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捂住口唇,掩抑住自己喜悦的呼喊,周身却象是骤然虚脱了,心中狂跳,泪水夺眶。就连西王母、应龙、烈炎等各族顶尖高手亦怔忪讶异,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古往今来,只有伏羲、女娲、神农等寥寥数人能以只身之力,与天地抗衡。这无名小子的惊人之举,虽比不上女娲补天、神农移山,却也足可震古烁今了!

却不知对于在苍梧之渊苦修了三年、又拥有“定海神珠”的拓拔野来说,这不过是牛刀小试。

这三年中,他亲身感应那暴戾万变的自然伟力,潜移默化,早已洞悉了天人合一之道,体内真气可以随着阴阳万象,不断契合转变,将自身潜能激至最大。

昆仑山的这场暴雪下了半夜,已近尾声。拓拔野施展“三天子心法”,与天地同化,再反过来以阴阳二炁催化雷风暴,使得原本还将持续小半时辰的风雪很快便倾泄消止。简而言之,他止住风暴,靠的并非与大自然强行对抗,而恰恰是戚戚感应,顺势而为。

拓拔野故意让林雪宜假矫女娲遗旨,设定“三关”,便是欲以“三天子心法”震慑群雄,增加“伏羲转世”的公信力;眼见众人目瞪口呆,知道此计已然奏效大半,但要想让他们彻底信服,还需再加一把火,趁热打铁。

当下哈哈一笑,飘然落在姬远玄面前,道:“越近黎明,天色越暗;越是将近天下太平,风暴自然也就越大。黄帝陛下翻云覆雨久矣,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么?”

不再理他,转身又朝林雪宜揖了一礼,道:“仙子以为如何?”

姬远玄微笑不语,心中却是怒火填膺。不知这无名小子究底是谁?为何弦外有音,一意与自己作对?当今之世,除了蚩尤、天吴等寥寥数人,又有谁有如此惊天之力?难道是……心底陡然一震,呼吸顿止。

但……但那小子明明已被自己封镇在苍梧地底,又焉能逃脱?目光瞥处,瞧见林雪宜与缚南仙并肩骑在二八神人头顶,嘴角挂着难以察觉的微笑,心中登时又是一沉,霎时间如坠寒渊,冷汗涔涔而出。

他心计深沉,聪明绝顶,原本早该想明,只是这三年间事事顺意,大局尽在掌握,难免生出自大骄满之心,微有懈怠。此时一经醒悟,连日来所发生的异事登时在脑海中一一闪现而过,穿针契合,隐约已猜到了来龙去脉。

正自又惊又怒,只听林雪宜高声道:“很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止住风暴,足见阁下已能随心所欲,将混沌分为阴阳二炁,这第一关便算是过了。第二关且看你能否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

拓拔野背负双手,环顾群雄,笑道:“阴为地,阳为天,交感为五行,天地乃有云雨雷电。我既能在半柱香内止住风暴,自然也能在半柱香内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让昆仑重降雷霆暴雪。”

这番话若在片刻前说来,必定也是嘘哗一片,但此时目睹其神威,众人震骇凛服,寂寂无声,再无一人认为他是口出诳语了。

忽听武罗仙子柔声道:“且慢。倘若仅凭呼风唤雨,便能成为伏羲转世,各族雨师岂不更为胜任?女娲神谶既已言明伏羲转世乃我土族黄帝,自当在我历任土族黄帝之中找寻。阁下并非我族帝尊,又焉能是伏羲转世?”

拓拔野哈哈笑道:“古来帝王,有德有能者为之。公孙某人今日不是黄帝,仙子又焉能断定我日后不成黄帝?难道土族几千年的帝尊全是姬家不成?”这几句话说出来,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姬远玄。众人无不哄然。

姬远玄既已猜出他的身份,怒火反倒平定下来,微笑道:“阁下之意,便是说寡人无德无能,不配居此黄帝之位了?”

拓拔野转过身,目光灼灼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道:“正是。”

四周大哗,土族群雄又惊又怒,纷纷喝骂不迭。西王母脸色微微一变,眯起妙目,凝视着拓拔野,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姬远玄纵声大笑:“阁下既出此言,想必有德有能得很了?既是如此,又何必藏头匿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拓拔野一凛,知道他多半已猜出了自己身份。此时如箭在弦,无路可退,他若敢拆穿自己,便索性与他当众对质。当下也仰头大笑道:“天下戴着假面、假仁假义之人何其之多,我这不过是盘古门前耍大斧罢了,见笑见笑。”

两人针锋相对,敌意昭然,看得群雄又奇又疑,都在猜测拓拔野究竟何人。五族中聪明之士多如牛毛,想明此节原本不难,只是拓拔野被息壤封镇三载,杳无音讯,无论敌友,都已料定他无法生还,又有谁会想到一个“死人”竟会突然于此现身?

忽听一人高声喝道:“不管阁下是何方神圣,依据大荒律法,胆敢公然毁谤五族帝尊者,杀无赦!”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之人气宇轩昂,长得与姬远玄颇有几分相似,正是近年来位高权重的长老姬孟杰。

拓拔野摇头笑道:“臣无道,君伐之;君无道,天伐之。在下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身形突然一晃,闪电似的急冲而出,还不等姬远玄、应龙等人阻挡,便已将那“姬孟杰”封住经脉,高高提起,朗声道:“不知根据大荒律法,阁下谋弑长老、窃据其位,又该当何罪?不如我将你在鼎中烧炼,化出原形,让大家来评断一番,如何?”

群雄哄然。姬远玄脸色微变,哈哈大笑道:“敢情阁下真把自己当作了黄帝,可以为所欲为,肆意处置我族长老么?要想当黄帝那也容易得紧,只要我土族男儿愿奉阁下为主,寡人即刻禅让,又有何妨?”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等地便是今夜。只要能成为众人眼中的“伏羲转世”,娶得西陵公主,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掌昆仑,成为天下之主。

偏偏在这关乎全局的紧要关头,又被这小子横插一杠,搅得局势大乱。更让他气怒地,是明知其身份,却又不能立时拆穿。

拓拔野与各族交好,颇得人心,纵使当日天帝山上众口铄金,诬其帝鸿,五族中依旧有许多人鼎力相撑。此时正值西陵出嫁前夕,大荒局势到了微妙关头,若让天下人知道这小子重又生还,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

思绪急转,知道拓拔野亦不想曝露身份。与其棋走险招,和他当众对质,倒不如继续装傻充愣,夺占“伏羲转世”之名。当下嘴唇翕动,暗自与武罗仙子、应龙传音授密。

武罗仙子等人脸色齐变,幡然醒悟,又是惊火又是骇异。郁离子乃鬼国军师,无所不知,倘若拓拔野以种神大法夺其神识,再当着众人之面抖搂出来,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应龙踏步而出,挡在拓拔野面前,淡淡道:“帝位神授,岂由人定?应龙身为土族大巫,聆听神意,可不知当今之世,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什么公孙黄帝。敢问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公然劫掳长老,谋篡帝位?”

话音方落,风后又已飘然而出,冷笑道:“黄帝陛下乃中土之尊,万民所仰。我听遍了东南西北风,可从没听过什么‘公孙轩辕’的消息。你若真是‘伏羲转世’,那我岂不是女帝重生了?”

土族群雄轰然应和,义愤填膺。顷刻间,鼍围、泰逢、涉驮、计蒙、包正仪等人纷纷围涌上前,将拓拔野重重困在中央,剑拔弩张。

第三章 黄帝之争

众人哗然,林雪宜格格怒笑道:“尔等贱仆,好大的狗胆!女帝立此神谶,托我寻找‘伏羲转世’,哪容得你们越俎代庖!”二八神人怪叫迭声,大步冲上,便欲将土族群雄推扫开来。

拓拔野纵声大笑,将四周喧哗尽数盖过,昂然道:“不必劳请仙子大驾。真金不怕火炼,松柏何惧风霜?公孙某人若不能叫天下人信服,又如何担得‘伏羲转世’?”

将那乔化为“姬孟杰”的郁离子提于左手,昂首睥睨,朗声道:“天下分崩,水深火热,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我今日转世重生,便是要平定四海,诛除奸佞。谁若不相信女娲神谶,不服我这公孙黄帝,只管上来一试。”毕集真气,大踏步朝炼神鼎走去。

鼍围、泰逢、涉驮等人呼吸一窒,只觉狂风扑面,一股无形巨力如狂潮推来,脚下一个趔趄,纷纷朝后跌退而去,心下大凛。

惟有应龙衣裳鼓舞,双足生根似的寸步不移,冷冷道:“阁下未免太高抬自己了。等你打败了我,再自诩‘公孙黄帝’、‘伏羲转世’不迟。”周身突然闪耀起一道金边,双掌气刀回旋,奔雷呼啸。

拓拔野哈哈笑道:“土纳万物,有容乃大。身为黄帝,岂能与臣下争锋?”竟果真不避不挡,硬生生与那刀芒迎面相撞,“轰!轰!”绚光炸舞,护体气罩猛烈摇曳,又朝前踏进了半步。

地上“格啦啦”一阵裂响,冰消雪融,倏然迸开数十道长缝,长出一片嫩绿的藤蔓。

应龙微微一晃,反倒被那狂猛气浪震得气血翻腾,朝后退了半步。

周围惊哗四起,土族群雄更是面色陡变。五族帝神死的死,伤的伤,当今之世能与黄龙真神相抗衡的至多不过九人。这小子生捱一记金光交错刀,毫发无伤便也罢了,居然还能将应龙震退,其护体真气之强猛,实在难以想象!

应龙虽已得知拓拔野身份,这一交手,仍是骇怒交迸,想不到一别三年,他竟精进如斯!不敢托大,低喝一声,双臂金光缠绕,火旋交错,蓦地炸舞成那巨大的黄金龙头,咆哮飞腾。

四周光浪爆涌,叱呵连声,泰逢、涉驮等土族群豪亦抢身围攻而上。

拓拔野依旧不避不挡,昂首前行。气刀、神兵怒劈在护体气罩上,炸射起万千霓光,震得众人接连翻身后退,他却浑然无恙。所经之处,裂缝连迸,藤草蔓延,甚至开出数百朵嫣红的野花来。

众人哄然大奇,惟有林雪宜、西王母、祝融等十余顶尖高手瞧出此中奥妙,凛然惊服。

原来拓拔野在那极恶气候中修行“三天子心法”数载,虽未炼筑八极之基,不能强收他人真元,却深谙八极转圜、此消彼长之妙。整个人体便如小宇宙般,五行恣意生克,与天地同化,无论置身多大的风暴,都能经由八极八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外力一一消化卸导。

此刻他虽不运气抵挡,却因势化形,将土族群雄的真气或相互消抵,旋震而出;或导入体内八极,以“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次序,反激为巨大的木属气浪,再将众人震退开来。

敌人越多,外力越猛,他因势消抵、腾挪转变的空间反倒越大。这种境界当年在东海龙宫,与班照、哥澜椎的编钟大鼓抗衡之时,他便已初窥门径,历练多年,终臻化境。

土族群雄哪知其中因果?只觉每一刀劈出,要么如泥牛入海,不知所往;要么如落叶摇风,无所依傍。空有一身神力,却不能奈他分毫,反被他护体气浪震得踉跄飞跌,心中之惊骇自难言表。

饶是应龙真气雄浑,亦被迫得接连后退,灰褐双眸精光爆射,沉声道:“布阵!”众人齐声呼啸,穿梭交抵,手掌贴在前人背心,环绕着炼神鼎,迅速摆成长龙阵形。

“嘭嘭”连声,黄光滚滚,层层冲入应龙体内。他衣裳骤然如气球鼓起,金光四射,大喝声中,双掌气刀交缠火旋,黄金龙头瞬间暴增了十倍,咆哮如雷,登时将拓拔野死死抵住。

拓拔野微微一震,脚下朝后移动了半尺,裂缝急迸。

众人大哗,台上这三十八名土族豪雄修为最不济者也有真人级别,以此“黄龙阵”叠加一处,威力几近太神。寡众悬殊,即便是石夷、祝融这等神位高手也势必被震成重伤,这“公孙轩辕”又能强撑几时?

烈炎眉头微皱,高声道:“这位兄台,能成黄帝者,都是德才兼备、众望所归。我大哥宽仁友爱,绝非蛮不讲理之辈,只要你放下姬长老,一切都好商量,何必这般生死相拼?”

拓拔野心下大暖,哈哈笑道:“多谢炎帝陛下关怀。”双目光芒灼灼,盯视着姬远玄,一字字地微笑道:“世事险恶,人心如鬼。若不是如今有太多妖魔奸佞,祸乱人间,我又何必转世到此?今日当着各族英雄之面,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拨乱反正,还大荒一个清宁世界!”

话音方落,周身绚光怒放,蓦地又朝前踏出一步。那黄金龙头陡然扭曲咆哮,如水波摇荡,土族群雄眼前一黑,金星乱舞,胸口如被巨浪猛拍,整个长龙阵竟齐齐朝后移动了两尺有余。

众人哗然,旋即鸦雀无声。

云雾离散,夜空如洗,明月清辉如水银泻地。祭台峰下积雪皑皑,人头涌动,万千目光全都凝聚在拓拔野身上。他每踏前一步,台下便一阵如潮惊呼。纤纤更是芳心忐忑,剧跳如鹿撞。

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奇变迭生,应接不暇。先是祭神天礼变成了伏羲转世的应证比试,接着又变成了土族的黄帝之争。谁胜谁负,不仅关乎西陵公主花落谁家,更关系到天下大局。

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公孙轩辕”,一夜之间便俨然成了左右大荒未来命运的关键。

大荒从来不缺乏这等身份莫测、一战成名的神秘人物,譬如当年的古元坎和神农,又譬如青帝与赤松子,亦都曾技惊四座,喧宾夺主;但从无一人象他这般,方甫现身,便戴着“伏羲转世”的耀眼光环,视天下英雄为无物。

姬远玄微笑旁观,瞳孔渐渐收缩,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眼见着众人震讶畏服的神色,心中的妒怒更已攀至顶点。这厮既与林雪宜、二八神人勾结,想来盘古九碑也已落入其手,难怪三年之间,修为又有如此惊人进境!

这些年来,自己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独独在这小子身上连栽跟头。几次设计杀他,却总被他死里逃生,因祸得福。此番若再不能得手,千秋大业,可就真要功亏一篑了!

思忖间,拓拔野又已连踏九步,距离炼神鼎已不过三丈。

那数十名土族雄杰虽然身经百战,忠诚悍勇,被其神威所慑,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怯,气势大馁,长龙阵随之徐徐回旋后退。应龙金发、黄袍猎猎鼓卷,双臂微颤,枯瘦的脸上涨红如紫,汗珠涔涔,显是已有些支撑不住了。

姬远玄杀机大作,徐步上前,微笑道:“阁下既然一意孤行,窥我鼎器,寡人就将此鼎送给你罢。接好了!”默念法诀,双掌隔空横推,“呼”地一声,那炼神鼎突然怒旋破空,火焰狂卷,朝着拓拔野当头撞来。

众人齐声惊呼,拓拔野此时与“黄龙阵”僵持相抵,避无可避,倘若分心挡扫神鼎,势必被应龙等人反击重创;但若不接挡,被这炼神鼎撞中,轻则经脉断毁,重则魂飞魄散!

纤纤心中陡沉,只听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如陀螺逆旋,破空而起。应龙、鼍围等人重心陡失,陡然朝前飞冲,黄龙如被涡流绞入,顺着拓拔野地螺旋气浪怒吼盘旋,“轰”地一声巨响,一齐猛撞在那炼神鼎上。

众人眼前一花,被那强光刺得泪水直流,双耳欲聋,一时间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了。挤在最前沿的数百人更是当胸如锤,腥甜狂涌,被那气浪撞得拔地飞起,接二连三地朝后翻身飞去。

人潮大乱,哄哗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