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都有例外,而这里,就是例外里的例外。

  或许是那道万丈深渊松懈了唐门工匠的警惕,这里的防护墙破旧到在平日足以令唐七虚震怒地砍下所有工匠的脑袋,但此刻,唐七虚却只想给那些平日偷懒的维护者们记上一笔大大的战功。

  更妙的是,这座工坊乃是用来制造火药暗器的,或许是调离时的疏忽,坊内竟然还储藏着数量庞大的炸药,如能选好位置一次点燃,足够制造一次巨大的雪崩。

  然而,只剩下一个问题——紧随而来的追兵就在他们的身后。也就是说,追兵大部分也处于这雪崩的安全位置之内,到时只能白白埋掉下面的两道工坊,却不可能给敌人造成致命的打击。

  这时,唐靡终于清理完脸上沾染的最后一滴血迹,几已回复了往日的荣光,可惜有一条浅浅的心伤终究无法擦去,稍稍减损了她的美丽。她慢慢站起身来,指向左边一处:“看,那里。”

  她指的是一出空场,乃是平日这里的唐门弟子用来测试暗器的所在,故而极其巨大,长阔都足有百步,而且看上去比这边的地势还要高上一截,恰好能够俯瞰到唐门诸人的所在,只要在那里集结骑兵,顺山势冲锋下来,必定如银河倒挂,势不可当。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上去,那一处似乎都是一个绝佳的集结冲锋之地,当然在唐门的众人看来,那里却完全是一处死地,如果……如果雪崩真的发生,那里的人将毫无逃生的机会,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众人立时明白了唐靡的意思。唐型看看众人,仿佛猛然下定决心:“大哥,我去将敌人引到那里。到时趁着他们重整阵型的时机,你们立即制造雪崩。大哥,日后唐门就麻烦你照顾……”

  他正说话,之间一条淡淡的人影已飞出藏身地,直朝山下的敌人扑去,同时唐靡淡淡的声音越来越远:“大男人怎地做事这么磨叽!”

  玉彤儿一惊,想不到唐靡竟然如此说做就做。

  唐七虚看着唐靡的身影轻灵地引领者轰然而起的骑士冲向那片空场,当机立断,举起火把向早已安放好的炸药点去。

  玉彤儿下意识地一把拦住唐七虚:“靡姐还在下面!”

  这时,唐七虚左手一翻,推开玉彤儿,沉声道:“唐门会记住她的。”

  轰然声响,紧接着是更为巨大的轰响,仿佛不周山倒,天地崩塌,那千百年来积蓄的积雪带着被惊醒的怒气磅礴而下,瞬间吞没了世界!

  玉彤儿绝望地闭上眼镜,但她似乎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山下骑士们徒劳的挣扎和满心的绝望,也似乎能够看到唐靡的平静和解脱。她似乎明白唐靡为何要如此决绝,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唐孟生解毒后,不假思索地第一个抱起她,也许就是这个,终于击碎了这女子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大雪似乎无穷无尽,人间的一切在它的面前是如此渺小,无论是连日来的血腥杀戮,还是天杀盟的强大敌人,还有舍身的唐靡……都被奔腾而下的积雪瞬间掩埋。或许要过去很多很多年,当再一次沧海桑田,当这苦寒的大雪山积雪融化,人们才能再次发现这积雪下深藏的秘密,才能看到那仍旧美丽动人的女子,猜测这一场惊心动魄杀戮的真相……

  如今

  至今,玉彤儿想起那舍身的女子,心头仍是不禁一痛。

  蝉儿道:“所以,是唐组和天杀盟联合杀死了唐人平?”

  玉彤儿道:“我本来也以为如此,但其实却不是。”她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那场雪崩中,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朱煌笑对蝉儿道:“唐组去联络龙千里了,除非他分身有术,否则怎么可能有时间杀人?”

  蝉儿奇道:“那唐人平究竟是谁杀的?”

  朱煌悠然道:“如果我们假设唐七虚所说的话是真的,他一直都在和暗宗在一起,那暗宗和眼看着白衣人行凶的唐型、唐七虚和唐夫人都不会是凶手。这样,凶手到底是谁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蝉儿诧异道:“是唐孟生和唐靡?可他们是怎样做到的呢?”

  朱煌道:“你还记得刚才我说过的那个小诡计么?”

  蝉儿道:“可是当时你也分析过了啊。首先唐人平出事时大家都在外面,当然,第一次可能是唐孟生做的,可后来白衣人出现时,唐孟生也出现了啊。哦,你的意思是说唐孟生在屋内制服了唐人平,待唐靡进入屋内后换上白衣,带着唐人平离开?这也不对啊,他们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时间。”

  朱煌道:“这个暂且不提,不如我们先考虑一下,唐孟生为什么要杀唐人平。或者换个说法,唐孟生究竟为什么认定唐七虚和唐人平与他哥哥唐仲生的死有关?唐夫人,你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玉彤儿下意识地回答道:“那是因为……”却接续不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似乎自己和孟生一样,毫不怀疑地确定是唐七虚或者唐人平害死了大哥。但,又究竟有什么依据呢?

  依据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大哥的存在对唐七虚和唐人平的野心是一个极大的阻碍。在这样的阻碍面前,血淋淋的厮杀其实不难想象,就如同……但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而已,那究竟是为什么,孟生和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呢?

  就听朱煌续道:“因为确定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大哥,所以要杀了他们为大哥报仇?或者是因为必须杀了他们,才让‘他们’犯下杀死大哥的过错?唐夫人,你也许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蝉儿不耐道:“如此绕来绕去不都一样?倒是你方才说唐孟生能够杀死唐人平,这怎么可能呢?”

  朱煌不以为意地笑道:“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诡计想要成功,需要有一个同谋。”

  往事 心机

  那一日,暗宗站在玉彤儿面前,也是用这样的一句话做下了总结:“这个诡计想要成功,还需要一个同谋。”

  一场雪崩,几乎把整座工坊都掩盖在脚下的数十丈大雪中。

  事后唐型回到京城,唐七虚回了蜀中,各自布置,应对这场变故。

  而唐孟生的病毫无好转,玉彤儿不敢搬动他,便留了下来,准备待他稍有好转后再离开。

  然而唐孟生吃了药,却不怎么见好转,此刻已经昏昏睡去。玉彤儿的心里塞了太多事,一个人出门散步,不知不觉竟转到当日牺牲的所在。

  也就是在这里,她居然又遇到那个面戴青铜面具,白衣如雪,身边翔舞着白鸦的暗宗。

  玉彤儿对暗宗这个神秘人物虽全无半点好感,闻言却也不禁好奇心起:“难道你是怀疑我从中做了什么?”

  虽然看不到暗宗面具下的面容,仍能听出他的笑声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欢愉:“自然不是你。我倒是想问问,如果一切真的是孟生做的,他又要求你的帮助,你会怎么做?”

  玉彤儿道:“我自会帮他。”

  暗宗摇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当年你极力反对三十三的计划,我便知道你和唐靡不同,你是更相信自己内心的人。其实你可知道,三十三计划其实是准备用来对付我的。”

  玉彤儿摇头不语,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暗宗失笑道:“扯得远了,不妨将话说回来。一切看似不可能成功,但其实是可以的,只要有一个人参与,那就是,唐人平。”

  玉彤儿不敢相信道:“你说什么?”

  暗宗道:“你觉得二长老最想杀的人是谁?唐人平,还是唐七虚?”

  玉彤儿不语,暗宗续道:“自然是唐七虚。所以,这个故事的走向本来应该是唐孟生和唐人平联手杀死唐七虚。”

  玉彤儿似乎慢慢想通了这件事。

  “然而当天,天降大雪和你丈夫突发的风寒,打破了他和唐人平原本制定好的计划。我并不确定他们原计划是由谁去杀死唐七虚,但最后,他们显然决定让唐靡去做这件事。”

  玉彤儿嗤笑道:“你说的好像大长老就站在原地,等着人去杀似的。你别忘了,他可是我唐门的第一高手,这雪谷中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可是如果他的内伤正好发作呢?你忘了,当日你们中毒后,居然是你丈夫第一个解毒,唐七虚反而落在后面,若非他内伤未愈,恐怕那绝伦蛊根本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件事看似冒险,实际上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更何况,杀死他之后,还可以嫁祸给唐组。”

  玉彤儿一时沉默,暗宗继续道:“那日唐人平回到屋内,更换了我的这身装束后,故意引起巨响,唐靡便领先冲进,而唐人平则抱住唐靡,趁乱冲出。这样,路上自然只有唐人平一个人的脚印。等他们甩开你们,到了了望塔内,两个人便迅速地各自更换衣服。而你们在裂痕处的耽搁正好给了他们这个时间。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唐人平就此躲在高塔内,唐靡则继续前进,到唐七虚的住所动手。等你们沿着脚印追到高塔后,唐人平便跟在你们身后返回,他的脚印就被你们的掩盖住。等他和你们一起目睹了‘行凶’之后,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

  玉彤儿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唐人平会死?”

  暗宗道:“自然是唐靡改变了计划。在高塔换完衣服后,唐靡偷袭了毫无防备的唐人平,之后就是你们见到的情形了。”

  玉彤儿奇道:“四长老又不是小孩子,即使真像你说的,他又怎么会不防备唐靡?”

  暗宗笑道:“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唐人平与你丈夫有合作,不过这样很好。说明你还是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唐人平没有防备,自然是因为他以为唐靡不敢杀他。我们不妨从头考虑一下他们合作的基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完整的计划远不止杀死唐七虚这么简单,而应该是杀死唐七虚,同时嫁祸给唐组。而唐组去联络龙千里,应该是唐人平的吩咐,为的就是让他背上杀人和勾结外敌的黑锅。”

  玉彤儿摇头道:“杀了唐七虚,引进天杀盟这个外敌,对孟生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天杀盟对孟生可没手下留情,若不是孟生急中生智,不仅这唐门工坊的秘密守不住,连我们也会一起死在那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唐孟生对唐七虚的敌意来自于他怀疑唐七虚和他哥哥的死有关。当年唐仲生失踪,唐七虚才能坐上唐门长老之首的位置,所以唐孟生一直想为哥哥报仇。这且不提,引进外敌这件事,你以为唐孟生突然想起制造雪崩,而废弃的工坊里留有大量的炸药,还有事先将整个工坊的工匠都调走,这些全都是巧合么?”

  玉彤儿终于动容:“你是说,一切原本就是他们的计划?难道唐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