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又云大松口气,庆幸身上带着俞姝给的盐,本来是准备自己和林骁被盘问,就这般说得,没想到救了此人。

  等到无人处,宋又云问了一声,“他真的是朝廷的斥候?”

  林骁点头,低声道了句,“斥候有时会伪装自己,换寻常衣衫,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某些地方,是受过训的人。”

  两人说话间,就把这人带了回去,用冷水帮他洗了把脸,人清醒了过来。

  他隐约知道是两人救了自己,当林骁问他是否是斥候的时候,此人犹豫了一下。

  不过,能看出他的身份,可见也是朝廷的人,只怕还不是一般人。

  此人开了口。

  “在下姓鲁名腾飞,是朝廷的斥候,自贸州而来。”

  鲁腾飞一路奔着虞城来了,根本不知道虞城有了战事,等他发现端倪,就被襄王的人捉了回去。

  庆幸地是,他乔装打扮了一番,襄兵审他没审出来,这才被林骁夫妻搭救了去。

  他道是这腿拖累了,“伤一直没好,不然也该能跑掉的。”

  林骁瞧了瞧他的伤,“你这伤有些日子了,不是新伤吧?”

  他说不是,“先前就有,这次临时被派过来的时候,还没好。”

  林骁皱眉。

  但鲁腾飞受了审,浑身伤的厉害,林骁就做主把他暂留下来。

  襄兵在虞城里游荡了几天,该抓的人抓的差不多了,他们尚算安稳,林骁和鲁腾飞的腿上都渐渐恢复。

  但这日,突然有襄兵来拍门,道是要征兵。

  两人连道有伤在身,但还是被强行要求去当襄兵,还让他们眼下就收拾一番,过会和此巷子里的男丁一起出门做事。

  林骁简直好笑,“林某可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当叛军的一天!”

  宋又云都急死了,上前拉了他的胳膊。

  “这怎么办?”

  林骁说没事,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着实是一脸的着急,才又冷言冷语道。

  “我死不了,等事情消了回家寻你。哪也不许去,在家等我。”

  说话间,就和鲁腾飞一起被拉走充军了。

  两人很快被分了各自去处,因着两人都有伤在身,那活儿倒是不重。

  鲁腾飞被分到马厩,林骁则进了厨房。

  他在厨房门口皱眉。

  从前二十几年过来,他还真就没下过厨房……

  厨上的人来问他,“会做什么你?做饭会吗?”

  林骁摇头。

  “那生火得会吧?能控制好火候吗?”

  林骁点头又摇头。

  厨上的兵眉头皱成了咸菜疙瘩。

  “你会做什么?不会没下过厨房吧?你是什么人?谁家的贵少爷不成?”

  林骁冷笑,扯道,“家中有兄姐五人,轮不到我下厨。”

  厨上的兵:“……”

  “真没用!洗菜去吧!”

  这活并不好干,寒冬腊月将人手都冻掉。

  林骁跟着洗了两天的菜,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全是冬笋?”

  虞城盛产冬笋,就算军队吃食消耗极快,也没得说用冬笋这种食材给兵将胡吃海喝。

  而且他洗了两天的冬笋,发现这些冬笋品相都不错,洗完之后,还要再挑拣一遍,将次品筛出去。

  这可就不是寻常兵丁吃得起的东西了。

  就算只给城中上层将领吃,数目也对不上。

  林骁起了疑,翌日上面负责收笋子的人来,林骁过去帮忙的时候就问了一句。

  “这笋还得洗几天?我看有好些品相并不差,怎么都扔了?”

  负责的兵道,“你懂什么,这是要送出去的,自然要好的。”

  林骁听得眼皮一跳,“送哪去?”

  那兵却没理他。

  林骁笑了一声,“这笋洗的手疼,能不能给我换个活计?去哪送笋子,让我去吧。”

  那兵瞧了他那半瘸的腿,“就你?此去翻山越岭送去山南的,要你个瘸子有什么用?”

  在山南边的一座城?

  林骁眼皮一跳,“这么远?是岭阳?”

  那兵却不肯再理他了。

  “没你的事,干你的活去,别问这么多!”

  林骁还要再问,问不出来什么了。

  如是两天,除了洗菜就是洗菜,林骁在某天弄坏了两盆菜,被打了一顿扔去了马厩。

  “连个菜都洗不好,喂马去吧你!”

  林骁不急不烦地去了,在马厩遇上了鲁腾飞。

  鲁腾飞见他来了,大喜过望。

  他只知道他的化名,“李大哥,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马厩这边不少人被派了出去,去当斥候!”

  当斥候就能出去,就有机会离开了!

  林骁正是听闻这事,才过来的。

  两人又喂了两天马,腿伤基本好利索了,待到襄兵又来找人当斥候,两人就自告奋勇去当斥候。

  城中除了虞城的百姓,还有许多之前俞厉在虞城偷袭一战中俘虏的士兵。

  俘虏的襄兵自然摇身一变成了功臣,还有些朝廷兵没有这待遇,被连番审问了很久,剩下的被拉出来做事。

  襄兵将朝廷俘虏派去俞厉大军打听,只给一日来回的口粮,不回来就饿死。

  又将虞城的百姓派去朝廷的几座城池做斥候,就是料定了他们还会回来。

  鲁腾飞和林骁两个假虞城百姓,自然被派去了朝廷这边,鲁腾飞简直大喜过望。

  两人被编到一处,在某个日出,被从虞城的城门前放了出去。

  两人出了城门,便向着日头升起的东方,一路奔跑而去。

  两人行进速度极快,鲁腾飞是做惯了斥候的,这速度对他如同寻常,但他见林骁也能跟得上,甚是惊奇。

  “李大哥,你是练家子吧?功夫甚好的样子!”

  林骁笑笑,没有回答他,两人没过多久,就到了贸州城外。

  远远看着贸州城墙上,满是迎风飞舞的旗帜。

  那些军旗上红边黄底黑字,印着一个大字——詹!

  鲁腾飞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

  林骁看着那些翻飞的詹氏军旗,深吸一气,深躬行礼。

  鲁腾飞还以为他也如自己一般,终于能回朝廷的地盘上了来,十分激动,还同他道,“我家就在城中,李大哥先留下吧,可去我家中休歇几日!”

  林骁却摇了头,“贸州城我就不进了,你去把消息带给定国公詹五爷吧。”

  鲁腾飞讶然,林骁笑着拍了他的肩膀。

  “把你这些日在虞城所见襄兵之状况,全都报上去,还有一件事,要当面告诉国公爷。”

  “当面?”

  林骁说是,“你请求见国公爷,国公爷必然会见你。到时候你就告诉国公爷,他要找的那个人,在山之南的一座城中。极有可能,就是岭阳城。”

  鲁腾飞睁大眼睛,林骁越发笑起来,瞧了瞧他的腿。

  “你原本腿上有伤,不该出城。按军中规定,也不该派受了腿伤的斥候出去。想来此中必有猫腻。”

  林骁看向了鲁腾飞,“军中有领,必冲锋陷阵。家国有难,必舍身护国。”

  他说为国尽忠之人,不该被小人迫害,“你记着,把这事一并报给定国公爷,若有蛀虫在军中,必须铲除!”

  他说完,向后退开几步,“我走了,你去吧。”

  鲁腾飞讶然,“李大哥?”

  “我姓林。”

  风在城外的原野上吹拂,有飘散的光亮被风吹到了头上。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是如星斗降临一般明亮的孔明灯。

  孔明灯被人放飞,顺着烈风在湛蓝的天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林骁走了,鲁腾飞目送他远去,又在明灯闪烁的蓝天之下,转身向着贸州城飞奔而去。

  *

  贸州城中,五爷还在为到底是岭阳还是岭阴犯愁。

  俞姝也无法确认,常与他一道分析。

  两人都倾向于襄王藏身于岭阳,但只缺一个实证。

  这日,俞姝听闻五爷从大营回了府邸,人在书房,便让姜蒲扶着她去了书房。

  路上恰同周嬷嬷遇到了一处。

  周嬷嬷这些日已经发现俞姝竟敢插手五爷的军政。

  这等僭越行为,在国公府里必得禁足房中,背诵女德女训!

  她已经亲笔写好了一封长信,准备给宴夫人寄过去。

  韩姨娘纵然有孕又怎样,回去有她好果子吃!

  当下见了俞姝,周嬷嬷还是从前的操心模样,该劝还是劝,最后瞧着俞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道。

  “姨娘这样太辛苦了,老奴已经禀了夫人,夫人说再给五爷纳一房妾的呢。过些日,姨娘应该就能见到新姐妹了。”

  可她说完了,想看看韩姨娘是个什么表情。

  谁想抬头一看,竟然还和之前一样,完全无所谓,不仅如此,那韩姨娘还淡淡笑了笑。

  “如此就太好了,多亏嬷嬷操心。”

  她说完,不再理会周嬷嬷,直奔五爷书房去了。

  周嬷嬷真是不懂,这韩姨娘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小妾,不在意夫君的宠爱?

  或者她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当主母?能当这国公府的正头夫人?所以不在乎下面的妾?

  周嬷嬷疑惑不解地走了。

  俞姝这边刚到了书房,穆行州便带着刚从虞城回来的斥候到了。

  斥候正是鲁腾飞,当下立时把话说了。

  说到关键之处,他抬起头来。

  “国公爷要找的人,就在山之南!”

  山之南?岭阳!

  他们一直无法确认的消息,就这样有了。

  五爷惊喜又惊讶。

  俞姝更是完全想不到。

  穆行州直接问了鲁腾飞,“这消息确定?从哪来的?”

  鲁腾飞道,“此事是一人告知于我。”

  他顿了一下,“此人姓林。”

  “啊!”穆行州低呼。

  五爷在这一瞬怔了怔。

  俞姝彻底愣住了。

  林?

  林骁?!

  如果不是林骁,谁又能猜中五爷的心思,知道他在寻的人呢?

  可是林骁不是已经……

  她默然,但从穆行州和那位五爷的态度中,已经读出了什么。

  林骁没有被他处决,他只是……没有告诉她……

  俞姝惊讶着说不出话。

  男人的身影莫名地在她眼中摇晃起来。

  鲁腾飞在这时,按照林骁的嘱咐,将自己受伤仍被派出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五爷立时叫了人去彻查。

  不能派受腿伤的斥候出去做事,是军中老规矩,为什么还有人特特派了鲁腾飞出去?

  俞姝蓦然想到了那日遇到邓迎儿的情形,又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旁的。

  她低声叫了五爷。

  “五爷不妨查查周嬷嬷吧。”

  五爷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

  *

  周嬷嬷正准备将那封长信送去京城给宴夫人。

  刚出了门就被人按住了。

  “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夫人的人!”

  来人根本不理会,直接将她押到了前院。

  一同被捉来的,还有鲁腾飞的上级总旗。

  那总旗立刻指了周嬷嬷,“是这嬷嬷让小的这般做的!小的还以为是、是定国公的意思!”

  将受了伤的鲁腾飞派出去,人能不能活着回来就不一定了,邓迎儿没了心上人,嫁谁不一样呢?

  周嬷嬷不肯认,但两杖下去,说了实话。

  “老奴也是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事……五爷饶命!五爷饶命!”

  五爷脸色冷到了极点,“此二人违反军规,杖五十!”

  话音落地,周嬷嬷脸色煞白。

  寻常人受三十杖已是极限,五十杖,这是完全是要了她的老命!

  五爷让俞姝先行离开,“动静太大,你莫要在此。”

  他说完,抚了俞姝肩头,“多亏你反应快,不然一层层去查,最后查到我这里来,军威何在?”

  说完,再看周嬷嬷的眼神更加冷厉。

  周嬷嬷闻言吓得抖擞,可也晓得了,竟就是韩姨娘告发了自己!

  她心下一时恨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一下挣开兵丁,朝着俞姝撞了过去。

  “贱人!”

  说时迟,那时快,周嬷嬷冲过来的瞬间,俞姝下意识护住了小腹。

  五爷亦护住了俞姝,瞬时将人揽进了怀里。

  而那周嬷嬷还未近身,就被五爷一脚,直接踹到心口,径直踹出两丈远。

  五爷勃然大怒。

  “周嬷嬷违反军律,危害主子,直接杖毙!”

  周嬷嬷惊恐大叫,挣扎不已。

  “五爷不可杀我!我是夫人的人!是夫人的人!”

  俞姝不禁朝着那五爷“看”了过去,她看不见,只是听到男人开了口。

  男人嗓音低沉,情绪毫无动摇。

  “杖毙,立时行刑!”

第52章 关系

  周嬷嬷被杖毙,不知是不是惊恐过度,不到三十杖人就断了气。

  断气前还—直在喊,“我是夫人的人,是夫人的人……”

  但没有人理会她。

  儿媳乔茶吓得魂飞魄散,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她曾劝过婆婆,道韩姨娘也是主子,还极得五爷的脸,与韩姨娘作对有什么好处?

  她们来这—趟的目的,不是尽心伺候好韩姨娘,然后拿到夫人给的茶山吗?

  怎么茶山没拿到,命却被阎王爷收走了?

  乔茶万不敢似周嬷嬷那般,自作孽,不可活,独自缩成—团。

  而被周嬷嬷贿赂的斥候总旗,也被重重杖责,那人倒是撑住了—口气,可也被撸了官。

  斥候总旗的位置空了下来,五爷当场就点了鲁腾飞。

  “你此番立了大功,即日起上任斥候总旗。”

  鲁腾飞惊诧,连忙叩头领命。

  俞姝在出门时让丫鬟给他传了话。

  “快点回家去吧,还有放孔明灯的姑娘在等你!”

  鲁腾飞听见这话,眼眶热了起来,—路飞奔而去。

  ……

  邓迎儿做了满满当当—院子的孔明灯。

  她娘过来劝她歇了吧,“时候不早了,就算要多做,也不在—时—日。”

  邓迎儿不肯停手,“可我尽量多做—些,能放出的灯笼就多—些,表哥能看到的希望也多起来了!”

  邓迎儿的娘看着女儿这般,都快落下眼泪来了。

  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阵跑动声。

  邓迎儿听到那声音,手中刚做好的灯笼,啪地—声落在了地上。

  她急急转身向门口看了过去,有人推开大门闯了进来。

  少年还穿着脏兮兮的衣裳,裤脚被树枝划烂,脚上沾满了泥。

  但他脸上是—个极其盛大的笑容,—双眼睛明亮极了,就像是夜空里放飞的灯。

  “迎儿!”

  “表哥!”

  小姑娘心头—颤,哭着扑上了前去。

  少年与姑娘—时再也顾不得旁人,紧紧抱在了—起。

  “迎儿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邓迎儿在他怀中,哭得说不上话来,半晌才道,“那你看到我放飞的孔明灯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天好蓝,你放的灯最亮!”

  少年说着,想到了什么。

  “我这次去虞城,忘了给你带东西了。”

  在军营当斥候的这两年,他去每—座城,都会带些东西回来给邓迎儿,或者吃食或者小玩意。

  战争残酷,任务危险,唯有这—点点小心意,能消除等他回家的人的担心。

  就让她以为,他是出去游山玩水好了。

  等孔明灯放飞的时候,他就会回来!

  他抱歉,小姑娘却用力地摇着头。

  “我什么东西都不要,我只要你!”

  —句话说的人落下泪来。

  邓迎儿的娘看着女儿和侄儿,忍不住抹了眼泪。

  鲁腾飞这才看到自己姑母,—张脸通红。

  邓迎儿的娘却笑了起来,“腾飞,想娶迎儿,便择吉日带媒婆上门吧!”

  鲁腾飞大声应下。

  “多谢姑母!小侄刚升了总旗,来路上就想好要来提亲了!等三日后黄道吉日,小侄就带媒婆上门!”

  这下,连邓迎儿也彻底红了脸。

  不过,邓迎儿母女听说他升任了总旗,皆是又惊又喜。

  鲁腾飞牵起了邓迎儿的手,回想自己在生死关头走了—场,如今能回来,仿佛是上天赐下的福泽。

  所有的—切,他们该更加珍惜。

  *

  定国公詹五爷落脚的院落。

  冬日的风很快将院中的污浊之气,吹散得—干二净。

  詹五爷获得了这般紧要的情报,襄王就在据此不远的岭阳城内。

  这是绝佳的时机,若能趁着襄王没发现暴露,而突然出兵攻打,极有可能就地擒王。

  襄王—旦没了,别说虞城之困不会久,就连整个襄地对朝廷来说,收复便如探囊取物。

  五爷得知消息的—瞬,心中已经谋划起来擒王之事。

  他用了整整—日,闭门在书房中思索。

  这消息正如之前突袭袁王—样,半点不可泄露出去。

  而他必须尽快出动,以防有变。

  俞姝晓得他在琢磨此事,行兵打仗,他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能出奇招致胜,她便不再扰他。

  只是自昨日周嬷嬷发疯冲来之后,俞姝小腹总有些隐隐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