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逆刃可谓天下至利之器,无坚不摧;定海神珠又能弹压对方真气,逆向震伏。二者合一,进退自如,几已立于不败之地,但面对这层涌连绵、刚柔并济的气刀,竟变的无计可施,难以抵挡。

原以为自己已深谙“长生绝”之妙,此刻方知“长生不绝”四字竟能精妙如斯!倒像是……倒像是融合了水,火,金,土四种法决的“变,亡,恒,容”的精髓要义,心中一阵狂跳,忽然仿佛悟到了什么,但一时又难以说清。

却不知此刻青帝心中,惊怒骇异远比他甚。这四年多来,灵威扬被重重困于地底,筋骨尽断,半人半鬼,为了脱困复仇,他只能以最为简单了当的方式修炼真气。

他聪明绝顶,又与神农私交甚笃,耳濡目染,多少也参悟了不少五形相化的要义,孤身绝境之中,终于融会贯通,自创一格,炼就了以木为本,金,土,水,火为辅的盖世奇功。正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非五德之身,却兼具五德之妙。

而这套“碧火金光刀”便是将木,火,金三族真气要义合一,融合“冷月十一光”凌厉诡变的刀法而创出的独门气刀。刀意连绵长生,刀势狂猛霸烈,刀气凌厉刚猛,比之号称“天下气兵双绝”的“五龙气兵”与“紫光七曜”,威力即便未有过之,也不遑多让了。

原以为赤帝已死,黑帝元神被囚,挟此气刀,天下再无可争锋之人,不想与这小子交战数十回合,虽然占尽上风,却始终不能伤其分毫,惊怒之余,更激起他好胜之心,熊熊斗志。

当下纵声长啸,周身碧光大炽,刀气冲天,向拓拔野全力猛攻,每一刀凌空劈出,刀浪激舞火花四射。远远望去,魅力万端,照的四周光怪陆离,就连漫天霓彩般绚丽的万千翳鸟,也相形失色。

拓拔野五气循环激生,银光激爆,滚滚冲入元天逆刃中,大开大合,奋力抵挡。但终究真气不及,每次刀芒相交,虎口便如重锤猛击,鲜血长流,丹田更是翻江倒海,难受已极。

心中骇然:“再这般缠斗下去,不出百合,水龙姑娘必要被刀气所伤。”目光扫处,瞥见下方极渊寒气森森,灵机一动,暗想:“既然真气不如你,你便以你比斗水性。”

当下喝道:“姑娘,你屏住呼吸,千万不要吸气!”天元逆刃光芒爆射,轰然纵横,将青帝逼退开来,左手一抖,龙鱼衣轰然鼓舞,登时将二人紧紧罩住,翻身下冲,“哗”地没入冰潭之中,水浪四溅。

众人哄然惊叫,没想到他竟当真跃入极渊!

无晵蛇姥笑道:“哎哟,臭小子想抱着小丫头跳水殉情么!蛇奴呀蛇奴,快快成全他们,给我的神蛇果腹吧。”

青帝冷笑不语,陡然疾冲而下,“碧火金光刀”凌风怒斩,水面登时轰然迸裂,冲天翻涌,瞬间将二人吞没。

漫天翳鸟惊啼纷飞,盘旋不敢下。众人哗然,纷纷冲到极渊潭畔观望,就连满山遍野的蛮族番人也纷纷起身奔来,沿着巨大的冰湖排成了一条迤逦人墙。

潭水湛蓝清透,涟漪荡漾,不断有气泡冒出,寒气扑面,冰冷刺骨。

众人凝视俯瞰,除了自己的倒影之外,再也瞧不见半点端倪,又是忐忑又是好奇,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多久要冒出鲜血来。

突然“轰”的一声,水浪喷涌,众人大凛,纷纷惊呼退散,水面却又迅即恢复了原状。

惊呼未停,又是一阵涟漪激荡,冰涛鼓舞,持续了半柱香的工夫,又渐渐转为平静。但不过半刻,湖面又如沸锅似的翻腾起来,气泡汨汨,惊涛掀舞,仿佛随时都要卷上岸来。

乌丝兰玛、波母等人凝立平丘双峰上,念力遥探,神色惊疑不定。以她们念力之强,也只能隐隐感应到两道强猛无比的真气涡流在极渊至深处撞击交缠,每一次激撞,渊底都如地动山摇,但毕竟相隔太远,传到湖面之时,便成了一圈圈的巨大涟漪,和时而喷吐炸涌的重叠巨浪。

过了一会儿,湖面突然平静下来,极渊深处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远处鸟鸣阵阵,又有许多蛇裔蛮族骑着凶禽赶来了。

冰潭上空,群鸟盘旋飞舞,缭绕不散。四周围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屏息凝神,心中怦怦大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轰”的一声巨响,冰涛扑面,极渊如炸,碧浪白沫冲天翻涌,掀起百丈来高!

众人惊呼声中,只听一声狂雷似的咆哮,一条青龙载着黑衣少女破空而出,张牙舞爪。

几在同时,红光冲舞,炎风呼啸,极渊中突然冲起一条巨大的黑红色角蟒,张口怒吼,獠牙森森,幽兰色的凶睛在夕阳下闪耀着刺目的寒光。

“朱卷神蛇!”众人面色陡变。群鸟尖啼,遍地毒蛇陡然发出咝咝怪响,震耳欲聋。

喧嚣的人群中,唯有一个彩巾蒙面的蛮族女子痴痴地昂着头,目光闪烁,悲喜交织。

第八章 女娲转世

青龙怒吼声中,翻腾飞转,陡然变回俊秀少年,背负水龙琳,飘然跃落在平丘左峰上,右手天元逆刃银光翻转,迎风斜举,龙吟铿然不绝,正是拓拔野。

那朱卷神蛇当空咆哮盘旋,迤逦飞舞,绵延了数百丈长,黑红色的鳞甲光芒闪耀,紫光吞吐,身形竟比拓拔野所化的青龙兽身还要大上三倍。巨角尖锐,蓝眼凶光毕射,口涎如雨,接连不断地滴落极渊,涟漪密集荡漾。

群鸟惊啼盘旋,万蛇齐鸣,极渊四周的万千蛇裔蛮人更是纵声欢呼,纷纷拜倒在地,有人太过激动,头额叩得鲜血长流,仍不察觉。

朱卷玄蛇是蛇族三大神兽之一,相传乃太古三大神蟒“玄天神蟒”之后,凶暴难驯,却又极富灵性。大荒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只要太古三蟒一齐出现,蛇族必将复兴。因此当年无晵蛇姥重建蛇国之时,便以它为旗,引得四海蛇族纷纷响应。

“哗哗”连声,极渊碧浪冲舞,青帝骑扛着蛇姥高高跃出,玄蛇低头怪吼,陡然猛冲而下,稳稳当当地将二人接住,巨口中长舌跳跃,温柔的舔舐着蛇姥,喉中呜呜作响,甚为亲昵。

众蛮人登时又是一阵震天的狂吼欢呼。

无晵蛇姥小脸晕红,喜悦难禁,抚摩着那湿漉漉的红芯,咯咯笑道:“拓拔小子,枉你还敢自称龙神太子,堂堂青龙之身,连我的小黑子也比斗不过,羞也不羞?”

原来适才拓拔野将他们引入极渊之后,立即化为青龙兽身,全力反攻。陆地之上,青帝真气虽远胜于他,但一到水中,威力登时大打折扣。正自斗得难解难分,朱卷神蛇突然从渊底冲出,两相夹击,拓拔野自然再难抵挡。

水龙琳惊魂未定,紧紧地抱着他,颤声道:“多谢拓拔太子!”

拓拔野凝神深扫,见她毫发未伤,松了口气,心中惊骇却更甚了:这妖蛇被黑帝的“血钉封印”镇伏在极渊深处,必须以黑帝亲人的鲜血为引,才能解印释放,既然水龙琳安然无恙,又怎么会突然解印杀出?

心中一动,猛的转头朝波母忘去,见她神色古怪的凝视着空中的玄蛇,嘴角冷笑,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当今之世,与黑帝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她与水龙琳了。以波母的真气、念力,要想以自己的鲜血解开玄蛇,实是易如反掌。

但转念又想,波母与水圣女即便要解开玄蛇的封印,也理应在蛇姥吐露了鲲鱼的解印法诀之后。适才自己半道杀出,将他们的计划尽数打乱,现在玄蛇又解印而出,他们还剩什么可与蛇姥交换?以二女之狡狯,又怎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正在迷惑不解之时,朱卷玄蛇突然收缩,纵声狂吼,疯魔似的当空团团飞转,巨尾横扫,轰然撞击在平丘右峰上,登时迸出十几条长缝来。青帝、蛇姥立在蛇背上,东倒西歪,也险些给它掀了下来。

众人大骇,纷纷飞跃避退。

蛇姥叫道:“小黑子!小黑子!”玄蛇置若罔闻,依旧发狂似的腾挪甩舞,嘶声咆哮,显是痛楚已极。

忽听一人失声惊叫道:“你们瞧那玄蛇的肚子!”只见玄蛇肚腹吹了气似的急剧鼓起,圆如巨球,雪白的腹皮隐隐闪耀着一重红光,瞧来颇为诡异。

众蛮人惊呼四起,纷纷起身仰望。乌丝兰玛笑道:“恭喜蛇姥,你的小黑子要生蛇蛋了。”

蛇姥呸了一声,怒道:“臭丫头,小黑子是雄蛇,生你个大头蛋……”

忽然想起蛇族的一个传说,周身陡然僵住,失声道:“是了!‘蛇公产子,女娲转世’!女娲大神果真……果真要转世了!难怪小黑子适才竟能自行破除封印!”惊喜激动,竟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众人大哗,各族蛮人欢呼如沸。

“蛇公产子,女娲转世”这八字原是一千三百年前黑帝镇压北海蛇裔时所说,原意是指想要女娲转世,除非日出西方,雄蛇产卵。不想这讥嘲话语一传十,十传百,竟渐渐演变成蛇族复兴的谶语,信者越来越众,令黑帝始料未及。

拓拔野心下大奇,火目凝神探扫,蛇腹鼓起出藏了一个丝茧似的圆物,再往里看,隐隐约约地瞧见其中蜷着一个周身赤裸的女子,白发如雪,容颜清秀绝俗,明澈妙目恰好正对着自己,冷得就像极渊之水。

他心中一凛,觉得这张脸容似曾相识,定眼再看,发觉她的手腕、脚踝上各串了九只银环,陡然一凛,突然想起她是谁了!这女子赫然竟是当日在日华城驿站之中,与自己交过手的黄河水伯冰夷!

四个月前汤谷岛上,蚩尤与他饮酒倾谈之时,曾满脸通红的悄悄告诉他,那日邪魂附体、强暴冰夷之事,极为羞愧。自那时起,拓拔野便已知道那神秘莫测的“阴阳人”乃是女子。

瑰璃山一战之后,冰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今日竟会出现在平丘、出现在玄蛇的腹中?瞧她的神情,丝毫不像是被玄蛇吞入腹内……

拓拔野瞥见乌丝兰玛笑吟吟成竹在胸的神色,灵光一闪:“是了,女娲转世!蛇姥野心勃勃,毒辣狡狯,世间唯一能令她俯首帖耳的,只怕只有伏羲、女娲了。只要能令她相信冰夷便是女娲转世,别说骗出鲲鱼封印,就算是让她率领整个蛇族为之死战,又有何难!”

霎时间疑窦尽消,冰夷必是趁着方才他与蛇姥、青帝周旋之际,悄悄潜入极渊。以波母的鲜血解开玄蛇的封印之后,又以北海冰蚕丝茧包缚住自己,进入玄蛇腹中。

这“借尸还魂”之计可谓高妙之极,伏羲石谶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尽知,一旦冰夷是女娲转世的消息传遍天下,四海蛇裔必然纷纷揭竿而起,唯她马首是瞻。

倘若拓拔野今日未曾亲历这种种情形,多半也会为己方平添强盟而欢欣鼓舞。但此时此刻,心中不但没有半点喜悦,反倒充满了阴霾似的焦虑与不安。自己究竟该是袖手旁观,伺机而动呢,还是该全力以赴,防范未然?

朱卷玄蛇狂吼飞转,腹部圆球光芒闪耀,一点点地往尾部移去,众人欢呼之声排山倒海,都在喊着“女娲转世”。

蛇姥欢跃已极,骑在青帝颈上咯咯大笑,一时间再也顾不得拓拔野与水龙琳,就连盘古九碑也暂且抛到脑后了。

当是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号角,破云回荡,将遍岛喧哗之声尽数压过。

众鸟轰然惊飞,蛇群乱舞,发疯似的从众人脚下游过,人群登时大乱,惊呼迭起,不少蛮人不小心踏中毒蛇,登时被反噬,嘶声惨叫。

流沙仙子!拓拔野陡然大震,这号角妖异阴寒,当是玉兕号无疑!洛姬雅既然在此,雨师妾呢?是不是也同她在一起?心中惊喜,霍然四转,在混乱的人群中搜索探察。

乌丝兰玛、九凤仙子等人陡然变色。波母更是如遭电击,花容惨白,双眸直欲喷出火来,蓦地抄足冲天飞起,凝神俯瞻,厉喝道:“小贱人,给我滚出来!”愤怒之下,声音变调发颤,双肩亦止不住微微颤抖。

玉兕号声越来越高,汹汹阴寒,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万千鸟禽尖啼狂叫,忽然疾冲而下,如滚滚乌云,将朱卷神蛇里三重、外三重地团团包住。

漫山遍野的翼蛇亦振翅狂鸣,朝那层叠翻飞的鸟群冲去,就连那些无翼的毒蛇也像离弦之箭,纷纷破空冲起,加入其中。

刹那之间,朱卷玄蛇便已被数以万计的鸟蛇包围,仿佛一个巨大的黑球当空非飞转,越滚越大,漫天羽毛簌簌纷扬。

四周鸟蛇不断地冲卷而入,又不断地飞甩而出,或是摔撞在石壁上,血肉模糊;或是抛落入极渊,惨啼冻毙,局面混乱已极。

拓拔野循声搜索片刻,终于瞧见一个番族打扮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人潮之中,细辫飞扬,顾盼生辉,笑颜天真甜美,而又带着一丝阴冷悲怒,正吹奏一个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角,果然是流沙仙子。只是七日不见,眼角、唇边竟似多了些许皱纹,瞧来犹觉憔悴可怜。

但她四周都是惊呼狂奔的蛮人,哪里又有雨师妾?正自失望,忽听波母厉叱道:“小贱人,拿命来!”

黑衣鼓舞,闪电似的疾冲而下,红光爆涨,当空冲化为一道六丈来长的青紫火刀,狂飙似的朝着流沙仙子当头劈去。

洛姬雅早有所备,飘然冲飞,堪堪擦着“地火刀”的外沿避过。“轰”的一声巨响,紫光冲天,周围登时化作一片熊熊火海,十几个蛮人避之不及,浑身着火,惨叫着胡乱扑打,满地打滚,顷刻间便被烧成了焦骨。

波母此生最恨之人,一个是公孙长安,另一个便是流沙仙子。这父女二人,一个害死了她的丈夫,另一个虏走了她的幼子,令她家破人亡,痛不欲生。虽然听水圣女说公孙青阳尚在人世,但积压了近二十年的怨毒一旦爆发,仍如地火天雷,难以遏止。

而流沙仙子对她的仇恨亦可谓铭心刻骨,此番相见,亦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一边凝神吹奏玉兕号,驱使凶兽毒蛇发狂围攻波母,一边凌空飞舞,闪避那炽烈狂猛的地火刀。

但她毕竟重伤初愈,真气不济,闪避起来颇为吃力;而波母的蛊毒之术又出神入化,加之那些毒蛇妖鸟原本就是她以“蛛蚕蛊”从各地召来的,即便没被“地火刀”轰成焦骨,也被她意念遥控,纷纷发狂攻击,逼得洛姬雅更加险象环生。

拓拔野大凛,急忙将水龙琳放下,沉声道:“姑娘小心,我去去就来。”踏空疾冲,喝道:“老妖女,我和你儿子的帐还没算呢,有种便和我来比划比划……”

话音未落,右侧真气狂涌,只听乌丝兰玛笑道:“这是人家的私人恩怨,拓拔太子又何必插手?”丝带飞扬,犹如黑色天幕陡然向他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