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双掌向上,姑射仙子双掌朝下,两人越转越快,阴阳两气缭绕环飞,犹如春蚕绢茧,越来越蜜,渐渐得只看见绚光滚滚盘旋,映照得钟内五彩缤纷,光怪陆离。

钟壁上的男女二像亦渐渐虚浮而出,交叠入两人身形之中,铜钟嗡嗡急震,声如铃铛密撞,煞是好听。绚光流离飞射,投映在钟壁上,那些形如经脉、穴道的山川湖泊更加历历清晰。

拓拔野转到疾处,只觉得眼前一亮,宛如人在浩瀚宇宙,上下悬空,星辰流转,遥遥可见壮丽河山连绵铺展,那感觉说不出的舒展、美妙,而又震撼;体内亦如一个小小宇宙,五气循环,恣意流转,仿佛与天地同化,变作了日月星辰……又惊又喜,忍不住纵声长呼。

只听青帝喝道:“还不动手!”拓拔野一凛,目光转处,瞥见虚空中浮凸出八处艳红山川,环绕身旁疾速飞掠,再不迟疑,紧握天元逆刃,真气汹汹,朝着“艮位”的“苍门”急刺而去。

“当!”手臂剧震,虎口酥麻,四周仍是绚光流转,毫无变化。拓拔野只道没有刺中,凝神聚气,又接连奋力急刺,“叮当”连声,震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那钟壁却仍岿然不动。

姑射仙子大奇,忽听青帝叫道:“是了!唯有两人都具阴阳五行之气,才能在八极中转换自如!让寡人来!”呼吸一窒,只觉丹田内真气狂涌,除了最为强沛雄浑的碧木真气外,尚有金、火、水、土四种真气沿着经脉汹汹席卷,冲入自己双掌之中。

“呯呯”连声,掌心绚光爆吐,击撞在钟壁上,速度登时加快,狂飙似的急旋飞转。

拓拔野喝道:“五行八极,瞬间移位!”奋起神威,天元逆刃如银河奔泻,跨过四周那虚空宇宙,斜斜地刺入那“苍门”所在。

“轰!”绚光剧炸,眼前那无边无际的苍穹突然如漩涡似的疾速扭转,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两人眼花缭乱,周身急旋,蓦地被一股大至无穷的气浪连根拔起,紧紧相拥,朝那黑洞中猛坠而去……

※※※

“哐啷!”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忽听一声闷响,身下剧痛,似是撞断了什么山石巨岩,还不待回过神来,又重重地撞落在地,眼前昏黑,百骸欲散。

土石簌簌,烟尘滚滚,两人睁开眼睛,钟乳高悬,尖石交错,两仪钟翻落在数丈开外,碧光斜照四壁,幻彩流丽,竟然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底岩洞之中!

死里逃生,恍然若梦,两人四目交投,仍有些惊疑不信。

青帝嘿然道:“东北方曰‘方土之山’,又曰‘苍门’,依照方位来看,这里当是土族的熊山,传说熊山地底有肠宫,没想到果然是盘古大肠所化,咱们居然到了此处,真他奶奶的烂木疙瘩!”

他狂喜激动之下,竟也脱口说了一句脏话,三人忍不住一齐大笑。经历了这番生死,彼此之间的敌仇之意早已消减了许多。

拓拔野、姑射仙子站起身,将神钟缩小收纳怀中,燃气为光,环身四顾,洞窟高阔,上方垂挂着许多鹅管与钟乳石,下方石笋林立,夹杂着雄壮石柱、巍巍石塔,还有许多形状各异的石花,浑圆笨拙的石鼓、石盾。

在碧绿气光照耀下,有的玲珑剔透如冰雪,有的温润翠绿,有的艳红夺目如珊瑚……流光溢彩,绚丽缤纷,说不出的辉煌瑰丽。

三人见识颇广,却极少见到这等奇丽如仙境的洞府,刚刚得逃死境,更是心境大佳,当下一边恣意欣赏,一边寻找出路。

忽听西侧洞穴传来汩汩水声,既有地泉,必有通抵地面的途径。两人循声折转,绕过一丛石塔林,果然瞧见清泉潺潺,曲折流转,当下逆流而上。

洞窟深幽长阔,千折百转,时而高旷如夜穹,顶壁悬挂灿灿明星;时而茫茫如草野,碧绿石林如长草随风起伏,似有无数牛羊隐立其中;时而又如峭峰险崖,彩石嶙峋,千姿百态。当真是步步移景,美不胜收。

两人心旷神怡,走了片刻,前方钟乳密垂,金灿灿一片如橙云压顶,其下乃是一大片清澈见底的水池,池中布满了五色斑斓的石珊瑚,层叠铺展,争奇斗艳,偶有几片巨大的碧绿圆石露出清池,像是荷叶半卷,迎风摇曳。

两人相视一笑,正想弯身一掬清水,洗尽风尘,忽然听见一个冷峻的声音淡淡道:“玉屏山顶也该差不多了,快请主公出发吧。”有人恭声应答。

玉屏山顶?两人一凛,隐觉不妙,不知这地底溶洞中藏的又是何人?急忙隐身石塔之后,隔隙远眺。

百丈开外,那珊瑚水池的另外一侧,赫然负手站着一个紫衣布鞋的年轻男子,细眼长眉,满脸沉静,胸前挂着一个暗紫色的八卦石盘。他身边围立了十余人,衣裳五色俱全,倒像是五族游侠一般。

拓拔野目光再往右转,陡然如被雷霆劈中,天旋地转,险些惊呼出声。旁侧高耸的雪玉石柱下,用铜锁缚着两人,迎面那名女子红发如火,容颜娇媚,不是雨师妾又是谁?

第五章 月母神镜

碧火摇曳,绚光闪耀,映照着那红发少女的娇媚脸颊,扑朔迷离,恍如梦境。

拓拔野呼吸窒堵,热泪盈眶,心中狂喜欲爆,恨不能纵声大呼。咫尺之外,姑射仙子俏脸倏然雪白,又渐转晕红,也不知是惊讶、欢喜,还是失落。

却听青帝“哼”了一声,冷笑传音道:“有眼无珠的小子,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来,还敢妄称神帝传人!”

拓拔野一震,这才发觉那红发少女肤如冰雪,眉心赫然有一点紫红,心中陡然一沉,她不是龙女,而是雨师薇!

当日雨师薇与晨潇自鲲鱼气孔冲出之后,便音信全无,他重返大荒,也从未听说二人消息,只道己葬身冰洋,磋伤不己,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与她相遇。

霎时间,他犹如从云端跌回地底,狂喜之意登时茫然全无,张大了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姑射仙子心中一酸,柔情泛涌,下意识地想要握住他的手掌,方一触及,指尖微微一颤,又立时收了回来,耳根热辣辣地一阵烧烫。转过头,收敛心神,再看雨师薇身边捆搏着那人,娇躯大震,险些也要叫出声来。

但见那人剑眉大眼,英秀挺拔,活脱脱竟是另一个拓拔野!

拓拔野心中亦陡然一凛,凝神探察,那人容貌像极了自己,只是眼神空茫迷惘,神情冷漠,而体内真气之雄浑充沛,竟似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又惊又疑,这紫衣男子等一干人等究竟是谁?他们口中的“主公”又是谁?为何要将雨师薇囚禁在这熊山地穴之中?又为何要生造出一个假“拓拔野”来?

忽听一个柔美而亲切的声音说道:“郁离子神机妙算,不费一兵一卒,便叫蛇族六十八国长老自投罗网,八面臣服,果然不愧是‘紫玄文命’。主公有你兄弟二人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乌丝兰玛!拓拔野三人惊怒更甚,这声音熟悉己极,当是水圣女无疑!

循声望去,果然瞧见乌丝兰玛黑袍鼓舞,从远处钟乳石后翩然走出,身后叮当脆响,跟随了数十个身着五色彩衣的女子,手中均提着碧绿灯笼,其上画着两条人蛇,两两交缠,像是伏羲、女娲。

那紫衣布鞋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圣女过奖了。若不是圣女当日想出那‘伏羲石谶’的无上妙计,骗得天下蛇蛮深信不疑。在下又岂能这般容易地引蛇入洞?若不是晏国主变化之术鬼斧神工,真假莫辨,在下纵有万千谋略,又怎能瞒世人耳目?

人群中,一个紫衣女子格格笑道:“郁离子谬赞,妾身可不敢当。好玉琢好器,好泥烧好陶,若不是他们的骨骼、身形原本就有些像拓拔太子与龙女。妾身纵是巧妇,又怎能为无米之炊?”

周围众人一齐笑将起来。

拓拔野大凛,这紫衣女子美艳绝伦,神韵颇似晏紫苏,难道竟是其母晏卿离?

此女乃是三十年前凶名最著的十大妖女之一,变化多端,蛊毒通神,为烛龙作了许多恶事。自得到本真丹之后,便消失不见。想不到今日重现大荒,竟改弦易辙,投入水圣女门下。

虽然他早已猜到那伏羲石谶必是乌丝兰玛造的惑众妖言,但此刻亲耳验证,仍是说不出的迟疑、恼怒。她明着与龙、土、金等各族联盟,暗中又勾结公孙母子,解印鲲鱼,更欲置自己于死地,此刻又将某人乔化成自己……居心叵测,似有争霸天下之志。

思绪飞转,刹那间已对乌丝兰玛的狡计了然在心。当日她捏造妖谶,指使冰夷钻入朱卷神蛇腹内,无非是想生造出“伏羲”、“女娲”转世,将天下蛇族化为已用;今日勾结这神秘人与晏卿离,生造出“龙女”与“自己”,多半也是为了借此蒙蔽蛇裔各国的长老。

只是这“郁离子”究竟是谁,竟能让水圣女如此赞誉?这乔化自己的“拓拔野”又是谁?饶是他聪明绝顶,一时间却也不能猜透。

转眸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均想,方甫脱离险境,却不偏不倚地撞入这妖女的阴谋诡局之中,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意了。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坐山观虎。当下也不急着现身救人,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青帝兀自在姑射仙子玄窍之中,喃喃传音道:“紫玄文命?紫玄文命?”反复沉吟了十余遍,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乌丝兰玛素手在脸上轻轻一抹,登时换了一幅容颜,微笑道:“那些蛇裔长老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来人,快将伏羲、女娲两位帝尊请往大殿,举办‘转世祭典’。”

众人轰然应答,将雨师薇、“拓拔野”从石柱上解了下来。

晏卿离翩然走到两人身边,柔声道:“两位神上得罪了。”将几只色彩各异的米粒大虫卵塞入他们口中。

雨师薇软绵绵无力挣扎,泪水涟涟,目中又是惊怒又是害怕。“拓拔野”却依旧冷漠空茫,木无表情地由她摆布。

火炬摇曳,鼓乐大作,郁离子、乌丝兰玛一行簇拥着雨师薇、“拓拔野”朝西边的洞穴涌去。

拓拔野二人披上隐身纱,默念隐身诀,远远地跟在后头。

绕过瑰奇艳丽的珊瑚水池,穿过一片碧压压的石塔林,又东折西转地在甬洞里走了片刻,眼前陡然一亮,竟是一个极为高阔的洞窟。

顶上垂着五色绚烂的钟乳石,像是霓云翻腾。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弧形石墙,被一块黑蚕丝紧紧罩住,鼓舞不息。

四周灯火通明如昼,人头涌动,围立了六七百人,正自窃窃私语,瞧见乌丝兰玛等人鱼贯步入,目光登时齐刷刷地朝他们聚集而来,神情或紧张,或喜悦,或害怕,鸦雀无声。

这数百人奇装异服,衣彩缤纷。耳垂上大多悬着各色小蛇,有些人肌肤上甚至还有淡淡的蛇鳞,显是各地的蛮族蛇裔。

郁离子不急不缓地走到那矗立中央的石墙下,朝众人抱拳行礼,微笑道:“在下寒荒蛇裔郁离子。多谢各位长老光临。大家风尘仆仆,一路劳顿,在下就长话短说了。”

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环视众人,道:“想必各位都已听说了伏羲石谶了?也已听说了伏羲、女娲转世大闹北海之事了?不知列位之中,有没有当日去过平丘的朋友?认不认得这两人呢?”

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两旁大汉顿时将雨师薇和“拓拔野”架了上来,一左一右,依靠在弧形石墙的两侧。

一个蛇裔长老“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喜,颤声道:“自然识得。这位是女娲转世,东海雨师国主!这位是伏羲转世,当今新任龙神!”匍匐在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叫道:“不肖子孙阿真骨恭迎帝神转世!”

众长老耸然动容,这几个月来,伏羲、女娲转世平丘早已传遍大荒,沸沸扬扬,这些蛮族长老中更不乏亲眼见过拓拔野与龙女之人,此刻亲眼目睹,哪里还有半分怀疑?纷纷伏身叩首,欢声雷动。

自从蛇历1772年,蛇族王朝轰然坍塌后,蛇裔子民被五族大肆屠戮,几已死绝,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穷山恶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蛮邦。

千百年来,这些蛇裔备受各族欺凌,虽然表面恭敬臣服,但心底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雪耻,重建往世荣光。

此时重聚一堂,拜见本族上古大神,自是热血如沸,激动万分,数十个老者更是忍不住伏地大哭起来。

乌丝兰玛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拓拔野又是恼恨又是好笑,想起那日在北海平丘,与雨师妾一起将计就计,冒充伏羲、女娲转世的情景,更是悲喜交迭,恍如隔世。

暗想:“你只道我已死在了鲲鱼腹内,便想假借我和雨师姐姐的名头,冒充伏羲、女娲转世,让九州蛇裔都听你号令,为你爪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又让我这真正的‘伏羲转世’撞个正着……嘿嘿,这回可不能像在平丘时那般对你客气了!”

当下故意尖着嗓子,施展水族的“回风舞浪诀”,大声道:“且慢!我听说拓拔太子和雨师国主都已双双葬身北海,又怎会出现在这熊山地宫之中?天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之多,我们又怎知这两人是真是假?”

声音忽东忽西,四处回绕。众人哄然,纷纷转头四顾,却不知究竟是谁发出。

郁离子微微一笑,朗声道:“既是帝神转世,试问又有谁杀得了他们?这熊山地宫乃是伏羲神上的大肠所化,两位神上引领我们到此,便是要借存留此处的女娲神镜,让大家瞧瞧真假。”

右手凌空一抓,“呼”地一声,那黑蚕丝帛登时被揭扯开来,露出一面巨大的月形石镜,通体晶莹碧绿,外沿盘着两条蛇身石人,一黑一紫,两两交缠,栩栩如生,折射出万千幻丽光芒。

众人呼吸一窒,被那霞光照得睁不开眼来,有人失声叫道:“月华神镜!”四周登时轰然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