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鸿多半早已算定了苗军的几种突围线路,勾结天吴,在四周草原上浇淋了这种奇水,只等他们一入陷阱,立即放出青磷火箭。方才故意让飞兽军射出火矢,也是为了以放松他们地警惕,不加预防。

大火蔓延极快,四下俯瞰,方圆数十里内尽是青紫火光,即便转向奔逃,等到撤离出火海,也已伤亡大半,更毋论四面八方围涌而来的虎狼之军了。苗军这些年来以苍梧木炮威震四海,被称为“铁火之师”,想不到如今弹尽炮裂,竟反被敌人以烈火伏围,天意无稽,何等难料!

蚩尤虽不多谋,却胜在果决明断,遇变不乱,惊怒稍纵即逝,骑鸟盘旋,纵声高呼,用古语激励苗军斗志,指挥各部继续朝前冲杀。

九黎将士身经百战,士气极是顽强,不但不溃乱恐惧,反被激起熊熊怒火。很快便驯服兽骑,调整阵形,不顾前方烈焰滔天,依旧吹角击鼓,高举苍梧木盾,怒吼着飞速驰骋。

土族大军的欢呼声渐渐转小,战鼓声也陡然稀落,似是想不到这些九黎蛮人竟如此骁勇。

又听号角破空,“嗖嗖”连声,青磷火箭破空呼啸,密集射来,四周红光炸涌,火势更猛。

九黎兽骑咆哮奔驰,不断有巨象悲鸣塌倒,熊、牛发狂滚地,那些驼羊、龙马着火倒毙者,更是不计其数。群雄齐声高唱战歌,声浪雄浑高越,在这火浪冲天的夜色中听来,更觉悲壮威武。

惟有十日鸟展翼欢鸣,不断地吞食火浪,交错前冲。晏紫苏紧紧地抱着蚩尤,心中砰砰剧跳,看着火海急速倒掠,对方的旌旗越来越近,那强烈的担忧与害怕越发炽热如火,炙烤得她无法呼吸。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死若星辰,生如朝露。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托体山阿,同化苍梧。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后方的战歌声越来越响,蚩尤纵声唱和,她听在耳中,心内更如刀绞一般。随他出生入死,征战多年,却是头一次有这等近乎窒息的恐惧,仿佛此地此夜,真要和他从此永诀!

她紧紧地抱着他,抱得那么紧,指甲仿佛已嵌入了他的皮肉,和他连成了一体。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血脉的流动,听着他的衣裳在狂风中猎猎鼓响,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

明月无声,星子在熊熊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遥远的远方,昆仑山的积雪正在月色中潺潺融化,流入春江。而更遥远的远方,西海在同一弯月牙的映照下,波涛汹涌,银光荡漾……

在他与她之前,宇宙星辰便已永恒存在;在他与她之后,宇宙星辰依旧将永恒存在。但如果……如果他死了,这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纵然万古长存,又复何用!

她的视线陡然模糊了,泪水象烈火一样地灼烧着脸颊。火矢横空,烟花似的纵横穿梭,厮杀声、轰鸣声、兽吼声、战歌声……混淆杂糅,与狂风一起鼓荡着她的双耳。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死亡,却没有害怕永恒。

※※※

“呜——”土族军中吹起了凄厉的龙角。王亥的青铜大旗斜斜前举,呐喊如潮,兽骑狂奔。决战终于开始了。

在包乘、黄猛诸将率领下,万千金甲战士紧握长矛,骑乘着熊、罴、狼、豹各种猛兽,急速逼近。

被草野上的烈火席卷,“呼呼”连声,那些凶兽浑身着火,骨骼毕现。非但分毫无伤,反而龇牙咆哮,凶焰更炽。众骑兵金甲黄光闪耀,亦安然无恙。

“南荒尸火兽!”蚩尤又惊又怒。这种尸兽是南荒不死国特有的怪物,原是不死民为其国主殉葬的神兽。

入墓之前,先由巫祝用秘法挖空其五脏六腑,藏在密瓮中,用不死药浸泡,便可令其化为凶暴无比的僵尸猛兽,听任摆布。后来为了抵御烈碧光晟的屠戳,不死国的巫祝们冒死炮制出了数千只这等凶兽,焚以烈火,杀得火族大军溃退数百里。由此威震天下,被称为“尸火兽”。

烈碧光晟镇压不死国后,将这些巫祝严刑逼供后,尽皆寸磔而死,埋存的“尸火兽”心脏也被付之一炬。从此普天之下,惟有他一人知道制造和驾驭“尸火兽”的秘法。

帝鸿必是吞噬其元神后,将此方法传与王亥,神不知鬼不觉地培驯出数以万计的尸火兽,关键时刻予以突袭。

再凝神查探,这些土族骑兵身上所披的战甲涂了一层淡青的油土,当是西海罕有的辟火泥。这种神泥遇火凝固,烈焰不侵,极为珍稀,也不知帝鸿从何处掘来,竟足以武装数万兽骑!

两万尸火兽烈火飚卷,来势汹汹。王亥的万余旗军依旧立如磐石,战车成列,弓箭手与投石车在后,不断地冲天射出青磷火箭,步兵执戈殿后。遥遥望去,军容整肃,纹丝不动。

蚩尤虽然憎厌,心下却也不由佩服。取出辟火甲,给晏紫苏披上,沉声道:“抱紧了,别松手。”骑鸟急冲而下,苗刀碧光怒斩。

“轰!”气浪扫处,草野迸炸,当先十余只熊罴尸兽应声碎裂,连带着座上骑兵凌空后翻,重重地撞在后方的尸兽上,血肉横飞。

十日鸟尖啸猛冲,巨翼横扫,将迎面冲来的尸兽撞得冲天飞起。蚩尤纵声啸呼,苗刀光焰滚滚冲卷,宛如青龙夭矫。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那狂暴无比的尸火兽竟如泥捏纸糊,接连怪吼炸散。

万兽狂奔,炎风过耳,两军迎面火撞。

惊嘶呐喊,“嘭嘭”之声大作,顷刻间便有数百人阵亡。九黎巨象浑身火焰,排山倒海似的吃痛疾奔,将尸火兽或撞飞,或践踏,势不可挡。但那些青牛、黑熊、龙马、驼羊……便抵不住尸兽猛冲,接连踉跄倒地,悲吼不止。

当是时,西方突然鼓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烈焰兜天,刮得蚩尤脸上猎猎生疼,几乎睁不开眼来。

混乱中,只听一人森然喝道:“小贼,纳命来!”金光大作,两道狂猛无匹的气浪呼啸夹击,陡然朝他两肋雷霆劈至!

第十二章 指南神车

那两道金光霸冽狂猛,震得十日鸟翎毛尽乍,尖啸翻飞。“应龙老贼,来得正好!”蚩尤怒极而笑,周身碧光大炽,苗刀电舞。

“轰!轰!”两团气浪霎时间如涟漪回旋飞散,炸涌起重重彩光,晏紫苏呼吸一窒,险些坐乘不稳。两侧冲来的数十只尸火兽径直被横空推飞,骑兵更是鲜血狂喷,腾云驾雾似的直冲上天。

四周大乱,惊呼迭起。

那两道金光倏然消逝。太阳乌嗷嗷尖啸,盘旋飞舞,晏紫苏心中嘭嘭剧跳,凝神四扫,但见狂风怒吼,无数的乱石、碎砂、火矢……夹带着纷乱的火焰扑面撞来,影影绰绰,什么也瞧不分明。

蚩尤哈哈大笑道:“鼠胆老贼,枉你为土族大神,只敢躲在风后身边暗箭伤人,羞也不羞?”八极流转,碧翠色的刀芒纵横怒扫,将那狂风劈得呜呜尖啸。

前方尸火兽军如怒潮狂奔,接连不断地从尘雾中冲出,自两侧咆哮卷过,被苗刀光芒扫中,登时血肉横飞,断肢乱舞,顷刻间便堆积起一排尸山。后方冲来的骑兵为其撞绊,纷纷朝前惊叫抛飞。

但他真气再过狂猛,刀光气浪终究只能横扫百丈,无法将千军万马尽皆阻挡。王亥号角长吹,尸火兽群分涌如浪,转从两翼遥遥包夹,惊涛骇浪似的撞入苗军阵中,人仰马翻,交错血战。

狂风越来越猛,长草贴地乱舞,炎浪滔天,火海朝东北汹汹蔓延。九黎将士逆势疾驰,被沙石、烈火刮得睁不开眼,只觉得胸闷气堵,随时都将被拔地卷起,稍不留神,立时被对面冲来的敌军兽骑长矛贯中,后撞飞跌。

只听马嘶连声,数十匹龙马再也强撑不住,率先四仰八叉地腾空飞起,被飓风刮出数十丈远,重重摔落在地,不是被火浪瞬间卷噬,便是被狂奔的兽群践踏如泥。

继而群兽悲吼,驼羊、猩猿、龙马……接连被旋风卷扫上空,遥遥坠地,青牛、翼虎、巨狼亦抵受不住,纷纷踉跄后退,惟有大象、黑熊死死抵在原地,却也再难朝前急奔。

连年征战,九黎猛兽十亡其九,现存的兽骑大多是苗军近年来在各地驯化所得,原本便比不得尸火兽凶暴。在它们冲击下,业已阵形零散,再被这铺天盖地地飓风火浪如此肆虐,更是大转溃乱。或倒地惊嘶,或着火悲吼,将苗军将士纷纷掀落在地。

土族骑兵顺势呼啸猛冲,长矛刀戈直挑横扫,势如破竹。

当先数百名九黎战士踉跄起身,还不及站稳,便或被长矛贯中,凌空挑起;或被长刀劈颈,头颅飞旋,伤亡惨重。饶是苗军勇悍绝伦,一时间也无法阻止敌军冲势,被迫重重败退。

加农大火,从青牛身上爬起身来,喝道:“牛族儿郎们,跟我来!”一拳猛击在迎面冲来的尸火兽的侧肋上,竟打得它横空飞起;顺势翻身跃起,冲到第二头尸火熊兽的背上,一把掐住骑兵咽喉,牛角尖刀闪电似地贯入他太阳穴中。

牛族将士纵声欢呼,纷纷抛下坐骑,冲跃到尸火兽背上,与骑兵近身相搏。一对一的对战,土族兽骑岂是对手?不等反抗,便已被断头裂体,踢飞落地,碾踏如肉泥。

但尸火兽奔速极快,身上又烈焰熊熊,牛族众将士无法驾驭,反被其带着急速倒冲,不等拍灭身上火焰,前方又有土族兽骑狂飙撞来,登时被乱枪刺中,纷纷横空飞起。

加农身中数矛,血流如注,奋力折断矛杆,挥刀猛劈,又连斩六人,右侧狂风席卷,眼前一黑,剧痛攻心,被一头巨大的尸火兕的长角贯体顶起,怒吼声中,一刀将那骑兵劈落,顺势朝那尸兕颈部直刺而下。

若换了其他猛兽,经此一刀,势必殒命,但尸火兕兽原非活物,颈骨尽碎,却继续顶着他朝前狂奔,殊无半点停顿。

两侧土族兽骑乘机长刀乱舞,接连劈中。

加农左臂险些被齐肩砍断,咬牙大吼,奋力一旋,顿时将那骷髅兕头卸了下来,就势蜷身翻滚,从兽群蹄掌间有惊无险地闪避开去。接着又一刀插入一只尸火虎兽的腹肋,翻身跃上其背,将骑兵瞬间斩杀。

牛族群雄欢呼呐喊,柳浪纵声喝道:“弃兽步行,化整为零。专砍贼军尸兽蹄掌,不必和它冲撞!”

九黎众将接连传令。苗军如潮响应,纷纷从受伤的兽骑上跃落,在火海中弯腰狂奔,两两相护。一个挥舞长刀,猛劈尸火兽的脚蹄;一个则挺举长枪,直刺坐上骑兵。

尸火兽前足被长刀劈中,顿时悲鸣趔趄,以头抢地,将背上骑兵朝前掀飞,正好送入苗军枪尖。霎时间惨叫四起,火焰焚卷,上千土族骑兵瞬间毙命。

那些断足的尸火兽虽然未“死”,却也再也不能起身奔驰,被后方尸兽群席卷践踏,骸骨尽断,发出凄厉的怪吼。

九黎群雄士气大振,继续在狂奔的兽群中穿梭翻滚,高歌猛进。

苗军数年来之所以以少击多,百战不殆,除了勇悍凶暴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团结守纪,随机应变。这两万战士能幸存至今,彼此更是配合圆熟,默契无间。越是这等身处逆境的乱战,他们所爆发出的斗志、威力反而越发惊人。

夜色苍茫,狂风怒卷,那沉雄悲壮的战歌声越来越激昂高越,渐渐盖过了震耳的杀伐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蚩尤一路冲杀,所向披糜,无人可略挡其锋。任他如何嘲骂,应龙始终未曾再现。只有那杀之不尽的尸火兽挟卷烈火,前赴后继地咆哮冲来,被他刀芒劈中,缤纷炸散,骸骨横飞。

火光滚滚,晏紫苏的俏脸忽明忽暗,她紧紧抱着蚩尤,随着太阳乌高飞低伏,一颗心也仿佛随之跌宕沉浮。距离敌方旗军已不过三里,只要能杀死王亥,冲垮土族战车方阵,便能越过黑水,逃出生天了!

当是时,右侧狂风陡然转猛,刮得她肝胆尽寒。蚩尤耳廓微动,喝道:“老贼!吃你乔爷爷一刀!”挥刀回旋怒扫。

“轰轰”连震,气浪怒爆,绚光刺目,尘雾中顿时现出应龙的身形,一闪即逝。晏紫苏蛊卵、暗器方甫弹出,便被那气波震得碎如齑粉。

蚩尤身子微晃,虎口酥麻,心下大凛。与这老贼交手数次,早已知根知底,知他真气虽然雄浑强猛,却比自己稍逊一筹,但以方才这七刀观之,他竟似突飞猛进,亦已臻太神之境!

修炼之道如登山,越往高处越是困难。譬如赤帝、青帝二人都是当世公认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达神级,但前者穷其一生,苦苦修炼,在临终时才得窥太神真谛;后者阴差阳错,亦足足费了两百年的光阴,方达到太神之境。

他与拓拔野一个是木德之身,一个五行毕集,各自都有世所罕有的奇遇,加上自身的颖悟勤练,方有此成。

而应龙这些年来始终不过神级修为,上次万绝陵大战时,仍不是石夷对手,如何短短半年之内便天翻地覆,有了如此进境?

还不及多想,金光爆舞,呼吸陡窒,应龙双刀怒旋交错,又从上空雷霆攻到。势如狂飙,气浪之猛,更如昆仑崩顶,“嘭”地一声,竟将他们连人同鸟,硬生生地朝下压落。

草地应声塌陷,几只尸火兽恰好从下方冲过,被那气浪所压,登时轰然碎裂,被结结实实地推挤入大坑之中,骨末如尘土纷扬,和着火浪,涟漪似的朝四周滚滚推卷。

晏紫苏心中陡沉,只听蚩尤纵声大喝,苗刀碧飙怒卷,猛然劈入下方深坑中,“轰!”整片草地骤然朝上鼓起,乱草纷摇,怒火喷薄,仿佛一弧金碧赤紫的耀眼光轮,直冲夜穹。

眩光破舞,轰鸣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