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则是一名满面带笑的男子,身材看似比之右边的女子还要矮小一些,目光低垂,偶一抬眼看向唐孟生二人,眸子中精光四射,丝毫没有被脸上的笑意感染,似乎要将人看穿。

  这二人正是在长老中排名第五的唐靡和排名第四的唐人平。

  在唐人平的右后还有二人,左边一人身材和唐人平相仿,面色无喜无怒,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乃是唐门七长老唐组;右边一人看起来甚是年轻,却有矮又胖,整个人几乎要圆成一个球状,看起来有些滑稽,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却是九长老唐型。

  别人倒还罢了,一向眼高于顶的唐七虚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唐孟生夫妇二人均感有些意外。

  走近身前,唐七虚微一点头道:“辛苦了。”便不再说话。

  唐人平迎上前来,哈哈笑道:“好,人终于到齐了,万事齐备,就等你们开宴了。”

  唐孟生也跟着笑道:“惭愧惭愧,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有劳各位久等。”

  众人寒暄片刻,朝山谷深处走去,虽然山谷的温度略高,但脚下仍然满是积雪,一时只闻得那不知积了几千年的白雪被脚踩出的嘎吱声。

  唐靡故意落后半步,看了看脸儿冻得红彤彤的玉彤儿,笑道:“弟妹,你还是头一次来大雪山,可冻坏了吧?”

  玉彤儿迅速堆上笑容,道:“倒也还好。说实话真的很冷,若非孟生带病却坚持要来,必须有人照顾,我倒真有些打怵。”说着她抬头看去,正见一座巨大的木屋伫立在前方。未经去皮的白桦木拼成的墙壁足有两丈高,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中亲身诠释着人力的无穷。

  玉彤儿不禁感叹道:“想起当年发现并建造这雪谷的前辈,实在让人心生敬仰啊。”

  唐靡笑道:“正是。我唐门历经千年不倒,曾多次几有灭族之祸,但因我族前辈高瞻远瞩,仍能立而不倒,而其中就有这雪谷的一份功劳。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这里大部分的工匠都被孟弟抽调去建设新秘窟了,否则这里才叫热闹呢,可不下你们江南的繁华之地。”

  玉彤儿点头微笑,忽地想起一事道:“怎地没看到十三他们?”

  玉彤儿口中的十三指的是唐门长老中排名第十的十三妹唐非云,也是唐门十二人中除了唐靡之外唯一的女性,平日和玉彤儿夫妇交好。

  唐靡道:“我们的眼线得报,关中左家似乎有异动,十三前去处理了。”说着她偷眼看向玉彤儿,却见玉彤儿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正说着话,众人已踏入木屋。只见这座木屋方圆怕有数十丈,四周都是房间,分为两层,中间却是一个大大的厅堂,正中篝火熊熊,正烤着一只肥美的雪羊。

  围着篝火杂乱地摆放着一些桌椅。唐七虚先走到正中的位置上,当仁不让地坐下,众人随之纷纷落座。

  唐人平哈哈大笑,拍手道:“大家请。”

  众人哄然应和,一时气氛热烈,一场雪谷中的夜宴就此拉开了序幕。

  此番雪原聚会,虽未能集齐唐门十二人,但也足足聚集了六位长老,特别是唐七虚、唐孟生、唐人平这三巨子齐聚,几乎便等同于唐家的头脑尽在于此了。

  一杯饮尽,唐七虚放下了酒杯,开口道:“众位辛苦!”

  众人均知正题开始了,也纷纷放下酒杯。

  玉彤儿心下冷笑。这唐七虚果然是老大当惯了,虽然辈分地位实力高下不同,但在座众人名义上也都是唐门长老,唐七虚千里迢迢把大家招来,一句客套话都不说就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竟似把所有人都视作自己的手下。只不知他是无意间如此还是在可以表露,试探大家的反应。

  就听唐七虚沉吟道:“我就长话短说了。诸位应该清楚。年前白衣侯之乱,我唐门元气大伤,现在内则人才凋零,外有天杀盟虎视眈眈,此刻实乃我唐门千年来少有的危机。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各位不妨各抒己见。”

  唐门究竟建立于哪个年代,就连当今明宗唐老爷子怕也说不清了,而唐门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危机,怕是更加没人能查记清楚。但此刻唐门中的大部分人都相信,这一次,绝对已到了唐门生死存亡的关头。

  两年,不过两年,谁能想到,仅仅两年时间,江湖竟然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年前,江湖还是“白玉为堂金做马”七分江湖;两年前,白衣侯威压天下,白莲教如日中天;两年前,唐门人才济济,无论在京城还是蜀中,一种长老们最头特的事情是如何安置这许多能力和抱负同样出色的弟子;两年前,天杀盟破军贪狼还不过两个黄口小儿,没有任何一个江湖势力会将他们这对年轻人那看似可笑的野心放在心上。

  但世事变幻的诡异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仿佛才一眨眼,当年的七大势力之首、甚至被人认为拥有改朝换代势力的白莲教便灰飞烟灭。而更加没有人会想到,这震撼人心的变故不过仅仅是一场序曲,其余的各大势力甚至还来不及为这一震撼天下的变故暗自欣喜抑或兔死狐悲,一场真正的变乱便席卷了整个江湖!

  那一战,在所有向往江湖的少年郎们口中热烈流传,被渲染得无比精彩热血。正与邪,黑与白,盟约与背叛……所有一切都在那一场变故中纠缠碰撞,让少年的心为之沸腾。但只有真实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实只有两个字能够最恰当地描述那段日子——残酷。

  那段令亲历者们不堪回忆的变故结果是,唐门的盟友、江湖神话白衣侯朱煌一败涂地,被关中左家的绝世高手左锋所擒,深陷囹圄。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江湖的大洗牌。

  七大势力之中,玉彤儿出身的玉家与它的世仇做家两败俱伤,实力大减,再无力争雄江湖;唯剑楼销声匿迹;龙马牧场和金刀盟这两个曾经光芒万丈的一方之雄,更是直接在江湖上除名;而人才济济,甚至几可取代白莲教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的蜀中唐门,也随着白衣侯的落败一蹶不振,只能仗着家族千年雄厚的积累,勉强退守蜀中。

  在这样的时刻,天杀盟破军星凌霄——这个跟本没人注意到的年轻人登上了舞台的正中,趁机鲸吞了南海龙神会、云贵蛊神帮,再蚕食下龙马牧场与金刀盟,下连群雄,上引首相……他一跃打造江湖最大盟会的野心,已经没人能够遏制!

  而他的下一个目标,正是大受打击,如风中残烛一般的蜀中唐门。

  仿佛被一群恶狼盯住的病虎,唐门,这个延续千年的古老门派,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似乎是早有准备,唐型立刻站起,方要开口,唐人平已举杯接口道:“大长老所言极是。不过我倒觉得,天杀盟不过是一群黄口小儿,能有多少作为?年前一番变乱,左锋出山,令白衣侯栽了跟头,却让他们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天杀盟虽然从此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却威胁不到我们的千年基业。我们若是太过在意,倒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孟生以为如何?”

  唐孟生在众长老中算上年轻一辈,堪堪算得上唐人平口中的黄口小儿,闻言强按捺住不悦,沉吟道:“本来天杀盟虽然风头正劲,但缺乏底蕴,不足为惧。不过他们的主事凌霄和栾景天都是难得的人才,竟能于大胜之时反而将中心后撤,只是慢慢蚕食江东、东南的小股势力。只看他们这份隐忍的能力,便足以让我等警惕。”

  唐型接口道:“不错……”

  他刚刚说了两个字,唐人平已冷笑一声,截断他的话,只看向唐孟生:“若不是当日一步走错,天杀盟的几个跳梁小丑如何会被放入我唐门的眼中?哼,终有一日,我要亲自摘下凌霄的脑袋!”

  唐孟生摇头道:“四长老切勿轻敌。我们不过是一步走错,但别忘了就算是江东小霸王孙无病这等纵横江湖数十年的枭雄,仍是一招错满盘皆落索,金刀盟一夜之间在江湖除名,这个教训不可以不引以为戒!”

  唐人平摇头冷笑道:“孟生你年纪轻轻,却恁地没有朝气。可惜啊,若是仲生在此,定不是这番作为。”

  唐孟生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骤地站起身道:“大哥天才绝艳,我自然是比不上当,不过,有些话我骨鲠在喉,不得不说。唐门之忧,不在外敌,实在萧墙之内!当年白衣侯之乱时,我不过是手机小卒,可大长老和四长老可都身临其事,相信应该十分清楚,当时明暗二宗十长老,哪一个放在江湖上不是赫赫的扬名之辈,哪一个不是绝顶聪明、心机深沉之人?可结果如何?面对大事,各存私心,彼此掣肘,若当时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被天杀盟这等黄口小儿威胁的地步。”

  说完这番话,他转向唐七虚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诸位长老尽管议事。”说着,也不待唐七虚回答,和玉彤儿径自去了。

  玉彤儿走过楼梯,正瞥见唐七虚目中满溢的杀气。而唐人平却恍若不觉,只愣愣看着头也不回的唐孟生。玉彤儿心下一阵不安。

  夜。

  屋内并没有床铺,仰面躺在直接铺陈于地面的厚厚熊皮上,却比床铺还要温暖柔软。

  玉彤儿将整个人窝在熊皮内,舒服得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只有在经历过雪地里的远行之后,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此刻的热度是多么的可亲可贵。

  直到暖意从内到外浸透了整个身体,玉彤儿才爬起身来,四处张望一番,好奇地问:“这屋子里怎么这么暖和啊,也没见哪儿生了火啊?”

  ——就见屋子四壁都是木头,若有火炉怕不火灾连连?但屋内的确暖得异乎寻常。

  唐孟生笑道:“你可去摸摸这墙壁。”

  玉彤儿疑惑地探手摸去,却觉那木头墙壁触手处甚是温热,更有些润润的感觉。

  唐孟生道:“这整座屋子的墙壁内都镶嵌有铜管,由楼下大厅内烧好的热水不断在铜管内流动,所以这间屋子永远都是暖暖的。”说着他挨近走来,一把抱住玉彤儿,在她耳边低声道,“暖到想干什么都行。”

  玉彤儿脸上一红,想起一事,推开他正在使坏的手,低声道:“别胡闹,也不怕被人听到。”

  他们住的屋子正在二楼的东南角落,左右分别住着唐靡和唐组,楼下房间里则是唐人平。由木头嵌成的墙壁想必不怎么隔声,玉彤儿可不想让他人听到自己夫妻的活春宫。

  唐孟生嘿嘿一笑:“放心,这墙壁和水管中另有中空的隔层,填满了绒絮,能够保暖隔声。只要你不把墙壁砸穿,保证外面什么都听不见。”

  玉彤儿微微点头,心中暗想江湖人称唐门作坊巧夺天工,果然名不虚传,只看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都能做得如此精致,其实力可见一斑。也不怪即使目前唐门的形势不利,大部分族人仍是毫不将外敌放在心上。

  看着笑嘻嘻的丈夫,玉彤儿笑道:“被你们这么一闹,老大现在一定气得跳脚。”

  唐孟生冷笑道:“我看他早就在跳,只可惜跳不上去而已。不过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唐门到此时已是非常时刻,需要非常人,行非常事。不过这非常人可轮不到他来做。想做自己却不敢说,只敢借老九的嘴挑明,这点担当也想……哼!”

  玉彤儿回忆刚才情形,忍俊不禁道:“老九被你们挤兑得一句话始终抢不上来,我看都快被噎着了。”说道这儿,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怎么求叔和十三都没来,搞得满眼都是唐人平的人,我心里有点担心。”

  说起情势,唐孟生的脸色转为严肃,放开抱着妻子的手,沉吟不语。

  玉彤儿道:“你们方才明显不给大长老面子,以他一向的嚣张,竟然能隐忍下来。我方才见他目光不善,你可要多加小心。”

  唐孟生冷哼一声道:“怕他何来!”说着直起身子,双目间精光一现,沉声道,“我大哥的那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只那短短一瞬,唐孟生脸上的病容仿佛都惊惧于慷慨的杀气,顿时退让了三分。

  玉彤儿看着丈夫的眉头慢慢皱起。或许这个样子才是他真正的面孔,这才是江湖人人惊惧的唐门二公子,唐家举足轻重的二长老。

  唐门中向以明暗二宗加上十长老共同执政。而暗宗则素来行踪神秘,即使是十长老也并不了解这位神秘的监视者。而唐门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这一代的明宗唐老爷子正是唐孟生和唐靡的师父,虽也曾叱咤风云,无奈已垂垂老矣,加上他当年与白衣侯结盟的错误决定,几将唐门陷于万劫不复之后,从此威信大失,已不能掌控形势。而如今,十长老之首唐七虚在当年的白衣侯事变中力排众议,带领唐门度过了那场几乎覆顶的危机,声威日隆,已隐隐成为唐门公认的领袖。若非唐老爷子留恋权威不去,他早该成为新一任的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