云翎道:“这要多亏白衣侯的提醒。”说着,她朝一边的白衣侯主仆深施一礼。

  “沈源,虽然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但其实,你患有严重的消渴症吧?”

  显然,即使大部分小城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沈源居然有如此严重的病症,一时间议论纷纷。

  云翎继续道:“我们都知道,消渴症是绝对不可以吃糖的,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在以前,你每天都喝大量的水,水袋从不离身,且从来不吃甜的东西,这一切都是消渴症的症状。我们其实早就大致知道你的病情,只是既然你不说破,我们也当你要强,而且看你对食物控制得甚是严格。也就没有提醒你。”

  “今天白衣侯问高刑‘你死之前想做什么?’不错,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自然会去做一些平日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平日因为病情不可以吃甜食,那么既然左右活不过几天,或者未来存在极大的危机,那为什么不放纵一下自己,吃一些甜食呢?”

  “所以你这几天开始大量地吃糖。想必我们每个人恐怕多多少少都有这种心态。”

  “问题是,你突然停止了严格的食谱,并不是从知道自己中毒的那天开始的,而是从你护卫商队归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从那天起,你就知道了城中会有一场严重的危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下毒的凶手。”云翎的话落下尾音,除了早已知道这番推论的我和城主,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欧阳叔叔不禁问道:“证据只有这些?”

  云翎道:“自然不止。我们在唐斯月的房间内找到了她的遗书,写得很突兀,一句莫明其妙的‘泪湿枕畔’其实她是在提示我们谁是凶手。这是个简单的字谜,谜底就是一个‘沈’字。那凶手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藏起了遗书。”

  唐仲生沉吟道:“就凭这些?可是这完全是推论,没有一点实证。而且第三桩凶案不是已经排除沈公子的嫌疑了么?”

  新近丧妹让这个闻名江湖的唐大公子面色间带着说不出的憔悴。眼前之人很有可能便是杀死唐斯月的仇人,他却仍能以对方的立场提出质疑,我不由一阵钦佩。

  第三桩凶案,也就是陈耳伯伯被害的时候,沈源一直是和我们以及城主在一起的。理论上,他似乎不可能去行凶。

  云翎道:“这种危急关头,还哪里能有那么样的怀疑。只要稍有嫌疑。自然是先推理下去再说。而在暗巷中,他突然向我们出手,至此我们便再无怀疑。至于那桩凶案他是怎么做的,他比我聪明得多,自然有他自己的办法。我们慢慢再问便是。”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吃的解药?”一直静静听着云翎说话的沈源突然开口问道。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云翎一笑道:“我知道你要喝很多水,所以早把从唐小姐那里找到的解药加到了你的水袋里。”

  直到此时,其他人才知道,从唐斯月那里拿到的一粒解药,已经被用掉了。

  欧阳叔叔急急道:“你当时就确定他是凶手?”

  云翎道:“怎么可能,自然是到了暗巷我们才确信的。”

  欧阳叔叔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回应:“你就不怕你的推论错了?如果那样,你会毁掉我们全城的希望。”

  云翎一笑道:“这是一场赌博。如果我输了,自然会承担责任,但为了整个小城,我必须赌。如果我们先逼他承认,你又如何保证,能让他乖乖服下解药?”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的确,以我对沈源的了解,如果不是他得知自己已经服食了解药,在真相揭露后,他一定会为了完成计划不惜自杀。那样,一切的希望就真的灭了。

  而且,之所以我和云翎能如此轻易地制住沈源,除了他不知我功力突进之外,想必还是因为他自以为可以引发我们身上潜藏的毒性,所以太过托大,这才会被我们一招所制。

  云城主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沈源,你该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了吧?”

  沈源端坐在椅子上,突然冷冷地笑了。那是我从没有在沈源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冰冷沁骨。

  “因为我厌恶这里!”

  第三日夜 脆弱的崩溃

  【ONE】

  三十年前,阳同六堡。

  战旗猎猎作响,无论是城外列阵以待的八万精兵,还是城墙上数千六堡战士,这一时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明日的命运将会如何。

  胜负不在于城外那矗立的二十架攻城井栏,也不在万千精兵滚滚的热血。阳同六堡明日的安危,其实决定于这间小小的斗室。

  兵部侍郎石天修轻轻抚摸着手上翠绿的宝石扳指。

  当初,他毛遂自荐接下了这几乎必死的任务时,所有的同僚都以为他疯了。但他自己知道,他没疯,而且他很有把握完成本次使命,本次让皇帝和无数重臣头疼不已的使命。

  因为他对人性的认识比那些贪生怕死的同僚更清楚。那些人自己懦弱无能,却又近乎天真地相信英雄的存在。只有他才真正地了解,了解所有人的善良其实都有一条底线,不论你是权倾天下的皇帝,还是万人崇敬的英雄。而他所要做的,只是在这条底线上跳舞——一场完美的舞蹈。

  “沈大人、云副使,你们想好了没有?此处没有外人,我也不怕多说,朝廷上下现在只是想要个台阶下而已。你看看外面,看看那些百战劫余的战士,看看那些无辜的妇孺百姓,难道他们的性命,还不能让你们给他们这样一个台阶么?”

  石天修不再说话,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推一把,什么时候又该让对方自己做出抉择。

  沈青云突然开口,声音沉闷:“你能保证其他所有弟兄的安全?”

  石天修的面色依旧沉稳,重重地点下了头。

  翌日,六堡众交出首领沈青云全家,六堡外八万大军后撤三十里,六堡众全体撤入大漠。沈青云全家旋即被斩。

  于是大漠中,有了一座名叫虹日的小城。

  【TWO】

  我愣愣地看着云城主。

  想不到,让我心向往之的英雄传说竟然会如此落幕,原来虹日城的背后竟然是如此悲哀的故事。

  被骤然翻出这些尘封的往事,云城主似乎顿时垮了下来,声音颤抖,似乎是在说给沈源听,但更多却是在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你都知道了。不错,你是老大的儿子。当年老大为了全体六堡众的性命,举家被斩,只有你被我们救了下来。你是要为你的父亲报仇?你以为是我们当年出卖了老大?”

  虽然早已猜到这个可能性,我仍然禁不住地一阵颤抖。

  沈源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老大?沈青云?他是谁?我都没有见过他,你们出卖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自己要死,我为什么要为他报仇?”

  云城主显然是一愣,沉声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沈源的目光忽然变得迷离:“我说过,因为我厌恶这座城市。”

  “我知道你们当年是怎么救我的,你们用一个同样大的婴儿换下了沈青云的儿子。而换回来的那个,自然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