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雪了啊。”
晚会结束后,许晚晚脱掉闪闪发光的晚礼服,披上她特意准备在今晚穿的红色斗篷走出后台,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到了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的白雪。
“据说每年的元旦都会下雪,”和晚晚一同主持晚会的的男主持人从过道的另一端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小圆他们派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
“下次吧,”许晚晚微笑着摇了摇手臂,“还得赶着回家呢。”
“在本地读大学还真好,”男主持人向许晚晚走过来,绅士地鞠了一躬,“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家里会有人来接。”她礼貌地拒绝了他。
等他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后,许晚晚摸出包里的手机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一通电话:“王叔,今天不用来接我了。同学会送我回去的。嗯,没问题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几乎模糊了视线。可她依然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每一年的这个夜晚,她总是要穿过漫天的大雪,去见他一面。
一中外最繁华的一条街被称为“幸福巷”,在十二月的尾梢更加热闹繁华,道路两旁的树梢上还挂着圣诞节时的彩灯,虽然远远看上去漂亮,可是凑近了才会发现那彩色上已然蒙上了一层灰。许晚晚站在一家咖啡厅的门口,里面放着的肖邦隐约流露出来,从落地窗可以看到里面一对对的情侣,有些还穿着一中的校服,手握手坐在一起,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给足了自己放肆的理由。
许晚晚停下脚步,想了想,又退回来,绕到咖啡厅旁的小巷子里,轻轻推开咖啡厅的后门。这是间十分小而且窄的房间,幸好光线明亮,许晚晚看到一个少年清瘦的背影,他系着白色的围裙,在水槽前洗碗。
“顾辛烈。”
许晚晚轻声开口,里面站着的男生一脸诧异地转过头来,他的眉目清俊,还是没有长开的少年样,看起来约莫比许晚晚小两三岁。
他分明已经看到许晚晚了,却不说话,又转回去继续洗手中的盘子。
许晚晚走到他面前,她的羊毛短靴的鞋头微微翘起,时髦又可爱,她又叫了一声:“顾辛烈。”
他依然装作没有听到。
反正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许晚晚却得意地笑起来,她很快拿起水槽中一个还残留着巧克力碎屑的盘子,“啪”地一声朝地上砸去,在只有流水哗啦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你在干什么!”顾辛烈终于抬起头,看到身旁女生把握十足的笑容,怒气冲冲地问道。
“噢?你舍得理我了?”许晚晚满脸嘲讽。
“一个盘子三十块钱。”他又埋下头继续洗下一个咖啡杯。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十六岁,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吧?”
顾辛烈甩干净杯子里的水,将它放在桌子上,然后扭紧面前的水龙头,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极慢,然后才回答她:“许晚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陪我去看烟花吧。”她笑起来,但是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神采。
“不去。” “我等你。”她仿佛没有听到顾辛烈的拒绝。
顾辛烈有些恼怒:“许晚晚!你够了!知不知道你很烦?”
他话说出口才发现有些伤人,顾辛烈有些歉意地看着面前忽然沉默的许晚晚,正想着要说什么好,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我知道。”
“你……”顾辛烈被她的语气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起去吧,我可以给你算工钱,一个小时一千块,怎么样?”
顾辛烈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女生,她的黑发高高盘起,化着精致的妆容,五官好看得逼人,白色的长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她从来都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能引起所以人的侧目和惊叹,顾辛烈想起他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别人说高中部的许晚晚,每天家里司机开奔驰接送,偶尔还会换成保时捷,隔三差五就有男生为她打架闹事,她歌舞书画样样精通,偏偏还成绩优异,简直就像开了万能外挂。
连上天都愿意把最好的给她。想到这里,顾辛烈嘴角扬起自嘲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好啊。”
许晚晚一愣,随即露出不符合年龄的简单笑容:“谢谢。”
顾辛烈解掉面前的围裙走到许晚晚面前,他还在生长期,她穿着高跟鞋,两个人的影子看起来差不多高,和她站在一起,自己显得无比荒谬和渺小,他冷冷地说:“你早知道我会答应,不是吗?”
他需要钱,正好她多得发霉。
顾辛烈向老板请过假后,两个人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路上有卖玫瑰花的小女生,硬是要将玫瑰花塞进许晚晚的怀里,许晚晚尴尬地拿着花准备摸出钱包,她身边的顾辛烈却先一步将十块钱递给了卖花的小女孩。
“……谢谢。”许晚晚嗫嚅道,她知道十块钱对顾辛烈来说差不多就得打半个小时的工。
“我只是在故意讨好你。”顾辛烈嘲讽地说。
“你非得这样说话不可吗?”
“不然呢?”他反问。
“不然呢…”许晚晚低声重复一句,尾音哀伤。
再几步两个人走到十字路口,路边有卖烟花的小摊,他们买了六根烟花,许晚晚执意要步行去河边放。一路上,隐约能看到远方一簇一簇的烟花,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深蓝色的背影衬托得烟花寂寞无比。有雪花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许晚晚的鞋跟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响。
他不说话,许晚晚也不说话,她微微昂着头,烟花的光在她脸上变换,红黄蓝绿,她又圆又大的眼,眼梢微微上翘,她挺拔的鼻梁,桃红色的唇,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下去。
走了很久,夜已经完全暗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两个人才终于走到河边,河水已经结上一层冰,粼粼地反射着月色凄凉,许晚晚从顾辛烈怀里拿出一支烟花,用早就买来的打火机点燃引线,然后跑到湖面旁,看着烟花“突”的一声飞上天空。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放完了六根烟花,许晚晚蹲下身,用手指抚摸燃尽的烟花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顾辛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站在她身旁冲双手哈着气的少年蓦地一愣,然后瘪瘪嘴:“谁还记得这个啊。”
“五年,”许晚晚盯着地面被摆得整整齐齐的六根烟花棒,“五年啊。”
看着她寂寥的背影,顾辛烈抬起头看了看手表:“两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什么?”许晚晚疑惑地转过头。
“我陪了你两个小时三十七分钟,加上玫瑰和被你摔坏的盘子,一共是两千六百五十六块,下次可以给你打八折。”男生盯着许晚晚的脸说道。
“啊……”许晚晚嘴中发出一个不明所谓的感叹,然后她脸色苍白地笑起来,从挎包里翻出现金递给顾辛烈。
“你一个女孩子身上带这么多钱。”顾辛烈皱着眉头。
“没什么。”她依然在笑。

2
公主许晚晚十四岁之前,最大的烦恼就是明天上学时应该穿红色还是白色的裙子,次一点的烦恼就是每天那些男生都会往她的抽屉里塞各种小礼物,这让她没有地方放书包了。
可是十四岁那年的元旦节,公主坐在保时捷内目睹了搂着年轻女人的腰走进奢侈品店的国王后,她的粉红色童话世界终于碎成了一片一片。
被众星捧月的公主心里承受能力实在是太差,哭肿了眼睛之后她决定卷了一书包的钱离家出走。十三岁的许晚晚,离家出走在她心中是帅到爆的事。
她走到汽车站里,正好有一辆大巴士要开车,售票员大声嚷嚷着:“快点上来,上车补票。”
许晚晚屁颠屁颠地跳上了这辆巴士。经过了两三个小时的颠簸,夜色终于垂下,汽车缓缓驶入一个未知的城市,从睡梦中醒来的许晚晚,终于开始觉得恐惧就像是一张大网,紧紧地向她扑过来,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决定一下汽车就给爸爸打个电话,就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死去的妈妈,他也是爱自己的。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公用电话的许晚晚却懵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包里的钱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
恐惧终于完全笼罩住了她,她不顾一切“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行人们从她面前匆匆而过,偶尔夹杂着“小孩子走丢了吧”“站在原地别动等会儿你爸妈就来接你啦”之类的语言,许晚晚无比后悔自己愚蠢的行为,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座陌生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城市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句稚气的男声——
“这么大还哭,羞不羞?” 许晚晚抬起头,看到了比自己个头还矮的小男生,他长得很漂亮,但是很瘦,他也蹲下身,和自己面对面,然后问许晚晚:“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许晚晚抽泣了一声,点点头。
小男生歪着头盯着许晚晚看了一阵子,然后笑起来:“我带你回家吧。”
十几分钟后,当许晚晚跟着小男生走到一栋亮着橘黄色灯光的老房子前时才知道他口中的“家”不是她自己的“家”,看到许晚晚踟蹰不前的身影,男生学着大人的样子,轻声安慰她:“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那一天,许晚晚才知道,原来四十多平米的房间也能被称作“家”。屋子被贤惠的母亲收拾得条条有序,二十二寸的小电视看起来呆呆的很老实,男孩的床是用钢架组装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
把头发盘起的朴素的母亲盛了一大碗玉米粥给许晚晚,配菜是泡 豆和豆腐乳,许晚晚的指肚摩挲过碗沿的缺口,忽然心里一暖。
原来这才是家。
对面的男孩“呼哧呼哧”很快喝完一大碗粥,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许晚晚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分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晚饭。
“我叫许晚晚,晚上的晚。”许晚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
“我是顾辛烈,辛是辛辣的辛,烈是浓烈的烈。”他爽朗地笑起来。
从那时起,他便成为了她生命中最为辛辣浓烈的一杯酒 。
吃过饭后,顾母就拨通了许家的电话。许父在电话那头千谢万谢,急忙派司机开车来接许晚晚,不到两个小时,车子已经开到了旧楼下。
在等车的时候,顾辛烈从书包里摸出几颗玻璃弹珠教许晚晚玩。 临走的时候,他将他最珍贵的一颗玻璃弹珠送给了她,中间是透明的,像是水晶。
从走廊上探头看到楼下西装革履来接许晚晚的一行人后,他小声地问她:“你家里……很有钱吗?”
“嗯。”许晚晚点点头。
“哦。”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
临走的时候,顾辛烈看着许晚晚的眼睛,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二点的钟声在两人耳畔响起。一切都会好的,因为她遇见了他。事后许父曾拿了一大笔钱送给顾家感谢他们对自己女儿的照顾,说是救命恩人也不足为过,可是被顾母婉言谢绝了,她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缘分,不想拿金钱来衡量。许父无奈之下只得请顾家在全市最豪华的餐厅吃了一顿饭,许晚晚看着他们一家人坐在旋转桌前,连手也不知该如何摆放的模样,一时觉得心酸。
她对他的感情如此复杂,他在她最黑暗的时候带她回家,他把他的玉米粥让给她,他送给她像水晶一样的弹珠,但他已经短的不合身的衣服又让她如此心疼,他有她所渴望的东西,她有他最需要的东西。

3
再次见面,是两年后。顾辛烈的母亲莫名其妙被A市的实验中学相中去当生活老师,包吃包住,还能带着儿子一起去读A市的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是全省闻名的私立高中,都说踏入实验中学,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重本的门。早年离异后单独吃力抚养儿子一人的顾母简直不相信自己能遇上这么大的好事,可是合同书明明白白地放在自己面前,老天终于开眼了,她的心底一酸。
举家迁往A市的顾家母子怎么也没想到,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一件事,竟然只是因为许晚晚给父亲说了一句话。这年十月的秋季运动会上,当顾辛烈看到穿着白色运动衫的许晚晚,他隐约猜到了这件事。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昂起头喝矿泉水,年轻的身体是流畅的弧线。顾辛烈想转身离开,却先一步被许晚晚瞧见了,她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看着他,他愣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打招呼,甚至连点一下头也没有,就离开了。
许晚晚盯着那道背影许久,直到好友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大小姐你的八百米要开始了!”
“哦。”她淡淡地笑,不经意地捏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那天许晚晚的八百米跑了第二名,比赛一结束,无数的男生就冲上去献殷勤,许晚晚摇头拒绝了所有的好意,一个人朝操场外走去。
从那以后,许晚晚和顾辛烈常在学校无意遇见。许晚晚总是众星捧月,顾辛烈形单影只,两人短短地看了对方一眼后,又擦身而过。仿佛路人,只是路人。
这年元旦学校补课不放假,晚自习前同桌忽然桶了桶顾辛烈:“哇,快看快看,高中部的许晚晚啊!”
顾辛烈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自己的许晚晚。
同桌还在啪嗒啪嗒流着口水:“女神啊女神,她要是冲我笑一下,我就是为她去死也值得啊!”
等他回过神,身旁的顾辛烈已经放下笔,朝教室门口走过去了。全班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顾辛烈皱了皱眉头:“你……”
“跟我来。”她只这样说。
顾辛烈不想再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便跟着她走出了教学楼。他们走到一棵梧桐树下,许晚晚终于停下来,叫他的名字:“顾辛烈。”
“什么事?”
她伸出手解下脖子上的玉,郑重地摊开在顾辛烈面前:“这是保佑平安的。”
“我不要。”顾辛烈摇摇头,将手插进裤包里,“你如果是要谢谢那天晚上的事,我想你的谢礼已经足够丰厚了。”说罢他的嘴角还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拿着吧。”许晚晚坚持道。
顾辛烈皱起眉头,依然不伸手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走了。”
许晚晚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然后她抡起手臂,奋力将玉向远处抛去,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啪嗒”碎了。
“你!”顾辛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要的话,那它也没有用了。”许晚晚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走吧。”
顾辛烈看了许晚晚一眼,她出落得越发漂亮,可是表情冷淡,他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在转身走了三步后,又听到许晚晚在叫自己:“顾辛烈!”她似乎很喜欢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听到她的声音在继续说:“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希望你明年过得更好。”
他继续走了。
回到教室后,果然男生们一窝蜂地上前围住了顾辛烈。
“好小子,老实交代噢!”
“到底是什么情况?”
“啊啊啊我要找你单挑!!”
“可,可,可以把我介绍给许晚晚吗?”
顾辛烈一脸无奈地捂住耳朵,等大家的问题都问完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是我姐姐。”
“啊——什么嘛——” 随着一大片沮丧的泄气话,顾辛烈转过身回到座位上,脸上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是啊,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下一次在学校碰到许晚晚的时候,顾辛烈正好上完体育课,和一大帮男生走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许晚晚,有人率先吹了一声口哨:“阿烈,你姐姐噢!”
声音太大,许晚晚似乎也听到了,她错愕地转过头来看向顾辛烈,眼睛闪过复杂的神情,然后冷笑一声走了。
“你和你姐,关系不太好吧?”身旁的男生讪讪地说。
“嗯。”顾辛烈淡淡应了一声。

4
上了高二之后,许晚晚接手了学校主持升旗仪式的任务。每周一都可以看着她穿着整齐的校服用清朗的声音主持仪式,她偶尔会笑,但是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发自真心的。
顾辛烈和几千人一起站在广场上,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站在台上的女生,隐隐约约的,他还能记得她十四岁那年的笑容。
第二年的一个夏日,正值周末,顾辛烈谎报年龄在外面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一小时二十块钱,一直发到傍晚才算发完。肚子饿得要命,顾辛烈便抄了小道想要早点回家。少有人走的小道本应该是寂静的,蝉鸣连绵悠长,夏日的绿叶一大片一大片,顾辛烈转过一个拐角,忽然看到一群男生在打架。
看起来都是些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各个都流里流气的样子,但是出拳踢腿下手却很狠。顾辛烈愣在原地,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一旁,双手合抱在胸前靠在斑驳的老墙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许晚晚。
大概明了这是在做什么的顾辛烈停下脚步,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就走,可就是想看一看。看一看,谁能得到她的心,谁能站在她的身边。
倒是许晚晚先看到了他,挑了挑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打工。”顾辛烈简单明了地回答。
“做什么?” “发传单。”
她眼睛一转:“好玩吗?”
顾辛烈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比不上看男生为你打架好玩。”
“你是在吃醋吗?”许晚晚任意地盯着顾辛烈的眼睛,淡淡地笑着问。
“为什么?”顾辛烈反问道。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直至今日,顾辛烈仍然记得那个闷热的夏日,知了的叫声异常烦躁,天空是深蓝色澄澈得几乎看不到一丝白云,她漫不经意地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说:“因为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空气像是凝滞,隔了好久,顾辛烈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张嘴在说话:“抱歉,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噢?”许晚晚挑着眉头,声音和语调并听不出有什么沮丧。
“她没有你这么漂亮,头脑也没有你好,身材也比不上你,家境也比不上你。”他笑着说。
“那就是说,你认为我又漂亮,头脑又好,身材也好,家境也好?”她忽然真诚地笑了。

顾辛烈认真地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点了点头:“是,我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就算我这样好,我也不能成为她?”许晚晚依然在笑。
“是,你不是她。”
许晚晚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她死死地盯着顾辛烈看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又转过了头。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怎么做?”顾辛烈有些错愕,“我怎么知道?”
“走上去让他们停下来,然后拉着其中一个男生的手和他去约会?”
“你在说什么?”
“你希望我这样做吗?”许晚晚歪着头,看着顾辛烈。
然后趁他还愣在一处,她大步跨上去:冲着还扭打在一起的男生大声吼了一句:“够了!”
像是老大的一个男生率先停了下来,许晚晚走到他的面前:“你想要和我约会是吧?好,我跟你走。”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变故,一直到许晚晚牵着那个带着银色十字架的男生离开这条落满余晖的街道,背影渐渐化作一个点后,顾辛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靠在刚才许晚晚靠着的位置,斜着抬起头,看到飞鸟从火烧云上飞过。
她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人。没有那么漂亮,头脑没有那么好,微胖的身材,没那么夸张的身世。
那是他所想要遇见的她,如果是那样的她,顾辛烈闭上眼睛,那么他一定会……
他会怎么做呢?想到这里,顾辛烈睁开眼睛,扬起自嘲的笑容。
他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许诺她任何未来呢?
夜色渐渐笼罩,黑暗慢慢降临,A市是无法看到星星的,这是许晚晚从小长大的城市,顾辛烈呆呆的地望着周围的景色,这是否就是蝴蝶效应呢?当初一个小公主胡闹般的离家出走,谁又会想到如今她和他竟然会这样难堪?


5.
在那个夏日之后,顾辛烈开始很难得见上许晚晚一次。他甚至搞不清楚是因为从前她故意制造两人相遇的机会还是她开始躲避着他,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已经被用尽了。
学校里传闻过一阵子许晚晚终于交男朋友了,然后流言很快又被澄清了。有一个下雨天,顾辛烈在放学后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校门口等人,他没有打伞,浑身被淋得通透,顾辛烈瞧着他有些眼熟,多留意了一下,便想起他就是当初许晚晚胡乱走上去抓住要去约会的人。
鬼使神差的,顾辛烈竟然走了过去,将伞分了一半给他。
来人十分诧异的抬起头,盯着顾辛烈看了一会儿,声音沙哑的说:“我认得你。”
顾辛烈点点头:“为什么不进去直接找她?”
男生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先问我为什么认得你?”
顾辛烈不说话了,男生才慢悠悠地说:“她手机里有几张你的照片,应该是偷拍的吧,你在大街上发传单。”
他举着伞的手蓦地一僵,无人发现,有汇成大水珠的雨水沿着雨伞的节骨落在他的背上,一片冰凉,他想起她好奇地问自己:“好玩吗?”
她漫不经心的说喜欢,起初他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他以为她只是错把感激当做了喜欢,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一无所有。
“我开始以为你是他弟弟,后来我退出相册的时候,发现那个文件夹的名字叫,我等你。”
等你爱我。
男生后来还说了什么,顾辛烈都没听见去。他只是突然想到,原来她曾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样偷偷的看着他,一次,两次,究竟有多少次,他不曾看到的,她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顾辛烈对面的男生认真地说:“你不爱她,我不怪你,但如果你爱她却辜负了她,那么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顾辛烈心底有些想发笑,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说爱?什么是爱?
如果他们都同他一样,曾经看到当生活老师的母亲因为检查宿舍被住校生们破口大骂,因为履行职责而被扔东西砸到身上,人人都瞧不起她,吃学生们剩下来的饭菜,没有尊严没有脾气的活着,笑着,只是为了供养自己唯一的儿子时,他们会发现,爱情是件多么,多么,多么渺小的事情。
特别是许晚晚的爱情,他承受不来。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的一时性起,她的一时怜悯,他却需要用一生来当赌注。
再然后,许晚晚高考。顾辛烈去看过榜单,她考得很不错,还有人在旁边称赞:“看,她是实验中学的神话。”
顾辛烈在公告栏里站了很久,然后独自走在已经萧索的校园里,等他回过来神,自己已经站在高三一班的门口。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终于把这个大小姐送走了,终于不用再见到她了,那此时的不舍又算是什么呢?
教室没有上锁,里面还有一些高三生留下的不要的书本,凌乱的落了一地,他不知道哪张桌子才是许晚晚的,便走进去一张一张桌子的找,每张桌子都有自己的特色,明星的贴图,励志的话语,没擦干净的公式……然后在一张十分干净的桌子旁,顾辛烈停了下来。
因为它实在是太干净了,就像是新的一样,就像是不属于这里一样,顾辛烈用手轻轻摸上去,这是她的,他想。
就在这时候,教室虚掩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顾辛烈同许晚晚四目相对,他急忙手回还停留在她桌子上的手,却已经看到她的眼睛笑了起来。
她一直站在教室门口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是彩色的,眉飞色舞,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动容。她笑得停不下来,顾辛烈像是被人偷看了日记的小孩,恼羞成怒,走到后门准备离开。
“顾辛烈。”她终于停下来,大声叫他。
他没有回头。
“顾辛烈!”她还在叫他,“我等你,我等你,抬着大花轿来娶我回去!”
她怎么这么不知羞呢?顾辛烈终于停下来,看着她,皱起眉头:“你误会了。”
“恩?”
“我是来拿你们用完的旧书的,现在的资料书都太贵了。”他平静的解释。
“你骗人!”
“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喜欢你?”
许晚晚咬住下嘴唇不说话。顾辛烈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在说:“如果这样的幻想能够让你快乐,那你请自便。”
最伤人的话,总是出自最爱的人之嘴。
等顾辛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许晚晚才一脚抬起,狠狠踢在教室门上。
可恶,她想,顾辛烈,我们走着瞧。

6
许晚晚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本省的一所普通一本,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她笑着跟父亲撒娇:“我既然什么都不缺了,那还需要背井离乡去异地求学四年,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好文凭?”
她自有如意算盘,她看过顾辛烈的成绩,如果发挥不失常他能够考上这所大学,况且他母亲在这里,他不会去外地求学。她已经等了他这几年,多一点点时间,她不在乎的。
最大的意外,是顾辛烈高三结束后,没有再继续读书。他总算熬到了十八岁,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一份工资不高但是能为母亲分忧解难的工作。
他逼着母亲辞了职,打算彻底离开A市。
许晚晚知道这个消息后,连车都忘了要坐,直接跑到他和母亲住的公寓前,他们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一件一件地放在门外。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十八岁的顾辛烈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大男孩,他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许晚晚,“许晚晚,你不觉得,你一直妄图操控我的人生吗?”
“我……”
“你没有,你让我来A市,替我母亲安排工作,然后和你读同一所大学,就算毕业之后,我所能找到的工作也一定全靠你的安排吧。”他冷冷地笑,“你只手遮天,你的爱实在太过隆重,我承担不起。”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她第一次慌乱了阵脚,颠三倒四说了一大堆话,然后猛然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爱我?”
他没有回答。
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屋子里响起顾母的声音:“小烈,过来帮我搬一下床。”
“嗯,来了。”他转过头应了一句,然后又转过来看着许晚晚,“抱歉,你走吧。”
她明了地点点头,转过身,慢慢走了,姿势依然是大小姐一般的高贵,无波无澜。
他和她都忘了,她其实是想恳求他留下来的,为了她留下来。可是太难启齿,她知道,他不会答应的。他说得对,她一直妄图将他握在手心,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指间沙,握得越紧,流得越快。
顾辛烈要离开了,去一个没有许晚晚的地方。
真好,她站在烈日下笑起来,真好。


7
没有人看出来,顾辛烈的离开对许晚晚的生活造成了什么影响。她依然踩着九厘米的细高跟鞋逛一整天商场,和追求者一起去吃火锅,当学校晚会的主持人,走在路上也能被星探瞧上问要不要去当明星。
有人说她游手好闲,有人说她享受生活。
她甚至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还拿了一笔可观的奖学金,羡慕嫉妒她的人大把,她的生活如此如意。
一直到顾辛烈离开后的第一个元旦,许晚晚独自在顾辛烈曾经打工的咖啡厅枯坐了一晚上,落地窗外的天色终于渐渐亮起来,她才恍然明白,这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没有他的一年。
许晚晚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彻底地失去他,她想起有女生曾经哭着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痛!” 其实她是知道的,就是因为她的人生太过顺畅,所以那唯一的不圆满,才显得越发让人心痛。
时间过得太快,许晚晚觉得高三时她站在教室门口看到顾辛烈的那个午后才正是昨日,今日却不可避免地要弃她而去了。
在这个弥漫着离别的忧伤夏日,许晚晚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上面只有四个字:别再等了。
她这才恍惚地想起来,原来他是记得的,她曾经说要等他,抬着大花轿娶她回家。她不死心,照着电话号码回拨过去,试了很多次,得到的回答都只是已停机。
许晚晚想自己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曾经问顾辛烈“为什么不爱我”,她其实想问的是,“你爱我吗”,像所有她曾瞧不起的女孩子一样,大胆的,明了的,问他,是否爱她。
她终于如他所愿,开始和门当户对的男孩子谈恋爱,他送她红色的法拉利,周末带她去马尔代夫度假。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从小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她不能舍弃一切跟着一个农夫去砍柴喂猪,人人都这样以为,包括他顾辛烈。
所以他根本没有给她一个机会。 他把她的爱情,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曾经送给过她一颗玻璃弹珠,被她一直珍藏到如今,看起来很像水晶,可是到头来,也只是一颗玻璃。
许晚晚结婚那天,收到一个从远方寄来的快递。自制的木盒子里,轻轻躺着一块有碎痕的玉。
当年被她狠狠摔碎在地成了无数的碎渣,却被他小心翼翼地一块块捡起来,仔细粘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他粘了这么多年,终于让它恢复成了最初的形状。
他祈求苍天佑她岁岁平安,一世安好。
许晚晚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玉的表面,微凉触感和不知道何时突然落下的眼泪混在了一起。
他说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原来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最初相遇的记忆早已荒芜。
许晚晚想,没有了顾辛烈的后半生,大概再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了。
对不起,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不能保护你了。
她所祈求的大好河山,岁岁年年,太平盛世,细水长流,他统统不能带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