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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一个劲儿地问着余周周今天过得开不开心。虽然他知道她肯定不会像凌翔茜或者余婷婷那样高兴地在自己面前炫耀,可是讲起发生的好事情,余周周的眼睛里面还是会有神彩的,就像舞台上一样,带着自信的神彩。

他想看到那种光芒。

但是意外的是,一丝都没有。

林杨终于停下自顾自的询问,看向她,“周周,你怎么了?”

余周周走路的时候只盯着自己的脚,双手抓着书包肩带,额前的碎发随着步伐一晃一晃扫过清秀的眉眼。

“你倒是说话啊!”

“林杨……”余周周仰起头,嘴唇动了动,然后又低下头去。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肯定是有人妒忌,对吧?!”林杨的声音拔高,余周周慌忙拉住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说。

“没有的,大家都很为我高兴。”

“那你怎么了?”

迄今为止,余周周似乎从来不曾对林杨说起过她心里的困惑和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林杨肯定听不懂,而且说不定他还会为了安慰她而不懂装懂——那就太可怕了。

“没怎么。”

林杨差一点学着电视里面的大侠仰天长啸——虽然他想喊的内容和大侠不大一样。

女人啊女人!

7岁的林杨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这样一种咬牙切齿的想法。

“你不说,我就一直问,我烦死你!”林杨朝余周周龇牙咧嘴。

余周周愕然,可是林杨好像笃定一般,执拗地望着她,无论她抛给他多么鄙视的眼神,他就是一遍遍地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终于余周周败下阵来,她苦着脸说,“林杨,我求你了,我说,我都说。”

林杨要是早生五十年,抗日战争就不会打得那么辛苦。

“有人对我说,我能拿到比赛的机会,是因为走了后门。”

余周周的意思是,如果没有送礼,就不会有领读课文的差事和一系列表扬鼓励,老师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想起她并推荐她参加比赛,她也不会有现在的辉煌——这一复杂的推理过程都被她省略了,直接导出了一个简单的结果。然而余周周光顾着低头窘迫,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一句话对于林杨的含义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林杨瞬间变色的脸。

“……胡扯!”林杨毫无底气地喊了一句,然后用愧疚心虚的表情偷看余周周——原来是自己的退让才让她被人嚼舌头的,果然是他的错。

余周周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万一是真的呢。”

“周周,”林杨急急地说,“你能得第一,是因为你故事讲得好,这个机会就算是给了我,我也肯定拿不到奖,所以他们都是妒忌,你千万别……”

果然,他听不懂。余周周摇摇头,“我是说,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林杨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余周周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在意这么想不开。林杨已经习惯了很多机会和好处从天而降,从来不去问为什么。爸爸妈妈的身份让他对于走关系和送礼司空见惯,音乐会的门票,最新款的变形金刚模型……甚至连小张老师为什么对他和凌翔茜蒋川三个人格外关照,林杨也能猜到自己爸爸妈妈在其中的作用。这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现在,她说,这样不对。

林杨第一次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却想不清。

良久,他才鼓起勇气,慢慢地说,“周周,即使那样,也不是你的错。”

“哦?”

“如果你浪费了这个机会,没有全,全……”他也尝试了一个不大熟悉的成语,“没有全力以赴的话,那才是你的错。这个机会怎么来的,不重要。我是说,如果你不知情,那就别在事后责怪自己。”

林杨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余周周的神情不再那么忧伤,虽然还是有些迷惑,不过显然他的话起了一定作用。

“但是,我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可能原本应该得到这个机会的人,却失去了它。”

如果她妈妈没有送礼,那么这个机会本该是谁的呢?余周周虽然没有想得很明白,但是潜意识觉得,她冥冥中无意夺走了别人的东西,而那个人却不知道。

林杨却轻松起来,他笑了,“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在乎。”

“什么你不在乎?”

林杨大窘,赶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这个机会就算给别人,他也肯定没你做得好。”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那个别人。”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别人?”

他们无意间重复了几千年前庄子和惠子的对话。余周周没想到林杨突然伶牙俐齿起来,她被噎住了,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

最后只能慢慢地说,“当初我是班里的差生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得奖。所以,林杨,你也不会知道那些差生里面,是不是会有第二个余周周。”

林杨皱着眉头打断她,“别人抢你的机会,你再抢回来就对了。至于第二个余周周,这种不一定的事情,你还操什么心?”

余周周郁闷地看着林杨——今天这个家伙格外神勇,几次把她噎得哑口无言。

林杨却仍然没有住口的意思,“而且,余周周的话,一个就够了。”

成功化解了危机的林杨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开心点了?”

余周周看着他像讨赏的小癞皮狗一样的笑容,无奈地苦笑着点头,“开心多了。”

林杨大笑起来,他刚朝余周周的方向贴近一点,余周周就猛地往旁边一闪。

“你躲什么?”

“我,我以为……”余周周有点结巴,“我以为你又要,又要亲我。”

林杨瞬间窘得满脸通红。

“谁要亲你?!!!”

满大街都回荡着林杨的喊声。

余周周终于笑了出来,今天第一次,彻彻底底毫无负担地笑了起来。

林杨看着一脸明媚的余周周,满心的成就感让他膨胀得想飞。

“周周,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吧?”

“当然,”余周周斟酌了一下,终于像对奔奔一样认真地承诺,“我们永远不分开。”

林杨的笑容就像傍晚升起的朝阳。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永远不分开”的两个人下一次并肩回家,已经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永远”就像一个咒语,“永远在一起”“永远爱你”“永远是好朋友”“永远相信你”……

这样的咒语,专门用来召唤“分离”“变心”“背叛”“怀疑”。

所以,永远不要说永远。

照妖镜

ˇ照妖镜ˇ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林杨格外地兴奋,不住嘴地讲着学校发生的事情,当然,关键词一直都是,余周周。

“爸爸,照片洗出来没有啊?”

“哪能那么快啊,”林杨爸爸给他夹了一块秋刀鱼,“估计周五差不多吧,你小刘叔叔最近忙着呢。我突然想起来,当时让周周抱着奖杯和你一起照一张照片留念就好了。”

林杨把米饭咽下去,眨眨眼睛。好像是有点遗憾。

他很快就拜托了懊恼,“没关系啊,有的是机会。以后再照。”

林杨爸爸笑了,用左手摸摸儿子的头发,抬头却发现妻子一直低头盛汤,一言不发。

等到林杨跑进客厅去看《三眼神童》的时候,林杨爸爸才捧着一杯茉莉花茶踱进厨房,看着正在刷碗的妻子问,“爱兰,怎么了?”

林杨妈妈神色复杂地放下手中的百洁布,把最后一只盘子插进碗柜,叹口气,“我正打算一会儿林杨睡了再跟你说呢。”

“他在学校淘气了?”

林杨妈妈摇摇头,直截了当地插入主题,“你猜那个余周周是谁?”

“谁?你到底还是跑到学校从老师那里打听了?说不定老师还会以为你家儿子现在就早恋呢。”林杨爸爸轻轻地笑。

“要是从小张老师那儿知道的还好了呢。你猜今天谁去我们处了?”

“你们女人就这么喜欢把事情一半一半地说?”

“我那是怕我一气儿都说了你接受不了!”林杨妈妈阴沉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白了丈夫一眼,长叹一口气,“今天周书记的那位儿媳来了。她来省委办事,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就溜达到我这儿来了。”

林杨爸爸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肩,忍着笑,“那真是辛苦你了,她又说什么了?”

“她家儿子明年不就入学了吗?估计也是闲的没事儿,听说林杨蒋川还有倩倩都在师大附小,就来打听学校的情况。本来也没话可说,东拉西扯半天她也不走。”

“别有所图吧?”

“可不是吗。她说着说着我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你猜她问我说什么?她问我咱儿子班里有没有一个叫余周周的。”

林杨妈妈满意地看到丈夫的脸上终于有了兴致和疑问,“为什么问这个?”

“你忘了周局当年结婚前的荒唐事儿了?当年那个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以前听说的才玄乎呢,说这孩子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周局结婚办喜酒的那天。当然这肯定都是胡扯,后来周书记上台,这些私底下的传言就都压下来了。”

林杨爸爸许久没说话,皱着眉头盯着洗碗机看了许久才开口,语气中有一丝火气,“既然当年都压下来了她还跟你提?嫌事儿不够大是吧,她吃错药了吧?”

“谁知道,周少奶奶一直精神不大正常,”林杨妈妈解下围裙,“我甚至都怀疑,这个余周周能上师大附小,说不定也是周局在背后运作的,让他老婆知道了,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就她跑我这儿来打听情报了。总之我假装我不认识。”

林杨妈妈说到这里,朝客厅看了一眼,放低声音,“总之,告诉林杨以后跟余周周少来往——我倒不是真的在乎她是不是单亲……我就是不想跟他们两家扯上关系,让那个少奶奶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想呢,说不定以为咱们是故意给她上眼药呢。”

林杨爸爸扬起眉毛,好像想说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却只是说,“你儿子肯定不会听话的。”

“不听话就管,怎么能惯着他胡来?不告诉他也行,反正本来也不该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从明天开始咱们接他回家,平时就叮嘱小张老师多看着他点,不让他下课乱跑,反正跟那小姑娘也不是一个班级的,要断还不容易?”

妻子说得头头是道,他于是只能苦笑着说,“就这么办吧。”

林杨妈妈语气终于还是软下来,“说真的,多好的小孩儿,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背景?我倒是挺喜欢这小丫头的,结果现在可好,想可怜她一下都不敢了。”

林杨爸爸低头无声地笑,同情心这种东西,就是在能够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会有的消遣。

只是可惜了,多好的两个孩子。他把感慨就着茶水咽进肚子里。

“他们还这么小,少了个小伙伴就像得了场感冒,即使不吃药不打针,一个星期也就痊愈了,”他安慰着有些自责的妻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客厅里又爆发出林杨的大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眼神童写乐小朋友又开始调戏他的小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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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回到家里面,放下书包跑去跟外婆打招呼,却跟余婷婷在客厅面对面撞上了。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让戴着两道杠的左胳膊背对余婷婷——她不知道为什么担心自己刺激到这个小表姐,尽管平时对方平时没少用小红花和两道杠刺激她。

外婆的房间是关着门的,她敲了敲,推开,发现妈妈竟然已经下班了,她正和外婆说着什么。

“周周回来了?”外婆把目光从妈妈脸上转移到门口,笑着问。

“恩。”

“外婆把挂水结束咱们就吃饭,我跟外婆有点话要说,周周先去做作业吧。”妈妈站起来检查了一下铁架上的盐水瓶。外婆最近身体又有些虚弱,刚刚结束不久的输液又开始了新的疗程。

“好,”余周周刚刚转身想要离开,突然又转回头,指着自己左臂上崭新的两道杠,“妈妈,谢谢你。”

妈妈和外婆的神情很复杂,既有对她莫名道谢的惊诧,也有看到周周的两道杠之后的喜悦。妈妈终于眨眨眼睛,“你知道了?你们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余周周摇头,“什么都没说。谢谢妈妈。”

妈妈浅笑,“妈妈为了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谢什么,像个小大人似的。”

她还是摇头,“一定要谢谢妈妈的,”重点在后半句,“但是,以后不用这样了。”

妈妈的笑容停滞了一下,然后了然。

“周周,你不懂。”

你不懂,求来的宠爱和关注永远不是一锤子买卖,它就像张大嘴巴的怪兽,它永远不满足,它永远那么饥饿。

余周周的妈妈并没打算教给她这些乌七八糟的理论,她只是下决心,以后再给那位于老师捎带进口化妆品的时候,一定要嘱咐她别让孩子知道这件事。

最美好的幸福就是一无所知。她之前没有能力让她获得这种单纯的快乐生活,但是现在,她绝不放弃努力。

余周周执拗地看着她,于是她只能点头,“好,妈妈以后不这样做了。周周凭自己的努力已经能做的很好了,对吧?”

小丫头终于咧嘴笑了,朝妈妈眨眨眼睛,关上门跑远了。

余周周的妈妈敛起脸上的笑容,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外婆缓缓地叹气,“你真的决定了?还是先让我见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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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饭时候,余周周从余乔手里抢到了一盘任天堂的红白机游戏卡带,64合一,大部分都是她没有玩过的。

上次好像林杨也说过家里面只有两盘卡带,翻来覆去那几个游戏玩着很不爽。

那就借给他吧,余周周想着,抱紧了卡带死活不撒手。

“你不能白抢吧?要不你拿那个奖杯跟我换吧。”

余周周愣了一下,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已经被她翻烂了的格林童话,“拿这个换行不行?”

“你耍我啊?你这个堕落的家伙!”余乔假装生气地跳起来,颤抖着指向余周周,“太堕落了,太堕落了,你居然戴了两道杠,还得了奖——这也就算了,我就当瞎了眼培养了一个错误的接班人,现在你居然骑到我头上来了!余周周,我今天不清理门户是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大舅一记重拳。

“周周那盘带你先玩吧,你余乔哥哥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你就是还给他,我也得没收。”

余周周笑得阴森森,“所以乔哥哥你得谢谢我,我帮你保管。”

14岁的余乔在这样一个秋天的晚上,深刻领会了白眼狼的含义。

周二晚上放学,余周周左手拎着饭兜,右手捏着那张卡带站在校门口等林杨。然而她等到的是那个常常和林杨一起玩的矮小的男孩,她记得他叫蒋川。

蒋川是一个看起来永远擦不干净鼻涕的男孩,每说几句话,就会吸吸鼻子。

“林杨怎么了?今天他没上学吗?”

“他被他爸妈接走了啊。”

那位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余周周没有问,她放学前一直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把这盘带子给林杨的那一刻,想象着他会不会很开心地跳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别别扭扭地,明明想要,却偏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也许太期待,所以有些失落。不过也许是有急事呢?余周周这样想着,朝蒋川笑笑,“谢谢你来告诉我,那就再见吧。”

“我爸妈也说让我离你远点。”

余周周站住,转过身,“你说什么?我本来就不认识你啊。”

虽然她不知道蒋川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句话已经让她有点炸锅了。

“反正我爸妈说让我离你远点。”蒋川比余周周她们小一岁,在这样的儿童期,一岁的差距也非常明显,所以蒋川看起来总是钝钝的,好像格外笨。

所以也格外坦诚。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不是让你站到第三根柱子那儿等我吗,别老是乱跑好不好?你可吓死我了!”蒋川妈妈跑过来,一脸的焦急。

余周周几乎是撒腿就跑,仿佛蒋川妈妈是举着照妖镜来追杀她的一样——大脑空白地下意识跑了很远,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