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沮丧,直到有一天,夏去秋来,极夜降临,看着西风重又压过东风,刮得海面波浪滚滚,
才突然大彻大悟,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愚蠢!嘿嘿,阴阳五行,殊途同归,天底下哪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抵挡的
?如果有,这世界早就他奶奶的毁灭了。

「东风未必压不过西风,太阳也未必输给了星辰,只不过阴阳二炁因时应势,在不断地循环变化罢了!
譬如烈日下的大海,水汽蒸腾,化作云雾,在高山上空降为雪雨,凝结为冰,到了春天,冰川融雪,化为山
溪,汇为江河,又流入大海,再被狂风席卷,变作滔天大浪……这看似无穷无尽的变化,却都是因阴阳二炁
的循环而起。

「又比如同是盛夏酷暑,北方伏旱,河道干涸,南方却暴雨连绵,山洪肆虐。这是因为时同而地异,阴
阳二炁的变化大相径庭。同样都是水,只有顺势应势,才有不可阻挡之力!」

我周身一震,如聆春雷。

因时应势的道理我早就听说,但却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深入想过,沉吟了一会儿,说:「师父的意思是
炼气也好,斗战也罢,体内的阴阳二炁都应该因时应势,随着春夏秋冬、东南西北而有所调整变化?」

康回嘿嘿一然道:「小子,你总算不太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一字字地说,「我要教你的『无形刀
』,就是以阴阳二炁为锋,以天地万物为诀,因时应势,无形无影的天下第一气刀!」

这句话如果是有别人嘴里吐出,我只当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可笑狂言,但由古今第一水神亲口说出,却让
我热血沸腾。

康回道:「你体内的阴阳二炁已经小有根基,聚气为刀不算困难,难的是如何感时应势,天人合一。你
先闭上眼睛,告诉我听到了什么。」

我凝神闭眼,只听见狂风呼啸,海浪喧嚣。过了一会儿,听见鸟翼翔风,草木簌簌摇摆,碎石从崖壁上
迸飞坠落。又过了一会儿,听见浮冰跌宕,白熊缓缓行走,鲨鳍在海面上划出涟漪。

再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渐渐地被「水火海窍」的漩涡盖过了,轰鸣声越来越响。忽听康回问道:「小
子,你感觉到丹田内阴阳二炁有什么变化么?」这才突然意识到,气海仿佛被那涡浪声带动,飞转起来。

康回道:「人生来就有感应天地。模仿外物的天性与能力,比如你看见风和日丽,心情就爽朗如晴;看
见凄风冷雨,就莫名地愁闷忧伤;你看见一个人对你笑,你就报之以笑;你看见别人在咀嚼食物,就会不知
不觉地生出口水……意动而气动,随时随境,变化无穷。」

我在会想刚才听到海风呼啸、鹫鸟盘旋、鲨鳍破浪……等等声音时,丹田内的真气运转果然皆有不同,
不由又惊又喜。

「无形刀的第一要义,就是『随时随境,天人合一』。」康回顿了顿,又说,「小子,你告诉我,风是
什么形状、什么声音?」

我被他问的一愣,风无形无影,就连声音也变化不定,如何回答?

他嘿然道:「如果没有这摇曳的树枝,起伏的波浪,你能看得出风的形迹,听得出风的声音么?正所谓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此刀之所以名叫『无形刀』,就是因为『以人为刀,气为锋,万物为招诀』。师
法自然,因时随势,故能无招无诀,无迹可寻!」

我反复念着「以人为刀,气为锋,万物为招诀」十二字,心里更是怦怦狂跳。大象无形,万物为刀诀,
这是何等恢弘之气魄!如果能修成此刀,天下又有几人是我敌手?

一时间激动难抑,恨不能立即学会,横扫昆仑。

此后三天,除了捕鱼烧羹,给罗沄喂食,我始终静坐在崖洞里,一遍遍地揣摩「无形刀诀」。

心诀不过寥寥百字,看似简明,却奥妙无穷。他也不再另外指点,只让我自己思悟,体会那天人合一,
大象无形的妙境。

卧听风息潮起,坐看涛生云灭,体内的真气感应身外万象,不短周转变化。那种感受奇妙之极,仿佛天
地间每一丝最微笑的变化都能在体内得以映照。

到了第四天,心里越来越澄净空明,我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忘却了丹田内的阴阳二炁,就连呼
吸也似乎与风同化,忽快忽慢,忽长忽短,却半点儿也没有察觉。

若不是西南天边又传来一声轰隆闷响,我那时便已进入「忘我之境」。睁眼望去,一道彗星似的红光划
过雾中,映得天海如红霞浸染。数百只鹫鸟鸣着,贴着海面,从西南方疾速飞来。

我心里一凛,比起四天前,那道红光已近了许多。照这么推算,最多再过三五天,蛮子的船舰就能冲出
海雾,驶入寒暑之水了。如果那时还不能修成「无形刀」,唯有凭一己之力,与蛮子拼死血战。

我自己是生是死,无足畏惧,但一想到罗沄仍然昏睡不醒,不由有些着急起来。于是向康回问清了女娲
花和阴阳草的所在,不顾阴阳狮龙兽咆哮穷追,御风朝外冲去。

碧天万里,不周山的顶峰直破苍穹,看不见尽头。我沿着崖壁朝上疾冲,狂风刮在脸上,痛如刀割,让
人无法呼吸。

体内真气受大风感应,汹汹流转,破臂冲出,形成了八丈多长的凛冽刀气,气势却比从前猛烈了数倍,
虽然还远远达不到「无形刀」的境界,却以杀得那两只孽畜惊吼奔窜,不敢靠近。

也不知朝上奔了多久,雾气缭绕,寒风刺骨,岩壁上的花草树木越来越少,只剩下淡青,浅墨的苔藓与
蕨草沾着冰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两只孽畜的咆哮声越来越远,已渐渐追不上来了。穿过茫茫云海,阳光灿烂,不周山依旧高不见顶,
崎崛峭拔,参差绵延,像一道巨大的金色屏障,横亘在苍天与云海之间。

一阵狂风刮来,异香扑鼻,上方凸出的冰岩上,姹紫嫣红地开着几千朵奇花,仿佛霓霞缭绕,又如火焰
摇曳。那些花都并蒂而开,双瓣双蕊,应当就是康回所说的「女娲花」了。

我采了几十朵最为艳丽的,兜入衣袖,贴在绝壁上稍作休息。大风呼啸,衣衫猎猎,脚下只要稍一打滑
,便不知被刮飞出多少里外。

我从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过世界。

万里无垠,云海翻腾。朝南远眺,依稀能看见淡淡的青色,不知是海,还是哪片大荒的山脉。

这景象如此辽阔、壮丽、而又……寂寥。阳光将我的影子照在身旁的石壁上,整个天地,苍茫得仿佛只
剩下我一个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相伴左右的,只有这呼啸不息的风。

我突然觉得一阵窒息的悲凉与难过。几千年前,当伏羲在这里种下女娲花,是否也曾有过高处不胜寒的
感慨?如果有一天,我终于登顶昆仑,俯瞰苍生,是不是也如此刻般孤单?

在这浩瀚无边的宇宙面前,生死、成败、爱恨、荣辱……都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像女娲花的芬
芳,随风而来,随风而散。

我不敢多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往下冲去。摆脱了狮龙瘦的纠缠,风驰电骋地冲入「水火海窍」,顺
着滚滚涡流直达海底,果然瞧见无边无际的白沙上,摇曳着一丛丛双叶双枝、黑白两色的阴阳草。

回到崖洞,依照康回指点,将采撷来的阴阳草与女娲花一起烤制研磨成粉,在滚水中煮沸,又用小火熬
了六个时辰,倒入石碗,置于不周山的阴阳分界线上。

过了一天一夜,石碗西侧一半的汤药结了层薄冰,东侧一半则温热如初。我将阴阳二炁集于指尖,搅匀
汤药,一点儿一点儿地喂入罗沄口中。

刚喂了一半,她就轻蹙眉尖,在我怀里咳嗽起来,耳垂上的碧蛇跟着咝咝吐芯。虽然并未理科醒转,已
让我大喜过望。

康回却在镜子里冷笑不止,说蛇足妖女心狠手辣,最喜欢恩将仇报,我将她救活了,指不定要吃多少苦
头。

喝完药汤,罗沄依旧沉沉熟睡,脸上冰霜尽融,身上的蛇鳞开始逐渐淡去,恢复为莹洁光滑的肌肤。

蜿蜒的蛇尾也渐渐变为修长秀美的双腿,黑发斜披在?裸赤?的身上,随风拂舞,春光若隐若现。

我心里怦怦乱跳,不敢再看,讲太极镜揣入怀里,继续闭目端坐,修炼元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全是
她海棠般娇媚的容颜,心猿意马,杂念纷至,始终无法进入空明之境。

过了几个时辰,困意上涌,渐觉皮怠,索性蜷身而卧,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里,我仿佛变成了伏羲,坐在女娲花盛开的万丈绝壁上,她坐在我的身边,碧衣鼓舞,手中捏着一朵
并蒂花。下面是绚烂的万里云霞,烧红了蓝天,烧红了石壁,也烧红了她的笑脸。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丝飞舞,拂过我的耳梢、脖子,麻痒如此真实。鼻息之间尽是馥郁的
芬芳,分不清来自花蕊,还是她的身体。

我恍恍惚惚,一动也不能动,听着凉风吹动花瓣,云朵飘过山崖,冰雪在阳光中融化……心中充盈着从
未有过的喜悦和幸福。

她抬起头,微笑着和我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一阵大风刮来,青丝乱舞,她的脸突然如水光摇
动,变成了姥姥的容颜,厉声说:「大业未成,天下未定,你却在想着儿女之情,怎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
水族百姓?」

我吃了一惊,她一把将我推开,猛地往崖下跃去。

我叫道:「罗沄!罗沄!」想要伸手拉她,全身却像被什么紧紧缚住了,动弹不得。再一猛烈挣扎,顿时
醒了过来。

阳光绚烂,她正背着手站在几尺之外,笑吟吟地凝视着我,身上裹着青绿的布衫,双耳碧蛇蜷吐芯,咝
咝不已。

「你醒了!」我又惊又喜,想起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耳根顿时热辣辣地一阵烧烫,正要起身,忽然发
觉经脉被封,全身上下又被那混金锁链紧紧捆缚。心中骤然一沉,难道蛮子已经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康回纵声怒笑:「浑小子,被老虎咬了,还以为在逗猫!他奶奶的,老子说的
话你不听,活该被这妖女收拾!」

声音不是传自我怀里,倒像是传自她的身后。她嫣然一笑,伸出左手,那面太极镜赫然在她掌心。

我愕然不知所以,她脸颊晕红,柔声说:「闷葫芦,多谢你解了我的蛇咒。这些日子,我昏昏沉沉,将
睡将醒,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如果你不是捂死兰玛的外孙,不和康回这老反贼沆瀣一气,我一定会赦
了你的奴隶之身,好好答谢你。但你偏偏是泊尧的死敌,那就别怪我恩将仇报啦。」

泊尧?这名字有些熟悉,她昏迷时也似曾不断地低呼过去,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突然记起烛龙所
说的话,心中顿时像遭重锤,痛得无法呼吸。

公孙昌意!感情她口口声声、念念不忘的「泊尧」,竟然就是公孙轩辕与龙妃所生之子!在她心中,生
也好,死也罢,最不能割舍放下的,原来是我的宿命之敌。

酸苦、懊悔、愤怒、伤心、恨妒……翻江倒海地涌上心头,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更是羞怒难当。好不
容易才压住怒火,冷冷地说:「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瞎了眼睛。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还你一命,两不相
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康回更是左一个妖女,右一个蛇蛮,在镜子里骂不绝口,罗沄也不生气,摇头微笑:「闷葫芦,你放心
,我只将你押解往南海,由泊尧处置。如果他真要杀你,我也会为你求情的。但这老反贼却是千古重囚,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