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个丈许高的连体巨人咿哇大叫,凌空环绕,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在万千明珠映照下,肤色黝黑如铁,光泽闪耀,果然像是八根巨大的枝桠悬浮半空。宽短的脸上,铜铃大眼灼灼瞪视,落腮胡子如烈火跳卷,显是对拓拔野雄浑无匹的五行真气颇感震惊。

延维见他刹那间竟将二八神人尽数震飞,大喜过望,方甫浮起的疑心登时又荡然无存,昂头挺胸地喝道:“贱婢!汝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到腊月不蜕皮!再不献出九碑,叩首谢罪,肉酱即尔等下场!”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林雪宜的声音格格冷笑,四下回荡:“就算他有五德之身又如何?陛下早已化作灵山,永不复生了!延维老贼,我倒要看一看,今日究竟是谁要化作肉酱……”

拓拔野耳廓微动,蓦地辩出她便藏身于上层宫殿之中,不等她说完,一夹白龙鹿,冲天飞起,天元逆刃弧光电舞,闪电似的劈入那玉石穹顶。

“轰!”绚芒激射,碎石炸舞,顶穹顿时坍塌。

二八神人呼啸冲来,凌空穿插,霎时间彼此纵横相连,组合成一个六丈高的“巨人”,双“臂”飞舞,气浪如狂飙怒卷,直如山崩海啸。

拓拔野大凛,这次的气浪果然五行俱备,威力暴涨。难怪以蚩尤、八郡主之神通,当日亦被他们七纵七擒,困在苍梧树洞之中。好胜心起,喝道:“来得好!”天元诀、宇宙极光流交融合一,天元逆刃霓光激爆,夭矫怒旋,如太极鱼线似的破入那两道光浪之中。

五气交击,光波狂震,天摇地动。殿内的蚌珠灯摇曳迸炸,光线陡暗,那些玉案、铜鼎更是冲天翻飞,纵横乱撞。

二八神人急退几步,东摇西倒,勉力保持住那合体阵形。

拓拔野亦经脉如烧,灼痛已极。他无暇与树妖缠斗,只想速战速决,尽快擒住林雪宜,问出盘古九碑下落。当下借着那震荡巨力,骑着白龙鹿朝上飘摇急冲。

灯光骤亮,上一层大殿内,数百盏琉璃水晶灯摇曳闪耀,未见任何人影。想来那林雪宜藏身于更上一层宫殿中。

拓拔野片刻不停,又是一记“星飞天外”,光浪如彗星回旋倒舞,登时又将上方穹顶撞破一个大洞。

只听“啊”的一声低呼,一个绿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急坠而下。延维在下方大喜叫道:“陛下,是那贱婢也!是那贱婢也!”二八神人哇哇大叫,急冲而来,气浪澎湃鼓卷。

拓拔野左手气带飞卷,闪电似的将那少女抄到手中,封住经脉。右手挥刀反劈,五行相克,借着那激撞之力继续高冲飞起,又冲上一层宫殿中。

少女雪肤明眸,双耳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果然是那林雪宜。只是她奇经八脉均已震断,形同废人,即便不封其经络,亦动弹不得。恨恨的瞪着他,双靥晕红,满脸惊怒羞愤之色,高声叫道:“阿大、阿二,莫管我,快快将这小子和那延维老贼全都杀了!”

延维老奸巨滑,早知她性情刚烈狠决,宁可玉碎,不愿瓦全,趁着上方混战之际,早已从暗门中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二八神人一心解救主人,顾不得追他,嗡嗡大叫,合成“巨人”直冲而上,五行真气滚滚冲爆,招式虽然至为简单质朴,威力却是惊天动地。光浪所及,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就连那混金铜鼎也被瞬间撞瘪如铁皮。

拓拔野生怕伤了白龙鹿,道:“鹿兄,委屈你了!”翻身将它封印,抱着林雪宜螺旋上冲。

二八神人是八斋树所化的木精,数千年来,又得林雪宜传授八脉神功,真气之猛,当世除了神农、青帝,无人可敌。若换作五帝之盟之前,即便拓拔野吸纳了广成子、阴阳双蟒及万千尸鬼的真气,与这八个铜头铁臂的连体树妖对战,亦毫无半点胜算。

但他在这苍梧之渊修行了这么久,天人合一,心无旁骛,虽未见半篇“三天子心法”的文诀,不知不觉中,却已通过瞬息万变、威力恐怖的苍梧气象,悟得了“三天子心法”的精髓真义,不但将体内的种种真元消化并纳,更将所有绝学融会贯通,阴阳循环,五行生克,都已极之随意自如,只是八极转换尚欠火候。

此时,在那二八神人雷霆猛攻之下,体内五行真气如潮汐篷然怒涌,不必他多想,便已自动流转激生,化做与彼相克的护体真气,再借势随形,以力助力,扶摇直上,刹那之间便已连续撞破了七层穹顶。看似跌宕惊险,却将五形生克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妙到毫颠。

林雪宜被他抱在怀中,起初还叱骂不绝,但越到后来,越是惊异莫名,渐渐的竟说不出话来了,心道:“难道这小子当真是伏羲转世?否则以他如此年纪,又怎会……又怎会……”

念头未已,“轰!”光浪陡亮,拓拔野又劈穿了上方顶穹,水浪狂喷,如瀑布飞泻直下,其外已是茫茫大海。

他螺旋冲舞,直入汪洋,带着滚滚气泡穿透灰蓝海面,“哗”的一声,高高破空冲起。

狂风怒号,大浪滔天,暴雨、冰雹正如密箭乱舞,一道闪电陡然划过乌黑的云天,雷声狂擂,震得天海摇动。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精神大震,久居此处,这恶劣狂暴的天气竟已变得如此亲切,体内水属真气受其感应,亦惊涛骇浪似的在经脉间汹汹怒卷,自动激生,化做雷鸣似的木属真气,又激爆起远处冲天烈火般的火属气浪,再转为土崩石裂的土属真气,而后又化作闪电霹雳般的金属气浪……

当是时,惊涛喷舞,二八神人冲天飞起,两道气浪从“巨人”双“拳”中怒爆冲出,仿佛一赤一青两条狂龙,贴着大海纷摇的海面夭矫飞腾,交错着撞向拓拔野胸口、后背。

闪电骤亮,天海如紫。

拓拔野纵身长啸。五行真气天地感应,滚滚冲爆为金属气浪,天元逆刃卷起一道比闪电还要刺目的弧光,瞬间劈入那道青碧色的光浪之中。

气光掀爆,震耳欲聋,“巨人”怪吼一声,“左臂”被震得险些飞脱出去。拓拔野顺势凌空后翻,高高跃起,避开后方呼啸卷过的赤彤气浪。体内真气瞬息万变,立刻又激爆成狂涛巨浪似的水属真气,天元逆刃挥处,水浪狂卷,海面如炸,登时将赤彤气浪轰然劈散。

雷声滚滚,二八神人踉跄后跌。

拓拔野不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长啸不绝,真气恣意转换,相生相克,与天地同化;天元逆刃纵横飞舞,大开大合,如雷奔浪卷,杀得那八斋树妖嗡嗡大叫,后退不迭。

远处,地动天摇,红光喷薄,万千道地火如赤龙狂舞,金蛇高窜,烧得半边夜空彤红艳丽,半边墨黑如漆。

受地震牵动,海啸骤起,飓风如羊角呼卷,数十丈高的巨浪遮天盖地,如雪山崩塌,天河泄洪,整个海面像是沸腾了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拓拔野精神大振,越斗越是酣畅。丹田内,阴阳两炁如太极飞旋,身体犹如一个小小的宇宙,奇经八脉,心肾肝胆……仿佛都化作了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随着这狂暴天象,戚戚感应,变化万千。

周身飞旋疾舞,如羊角飓风;天元逆刃纵横闪耀,似霹雳横空。五行真气更迭交替,相克相生,时而如地火焚天,时而如地震山崩,时而如海啸摧枯拉朽,时而又如极光绚舞交叠……万象纷呈,如天机莫测,威力之强猛,便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出的惊讶喜悦。

二八神人踏波破浪,一路飞退,被他那天雷地火、狂风暴雨似的猛攻迫得狼狈万状,偶有反攻,亦立时被化解震退。

这八个木精真气虽然极之狂猛,但终究是铁木所化,愚钝木愣,不知变通,是以数千年光阴,他们也只由林雪宜学得相对简单的“八脉大法”,就连招式也直来直往,刚猛有余,变化不足。被拓拔野如此急攻,眼花缭乱,空有浑身真气却施展不出,憋屈烦闷,咿呀大叫。

闪电骤亮,照得林雪宜脸色惨白如纸,妙目圆睁,骇然的盯视着拓拔野,心潮汹涌,呼吸不得,蚊吟似的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这小子的一招一式,虽然与壁画所刻的太古三帝武学大相径庭,但其真气运转、精髓要义却是与之浑然相契!

她自以为参悟心法数千年,当今之世再没人比她更了解其中玄妙,岂料今夜所见,竟是眼界大开,翻陈出新,心中之震撼,实比这地震海啸更要为甚。

雷霆连奏,天海蓝紫一片。

拓拔野丹田太极越转越快,五行真气相激相生,在各个穴道、经脉之间飞旋交融,眼前陡然一亮,又进入那“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的奇妙境界,但觉万里长天,海阔无极,自身已与天地同化,体内宇宙星辰飞旋,万象生灭,心中喜悦激动,纵声啸歌……

“轰!”五气磅礴,左掌吐出一道绚丽无比的炽光,像流霞横空,极光漫舞,撞中那八斋树妖组合而成的“巨人”“丹田”处。二八神人齐声痛吼,登时纸鸢似的离散震飞,缤纷坠入狂涛之中。

巨浪滔天,火光映空。

林雪宜脑海中空白一片,怔怔凝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拓拔野旋身徐徐落下,衣袂翻卷,长带如飞,俊秀的脸上如映红霞,那飞扬喜悦的神采,多么……多么像他呵!

眼眶酸热,泪珠倏然从她脸颊滑落。突然之间,心中的愤懑、羞怒、骇异、恐惧、杀意……全都被扑面狂风卷得烟消云散了,咸涩的浪水打在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才是眼泪。

朦朦胧胧中,依稀瞧见二八神人从海中冲跃而起,咿哇大叫,还想上前与拓拔野死战,林雪宜心底一震,高声叫道:“不要打啦!他是……他是……”凝视着他的双眼,悲喜交集,长睫颤动,半晌才低低的说道:“他是陛下转世!”

雷声滚滚,回荡不绝。

远处的地火像是渐渐平息了,漫天姹紫嫣红,狂风依旧。

二八神人面面相觑,踏浪上前,齐齐朝拓拔野凌波拜倒。虽未发一言,神色肃穆,显是心悦诚服。

拓拔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承认自己的“伏羲”身份。见她眼波凄婉温柔,神色古怪,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将她经脉解开。

延维在远处海浪中遥遥观望,见局势已定,这才迤俪游来,高声抑扬顿挫地赞叹道:“嗟夫!陛下英明神武,地火为之喷薄,天海因之变色!彼等贱婢草民,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自不量力,徒增笑耳!”

声调陡然一转,瞪着林雪宜,大义凛然地喝道:“尔等若想活命,速速交出盘古九碑,以及鲜鱼瓜果!”说到最后一句,喉结又是一阵急剧滑动。

林雪宜冷冷地望着他,胸脯起伏,恨火欲喷。强忍怒气,朝拓拔野伏身拜倒,珠泪簌簌而下,哽咽道:“陛下,延维这狗贼玷我清白,盗食帝药,又诬陷我觊觎盘古九碑,害雪宜蒙受不白之冤,为世人所唾,囚辱数千年。恳请陛下为我伸冤,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电闪雷鸣,雨如瓢泼。

延维急忙伏身波涛之上,连连叩头道:“陛下明察秋毫,又焉能为此贱婢蒙蔽乎?贱婢失贞盗药,与吾何干?若非其渎职,女帝陛下又岂会作此决断耶!此次苍梧树断,大鹏解印,亦乃贱婢勾结外人所为耳!其罪滔滔,天地不容,恳请陛下将此贱婢剁成肉酱,以绝效仿!”

拓拔野嘴角冷笑,心下雪亮。他想起天帝山上,自己被乌丝兰玛、姬远玄等人串通算计的情景,更是心有戚戚,对林雪宜大感怜悯。但自己先前已答应饶过延维,此刻反悔,岂不有失“伏羲”身份?

瞥见林雪宜腰间悬系的火风瓶,心中一动,扬眉喝道:“在我面前还敢信口雌黄,延维,你好大的狗胆!”

延维周身一颤,吓得脸色惨白。

拓拔野右手凌空一抄,将火风瓶抓到掌中,淡淡道:“我虽答应饶你,但女帝却未曾答应。她当年既已下令将你关在瓶中,永受火烤、饥饿之苦,我又岂能忤逆?”按照蚩尤、晏紫苏当日所述,将黑铜长针扎入八角铜瓶的颈洞中,叱道:“果风去,成不北,果极南!”

狂风倒卷,延维登时惨叫着冲入瓶中,只露出两个憋涨得紫红的脑袋,气急败坏,之乎者也的大骂不绝。

“多谢陛下为我伸冤。”林雪宜嘴唇颤抖,脸上晕红如霞,声音已大转平定,起身道,“盘古九碑在两仪宫中,请陛下随我来。”与二八神人一齐冲入海中,翩翩朝那水晶石柱游去。

拓拔野收起火风瓶,紧随其后。涡流滚滚,气泡飞扬,两仪宫已被海水注满,上九层殿阁断壁残垣,一片狼籍。万千明珠悬浮水中,五光十色,照得原本灰蓝昏暗的海底光怪陆离。

顺着螺旋玉梯蜿蜒而下,到了下方第十二层,只见彩鱼翩翩,迎面游来,瓜果肉脯,悬浮跌宕。延维两头不断的伸颈乱咬,却每每失之毫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群擦着脸颊游过,狂吞馋涎。

拓拔野心下大奇,旋即恍然,这里既是当年伏羲、女娲双修秘宫,自然储备丰富,这一层必定便是粮仓食库了。先前白龙鹿捕到的那条紫鳞鱼多半便是从此处逃出。

二八神人合力提起地上的一个巨大的太极铜盘,露出一个圆形甬道,海水涡旋急泻而入。

四周黑漆漆一片,拓拔野随着林雪宜跃下,走不几步,打开一道铜门。绚光晃眼,心下大震,险些惊呼失声。

身在半空,前方乃是一个高达百丈、直径近八十丈的八面棱形洞窟,洞壁光滑,五色斑斓,也不知以什么混金铜铁制成,顶壁上有一圈细密裂痕。

底部红彤彤一片,数十个圆孔星罗棋布,赤焰高窜。正中有一个八角高台,环绕着高台,从南而西分别刻了“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卦图。

八角高台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闪耀着五彩缤纷的绚丽光芒,映照得四壁红绿不定。

此情此景,与当日皮母地丘下的“阴阳冥火壶”何其相似!无论大小、形状、方位、布置……全都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浑无半点差别——除了那太极八卦台上,未见碧玉石棺。

拓拔野呼吸如窒,心中嘭嘭狂跳,恍如做梦一般。

命运无稽,世事无常,却又往往有着许多难以解释的奇怪巧合。难道上天当日让自己受困冥火壶,被息壤封于地底,就是为了与今日之事交相映证么?这二者之间,究竟又有何隐秘联系?

心中又是一震,是了!阴阳冥火壶是女娲所制,这两仪神宫亦是女娲与伏羲双修之地,难道当日女娲炼制冥火壶的初衷并非是封镇凶兽,而是用来阴阳双修么?倘若如此,重复当日运转神壶、乾坤挪移的方法,岂不是可以离开此地,重返大荒了么?

一念及此,胸膺狂喜欲爆,蓦地急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电斩,劈撞在那八角高台的乾坤图案上,“嘭!”乾卦图案的巨石果然应声陷落,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北面洞壁上。

白光滚滚,狂风大作,那洞壁格啦啦微微一沉,陷出一块长一丈、宽三尺的长方形凹洞来,却并未见任何浮凸而起的太古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