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彻底令宴夫人挑了眉,“这么久?”

  她道,“那还不如再给五爷纳个妾。”

  周嬷嬷一下笑出了声来。

  “全京城,可没有比您更贤惠的夫人了。但这事,也得五爷答应不是?”

  宴夫人沉吟了一下。

  “如今有韩姨娘开了头,五爷未必不愿意。”

  她道,“下晌请五爷过来,把韩姨娘也叫过来。”

  ……

  下晌詹五爷到了正院来,才晓得他的妾来月信了。

  他愣了愣,瞧了瞧她。

  她低垂着眼帘,原本就不够红润的脸色越发显得血色不丰。

  他叹了口气,又问了宴夫人。

  “可是有什么事?”

  宴夫人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韩姨娘身子弱些,还要调养些日子,伺候五爷只怕不能周道。”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五爷再纳一妾吧。”

  这话说完,俞姝便暗暗道好。

  这位宴夫人可真是贤惠大度,肯将自己夫君分出给旁人,约莫也是看准了,再纳十个妾室,五爷仍旧与她一心一意。

  但这对俞姝再好不过了,她就不必日日去深水轩。

  她等着五爷的答话。

  但五爷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妾一脸淡然,甚至还从她那眸光散乱的眼睛里,瞧出几分轻快。

  五爷嘴角压成一条线。

  他不禁问了一句,“韩姨娘怎么说?”

  俞姝没想到,他竟问到了自己头上。

  他们夫妻商议纳妾,把她叫过来已经很给面子了,难道她会说不行?

  俞姝笑笑,“婢妾只求五爷多子多福就好。”

  五爷看着她那笑,直觉她这话说得毫无真心。

  他一时没开口。

  宴夫人道这样好,“回头选人的时候,韩姨娘可以过来帮我参谋,五爷子嗣的事不是小事,进国公府的人的人也不能是随便的人。”

  俞姝暗道,我可不就是随便被你们买来的吗?

  宴夫人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道,“你也不必着急,改日带你去菩萨面前拜一拜。”

  俞姝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

  又有出门的契机了。

  她心下愉悦,便顺着宴夫人道了一句。

  “多谢夫人。婢妾自知身板瘦弱,确实不能伺候五爷周全,夫人可以选些圆润康健的姐妹,想来事半功倍……”

  她这话没说完,只觉两道目光如卷风般,朝着她席卷了过来。

  詹五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瞧他的妾那大度贤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愉快地给……猪牛配种?!

  下一息,男人倏然站了起来。

  “子嗣之事不急,此事不必再议。”

  他突然就把这事否决掉了。

  宴夫人微微蹙眉,俞姝愣了愣。

  但那五爷冷哼了一声,叫了他那妾。

  “我看韩姨娘得闲的很,如此清闲,不如继续去深水轩算账。”

  男人浑身散发着不悦,谁人也不敢反驳,俞姝只能跟着他去了。

  他大步在前,俞姝由姜蒲扶着,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后面。

  待她到了深水轩,额头都冒了汗。

  那五爷一副火气游走的样子,俞姝照着他的吩咐算账,一句话都不敢问。

  知道的,今日是给他纳妾,不知道的,还以为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有什么不高兴呢?

  她不明白,只规矩地算着账,但时不时地,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自然不善,不仅不善,还窜着不知名的火。

  俞姝就更不懂了。

  就在账目算到了一般的时候,外面的天空突然有了动静。

  俞姝险些拨错了一颗算珠——

  是第三支烟花炸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三次了,这也许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拨着算珠的手下停了停,而一旁的詹五爷皱了眉。

  穆行州很快来了,进门便道,“五爷,又有烟花了。”

  俞姝低了低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听到那五爷的话。

  “立刻追查放烟花的人的下落,密切监视!”

  穆行州领命去了。

  五爷坐在书案前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俞姝却在心底摇了摇头。

  他注意到了烟花又怎样呢?放烟花的人,放了就会离开。

  不知道约定地点的五爷,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接头的地方。

  只是她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了。

  她要走,也要把这位五爷偷袭哥哥的密信带走。

  也不枉费她来了定国公府一遭。

  ……

  翌日,俞姝去正院给宴夫人请安的时候,就提及了这事。

  “婢妾听说,后日是烧香礼佛的黄道吉日,婢妾想去灵螺寺给菩萨上柱香。”

  灵螺寺求子最是灵验,前去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宴夫人当即答应了。

  俞姝不由勾了勾嘴角。

  犹记得当初,这第三支烟花的约定地,还是她亲自选的。

  她特特选在了城外灵螺寺,正是怕城内有不便之处。

  灵螺寺离着京城尚有些距离,这样的地方,她不会再被那五爷碰到了吧?

  *

  詹兴武宿处。

  詹兴武在京城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只是魏连凯托付给他的事情,一时还办不成。

  但他打听来的消息是急不来,因而打点了一番,思量着先带妻子妹妹回涿州,过些日他自己再专门进京来办此事。

  他说了,詹淑慧问,“哥哥怎么这么着急?难得来一次京城,何不多留几日?”

  詹兴武并不是喜欢玩乐的性子,而郑氏也惦记着家里两个小孩子。

  她朝着詹淑慧笑了一声,“你倒是不着急。不想回涿州瞧瞧你等的人回来没有?”

  她揶揄,但詹淑慧脸色变了一变。

  “嫂嫂说笑了,我眼下只念着,在离开京城之前,把娘留给我的簪子找到。”

  但她那簪子家里也找了,也去定国公府询问了,四处都没有。

  詹兴武在这时忽然想了起来。

  “簪子在我这,是穆将军找到之后送过来的,我给忘了。”

  他拿了簪子,给了詹淑慧,郑氏又打趣道,“这下行了,可以没心思地回家了。”

  詹淑慧没应她,只是看了簪子半晌,问詹兴武。

  “哥哥就没请将军过来吃饭?”

  “自然是请了。”他道,“不过他这两日忙得紧,明日还要护送宴夫人和韩姨娘去灵螺寺上香,咱们也要走了,下次再请吧。”

  詹淑慧一愣,“宴夫人和韩姨娘要去灵螺寺上香?明日?”

  詹兴武说是,詹淑慧便看了一眼郑氏,“久闻灵螺寺大名,嫂嫂不想去吗?”

  郑氏当然想去,她如今膝下只有两女,怎么不想去灵螺寺求上一番?

  郑氏和詹淑慧都有意愿,詹兴武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嘱咐了两人一声,“行事谨慎些,”又特特盯住了詹淑慧,“可莫要再出了令韩姨娘受伤的事情。”

  詹淑慧说放心吧,便带了丫鬟回了自己房中准备。

  但她托着腮思量了半晌事情,叫了丫鬟出耳语了几句,打发丫鬟出了门。

  *

  深水轩。

  五爷的妾要去灵螺寺上求子的香,五爷再瞧自己的妾,便觉得她温柔了许多。

  他叮嘱他那妾,“身边莫要离了人,穆行州会护送你们过去,有事便让下面的人许寻他。”

  原本只有俞姝一个去,后来夫人也道许久没出京,便要一起去。

  昨日,詹兴武那边递了帖子过来,说郑氏和詹淑慧也想一道。

  这礼佛的事宜突然就人数众多起来。

  彼时俞姝是担心的。

  不过这位五爷不喜家眷排场过大,便没有封山不许百姓上来,只是专门点了穆行州随行。

  俞姝暗暗盘算着离开的时机。

  她顺当地应着那五爷的话,“婢妾记住了。”

  不过她又问了那五爷一句,“五爷明日在冷武阁理事吗?”

  她要确定一下,他有几成的可能出现。

  五爷回答她,“明日进宫,几时回不确定,约莫晚间你们回来,我也回了。”

  俞姝心下一安。

  看样他是不会出现在灵螺寺了。

  那便好,等他回来,她和密信都已经离开了京城。

  翌日天刚蒙蒙亮,俞姝就启程去了灵螺寺。

第24章

  灵螺寺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封山,但是寺庙的住持还是专门给定国公府的女眷们,单辟出了时间,以便安静不受扰乱的上香。

  俞姝走流程一般地在送子观音面前求了求,既然是求子,也不好求旁的。

  她便好心地替宴夫人和那詹五爷求了求子,只盼这二位琴瑟相合早生贵子。

  等到上过了香,住持便请他们去后面禅房歇息。

  宴夫人同住持显然相熟,论了些禅道,其余一干人等不必时刻跟在一旁,郑氏便提出再拜几位菩萨,而詹淑慧叫了俞姝。

  “韩姐姐,咱们去后山转转吧,听说山间有灵泉,若是有幸得见,用灵泉洗手,手会变巧。”

  她道,“我针线总被嫂嫂笑话,只盼今日能遇上灵泉。”

  俞姝一口就答应了。

  她正寻不到机会去后山。

  而他们约定的接头地点,就是灵螺寺的后山。

  两人携手往后山去,半路上,詹淑慧一脚踩进了泥里,鞋面全都弄脏了。

  她叹着真不巧,叫了丫鬟回去帮她拿一双干净鞋子过来。

  姜蒲越发小心地扶着俞姝,“姨娘,后山风大,因着前些日下雨,恐有不少泥地,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俞姝还没开口,詹淑慧却道,“其实我带韩姐姐过来,还有一个原因,听说那灵泉可以使人眼睛明亮,若韩姐姐眼睛就此复明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这话说得俞姝笑了起来。

  “没想到灵泉这样灵,就是不晓得咱们有没有福气遇到。”

  不过灵螺寺的灵泉,并不是常有,经常有人无功而返。但詹淑慧显然做过功课,一路引着她们,去别人见过灵泉的地方寻找。

  走了约莫半刻钟,停了下来。

  “好像就在这附近了。”

  俞姝问她,“慧姑娘说得这个地方,在后山的什么位置?”

  詹淑慧帮她描述了一下,俞姝心里有了谱。

  可她一个瞎子,在山上怎么走?还有身边跟着人,又该怎么甩开?

  她心里正暗暗盘算出路,詹淑慧却嘀咕了起来,“我那丫鬟怎么还不来?莫不是迷路了?”

  她问姜蒲,“你可记得路?能帮我回去瞧一眼吗?”

  姜蒲是记得路的,但她不敢离了俞姝的身。

  俞姝在这时笑了笑,“无妨你去吧,有慧姑娘在我身边,没事。”

  詹淑慧也道是,姜蒲便去了。

  一阵山风吹了过来,环着人往衣衫里渗透寒气。

  詹淑慧搓了搓手臂,“韩姐姐,前面有个山洞,咱们不若过去避避风。”

  俞姝默了默点头,由她扶着走了过去,只不过走到山洞前面,脚步停了停。

  “前面就是了,姐姐再往前走两三步便是。”

  詹淑慧在她耳边说着,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的手拉了拉她。

  俞姝默不作声,仍旧定在原地。

  她问,“前面就是山洞吗?是何模样的山洞?别有什么畜牲住在里面。”

  詹淑慧说不会,说是个山体凹进去不足一丈的浅洞,“一眼就看到头了,韩姐姐放心过去。”

  这话出口,俞姝缓缓点头,环着人吹得风,风向变了变。

  詹淑慧又劝着她往前走上两步,“姐姐再走两步就到了。”

  俞姝配合地走了一小步,又停住了。

  詹淑慧似乎有点急,“姐姐怎么不过去?风越来越大了,快点吧。”

  这次她说着,拉着俞姝的手,力道重了起来。

  就在这时,俞姝突然向一旁侧了一下,她“哎呦”一声,似是没站稳一般胡乱推了一下。

  这一下,径推到了詹淑慧身上。

  詹淑慧也完全没有料到——

  她原本站的地方本就脚尖悬空,眼下被这一推,根本就站不稳了去。

  只听一声惊叫,人掉了下去。

  他们面前确实有个浅浅的山洞,这没错,但在山洞的前面,却有个不小的坑。

  这位慧姑娘脚下一滑落了进去,满身是泥不说,还爬不上来了。

  俞姝站在坑边,暗暗冷笑。

  方才她问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了。

  一眼就看到头的浅洞,怎么会有幽冷的风,自下而上地旋上来?

  还有上一次在胭脂铺子门口,她明明站的好好的,是谁趁乱她一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坑里的詹淑慧,后者浑身是泥,脚也崴了,手臂擦破流了血,哎呦呦地哭了起来。

  俞姝静默“看”着,可詹淑慧乖巧懂事的脸上,柔顺一扫而去,含恨瞧住了俞姝。

  这完全不是她的计划!

  她是要先把这个盲女推进坑里来,以便她后面借机办事的!

  詹淑慧看着自己满身是泥,再看上面安稳干净的韩姨娘,要气得发抖了。

  只见韩姨娘向后退开了一步,无措地伸手摸索起来。

  “慧姑娘?掉到哪里去了?!”

  詹淑慧睁大眼睛看住了她,甚至怀疑,刚才推了自己一把的,是旁的什么人,而不是这位姨娘了。

  “姨娘是不是能看见,故意装作看不见的?!”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但俞姝问了回去,“姑娘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这地上确实有个坑,能让人明显看到吗?我还以为姑娘是踩到捕兽的陷阱了。”

  她反过来这么一问,詹淑慧哑口无言,她总不能承认,此处确实有个坑,还是她让人挖的吧?

  詹淑慧一阵头晕目眩,不敢再质问俞姝了,生怕露馅。

  她还是非常怀疑这韩姨娘能看见!

  但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詹淑慧在坑底哭了一会,认了栽,正寻思怎么办,有人从旁边小道上来了。

  前来的是一对夫妻,不是旁人,正是魏连凯夫妇。

  两人下意识以为站在上面的是詹淑慧,但走近一看,竟然是蒙着眼睛的韩姨娘。

  而他们的外甥女,早已掉进了坑里。

  “这……”舅母甚是彻底傻了眼。

  魏连凯还算稳得住,问詹淑慧,“淑慧,你这是……”

  俞姝并不认识他们,直到詹淑慧叫了声“三舅舅”,她才隐约明白点。

  詹兴武兄妹和魏连凯,跟五爷的关系,她也是听周嬷嬷提及才晓得。

  而这位三舅魏连凯,显然不受五爷待见,此时出现在此处,又是为何?

  她不说话,悄悄往一旁闪了闪。

  但詹淑慧急得很,想让魏连凯给她拉出去,可惜洞深,魏连凯不会功夫,弄她不上来,还有可能自己进去然后也上不来了。

  詹淑慧急的眼冒金星,魏连凯干脆道,“我去寻穆将军过来救你吧。”

  詹淑慧犹犹豫豫,到底是答应了。魏连凯当即就往前面去了,走之前给妻子沈氏打了个眼色。

  他们有什么盘算,俞姝不知道。

  但她也有她自己的盘算,而眼下,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沈氏小心翼翼地跟她认识了一番,言语之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俞姝心下一盘算,叫了她。

  “慧姑娘手臂擦破流血,太太与我,不若给姑娘寻些止血草来。”

  她道方才在庙里,听说这后山有一片草药林,“我们过去看看?”

  她一说,那沈氏就答应了,甚至不等詹淑慧说什么。

  詹淑慧在坑里怕怕的,只能连声道着,“快点回来。”

  俞姝暗笑不已。

  她自然是走了,就不会再回了。

  约定的地方是后山的一个古亭。

  俞姝不敢说得太明显,便道要去那古亭附近,让沈氏带她过去。

  沈氏甚是好说话,似乎不为了采什么草药,只是为了和她单独处一处。

  果然走了没多久,沈氏便道,“韩姨娘,我、我其实有话想跟你说。”

  俞姝眉目未动地婉拒了,“我与太太素不相识,眼下还是先找草药给姑娘止血比较要紧。”

  但她这般拒了,谁料沈氏一个激动,拉住了她的手。

  “韩姨娘,求你了!我们夫妻实在没办法了,求你帮我们在五爷面前美言两句吧!”

  俞姝一猜这夫妻便是有事相求。

  詹淑慧的目的与他们约莫不一致,但是都聚在此处有计划地行事,可见各有各的心思。

  俞姝却哪有功夫听他们的事情?

  “我才刚进国公府,人微言轻,八成是帮不上忙的,咱们还是尽快采草药吧。”

  可沈氏竟然哭了起来。

  “实在没办法了!我儿被关进衙门好些天了,他身上有伤,衙门扣着人不放。他们都晓得我家不受五爷待见,便朝死里折腾!这些年,我家老爷从没敢在五爷面前露面,一点没规矩的事情都不敢犯,旁人欺辱也都忍了,可这次我儿真的不成了……

  韩姨娘菩萨心肠,帮我们在五爷面前说两句,让衙门放了我儿吧!”

  俞姝默然,倒也不是她不帮忙。

  她这一走,从此之后,与那五爷再见便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如何替她美言?

  俞姝暗暗叹气,只能换个角度点她,“太太也晓得我只是妾室,五爷规矩深重不许妾室越雷池一步,您家的事情由我来开口,五爷岂不是更加生气?”

  谁料沈氏竟然不以为然。

  “姨娘错了。五爷是看重您的,不然以五爷的性子,断然不会给姨娘如此尊容。我别无所求,只求姨娘在五爷面前求求情,让衙门放我儿出来就行了!”

  沈氏掩面而泣,俞姝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娘的心情。

  但沈氏说得五爷看重她、给她尊容这样的话,俞姝难以赞同。

  纵然她不走,胡乱替魏连凯一家说话,那五爷也必然反感,说不定害了他们一家。

  这件事,从各方各面看,俞姝都不便插手。

  但她和沈氏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再耽搁一阵,被人找回去就完了。

  她只能暂时答应替沈氏说话。

  沈氏当即破涕为笑。

  “姨娘真是菩萨心肠,老天保佑姨娘早早怀了五爷的子嗣,顺利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