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怀梦花只能救一个人,在能够找出“最后一人”救出全城人的希望下,这一朵小花似乎变得并不太重要。

  但此刻,我才想到,一朵怀梦花不能救一城人,却能救一个人。

  比如,拿走怀梦花的人,或者任何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而只有我们寥寥数人知道怀梦花藏匿的地方。

  又是谁,拿走了它?

  欧阳叔叔怒道:“那丫头不仅自己偷偷走掉,还拿走了怀梦花。这下虹日城完了……”

  云城主急急摆手,却已经来不及,欧阳叔叔的怒吼瞬间传出了大厅。

  云城主一声哀叹,只听聚集在府外的人群短短一阵寂静,紧接着轰然一声。

  我懒得去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无力去想一切事该如何解决,我只知道:小城,彻底乱了!

  【TWELVE】

  曾经的小城宁静得让人觉得。时间在这里完全是静止的。

  我曾经以为,我熟悉这里的一切,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熟悉这座小城任何一个角落的风风雨雨。

  但今天我才知道,我并不了解。

  我不了解那些光荣的先辈,不了解自小长大的好友,不了解自己的爱人,更不了解这座疯狂的小城!

  黎明还未到来,但眼前却不再是黑暗。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残余的沙暴,将这凄惨的小城景象倒映在满是黄沙的天空上。

  我甚至认不出那些正在燃烧的,究竟是谁家的房子,我也不敢去想,那些房子里是否有我的朋友正在绝望地狂笑。

  我太累了,看着那疯狂一般在整个小城里搜索云翎的人群,想着那不见的人和怀梦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只是在这漫天火光中漫无目的地徘徊,等待着天地毁灭的那一刻。

  【THIRTEEN】

  面前的人我都认得。

  那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一同偷孙老夫子的书;那是我的长辈,曾经笑着扶着我教我走路;那是我的师长,曾经无私地指点过我武功。

  但如今,我似乎不认得这些人,不认得这些焦虑而疯狂的面孔。

  “云翎在哪儿?”或许太久的沉默让他们更加尴尬,而尴尬全部转化为怒火,开口便成了这一句。

  这一句也让我知道,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

  “那丫头逃走了,全城人都要一起死了,她还偷走了解药!我们此刻找不到她,便先杀了她的恋人高刑,我们就是死了,也要让他们陪葬!”

  刀光漫天,这不是平日的比武喂招,我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命。恐惧已然炸瞎了他们的眼睛。

  云在青天水在瓶。

  仿佛不是我的身体,虽然我丝毫提不起力气,身体却依然诡异地动了。

  霎时间,攻来的一刀一剑似乎都不再凌厉,我似乎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击划来的轨迹,更知道从哪里能够轻易将它们破解。

  电光石火之间,出手的五人倒飞而出,重重摔在人群中。

  若在往日,这些人的武功虽比我稍逊一筹,却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我打败。更何况五人合击,我是必败无疑。但是经过墨岩山一役,在我新领悟的境界面前,过往的我,完全不堪一击。

  我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力量,但我的生命却已经所剩无几。这是何等的讽刺。

  对面的人群似乎也没想到我武功的突进,沉默良久,突然一声怒吼。这一次不是五人,也不是十人,而是所有人同时扑上。

  这些人中没有老一辈的高手,但几乎集结了新一代的所有人。他们每一个人修为比起过去的我都差一些,更加比不得现在的我,但人力终归有尽头,无论我如何进步,都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城的精英。

  不到十招,我身上已经增添了数道伤痕。若非新领悟的“云在青天水在瓶”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袭来的劲力挪移分寸,怕我早已魂归黄泉了。

  如果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忽然,我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看着漫天刀光,我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撤,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眼见刀光及身,我似乎能听到阵阵刺耳的狞笑声。我不想知道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从谁的口中发出的,我只知道,我累了。

  骤然,一道刀光横空卷起。

  这道刀光如此之盛,便连漫天的火光也不能掩盖其分毫。匹练到处,袭来的刀剑纷纷折断,我只听一声声惊呼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剑落地声不绝于耳。

  我懒得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只觉领口一紧,整个人凭空飞起。不用睁开眼睛我也知道,我定在被那个救我的高手拎着,迅速逃离战场。

  可是,我能逃到哪儿去?我又能做些什么?

  这几天来的事情让我太累了,想起那恐怖的血字,隐藏的过去,墨岩山上的生死之关,想起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和恋人,想起方才那火光和夹杂着得意的狞笑……

  我不想做任何事,我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突然,我觉得身体一松,重重落在地上。同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又带来一个酒客!”

  【FOURTEEN】

  一桌,一坛,仅此而已。

  窗外熊熊的火光和纷乱的嘈杂似乎被那摇摇晃晃的薄薄石墙完全挡在了外面,在这座变得无比疯狂的小城之中,这里是遗世独立的存在。

  正对门的座位上,一身白衣的朱煌轻笑,对着我们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微一示意,举杯一饮而尽。

  这小城末日般的景象,竟因为这一番从容显得平和了很多。

  将我从刀剑下救出,并把我拉到此处的,正是小城的另一个来客,李怀戚。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救我,无论如何,段九霄的死和我脱不了关系。但此刻,我什么都懒得问,只是默默立在一旁。

  李怀戚哈哈一笑,从我身边绕过,也径自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好酒,香飘十里,本以为前日所喝的七日酒已是酒中极品,如今方知,何谓‘好酒’二字。老和尚,若非今日形势,怕你还不肯把这私藏拿出来吧?”

  坐在白衣侯身边的,正是程大叔。却不知另外两位叔叔去了哪里。

  听得李怀戚大声喧哗,程大叔也不生气,颤巍巍起身举起酒坛,看那酒液色呈金黄,竟如黏稠状依住坛口,不肯下落。

  程大叔将几个酒杯再次斟满,方道:“这酒,我们三个老头子珍藏了五十年,六堡事变时都没舍得扔了,一路带来虹日城。想不到今日,我们三兄弟不能聚首痛饮,倒让你白白喝了去。”说毕摇头一叹。

  举坛,斟酒,这几个简单的动作,程大叔却做得无比迟缓,竟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看着心头一酸,挺起身来,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围桌坐下。

  【FIFTEEN】

  依然白衣出尘的白衣侯,豪情万丈不改的李怀戚,闭目出神似乎毫不萦心的程大叔,笑嘻嘻的侍婢蝉儿,面无表情的云城主,加上一个满身尘土、无比颓唐的我,在这奇异的时刻,几人似乎都远远地离开了外面那地狱般的小城。

  黄衣侍婢蝉儿抱着那坛珍酿,不断为空了的酒杯斟满。我们四人也不说话,只一杯杯品着这难得的佳酿。

  白衣侯朱煌举杯望向窗外火光中的小城,目光中竟似隐含着一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