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骑着鹫鸟飞到了南海,看见一个女孩儿坐在小船上,一边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一边挥舞
着绳索,在波涛里摇曳。

「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不小心将爹爹最心爱的弯刀掉入海里了,所以才用绳索系了磁石,想将弯刀
吸找回来。

「我想要劝慰他,却突然悲苦难当,我的行为与她何其相似!都不是大海捞针,水中捧月,自欺欺人罢
了!

「我又想,朝南三百里,就是穷山,与其受这无穷无尽的思念折磨,倒不如喝一口忘川的水,将他彻底
忘却。

「到了诸夭之野,已是深夜。圆月当空,山谷里寂寂无人,我捧起溪水,正想喝下,却见粼光晃动,印
照着旁边的石壁,那雪白的岩壁上用朱红、靛青画了一个少年,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赫然竟是泊尧!

「刹那间,我的心跳、呼吸全都顿止了,瞬也不瞬地盯着那画像,反复看了好久,确认是他无疑。

「他嘴唇的右上方有颗小黑痣,不留意的话绝看不出,画这像的人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显
然和他极为熟悉,却不知是谁?

「就在这时,大风鼓舞,山上传来一阵凤鸟的尖啸,像是有人骑着鸟朝这儿飞来。我隐身在岩石后,过
了片刻,果然瞧见一个红衣?女少?骑着凤鸟落到忘川河畔。她跃到石前,怔怔地望着石上的画像,满脸晕红
,泪水盈眶。

「过了一会儿,她从腰间的丝袋里取出一支笔,一个大铜盒。铜盒里盛着七彩颜土,她用笔沾了水,调
湿颜土,又在石壁上画起来。凤鸟张翅长鸣,绕着她反复徘徊,她置若罔闻,只是专心致志地在石上作画。

「我悄悄绕道她旁侧,只见她认真地勾勒着泊尧的容颜身形,越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尤其那双灼灼
闪烁、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利箭似的穿透我的心。

「我又是喜悦又是伤心又是疑惑,喜的是既然这?女少?能画出他的容颜,可见他尚在人世;伤心的是难
道他竟藏匿在此,却始终不让我知晓?疑的是既然他的行踪如此隐秘,这?女少?又为何能够知道?

「红衣?女少?手指颤抖,再也画不下去了,泪水一颗颗地用了出来,低声道:『昌意!昌意!』突然将
笔远远地掷了出去,猛地转身跳入忘川。

「我大吃一惊,急忙挥鞭将她缠住,拉了回来。她却哭着问我是谁,为什么不让她忘却从前之事。

「我这才明白她不是想自杀,不过是想忘了泊尧!想到她与他之间多半也有着暧昧的关联,又是妒怒又
是伤心,重重地抽了她一耳光,指着壁画,喝问她泊尧在哪里。

「她呆了一呆,尖声大笑起来,说:『原来你也是来找他的。好,好,我带你去。』她领着我骑上凤鸟
,朝穷山飞去。

「远远地,我便瞧见山岭上红光映天,仿佛霞芒吞吐。鼓乐弦歌之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响。

「飞上雪峰,只见天池周围的宫殿楼阁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提着灯笼、端着美酒佳肴络绎穿梭的侍女。

「天池中央的大殿里,人头拥动,欢歌笑语,有人叫道:『新娘新郎呢?怎么还不上场?』

「喧哗声中,鼓乐高奏,两列侍女从南面的曲廊提灯走来,中间几人搀扶着一个华服少年,踉踉跄跄,
东走西撞。

「灯光映照在他彤红的脸上,醉意熏然,嘴角犹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是他!原
来他就是新郎!

「坐在我前边的红衣?女少?咯咯大笑起来:『你的心上人就要成为女儿国的驸马啦,你是打算下去讨杯
喜酒呢,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喝忘川之水?』

「想到这两年来我对他日夜牵挂,寻遍四海,他却在这里笙歌醉酒,依红偎翠,我简直要气炸开来了,
忍不住将那?女少?一掌打落天池,尖声大叫他的名字。

「他转头望来,双眼一亮,哈哈笑道:『我的新娘来啦!』不顾四周哗然,冲破曲廊的琉璃瓦,跃到我
身后,将我紧紧搂住。当着众人之面,亲吻我的耳垂,低声说:『好姐姐,两年没见,你可长得越发俊俏啦
。』

「我周身酥软,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下方喧哗鼎沸,许多卫士骑鸟冲来,叫嚷着要将我们拿下。

「他哈哈大笑,抱着我冲天飞起,越过雪峰山脊,朝下滑落。下方是深不可测的冰壑,尖石嶙峋,不断
迎面撞来,我心里却无半点儿恐惧,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泪水盈眶,心想,我终于找到他啦!

「到了谷底,那些追兵早已看不见了。他笑道:『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拉着我沿溪流朝南飞掠
,穿过草野,穿过森林,到了一湾芦苇摇曳的湖边。

「月光将湖面镀得一片银白,就连那连绵的芦苇也仿佛霜雪覆盖。大风刮来,湖上雾霭渐起,一大片一
大片的流云贴着湖水无声无息地飞过。这景象如此静谧而美丽,宛如梦境,让我也变得迷蒙起来。

「他拉着我跃上一艘泊在苇草中的木船,用手划水,朝湖心荡去。过了好一会,到了一个小岛边。碧叶
连天,荷花摇曳。他将小船停靠在荷花身处,突然纵身跃入水中。

「我吃了一惊,正要探头呼唤,手臂一紧,被他拉得翻船落水。他将我紧紧抱住,猛地吻住了我的嘴,
朝水里沉去。我如遭电击,晕晕沉沉,随着他一起朝下悠悠坠去。

「淡淡的月光照在青灰色的水里,隐约可以瞧见湖底贴伏着一条巨大的怪鱼,张着嘴里,露着森森獠牙

「我心里一凛,挣扎着想要提醒他,他却摇头微笑,拉着我的手,箭也似的冲入那大鱼的口中。

「到了那鱼的肚腹里,我才发觉这条大『鱼』竟然是石头筑成的。『鱼』肚用水晶帘相隔,外面是湖水
,里面却能自由地呼吸。里面的案几床榻,摆设得一如当日鲲鱼。

「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好姐姐,你可知道我最为怀念的是什么时光?这些年里,我一直惦念着
你,惦念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又是悲伤,再也按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他用石头砌成巨鱼,是为了Ji念和我在鲲鱼中生活的日子。他说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那云水
相接的湖面,总是他想起『罗裳独舞,水云渺渺』,想起我的名字。

「我明明知道他嘴上如涂糖抹蜜,却依然听得意乱情迷。所有的嗔恼、怨怒、委屈、悲苦……全都转化
成了如火如荼的幸福与欢悦,让我融化如春雪。就在那夜,就在那荷花摇荡的湖底,我迷迷糊糊地将自己交
给了他……」

「住口!」我听得怒火焚烧,再也忍耐不住,「我没兴趣听你寡廉鲜耻的往事,我只问你,『天之涯』
究竟是不是鲲鱼所化?我爹在不在鲲鱼的肚子里?」

她微微一笑:「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顿了顿,继续说到,「我和他在『云苇湖』里一住便是二十
多天,那二十多天是我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

「有时,他将清晨的露珠与黄昏的雨滴串成项链,挂在我的颈上,说要和我『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有时,趁我睡着,采撷了千万朵鲜花,铺满我全身,然后又将这些花儿蒸成水汽,收入水晶瓶里,说
从此就拥有了我的气息。

「就连这两条青蛇,也是他从湖里抓来的,说要让它们日日夜夜挂在我的耳梢,倾听对我的思念。

「每一天,他总是能想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花样来讨我欢喜,每一天,我都像是活在梦里,幸福甜蜜,
又带着不真实的虚幻。就连走路,也仿佛踩在软绵绵的云端。清晨醒来时,常常不敢睁眼,生怕一睁开双眼
,一切又烟消云散。

「云苇湖里,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黄帝和龙妃也从未现身。每次问他父母的下落,问他这两年来的生
活,他总是笑而不语。

「那时我正情浓似水,虽然想起那画他像的红衣?女少?,想起女儿国公主,总难免酸溜溜地想要追问究
竟,但被他甜言蜜语一打岔,便有忘得一干二净。

「唯有一件事,始终搁在我心底,像一个难以打开的死结。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要问他,既然喜欢我
,为什么这两年里始终不来找我?

「他却笑嘻嘻地说:『花开自有期,何必借东风?等到檐钱柳叶变绿,燕子自然会飞回来。』

「我听了很不满意,说:『要是燕子就是不飞回来呢?』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有一天,我又消失不见了
,他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满世界地找寻,直到找到我为止。我这才重转欢喜。

「然而花无百日好,再长的美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一天半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有人叫道:
『昌意!昌意!』

「我睁开眼,却发觉他不在房内。那声音凶狠低沉,竟是从岸上穿透水波传来,我顿觉不妙,连忙冲出
石鱼。

「从荷叶间隙朝岛上望去,草坡上昂然站着一个大汉,右手握着一柄蛇形长刀,左手提着一个红衣?女少
?。那?女少?脸色煞白,满脸惊慌恐惧,正式当初在忘川河畔勾画泊尧形象的女孩儿。

「月光雪亮,照的湖面银光万点。那大汉一边传音呼喊,一边四下转头张望。我看见他的脸,吃了一惊
,他竟然是我大哥手下的得力干将,『九头蟒』相侑……」

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此人就是相繇、相柳的父亲,当年也曾和你彩云军在北海交
过几次手。

「我离开蛇国,四处寻找泊尧下落,大哥担忧我的安危,就派他来寻找保护我,不想他追到穷山,知道
了我大闹女儿国婚礼之事,就因此猜出了昌意得身份,惹出了无穷的风波。

「我刚想喊他的名字,却见他一把捏住红衣?女少?的脖子,沉声说:『昌意,你再不出来,我就捏断这
丫头的脖子。』话音没落,泊尧便从他斜后方冲跃而出,一掌拍在他后心,将红衣?女少?劈手夺过。

「相侑喷出一口鲜血,脸上却露出狞笑,口中念念有词。红衣?女少?忽然尖声大叫,低头咬住了泊尧的
手臂。我大吃一惊,还不等冲出湖面,泊尧便已脸色青紫,坐倒在地。

「相侑从怀中取出一个八角铜瓶,哈哈大笑:『这小子的真气果然了得,若不是神上出此妙计,要想将
它擒获还真不容易。』瓶里光芒喷吐,冲出一个头戴毡帽的双头蛇人……」

延维!我心中一震,感情这老蛇巫几年前便与相侑联手,盯上了公孙昌意。其目的多半便是那「轩辕星
图」了。

果然,又听罗沄「哼」了一声,说:「我虽然没见过那老妖怪,但见他那猥琐贪婪的模样,便猜出了他
是谁。他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地说了一通,逼迫泊尧交出」轩辕星图「,说什么那?女少?已被他下了」万蛇
涎毒「,被她咬上一口,唯有他独门秘药可解,否则必定受尽七天七夜的痛楚而死。

「我听得气恼已极,从水里跃出,放声大笑:「你们来的太迟啦,轩辕星图已经被我拿走了。相老头儿
,你要想活命,就先杀了这老妖怪,把解药交给姑奶奶。」相侑看见是我,脸色顿时变了。

「他中了泊尧一掌,经脉已断,那里是我的对手?延维也全无真气,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但延维还不
等相侑回过神来,已甩出几条毒蛇,咬在相侑身上。相侑嘶声惨叫,不过片刻,便周身痉挛,倒地而亡。」

我大感意外,忍不住说道:「既然害死他的是延维,那当日当着相繇,相柳之面,你为什么不说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