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背面印着大家的名字,殷天泽的手停在“赵喜乐”三个字上,心底一瞬上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
突然有些悔恨,如果当时小小的自己再用心一点的话,总会记得零星的片断,而不是当时看过的漫画书,玩过的扑克牌。
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很少主动给她发短信。对方很快地回了过来,殷天泽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喜乐乐滋滋打字的样子,她说:啊,也像现在一样,对人很冷淡,但是心却很好的!有一次我经过喷水池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了,当时还是你跳下来救我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男生想了想,他记得当时那个女孩鬼哭狼嚎拼命叫救命,其实池水连一米都没到。
男生还来不及回复,对方的短信已经噼里啪啦砸过来了。

——那时候我总是把橡皮擦弄丢,所以你总是把自己的橡皮擦分成两块给我。
——运动会的时候你穿白色的运动服,喝水的时候仰起头来,像白杨树一样。
——我偷偷跟踪过你一次呢,你单肩背着黑色的包,一只手转动着篮球走在我眼前,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知道你会走到哪里。

那段就算让时光逆流她也想找回来的时光,那段就算躲起来也能看见阳光的岁月。
纵然那时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可是她知道的,那便是爱。多年以后想起来,还能填满心间的,珍贵的爱。

二月末再回来学校,气候却没见缓和。喜乐在市中心找到了一份西餐厅的周末兼职,那里环境很好,味道也是一流的棒。
晚上九点钟下班,天已经黑透了,殷天泽便专门买了辆自行车去接她。女生总会特意带一杯热奶茶出来给他,然后乐哈哈地跳上男生的车,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一路上两人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
“啊,我给你讲哦,今天咖啡厅里来了个富二代,那个男的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追女生呢!浪漫是浪漫,只是那么多的玫瑰,想想都觉得浪费。”
“还有噢,每天下午三点过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来点卡布奇诺,像是在等什么人,听说她都坚持了一年了呢!背后一定有个凄美的故事吧。”
不论年龄,国籍,经历,性别,爱情总是一件让人着迷的事。
通常九点半左右他将女生送到寝室楼下,对方跳下来抱抱他,然后殷天泽再骑半个小时的车回去。
这段爱情渐渐的开始明朗起来。
像是在把这下落不明的八年时光努力地找回来。

4.

大二下学期殷天泽的课很少,也没有费时间去选别的课,喜乐听了之后便双眼放光:“啊啊啊,那就来陪我听课嘛!”
说到蹭课,赵喜乐同学就是一脸的不甘心,刚认识的时候她跟着殷天泽去听过好几次他的专业课,因为工科生的上课内容很枯燥,女生总是不到十分钟就蒙头大睡过去。
这次终于找到机会报复回来。
刚巧遇上线性代数,喜乐最为头疼的科目之一,作为一个算不上智商卓越的普通女生,她当然也是遇上数学就没辙。可是没想到该女老师对课程的活跃性深以为然,总是在下课前会抽同学来做题,美其名曰互动。喜乐他们坐的位置靠前,男生又是长得难得一见的英俊好看,理所当然地中了奖。
殷天泽沉默地站起身来,看着身边的喜乐笑得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在大一上就以满分修完这一科。只见男生拿起粉笔刷刷几下列化简行列式,心算过后马上得出答案。
女老师在一旁泪流满面,文院已经许久不见能把X写得如此眉飞色舞的孩子了。急忙拿出花名册:“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做个平时成绩的记录。”
男生愣了愣,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淡定地说:“赵……喜乐。”
下课的时候坐在赵喜乐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哎哎,喜乐,这个就是你男朋友吧?听说你们从高中就……”
“哈——啾!”
女生突然以一个非常夸张的喷嚏打断了对方的话,殷天泽有些奇怪地侧过头看她:“感冒了?”
“没,没有。”女生有些慌张地摆摆手,然后对还等着自己回答的前桌僵硬地笑笑,“诶对了,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开班会啊?”
“班会不是已经开过了吗?”女生用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看她,这时候上课铃正好响起,对话这才中断。
赵喜乐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那个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会被揭露出来。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赵喜乐出事,是在四月的上旬。
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一个人一生总会遭遇一两次偷窃或者抢劫。可是这个平时看起来并不胆大的女孩子,却一反常态,拔腿追了上去。
她死死地盯着强盗手中的她的挎包,嘴里连大声呼喊都来不及,她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跟着强盗拐进一个小巷子。显然这里就是对方的目的地,他飞快地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向喜乐扑过来,女生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靠着本能躲开致命处,刀便扎到了她的手臂上。因为是白日,那名强盗也有些慌张,丢下女生的包,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后飞快地逃走了。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荒唐!”
殷天泽气得大骂她。
左臂被包扎得像个气球的女孩却只是笑笑:“哈哈。”
“笑什么笑!脑子也傻了?”
“没有,只是很难到看到你这个样子,”赵喜乐认真的看着男生的眼睛,在医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你为我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感动。”
男生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她一起坐了下来:“赵喜乐。”
“恩?”
“我……”如果赵喜乐此刻仔细看的话,或者能看到男生白皙的脸上淡淡泛起的红晕,“能够在这么久以后重新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或许有些时候我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赵喜乐有一瞬间的错愕,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让她不安和烦躁,以为她对他只是可有可无。
她身边躺着她拼命抢过来的挎包,里面有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一刻,静静的感受着身边坐着的殷天泽的气息,喜乐第一次觉得,那些她以为无可替代的曾经,已经渐渐烟消云散了。

在你身边,如此甚好。

5.

因为手臂上的伤,赵喜乐决定辞去咖啡馆的兼职。
“我要吃巧克力蛋糕!”进门前她嘟着嘴大声宣布。
“好好好。”殷天泽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她越来越像其他普通女生一样,会撒娇会任性,他喜欢她这样的坦率和直接。
过去的鸿沟正被他们慢慢填平。
他一边开心的想着,一边拿着蛋糕重新回到咖啡店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殷天泽收回目光,考虑着要不要直接进咖啡厅找喜乐。这时,玻璃门正好从里面被推开来,殷天泽上前一步,喜乐就从台阶上扬了扬那只缠满了绷带搞笑的手臂:“啦啦啦,老板居然还是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我了,所以今天的宵夜,本小姐请客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人却突然一震。
殷天泽顺着喜乐呆滞地目光望过去,是刚才的男生,干净利落的寸头,目光却深似海洋,他静静地开口:”乐乐。”
殷天泽总是叫她赵喜乐,连名带姓,有着让人惆怅的疏离感。
殷天泽看着眼前的男孩和低着头的女生,心底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轻轻地,轻轻的放开了她的手。

你会爱一个人多久?
三个月,一年,八年,还是一辈子?
而爱情的保质期又是多久?它会不会如铜铁般锈迹斑斑?如鲜花般寂寞枯萎?
赵喜乐在和殷天泽分开的第四个年头,已经学会了将他放在心底很深的地方,远远地,不去触及那会让人流泪的思念,然后照常生活。
十五岁的年纪,可以发生很多美好的事。比如有人每天为你买早餐,在你生日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唱陈奕迅的《富士山下》:“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她其实骗了殷天泽,她去过的那些地方,辽阔的西北,温柔的苏州,浪漫的海南,壮阔的东北,都是和别的人一起去的。
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高考一人向北一人向南,相隔天涯。刚开始读大学的时候两人还总是打电话发短信,彼此倾诉孤单,时间久了,原本的热情也渐渐冷却。

再也看不出爱情的模样。
于是男生在电话里嗫嚅:“乐乐,我们分手吧。”
曾经爱得那样炽热那样深,他许过的天长地久就像是一场梦。赵喜乐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哭泣,哭的麻木,然后沉沉的睡去。
最好的朋友来安慰,看见她这个样子怒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她:“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赵喜乐,你要是还有点出息,就再去找一个更好的!”
更好的,在恋人的眼中,还会有谁比对方更好?
赵喜乐迷茫的摇摇头,好友不由得叹息道:“你以前不是喜欢过一个叫殷天泽的吗?你还记得他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赵喜乐黯然点点头,为什么她生命中的两次动情,一次早早夭折,一次却在贫瘠的土壤中突然死去。
“笨喜乐,那些一生只有一次的恋爱通常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有幸得到的,谁没失过恋,谁没悲伤难过过,但是请你要相信,在经历了爱情的种种过后,我们终会遇见那个命中注定。”
于是她打开人人网,在搜索那里郑重其事的输入了他的名字:殷天泽。
这便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和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席勒在几天后到应天者的学校找他,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她的声音很小,听不出来情绪。男生手里还抱着一本英文版的《信号与系统》,突然间重的他有些拿不稳,这事实来的太过于突然,他甚至猜测过喜乐也许是认错了人,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却没有想过,她只是找他来治疗一场失恋的伤。
隔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啊,你手上的伤好些了没?”
她以为他会骂他,会鄙视她,会恨她,可是他只是温柔地问她的伤势。
赵喜乐的泪水顷刻决堤。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追那个强盗,只是因为挎包里有我和他的合照,对不起。”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他说让我们重新在一起,我...”
“喜乐。”阴天着温柔的阻止了她的话,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微笑,“去吧。”
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他不怪她,迟到的人是他。
如今她要选择回到另一个人的怀抱,他只是希望他曾真正的,有让她快乐,在那些她低着头的寂静里,其实只是在想念另一个人吧?

6.

北方的天冷得快,才到十月底,夜里已经能低到零下。殷天泽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家教,教一个初三的孩子数理化。小孩子很聪明,就是懒,在殷天泽的监督下,名次很快就冲了上去。
“哈哈,天泽哥,老妈今天放我假,我们去体育馆打篮球吧?”
“和小鬼打球没劲。”男生撇撇嘴。
“打不打啊?废话那么多!”
看着对方斗志燃烧的样子,殷天泽扬扬眉毛,从背包里拿出护腕带上,“走!”
小孩子打球技术不够熟练,但是有一股狠劲,虽然是1V1,但是殷天泽已经好久没有如此酣畅的运动过了。
“天泽哥,你体力真好。”对方不得不服输。
“哈哈,我以前每天晚上都去操场跑步。”
“咦?看不出来啊。”
看着小孩好奇的眼睛,殷天泽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原来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一年前,她站在路灯下等他,雪花静静的落满了整个天地,她说,我找了你八年。

可那只是骗他的。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天泽哥?”男生试探的叫了一声他,他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笑:“你先休息着,我去投几个球。”
他站在三分线外,跳身投球,橘黄色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然后稳稳当当的进了篮筐。
咚。篮球在地板上滚出好远。他的回忆便也随着这熟悉的声音慢慢回溯,好多年前,他才刚刚开始学打篮球,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和同班的几个男生去操场练习。而那个时候,总有一个女孩子在教室的窗户边偷看他们打球,时间久了,他身边的几个哥们都发现了:“嘿,你们猜猜,她是在看谁?”
他们谈论的次数多了,殷天泽也会抬头看一眼,可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无论春夏秋冬,她一直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他,然后岁月碾过他们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那张窗户已经被上了锁,再不为他开启了。

咚,咚......
某次考试后老师让他上台讲自己的做题思路,讲完后台下有人迟疑地举起手,低着头,因为害羞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重复了几次才说:“这道题,我有另外一种思路。”
然后她站上台来,走到自己身边,将答案工工整整的写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小小的,稚气的粉笔字挨得好近好近。
咚,咚,咚......

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他让全班同学写同学录,祝福语那一条总是清一色的学习进步一生幸福,唯独有一张没有留名字的纸上写着一句当时他看不懂的话——
“若我再见到你,多年以后,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殷天泽默默念出那句话。
赵喜乐,我可否再见你。
下一个八年里,在下下个,下下下个,在人生为数不多的一个又一个八年里……

7.

又是一年年末,殷天泽当家教的男孩家里非要请他吃饭,说他一个人在异地过节怪冷清的。吃完饭后一家人去放烟花,殷天泽拒绝了同行:“我想去听听新年倒数。”
这一次他没有再迟到了,他早早的就站在了人群的外面,看着广场中央的人或拥抱或欢呼或拍照,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宁静。
“三.....二.....一.....”
“新年快乐。”他对心底的人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向广场的右边走去。
他没有回头,便也永远不会再知道,在钟楼的另一端,一个穿大红色羽绒服系着白色围巾的女孩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广场的左边走去。
就如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那个小小的手机挂链,故事的结局他们终于在湖边相遇。可是他和她,殷天泽和赵喜乐,却再也没有下一次相遇的机会了。
当初他不曾听她说完的话是,她拒绝了那个曾经深爱的男生,只是想重新,再一次,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放弃过往,重新和他在一起。
漫天的大雪渐渐覆盖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爱情的世界里,所谓时间差,不过是总有人会早来一步,有人晚来一步,或者有人始终没有在这里。
然后这一生,便再没有了相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