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大凛,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行踪,故意诱伏偷袭?登即止步不前。

念头未已,隐约听见姬孟杰传音奇道:“大哥,主公不是说好了婚礼之后再动手么?怎地现在便行动了?”

“大哥?”拓拔野心头又是一震,难道这“姬孟杰”竟是那郁离子所化?又惊又疑,只见广成子摇了摇头,嘴唇翕动,朝着“姬孟杰”传音入密。

他真气雄厚,传音话语无法截听,拓拔野只得凝视其嘴唇,聚念辨析,断断续续地读出了一些唇语。似是在说山上的大火并非他们所放,刺客也不是他们的人,多半是九黎苗族前来捣乱。问他是否发觉宾客之中,有乔化混入的奸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想不到少昊和自己这番“配合”,竟歪打正着,撞见了这两兄弟。

不知他们说的“婚礼之后再动手”指的又是什么?难道……难道竟是想要行刺西王母,让已成为“金刀驸马”的姬远玄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坐收金族么?一念及此,心底大寒。

凝神再辨,广成子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九天玄女已擒获淳于昱和流沙仙子,有这两大妖女作替罪羊,原先的计划也要更改一番。趁着眼下少昊越狱回到昆仑,再重新嫁祸,让他与蚩尤背此黑锅。

郁离子传音笑道:“此计大妙!少昊那饭桶来得不早不晚,蚩尤小子又偏偏在此时派来刺客,真是天助我也!等一切既定,主公更可以此为由,大举征讨九黎苗军,到了那时,金族也好,火族也罢,再也没法推三阻四了!”

听到此处,拓拔野再无怀疑。

倘若白帝尚在,少昊未囚,姬远玄必不会这般心急,但眼下障碍俱已扫清,大荒各族都已惟他马首是瞻,无须靠山,对于西王母这等睿智远谋、又极具主见的女中帝杰,及早铲除才是上上之策。加上广成子、郁离子一心继承母志,夺立寒荒国,自是对这最大的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越想越是凛然,背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

思忖间,广成子嘴唇翕动极快,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郁离子点头传音笑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走吧,大哥,别让玄女等得急了。”和广成子并肩乘风冲掠,飞向玉山顶颠。

拓拔野微一踌躇,情势危急,关乎王母生死,慢上片刻,便可能葬送全局,现在若赶回去叫上蚩尤等人,势必再也无法追上广成子兄弟了!当下顾不得其他,御风冲天,继续隐身追随其后。

夜色沉沉,巍峨的昆仑山在深蓝的天穹下仿佛沉睡着的巨兽,远处火光依旧冲天吞吐,冒着黑紫色的浓烟。

郁离子二人左折右转,贴着漆黑幽冷的山谷飞行,若隐若现。

广成子修为极高,靠得太近难保不被他念力探觉,拓拔野远远尾追,始终相隔了两百丈的距离。

狂风凛洌,越往上飞,越是冰寒彻骨,仿佛瞬间便从盛夏进入了严冬。上方不时有雪崩乱石扑面撞来,隆隆之声回荡不绝。

将近山顶,广成子兄弟忽然变向冲入北面的峡谷之中,消失不见。

拓拔野心中一凛,加速追掠,绕过山崖,前方三座尖峰参差破空,白雪皑皑,在月光下银亮如镜,却又哪能照见半个人影?

风声呼号,拓拔野凝神扫探,方圆千丈之内,亦察觉不到半点异响。又是惊怒又是懊恼,想不到这等紧要关头,竟会将他们跟丢了!如今纵虎归山,天地茫茫,又当何处找去?

思绪飞转,突然灵机一动,运足真气,朝着远处王母宫纵声狂呼:“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行刺西王母!”

声如雷鸣,在群山间滚滚回荡。

山顶灯火一盏盏地亮了,惊呼呐喊声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空中飞骑纵横,火炬闪烁,也不知有多少禁卫正朝王母宫赶去。

拓拔野转过头,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左面山谷,心下冷笑:“我就不信你还不现身。”过不片刻,果然瞧见两道人影从前方山崖冲掠而出,回旋折转,朝北峰飞去。

拓拔野大喜,匿形敛息,远远追随。月光照来,只隐约瞧见一个淡淡的轮廓穿过山壑,又如水波化散无形。

那两人并肩齐飞,快如鬼魃,突然穿入山岭冰川之中。身形所没处,万千晶棱冰柱参差错立,掩映着一个极为狭窄的冰洞。

拓拔野飘然飞掠,悄无声息地在洞外立定,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娇媚柔腻的呢喃,令人耳根尽赤,血脉贲张。

拓拔野凝神聚念,呼吸和心跳都象是齐齐顿止了,就连真气的流速也慢得不可察觉。

只听一个玉石相撞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低低地呻吟道:“姬朗!姬朗!你别娶那小丫头啦,你娶我,好不好?”

又听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微笑道:“好姐姐,我们不是早已指天为誓,结为夫妻了么?那黄毛丫头连你一根寒毛也及不上,若不是为了天下大业,我又怎会与她成亲?”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赫然竟是武罗仙子和姬远玄!

第十八章 春蚕到死

又听武罗仙子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到你就要和那小丫头成亲了,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今夜若是见不着你,真要发疯啦。”

姬远玄微微一笑,声音极是低沉温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眼下大业将成,儿女私情只能暂放一旁。来日方长,终有我们长相厮守的时候。到时候我不做帝鸿,也不做伏羲,只和你做一对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侣。”

拓拔野心下震骇,莫以言表。听此言语,这素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青要圣女不但与姬远玄私通奸情,更知其帝鸿面目,肱股相助。忽然想起从前未曾留意的许多“巧合”之处,一切更是豁然开朗。

当年灵山之上,武罗仙子突破万军重围会晤姬远玄,名为劝降,实则多半是雪中送炭,暗暗为他送来了七彩土,否恩泽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愈合黄帝碎尸,反败为胜?

寒荒内乱,危急关头,偏偏又是武罗仙子陪同姬远玄突然出现,用幻境法术藏匿少昊,震慑行将叛乱的寒荒将士。若非自己因缘际会搅到了此事之中,平叛大功必定被姬远玄一人独取,金族上下当如何感激他,可想而知。

那日皮母地丘,自己与公孙婴侯激战地底,还是武罗仙子突然带来“黄帝遗诏”与息壤,以封镇混沌为由,落井下石……如此细节,枚不胜举,今日融会贯通,才知其中原由。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气,惊怒之余微觉侥幸。原本还指望以“姬孟杰”身份痛斥姬远玄真面目,引起土族正直之士群起而攻之;此刻看来,既连土族圣女、黄龙真神都已成为帝鸿党羽,长老会及土族众将多半也为其把持。自己若真这么做,势必被土族众人反咬一口,说成是被蚩尤收买的奸细,弄巧成拙。

风声尖啸,洞内那让人面红耳热的呢喃声时断时续,渐不可闻。

过了片刻,远处喧哗不绝,隐隐听得有人叫道:“刺客逃走啦!”“王母无恙!王母无恙!”

姬远玄低声道:“好姐姐,我们追刺客已有小半时辰,再不回去,王母就要疑心了。先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武罗仙子柔声道:“我不管,姬郎,你再抱抱我。”声音低婉娇媚,缠绵入骨,与她平素那不怒而威的姿容断难相符。又静默了片刻,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在整理裙裳。

洞内忽然绚光闪耀,气浪滚滚,只听“啊”的一声,似是一个女子跌落在地,颤声道:“姬郎!姬郎!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断义?”绝望、恐惧之中,又带着说不出伤心和愤怒。

赫然正是淳于昱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跳,旋即屏息凝神,不敢有片刻松懈,也不敢以念力探察洞内情景。以姬远玄眼下的修为,稍有异动,必定察觉。

姬远玄叹息道:“淳于国主,我若绝情断义,又何必将你从炼神鼎里放出?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将‘阴阳圣童’藏在何处,我可以不炼化你的魂魄,放你一条生路。”

淳于昱也不回答,颤声哭道:“你若是真心待我,我便是立即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你执意娶那小贱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瞒着我偷偷与她搅在一起?你说只喜欢我一个人,要让我当土族帝妃,帮我复国,原来都是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姬远玄淡淡道:“我从没骗你。你初见我时,就知道我所怀大志。要想一统四海,自然要有所委屈,做金族驸马也是迫不得已。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寻常,何况寡人族帝之尊?我倾慕土圣女,早在遇见你之先,又何来瞒你之说?”

顿了顿,又道:“我既答应帮你复国,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眼下四海未定,仍需火族相助以对付苗贼,岂能四面树敌,操之过急?等到大业既成,莫说区区厌火国,就是扶你当上南荒赤帝,又有何难?”

淳于昱颤声道:“姬郎,你莫再骗我啦!那日我悄悄去熊山宫找你之时,亲眼撞见你和……和这贱人缠绵欢好,还亲耳听见你答应她说‘等那妖女下蛊害死西王母,就杀了她作替罪羊,永绝后患……’”说到最后一句,伤心已极,哽咽不成声。

拓拔野一凛,果不其然!

姬远玄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姑娘!我说的‘那妖女’是指流沙仙子。她素来是我土族大敌,这三年来,又一直绞尽脑汁,想要穿透息壤,救拓拔小子出来,若不及早除去,必成大患。若西王母死于她手,以她与拓拔、蚩尤两小子的交情,金族上下还能不相信是蚩尤小子所为么?”

淳于昱啜泣声渐渐转小,似是将信将疑,半晌才道:“既是如此,玄女又为何让我下蛊,对付西王母?”

姬远玄微笑道:“你聪慧绝伦,怎地连这也想不明白?西王母何等人物?昆仑上下又有多少巫医高手?倘若单只流沙妖女的蛊毒,果真便能确保得手么?玄女之所以不和你说这些,乃是怕你听了不高兴,以为我们对你的本事有所怀疑。你可真是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啦。”

淳于昱低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语气大为松动,显是已然当真。

姬远玄叹道:“昱儿,昱儿,这些年来我何曾骗过你?你既不信,我便当着武罗仙子之面,划地为誓:今生今世,我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若违此心,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超脱。”

淳于昱“啊”的一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此番却是因为激动欢喜,抽噎道:“姬郎!姬郎!”

又听武罗仙子淡淡道:“陛下,阴阳圣童失踪已有数日,若有个三长两短,玄女必要震怒责怪,到时即便你要袒护于她,也无甚理由了。”

淳于昱忙止住哭泣,道:“姬郎,阴阳圣童被我藏在竹山山阴的苍玉洞中,毫发无伤。我给他们留了许多清水和食物,至少可捱得半月……”

武罗仙子截口道:“倘若阴阳圣童中了半点蛊毒,坏了完壁之身,他日修不成‘太极和合大法’,玄女一样唯你是问。”

淳于昱道:“姬郎放心,我不曾下过半点蛊毒,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洞内寂然一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和淳于昱几声轻微的抽泣。过了片刻,姬远玄的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森寒冰冷,淡淡道:“很好,既然你全都说出来了,寡人也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闷响,淳于昱似是被他猛然击中,抽泣声陡然断绝。

拓拔野心中陡沉,又惊又怒,想不到他誓言犹在,竟会突然下此毒手!忍不住凝聚念力,洞穿冰壁朝里探望。

但见淳于昱软绵绵地蜷在洞角,脸色煞白,嘴角红丝,衣裳上喷得尽是斑斑鲜血,双眼泪水滢滢,怔怔地望着姬远玄,惊骇、伤心、痛苦、绝望、懊悔、恨怒……各种神情交相并揉,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背负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刚立过的誓言,怎么转瞬就忘了。我只说过‘今生今世,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可没说过不杀你。放心吧,等王母登仙之后,我定将你尸身吞入帝鸿之躯,也算是圆了这番誓言。”

淳于昱微微一颤,泪水倏然滑落。

瞧着她那伤心欲绝的痛苦神色,拓拔野对她的厌恨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又是怜悯又是难过。

她虽手段狠辣,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一心为母报仇,却又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从前情迷公孙婴侯,后来竟又喜欢上了比公孙婴侯更狠毒百倍的黄帝少子,真可谓所托非人,贻误终生。

武罗仙子豹裳鼓舞,翩翩站在旁侧,淡然道:“淳于国主,当年你中了公孙婴侯的蛊毒,若不是玄女相救,焉能活到今日?你不思报恩,反而恃宠生骄,居功自傲,动辄要挟主公,全然不顾大局。这些都也罢了,但你骗夺阴阳圣童,重伤冰夷公主,又勾结流沙妖女,破坏西陵婚礼,大逆不道,万死难辞其咎,主公若是饶你,又何以服众?”

顿了顿,嘴角冷笑,道:“若不是还需留你完尸,造出你被流沙妖女下了‘子母金蚕’,故与苗贼勾结、刺杀王母的假象,早就将你放入炼神鼎中,形神俱化了,哪需和你费上这么多口舌?”

淳于昱闭上双目,不再看二人一眼,似是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哧哧”轻响,身上突然长出许多嫩绿的藤蔓,将她缭绕缠住。

姬远玄故意用木族的“断木春藤诀”杀她,自是摆明了嫁祸蚩尤。拓拔野听到“子母金蚕”四字,心中蓦地又是一动。若能救出火仇仙子,即便不能借以扳倒帝鸿,至少也可通过其体内子蚕,找到流沙仙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