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童舟摇摇头,“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在毕钵罗城里大肆寻找了,而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尝试着哪怕去寻找一次,反倒是躲在这儿看斗兽看得不亦乐乎。我甚至都糊涂了,难道他们就是委托你来看斗兽的?”

“常规方式是不可能找到那个夸父的,”狄弦说,“我很了解霍家的能力,如果以他们的势力,以他们对毕钵罗港的了解,都不能在城里找到狼骨,那我同样也不能。所以我压根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你想想,整个毕钵罗港得有多少大宅子,多少货仓,多少地窖?除非出动一支军队,谁能把整座城都翻遍?”

童舟有些费解:“可这样的话,那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你不会是想拿了钱跑路吧?”

“老子有那么不讲信誉?”狄弦一挥手,“我必须要从根子上找到这个夸父和霍家之间的纠葛,才能猜测他的行动。而且,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要留意霍家和姓卫的各有什么反应吗?现在我基本可以判断,姓卫的告诉我的是实话。他如果心里有鬼,我在桑城呆了这么多天,他早就憋不住了。”

“可我觉得你就是在混时间……”童舟小声说了一句,又立刻捏了自己一把,细声细气地说,“总之你的办法一定能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饭去!”

狄弦继续按兵不动,十来天之后已经能记住每一名夸父角斗士的体貌特征了,而小小的桑城也已经被童舟逛了个遍。正当她开始觉得百无聊赖,并且有些担心地发现自己的不耐烦情绪在与日俱增,随时有可能转化成一个危险的火药桶时,意外的——或者说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变故发生了。那个一直被苦苦追寻的夸父突然现身,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闯入霍家宅院,打伤了十多个人,随即在众多高手赶来之前迅速逃离。他第二次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了,拖着那两人高的庞大身躯消失无踪。

“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回毕钵罗了,”狄弦对童舟说,“这个夸父的再次出现,可以带给我足够重要的线索。”

“等霍天峰也被他杀死了,你的线索就全齐了……”童舟用狄弦听不到的声音嘀咕着,然后赶紧殷勤地替他收拾行李。

“难得看到你真正有点高兴的样子。”狄弦看着她。

童舟很诚实地说:“我在这里已经呆得有点烦啦,要是再憋不住给你一拳,我们的婚事就更没指望了。”

“有没有那一拳都没什么指望!”狄弦怒吼着,“快去雇一辆车,赶紧出发!”

童舟不敢再招惹他,一溜烟出去雇了辆车。两人坐在撤离,摇摇晃晃离开桑城,赶往毕钵罗,一路上狄弦都靠在车厢里作假寐状,也不知他是故做思考的姿态,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或者说避免童舟的骚扰。童舟也不吭气,不时撩起布帘,假装欣赏沿途的风景,心里想着,自己的性命怎么会交付到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怪物身上。

回到毕钵罗的时候,她的注意才真正集中到眼前的景物中。其时已经是离开桑城后第三天的深夜,从黄昏时分开始,人烟稀少的雷州官道上就很少能见到灯火,除了乌云下时隐时现的暗淡星月,举目四望都只能看到一片荒芜的黑暗。西陆的雷州不同于东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生命的禁区,即便是现在,稍微像点样的城市村镇也是屈指可数。

但毕钵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被称为“光明之城”,因为建在毕钵罗港口的灯塔总是彻夜点亮,为来来往往的船只指引航向。夜晚的毕钵罗港因此比白昼更加美丽,每一个头一次来到西陆的人,都会为它的壮丽奇景而赞叹不已。

童舟也不例外。她刚来到西陆时,船是在白天靠岸的,此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欣赏一下毕钵罗的夜景。此时马车还隔着数里,却已经能看到那足以照亮半边天的璀璨光华,足以让疲惫的旅人在一刹那间兴奋起来。

“看到毕钵罗港的灯火,你会想到些什么?”狄弦问。

童舟愣了愣:“我能想到……毕钵罗很漂亮。然后……我们终于到了一个可以让人呆得住的地方了。然后……然后……”

她又很机灵地补了一句:“那么繁华的港口,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霍家的造船生意一定相当好。当然了,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开业,生意也一定不会差,省得别人要找你还得钻山谷——销金谷真的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狄弦摇摇头,“对于我而言,看见毕钵罗港这样的明亮程度,只会想到一个问题:那个夸父究竟该怎么在这样的灯火下藏身?”

“那就不是一个烧饭的老妈子需要关心的话题了,”童舟也跟着摇头,“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吧,啃了三天冷馍馍,饿死我了。”

“你脸皮够厚吗?”狄弦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你觉得呢?”童舟笑嘻嘻地反问。

“和我有一拼,”狄弦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既然如此,我们去一个需要厚脸皮的好地方蹭饭吧。”

霍家上下此刻都憋了一肚子火,被夸父打上门来弄伤那么多人,是则是奇耻大辱,而重金聘请的据说是解决问题专家的狄弦去踪影全无,没准儿还躲在桑城看斗兽呢。此人来时大大咧咧胯下海口,到头来半点作用都起不到。

正在气头上,这姓狄的竟然大摇大摆上门来了,颇有几分火上浇油的味道——他把远近闻名的船王霍家当成什么了?人们摩拳擦掌,只等着霍天峰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把此人打个半死,但这位霍氏族长的反应再次出乎人们的意料。如同狄弦所期待的,他们得到了宵夜,以及霍天峰满面笑容的陪同。

“看起来,伤了十多个人,你好像并不在乎?”狄弦喝干一杯酒,扭头看着霍天峰。童舟则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筷子上,仿佛整张桌前只坐了她一个人,剩余二位都只是空气。

“没有死人我已经很知足了,”霍天峰淡淡地说,“我本来就做好了损失掉大批人手的准备。”

“你父亲当年利用狼骨探查殇州,也是做好了日后让子孙遭受报复的准备么?”狄弦忽然问。

霍天峰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大概没有估计到这个夸父会有那么执着吧。”

“或者说,他没有估计到他的行为对于夸父而言会有那么重要的意义?”狄弦看似无意地说。

霍天峰这次面色不变:“都有可能吧。父辈的事情,我们也并不太清楚,但无论如何,既然接管了霍家,就不得不好坏全收,家产也得继承,家仇也不能不认、”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狄先生问这些,对于找出这个夸父可有好处?这一次被夸父打上门来伤人,我的人已经对狄先生很有意见了。”

“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了,”狄弦半点也不显局促,“这个夸父那么厉害,和你家的渊源那么深,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抓住他,似乎不大可能。如果不引蛇出洞,那就谁也不可能找到他。舍不得那点饵料,就钓不到真正的大鱼。”

“狄先生撒起他人的饵料来倒是大方慷慨得很。”霍天峰报以一笑。

童舟依然不吱声,但耳朵并没有闲着。她听着狄弦和霍天峰语气温柔地针锋相对,有了一些有意思的发现:狄弦好像对霍天峰的父亲与该夸父之间的往事很感兴趣,而霍天峰则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但她不太明白,只需要弄明白人类和夸父只见曾经存在着抹不开的仇恨不就行了么,狄弦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

她虽然叫嚷着要吃饭,但其实很快就饱了,倒是狄弦貌不惊人却有着强大的食量,一个人清空了七八个菜碟。他满意地拍拍肚子:“现在让我见一见事发现场的目击者吧。”

很凑巧的,这一回的目击者又有霍家老三霍奇峰。不过他看起来比上一次在销金谷见面时狼狈得多,鼻青脸肿的,手上也缠着绷带,无疑都是拜夸父狼骨所赐。他一见到狄弦就眯缝起眼睛,一脸的憎恶,好似见到餐桌上有只苍蝇。

“我真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还要继续用你,”他冷笑着,“如果家里是我主事,早就扣光钱然后让你滚蛋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家里只能你大哥主事,而你不行的原因,”狄弦慢条斯理地说:“鉴于现在你还不是主事人,所以你还得按照主事人的要求,把那天半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一遍。怎么样,是不是想拿起刀子剁了我?——早点干掉你大哥当上族长吧。”

这最后一句话即像是别有用心的挑逗,又像是内蕴玄机的警告,霍奇峰不得已,再次把怒气收敛起来,领着狄弦来到了事发地。

事隔几天,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但还能依稀看到一些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这里是霍家在夏季用来纳凉的花园,花圃,假山,池塘原本修建得错落有致,但一个夸父强行闯进来也要纳凉,就未免有些承受不住了。多的不说,但是那两座被撞塌了的假山所化成的遍地石块,就够清理一阵子的。

“夸父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被发现的,”霍奇峰说,“当时已经是深夜了,一个喝多了酒的仆人跑到这里吹吹风醒酒,发现假山的形状不对,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夸父站着那里。他马上喊了起来,巡夜的人立刻赶了过去,并且发出了警示讯号。”

“但是当第二批人赶到时侯,他们已经被打倒在地,而夸父跑掉了,对么?”狄弦目光炯炯。

“你怎么知道?”霍奇峰微微一愣。

“不然你们怎么会连夸父向哪个方向跑的都不知道?”狄弦耸耸肩,“说来也真巧,一次是港口大雾,一次是援兵没跟上,让这个夸父跑得如此轻松。那些人都是被夸父打伤的?”

“个个都伤的不轻,”霍奇峰回答,“断胳膊断腿的,全都晕过去了。”

“全都晕过去了……有点意思,”狄弦点点头,“事后连脚印也没有发现?”

“发现了,第二天清晨发现的,”霍奇峰说,“根据脚印,这个夸父在宅院里兜了一个很狡猾的大圈子,避开了旁人眼目,从后门附近的围墙跳出去了——那堵墙的一小半都被他压塌了。但是出去后不久,又找不到余下的痕迹了,也许是这个叫狼骨的夸父足够狡猾,自己把足印都清理了吧。没想到这么野蛮的种族,动起脑筋来还真不含糊、”

“是啊,连最聪明的人类都被他耍的团团转,真是不幸啊。”一直没有插半句嘴的童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她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满是无所谓的天真无邪。

“是啊,不过野蛮人终归只是野蛮人,”霍奇峰并没有注意到童舟表情的变化,“我一定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从霍家出来之后,夜色已深,但狄弦反倒越来越精神。他舒展了一下肢体,对童舟说:“困么?困的话你先找地方睡觉去,我打算到码头看一看。”

童舟没有回答。狄弦回过头,发现童舟很难得地撅起嘴,似乎有点心事。她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依据自己“烧饭老妈子”的身份,吵嚷着要早点休息,反而目光炯炯地死盯着狄弦。

“我脸上开花了?你看得那么投入……”狄弦说。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你和我这两个野蛮种族代表也会被剁成肉酱喂狗呢?”童舟慢悠悠地说。

“原来你又被刺激了……女人就是敏感啊。”狄弦哑然失笑。

“这和敏感没关系!”童舟瞪他一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明明是一个魅,干吗要这么认真地帮着人类去捉夸父,而且还是霍家这样的混蛋窝?人类一向高傲自大,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起,帮他们做事能有什么劲?”

“接着说,”狄弦看来一点也不意外,“小肚鸡肠里还藏着什么,都倒出来吧。”

“是,我小肚鸡肠,您老肚子里能跑马,”童舟说,“这些年来我们魅被人类欺压得厉害,你不会不知道吗?你听说过我们魅在雷州的某个山谷里曾经建造过一座城市吗?但就在去年,那座城市被毁了,全九州唯一一个属于魅族的聚居点被毁了,毁在人类的手里。”

“这件事我略知一二,”狄弦平静地说,“因为当时我就在那座城市里。事实上,那座城市被毁,多少也和我有点关系。”

童舟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帮助所有的魅逃掉了,一个都没死,但我也间接帮助人类摧毁了那座城,那座需要交纳人类的头颅作为投名状的城市。我觉得魅族的前途不应该是那样的。”

童舟难以置信地看着狄弦:“你干的?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们花了多少年的心血,才有了一座自己的城市,你竟然……”

“那座城市即便再存在下去,也难逃被摧毁的厄运,”狄弦很耐心,“我们魅的绝对数目太少,和人类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正面对抗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魅族要生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融入人类的社会中……”

“忘掉自己是一个魅,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地像人类那样生活?”童舟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为了几个臭钱,忘乎所以地为人类干活卖命?”

她已经说不出下面的话了,突然升腾起来的愤怒让她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天地变成了浓重的血红色,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怎么清楚了。

第六章

童舟觉得自己在梦里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她似乎是奔走于一片血与火的海洋之中,手里握着锋锐的长刀,一路砍杀着看不清面目的人们。那些飞溅的鲜血滴到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更加激发了她的杀意。很快手里的长刀已经布满了缺口,她扔下刀,试图在地上寻找一把替代品,最后捡起来的却只是一根白森森的大腿骨。

惊醒之后,童舟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脑袋疼得想要炸开,却又隐隐有一股清凉萦绕于额头。左右看看,狄弦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块冰——大概是他用秘术变化出来的——敷着他自己的脸。他的右脸有一块肿了起来。

“是我干的么?”童舟支撑起身子,“好吧,我不该那么问,除了我,还能是谁干的呢。不过你别想得到我的道歉或者道谢,而且我也应该对你说再见了。我宁可回家等死,也不想接受你的恩惠。”

“你要去哪里?”狄弦看都不看她一眼,“回到童维那个老蛮子的家乡么?”

童舟点点头:“没错,瀚州西部的苏犁部落,我就是在那儿被养父收养的。”

“给他带钱干什么?”童舟有些意外,“不过达密特倒是一个蛮好心的头人,经常收容一些在其他部落里无法生存的老弱病残。”

“这笔钱就是交给他养活那些人的,确切地说,是那些魅。”

“你说什么?”童舟大吃一惊。

“达密特是一个魅,”狄弦扔下手里的残冰,又凝聚出一块冰块贴到脸上,“那些所谓的老弱病残,也都是流落于各地的魅,他们的身体残疾大多是由于凝聚失败而造成的。瀚州是一个生存条件艰辛恶劣的地方,一个部落不能干活的人多了,整个部落都可能挨饿,所以我每年都会给达密特送去一笔钱。他可以用钱和其他的部落或者华族人交易,换取食物和其他用品。”

“原来你拼命敛财是为了这个?”童舟恍然大悟。

“不只苏犁部落,九州各地,做着类似事情的,还有好几个魅吧,当然也有魅做着和我差不多的事,”狄弦说,“相比于当年的蛇谷城,我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的种族。”

童舟陷入了沉默中。她重新躺下,拉过被子蒙住头,过了好久突然跳下床,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吧,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毁掉蛇谷城,但其他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了。”

“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么宽宏大量。”狄弦闷声闷气地回应着。

“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你真的要把那个夸父揪出来,交给霍家?”

狄弦阴沉地一笑:“我答应的只是替他们找到那个夸父,并没有答应动手帮他们捉拿,更加没有答应不帮助那个夸父脱逃。”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童舟叹了口气,“看起来,我还只能非你不嫁了。”

“你行行好放过我吧!你看中我哪一点我他妈的都可以改!”

等到童舟梳洗好,两人来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在毕钵罗这样的地方,五月的阳光已经相当灼热了,而码头上的繁忙景象比之阳光还要火热十倍。这一点给狄弦的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但他还是很快在心里勾勒出夸父从船上逃离那天早晨的画面。

“这个夸父一定长了翅膀,”童舟打量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乘客、水手和工人们,“就算是天降大雾,他往哪个方向跑都会遇到很多人哪。要不就是隐身术……”

“还可能是缩身术咧,”狄弦懒洋洋地回应,“把身体变成蚂蚁一样大小,就能人脚底下溜走了,当然要小心别被踩死了——乱弹琴!”

“那你说他应该怎么跑?”童舟很不服气,“那可是个夸父啊,又不是河洛会打地洞。就算是河洛,打洞总也得耗费时间吧!”

童舟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恶劣点什么,一下子住了口。狄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继续说啊,别告诉我你又回忆起了你的老妈子身份,决定安守本分继续傻到底。”

“这个夸父有内应,”童舟不搭理对方的嘲笑,“有人提前在码头上挖了一个地洞,夸父逃跑时其实根本没有跑远,而是先藏进了洞里。”

狄弦轻轻摇头:“你找对了方向,但还没有理清细节。这个夸父毫无疑问是有内应的,但是,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挖出一个足以藏进夸父的地洞?那就好比你大白天走在路上,有人要在你的脸上画一头猪,有那么容易成功么?”

童舟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同意:“这次你说得有理,那照你看,这头猪应该怎么画?”

狄弦得意地一笑:“为什么非要固定把那头猪画在你身上呢?我完全可以现在一张纸上画出一头猪,然后趁你不注意,贴在你的背上,那可简单多了。”

童舟一拍手:“我明白了!是……是那些运送夸父的特制大车!”

“没错,我所猜想到得方法,就是利用那些大车,”狄弦说,“在负责看管车辆的人当中,一定有夸父的协助者。这个人多准备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大车,事先已经备在那里了。他们之前应该料不到那场大雾,准备的或者是半路上出现事故之类的方法,但一场大雾不但简化了思路,更是给这个夸父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夸父挣脱铁链后,其实并没有跑向仓库的方向,而是按照内应的指示,直接钻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车里。而那个内应已经安排了两个人一个背一个重叠在一起奔跑,再穿上沉重的木鞋,发出夸父一样的脚步声,把所有追兵都引到仓库的方向。当然了,到了那里,他们只要分开来,就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

“就是追兵在仓库里见到的那两个流浪汉!”童舟插嘴说。

“而接下来,趁着人群处于追赶的混乱中,那辆大车只需要做一点小小的改头换面,比如加一个徽记,加一块窗帘之类,马上就能变成一辆无关紧要的车辆混在码头上其他的马车里从容离开。由于这一辆车是多加的,就算事后有人想到车上去,点点数目不少,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于是一个危险的夸父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入了毕钵罗,”童舟满脸幸灾乐祸,“可是,为什么会有人类去帮助这个夸父呢?”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把夸父当成恶魔。”

“恶魔这种东西嘛,如果使用得当,可以不祸害自己,而只祸害他人,”狄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借刀杀人是很不错的伎俩。”

童舟一怔:“你是说,这可能是霍家的其他仇人在利用这个夸父?”

狄弦答非所问:“找到霍家势不两立的仇人,应该比找到一个夸父要容易得多。怎么样,你是打算继续装傻,还是稍微帮我点忙?”

“如果你愿意以身相许来答谢的话……”

“算了,算我什么都没说!”

狄弦说,找到霍家势不两立的仇人,应该比找到一个夸父要容易得多。童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一句更正确的话了。她不过稍微找了几个人随便问问,就足以列出一张长长地清单,证明全九州到处都是霍家的仇人。所谓树大招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霍家一向以贪婪阴险、手段毒辣而著称,历经若干代锤炼,把这两大优点发挥到了炉火纯青。九州船王的金字招牌背后,流淌着无数被挤垮吞并的竞争对手的鲜血。这其中,被弄到家破人亡惨不忍睹的就至少有三四家,还真是不好说他们谁会玩出一个夸父过来报仇的诡异招数。

但这个人,或者这一群人是必然存在的,因为没有人地协助,夸父是绝不可能从码头凭空消失的。现在他应该也躲在毕钵罗的某一处阴暗角落里,虎视眈眈着他所痛恨的霍家,随时准备射出下一支复仇之箭……一想到这里,她就实在忍不住想要丢下手里的活,让这个夸父把毕钵罗搅得天翻地覆。尤其现在纸包不住火,关于“一个食人夸父潜入毕钵罗”的说法已经开始在城市的街头巷陌蔓延流传,真是让童舟这样的魅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啊。

但是她毕竟答应了狄弦要帮他,说话总得算话,何况她也相信狄弦不会真的把这么可爱的一个夸父送入死地。于是她又综合考虑了多方面的因素,比如根据地可能会在毕钵罗,以方便窝藏夸父;比如和开“骡马行”的卫氏多半有些瓜葛,不然不能在其中埋伏眼线;比如这个仇人虽然被霍家打压,却一定还保存有相当的实力,否则把一个夸父从殇州弄到雷州来谈何容易……

童舟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每次向狄弦提交一个她所猜测的对象时希望能听得到两句表扬。但狄弦这王八蛋显然是一辈子没说过好话,总是冷冷地甩给她几个字:“不是!”“肯定不是!”“再好好想想!”

这可真有点挫伤童舟的积极性。她一度想要撂挑子不干了,想想还得指望狄弦这厮压制她那股错乱的精神力,简而言之,狄弦还有利用价值,就只能强忍了。

至于狄弦自己,这一段时间把他的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张口闭口“询问情况”“调查可疑人等”,没事儿做就到城里溜达,好像也没见他真正做什么事,倒是晚上会客栈的时候总是一嘴酒气。

“酒是天下最好的撬棍,人的嘴巴闭得再紧,也能被它撬开。”狄弦如是说。

“我倒是觉得酒最大的作用是撬开你的钱包……”童舟嘀咕着。但此前她也听说过不少关于狄弦的传闻,据说此人来历不详,身份不详,刚一出道就抓住了两个悬红很高的通缉犯,算是一战成名。此后他不知搞了点什么阴谋诡计,在销金谷里占了别人的一个兵器铺子,把种种工具都卖掉后,就在那所房子里挂牌开业,据说是因为“销金谷这种吵闹的地方可以让我少睡点觉得多赚点钱”。要不是养父童维告诉她,她还真很难想象如此高调张扬而又胡闹的一个家伙会是个魅,而且还曾经帮助魅族对抗人类——虽然自己仍然不大认可他所采取的方式。

如是过了几天,童舟尽职尽责地打听,脑子里填满了各种与霍家相关的信息,她也慢慢注意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霍天峰的父亲霍闻达自幼就有着精明的生意头脑,原本是那一代的家族精英中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他却在自己年富力强的壮年时代抛开一切,独自一人躲到殇州呆了三年,以至于家长之位为他人所夺,后来他的儿子得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重新抢回来——这是后话了。

“果然有真么一出,而且比我想象中付出的代价还要打,你这个发现很重要,”狄弦十分难得地称赞了童舟,“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突然为了推动种族战争而不懈奔走,其中必然有点文章。与其让我相信他是尽忠报国或者刻骨仇恨夸父,倒不如猜一猜,这一次为期三年的殇州之行,带给他的好处甚至于要高过接管船王世家。”

“殇州能带给他什么好处?”童舟不大明白,“那里除了冰雪,除了‘吃人的夸父’,还有什么?”

“这也是我感兴趣的,”狄弦说,“不过你要说殇州什么都没有,那可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就像雷州,许多年前也被视为蛮荒之地,但是现在,沼泽里,森林里,甚至于瘴气里,各种各样值钱的玩意儿都一点一点被发现,商人们也慢慢开始削减了脑袋往这里钻。再过上几十年,雷州或许就会冒出很多城市,向东陆靠齐。”

“你是说,那个姓霍的老头子,发现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殇州的大秘密?”童舟反应很快,“所以夸父可能不只是为了寻仇而来,更重要的是夺回这个秘密?”

“和我想的差不多,”狄弦若有所思,“而且我还想到了一件事,那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的。”

“什么事?”

“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为什么这个夸父到现在才打上门来?”狄弦说,“霍天峰给的理由是,这个夸父不敢招惹他那足智多谋的父亲,所以等到他父亲死掉之后,才来找他的家人报复。当时我就觉得这说法有点牵强。等到我们去了一趟桑城之后,我敢断定,不管夸父为了何种目的而来,绝对不会是因为怕了霍闻达而不敢前来。”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夸父的性格,”狄弦摇晃着手指,“没有一个夸父会干出如下两件事:其一、因为害怕某一个敌人而不敢去报仇;其二、等一个敌人死了之后,再去找他的家人下手。夸父也许有他们野蛮的一面,但从来不会怯懦,更加不会阴险。这个夸父也许是满怀仇恨地想要杀光霍闻达的家人,这很正常,但他肯定会在当年就下手,而不可能苦等二十多年,等到老头子死了才行动。”

“你好像挺了解夸父的,”童舟说,“我还以为你在桑城真的就是天天看夸父格斗呢,原来是找机会去接触他们了。”

“不止……”狄弦蹦出这两个字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把话题赚回来,“还有另一个理由,夸父和人类的力量差距你也应该清楚。那天晚上夸父夜袭,打伤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死了的,说明他手下留情了。如果真是单纯的复仇者,恐怕霍家已经尸横遍地了。”

“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童舟思考了一阵,“听起来,他似乎是想……找什么?”

“总之这个夸父来到毕钵罗,绝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复仇。这背后有文章,看能不能想到法子从霍天峰嘴里撬出来,那可不是一张用酒就能撬开的嘴。”

第七章

杜丰靠在墙边,困得呵欠连连,毕钵罗五月的夜风毫无寒意,阵阵暖风从脸上拂过反而让他睡意更浓,不得不连连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睡着。打更的刚刚敲过岁时的更鼓,这意味着还有两个对时才能熬到天亮。

天亮了就解脱了,杜丰疲惫地想着,天亮了之后,就可以换班了。作为一个外姓的武人,能在船王霍家混到现在的地步不容易,他可是现在造船厂熬了三年,又跟着交付使用的船只在水路上、尤其是海里漂了三年,这才能获得为霍家老宅护院的资格。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犯错。杜丰这些日子每天只睡两个对时不到,眼圈肿得像刚刚被人揍过,一有风吹草动就蹦得老高,可就这样还是出事了。那个夸父令人不可思议地绕过了外围的防线,钻进了内院,打伤了十多个好手,更可恶地是他还能全身而退,硬生生从大家眼皮子地下跑掉了。

一个夸父!比犀牛还蠢笨的夸父!怎么可能这样神出鬼没?”但人们身上的伤痕犹在,证明这并非只是一场噩梦,证明杜丰还需要牺牲自己许多的美梦。他揉揉发涩的眼睛,继续值岗。

杜丰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后的两三个对时里,偏偏再次发生了意外。正当他迷迷糊糊地加大了掐自己大腿的力度时,宅院的另一头传来了异样的喧哗声。他立即睡意全无,意识到发生了状况,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这次的响动又是从那个该死的花园传来的,这摆明了是在嘲弄霍府的防卫不力。杜丰不觉心头有火,把自己的趁手兵刃流星锤握得紧紧的,三步并作两步扑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有一个自己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其他人都在四处搜查。经验丰富的杜丰并没有急吼吼地也去凑热闹,而是跳上房顶冷静观察,借助着人们点起的火把,居高临下观察附近的动向。霍府一向防卫严密,各处都有岗哨,高处的灯火照遍了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此时杜丰的目力所到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霍府,所以他也能很容易地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黑影正在巧妙地借助地形掩护,向着西边逃窜。从身形上判断,那并不是身材魁梧的夸父,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杜丰提起的心放下了大半,既然不是夸父,他自然更有把握去表达自己的勇敢无畏以及忠心耿耿。他嘴里暴喝一声,挥动着流星锤大步追了过去。

黑影也注意到了诱人追来,跑得更加迅速,但杜丰也不是浪得虚名,提气几个纵跃,已经追到了黑影的身后。这时候他能看清,这是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动作倒是相当敏捷。他也懒得去多费唇舌,流星锤直接向着敌人的右腿扫去,打算将对方的腿骨打折,就此一举擒获之。

然而敌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这一记流星锤还没沾到对方的衣角,他忽然感到右臂一麻,一股古怪的震颤从流星锤上一直传到他的身上,并迅速流遍全身。

这是亘白系的雷电术!杜丰刚想到这儿,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令他双腿发软,扑通摔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入侵者大剌剌地回过身来,用一种很让人恼火的酸溜溜的腔调说:“那么差劲地功夫也能被聘为护院,看来霍家这两年的生意不怎么样啊。”

气得昏过去之前,杜丰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他居然是被霍天峰请来帮助寻找夸父的狄弦。同时出现在狄弦身边的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女助手:“你怎么肯定这个笨蛋是聘来的护院,而不是霍家子弟?”

“废话,只有拿钱办事而且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人才会那么不要命地独个儿追过来……”

狄弦在昏迷的杜丰身上又施加了一个昏迷咒,把他藏了起来,这个倒霉蛋在半天之内别想醒过来了。紧接着他拉着童舟,堂而皇之地现身出来,对着第一个靠近他们的人问:“怎么样发现闯入者地行踪了没?”

霍家的人早就习惯了见到狄弦大摇大摆地四处溜达,也想不到他会深夜冒充夸父跑来捣乱,此刻见到他出现,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来协助捉拿夸父的,居然没有人多问他。所以狄弦带着童舟装模作样地兜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先后被夸父和狄弦本人骚扰过的花园,始终没有被人拦阻。

“我刚才捣乱的时候,你躲在暗处看清楚了吗?”狄弦的脚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假山碎块,眼睛却盯着童舟。

“看清楚了,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童舟回答,“我真是不懂了,你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

狄弦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那还用问?”你得多用用这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移步走向花园东侧。这座花园的主要用处是夏天消暑纳凉,所以花园的东侧就是冰窖。在毕钵罗这样夏天炎热的城市,有钱人家通常会修建冰窖储冰,供夏日使用。每一年盛夏到来之前,类似霍家这样的有钱人都会提前从外地运来大量冰块,储存在冰窖里。

伴随着这个窟窿的出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从这座原本应当除了冰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冰窖中,竟然一瞬间涌出了十多个手执兵刃的武士,好似一个被顽童的石头砸中的马蜂窝。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喧哗声中按兵不动,并没有出现在忙乱的人群中的霍天峰,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高速从屋里抢出,童舟只一眨眼工夫,就看见他堵在了冰窖的入口处。

“我到现在才知道冰块那么值钱,”狄弦叹息道,“为了这一窖冰,也可以安排那么多人来看守。看起来,令尊之所以那么着迷于殇州,也是为了那里的冰雪很宝贵吧。”霍天峰没有理会狄弦的嘲讽,一向温和的胖脸上渐渐显露出严厉的杀意。他微微示意,从冰窖里窜出来的那十多名武士立即组成一个包围圈,把狄弦和童舟围在中央。

“放心吧,这帮家伙在我面前不够一盘菜地。”童舟小声对狄弦说。

狄弦不置可否,仍然看着霍天峰:“这么做真伤感情。按道理说,你现在应该掏腰包付钱才对。”

霍天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地窖的入口,扭过头时,脸色就像冰块一样苍白而冰冷:“刚才在花园里捣乱的,也是你们俩,对么?如果你是想考验一下我们的防卫能力,似乎可以先和我打一个招呼。”

“我其实主要是想要考验一下我自己逃跑的本事,”狄弦咕嘟咕嘟喝干了杯子里的茶,“事实证明,我的动作再麻利,想要想要混进来还有可能,引起所有人警觉后还想出去,那可就难了。我最后还是被你的人发现了。所以问题也就来了,那位块头是我好几倍的狼骨先生,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霍天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头说:“你的视角的确不同寻常。”

“那是因为常规的视角发现不了问题,”狄弦的话有些耐人寻味,“顺便说,刚才我在花园里搞破坏的时候,我这位助手正躲在暗处观察,她刚才看得很清楚,虽然你没有在别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出现,却偷偷溜出门观察了一下冰窖方向,发现那里没有问题立即又转身回去,这个举动很能说明问题。”

霍天峰轻轻叹息了一声:“自从我那个多事的族弟把你找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能阻止你发现真相,不过看起来,我还是请跟我来吧。”

他推开冰窖的门向下走去,武士们举起武器,示意两人跟上。

冰窖里很冷。但童舟已经顾不上去感受那种与季节不相符合的寒冷了。她的视线完全被冰窖中的那个庞然大物所吸引了。虽然此前已经在桑城的斗兽场观赏过夸父的英姿,不过隔得如此之近,还是生平头一遭。

这个名叫狼骨的夸父此刻正蜷成一团,缩在冰窖的某一个角落,使他庞大的身躯稍显有一点小。他也并不像童舟之前猜测的,被巨大的铁链牢牢锁住,至少在表面上,他并没有任何束缚,但很可能是忠了某些限制行动的秘术。

这是一个中年的夸父,虽然浑身肌肉纠结,脸上的皱纹却掩盖不住。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关在寒冷的冰窖里,即便是习惯了在冰雪中生存的夸父,也能感受到低温的折磨。他看上去很虚弱,但两只眼睛仍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狄弦长出了一口气:“果真如此。这个夸父,从他来到毕钵罗的第一天起,就被你关在冰窖里了。对么?”

“一点也不错,”霍天峰看似怕冷地搓搓手,一阵白色雾气从他的掌心升腾起来,结成银白色的漩涡,这意味着他也是一个秘术高手,一个可以操控寒气的印池秘术士,“狼骨刚刚故意被我们的军队俘虏,就有人去和他接触,为他提供帮助,但是都是我的人。在毕钵罗港帮助他逃脱是我的人。在毕钵罗港帮助他的脱离的是我的人,把他运到这里来的也是我的人。可怜这个夸父自以为找到了帮手,最后的结果却不只是陷入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小圈套。”

“你这个圈套几乎瞒过了所有人,”狄弦说,“连你们家族的人都以为他们在和一个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偷袭的夸父作战。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夸父过于神出鬼没了,以至于反而露出了破绽。”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霍天峰问。

“我不过是实在想不通,那个夸父是怎么从这里跑掉的,”狄弦回答,“你可以做出这个夸父躲在暗处向你们复仇的假象,但就是这种刻意让你露出了马脚。实话告诉你,半个对时前,你的花园里出现的骚乱,就是我引起的。我故意袭击了几个人,然后试图觅路逃出去。但事实证明,想要不被人觉察地逃出去是不能的,如果我都做不到,我不相信一个大块头的夸父能够做到。”

“你对自己很自信么。”霍天峰冷笑一声。

狄弦还以一笑:“没有自信,那就不如回家抱孩子了。既然我确定那个夸父跑不出去,可他为什么能在追兵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我就只能得出唯一的一个结论:夸父的确失踪了,但他并没能逃出霍宅,而是在宅院里被人抓住藏了起来;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可能并不是夸父入侵,而是被囚禁的夸父试图逃离。至于那些不可思议地脚印、翻墙的痕迹,也只能是旁人伪造的了。而那个旁人,除了你自己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你的眼皮底下玩出这种花样。”

“这一点倒是不错,除了我自己之外,的确没人能在这个宅院里蒙蔽我,”霍天峰说,“本来一切都应该按照我的算计进行的,没想到霍奇峰那个蠢货为了邀功讨好我,不向我请示就直接去销金谷把你搬了过来,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大麻烦。”

“我很奇怪,既然请我来帮忙非你所愿,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拒绝我呢?”狄弦问。

“因为我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脾气的传言,”霍天峰一摊手,“在一座迷宫一样的大城市里寻找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夸父,这样的谜题绝对和你胃口,所以你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罢手。哪怕我真的不付你钱,你也会自行追查。与其和你闹僵,倒不如想办法欺骗你。”

童舟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乐,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好好修理了一番的可怜虫。狄弦瞪了她一眼,继续对霍天峰说:“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你布置夸父复仇的假象图的是什么。当然了,你选择诱捕的方式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要在殇州把他捉回来也是很麻烦的,还不如让他自己送上门来。但当狼骨已经抵达毕钵罗港之后,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折、让旁人以为他成功逃脱了、并且一直躲藏在城市中?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给骡马一笔钱,买下这个夸父,一个夸父的身价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你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方式,为什么?是你在进行着什么不为人知地工程、害怕什么人回来找你麻烦吗?”

“你不妨猜一猜。”霍天峰一面说,一面催动着秘术,冰窖里窖藏的巨大冰块开始移动起来。昏暗的火把照耀下,棱角分明的冰块闪动着刀锋般的光芒,狄弦却视若无睹:“要我猜的话,这件事和你的父亲有关。如果光是两个人闹翻,恐怕还不足以让狼骨隐忍那么多年,苦苦寻找机会漂洋过海来报复吧?何况这样的报复方式也绝不符合夸父的思维方式。所以我更倾向于认定,你那位伟大的父亲抢了狼骨的一点东西,极为要命的东西,你所布的这个局,就是要掩盖这样东西的存在。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我又不是神,只能问问你了。”

“聪明的人往往短命,”霍天峰长叹一声,“但我乐意满足一个即将失去生命的人的临终遗愿。是的,我之所以把夸父骗到这里来,是因为我父亲抢了他一样很要紧的东西,撇开他回到了雷州。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狼骨还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从来不曾忘记。而这件东西,你用‘要命’两个字来形容,十分精确,如果让外人知道它在我的手里,我恐怕很难活命。”

不等狄弦发问,他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会追问那是什么东西,坦率地说,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那是一个用秘术死死密封的金属盒,里面封存着的,是二十年前夸父的圣地沿河城所失窃的那件致命的武器。”

童舟对此懵然无知,狄弦却很是吃了一惊:“原来那玩意儿是被你父亲偷走的?他可真行,连夸父的命根子也敢动。”

这是一桩几乎不为人所知的失窃案件,也只有狄弦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才有所耳闻。沿河城是夸父们举行兽牙大会选拔战士的地方,整个夸父族中地位最高的萨满们所居住在那里,虽然并不具备华族皇帝或是蛮族大君那样的实权,却拥有着至高的威望。在沿河城中,供奉着几件被夸父们视为圣物的物品,同时也封禁这一些危险的星流石一类的东西。二十余年前,殇州的夸父出现了异动,许多本领高强的战士出现在夸父与其他种族的分界线附近,引来一番剑拔弩张。事后一个留言悄悄流传,说是沿河城里失窃了某件极其危险的武器,才引起了夸父的大骚动。至于这件武器有没有被找到,最终的下落究竟如何,就没有人知道了。

霍天峰一笑:“越是别人的命根子,我父亲越有兴趣。这件武器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据说有着毁灭性的恐怖力量,对于我父亲来说,正是完成他梦想的绝佳礼物。他死后的这些日子,我想尽一切办法,仍然没能开启得了它,倒是这个夸父,选在这时候赶了过来,正和我父亲的死讯有关,你能猜得到吗?”

狄弦点点头:“可以想象,也许是你父亲和这个夸父用生命订立了某些契约,所以我们的夸父在殇州一直憋着,直到你父亲死去,他已经不会再违背承诺了,这才追过来。”

“夸父一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种族,”霍天峰淡淡地说,“当年我父亲得到了这个盒子后,被狼骨苦苦追赶,最后两人在冰炎地海的一处火山熔岩相互对峙。当时我父亲被人逼入绝境,前方是凶神恶煞的夸父,背后就是灼热的岩浆,他发了狠,堵上自己的性命威胁狼骨说,他要毁掉那个盒子、玉石俱焚,狼骨不得已做出了妥协。他答应了我父亲,以盘古大神的名义起誓,答应了三件事:第一、他自己绝不伤害我父亲;第二、绝不会在他死去之前试图夺回盒子;第三、不会派遣其他夸父来寻找这个盒子。”

“也就是说,他把这件事变成了和你父亲比拼谁寿命更长的战斗?”狄弦听得兴致勃勃,“那可真好玩。”

霍天峰摆摆手:“好玩?没那么简单。狼骨虽然信守了承诺,但在他把我父亲从悬崖边拉回来时,却悄悄在盒子上做了点手脚。”

“悄悄?”狄弦哑然失笑,“这可真不像夸父的作风。”

“我们总是以为夸父是头脑简单的,但显然我们都错了,”霍天峰摇着头,“当需要的时候,夸父也能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比如我父亲遇见狼骨之后,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与众不同、能够和外族沟通的聪明一点点的夸父,到了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狼骨是一个深通秘术的萨满法师。他咋金属盒上施加了萨满的咒术。”

“什么样的咒术?”

“那正是我父亲花了二十年时间来钻研的难题,”霍天峰回答,“夸父的秘术和其他种族的大相径庭,许多高明的秘术师也无法解开,而唯一能确定的是,假如强行开启,那个盒子就会被毁掉。所以父亲得到了这个盒子,却愁白了头发也难以打开。诺,你看到了吧,这个夸父并没有违背他的誓言,却让我父亲空耗了半生。不过在这二十来年的时间里,我也慢慢长大成人了,并且想到了开启盒子的办法,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那就是让当年封闭盒子的夸父亲手来开启,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对吗?”狄弦突然提高了音量,“显然带着盒子再去找他很不现实,可他又受困于他自己的誓言,无论内心多么渴望,也不能到毕钵罗来抢回铁盒。除非……你父亲死去。”

“可我父亲身体一向不错,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霍天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因此你就只好杀掉他了,对吗?”狄弦问。

童舟心里一颤,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子会如此毒辣,但霍天峰点头的动作和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冰冷,在提到自己的父亲时毫无半点感情,看起来就像是能干出这种残忍勾当的角色。还不如我这个魅对自己养父的感情呢,童舟忍不住想道。

第八章

现在已经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很快,当熬过这一阵浓黑的寂静后,天色就将亮起来。看架势,霍天峰并不希望把童狄二人留到天亮以后,但狄弦仍然不紧不慢,好像围在身边的那些冰块都只是棉花。

“现在你父亲死了,这个夸父也被你诱捕了,”狄弦说,“但你把他关了这么多天,显然是还没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这就是比拼耐力了,”霍天峰说,“我必须保证他活着,以便有足够的精力来解除封印,所以不敢过分使用酷刑。但我还有很多方法没有用,我想,总有适合他的手段。”

狄弦耸耸肩:“既然如此,当你解开那个盒子的时候,不妨告诉我一声,我也满足一下好奇心。”

“很遗憾,你没有这个机会了”霍天峰的声音尖锐得有如刚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可以死而无憾了,变成鬼再去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他双手合拢,催动起秘术,冰窖里的冰块又开始了嗡嗡的震动。寒气逼人的巨大冰块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在地上横移着,很快把狄弦和童舟死死困在。突然之间,离两人最近的一块冰飞了起来,直直向着两人猛撞过去。

童舟哼了一声,眼看着冰块飞到身前,挥起拳头猛击过去。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这块冰被击成了无数的小碎块,飞溅出去。守在门口的家丁们不得不全力躲闪,童舟看准空隙,正准备拉起狄弦冲将出去,左手探出却拉了个空。她微微一怔,回头一看,狄弦竟然错过了这个难得的良机,反而走入了地窖深处,站在夸父的身边。

童舟大急,差点就要张口骂出来,眼见缺口被重新堵上,只能挥拳再砸碎一块冰,退到了狄弦身边。这回是瓮中捉鳖了,她无奈地想,狄弦却好像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把手放在夸父的头顶上,神色凝重。

这是在给夸父解除秘术的束缚!童舟恍然大悟。狄弦并没有给她打招呼或是多叮嘱,显然是很信任她能挡住敌人的进攻,这样的信任让她勇气倍增。她转过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能吃人的母老虎,体内的力量汹涌流转,又击碎了两块巨冰。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的头脑十分清醒,并没有往常那样稍一发力就失去理智的感觉。

只是头脑虽然清醒,拳头却疼得厉害,虽然她在凝聚过程中意外获得了特殊的体质,拥有比一般人更大的力气,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四肢也变成铁打的。接连打碎几块坚硬的冰块后,她的手背皮肤已经迸裂,鲜血随着碎冰渣飞了出去。但她强忍着痛,守在狄弦的身前,家丁们见到她徒手碎冰的威势,倒也不敢轻易上前。

霍天峰皱起眉头,同时操纵着三块方方正正的大冰块,一起撞了过来。童舟暗暗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出手。但拳头刚刚举起来,她就感到一股超越自己的巨大力量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无法抗拒地扯到后面,接着一个庞大的身躯挡在了前面,一声炸雷般的厉喝,竟然把冰块原样推了回去。一名家丁躲闪不及,被正正撞中胸口,立刻狂喷鲜血委顿在地上,看来活不成了。

是夸父。狄弦终于解除了秘术的束缚,夸父站了起来,确切点说,是弯腰站了起来,因为冰窖的高度没法让他挺直腰板。这个令人敬畏的庞然大物挡在了童舟身前,双目精光四射地看着霍天峰和他的手下。

双方只对峙了不超过十秒钟,家丁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逃跑。他们把什么邀功求赏的念头抛诸脑后,转过身来狂奔着离开冰窖。被他们扔在地上的火把很快熄灭,冰窖里只剩下了钉在墙上的灯火,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转眼之间,霍天峰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他禁不住苦笑一声。

“人类对夸父的惧怕果然是根深蒂固啊,”霍天峰叹息着,“无论我许诺过什么,他们跑起来依然比羽人长出翅膀还快。”

童舟的注意力则再次集中在了夸父身上。这个名叫狼骨的夸父虽然身体还有些衰弱,却已经能轻松地把飞来的冰块挡回去,那种可怕的巨力的确非其他种族所能及。她本以为狼骨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捉住霍天峰,抢回盒子,然后把对方撕成碎片,但出乎她的意料,狼骨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望向霍天峰的目光中也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刻骨仇恨。童舟甚至觉得,那当中包含了一种情感,叫做“怜悯”。

这可让人有点糊涂了,童舟想,难道这个夸父和人类父子俩的仇怨中还藏了什么隐情?

“请问你们是……”狼骨再看向解除他秘术束缚的狄弦。

“我是来帮你的人,不必多问了,先解决掉我们的霍先生吧。”狄弦简单地回答,同时向霍天峰努努嘴。夸父也不多问,转向了霍天峰。

“我还是那句话,请你把盒子还给我,”狼骨说,“它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给盒子的主人带来灾祸。”

童舟注意到这个夸父的东陆语说的还算流畅,看来当年他没有白给霍天峰的老爹霍闻达做向导。但这句话说出来,对于霍天峰是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他花费那么多心力诱捕了狼骨,怎么可能听信狼骨的劝告?

果然霍天峰嗤之以鼻:“这样的陈词滥调留着吓唬胆小鬼去吧。你以为你块头大还有帮手,就能从我的手底逃脱吗?”

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与此同时,这间冰窖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舟猛地回头,发现整座冰窖里的冰块都开始缓缓移动,就像一个个有生命力的战士,不但重新堵死了冰窖的出口,也令己方再次陷入包围圈中。而地窖里的寒冷的空气也开始令人不安地移动起来,慢慢发出风的呼啸声。霍天峰的秘术功底未必强得过狄弦,但这样一个装满了冰块的低温场所,实在是给了他许多天然的加成。像他这样的印池术士,可以利用这样的严寒成倍地增加自己的力量。

从狄弦变异常严峻的神情上,童舟也能看出这一战的艰巨。她又觉得那股无法控制的情绪在蠢蠢欲动,忙随手捡起一块碎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镇静,镇静,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理智。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险些让她失去控制。正当她已经做好了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再去和冰块硬拼的准备时,狼骨又开口了。

“既然你们父子俩如此执著,我就答应你们吧,”狼骨说,“把盒子拿出来,我替你解除封印。”

“你疯了!”童舟大叫起来,“怎么能给他呢?”

“因为现在是时候了。”狼骨回答了一句废话。童舟没办法,转过头看着狄弦,但狄弦却没有任何反应。

“快阻止他啊!”童舟恨不能把狄弦的耳朵扯过来冲着他大喊。

“为什么要阻止他?”狄弦反问,“我也很想看看这件了不起的上古神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们都疯啦!”童舟嚷嚷着,却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一个夸父,只能赌气在一块冰块上一靠,眼看着霍天峰将信将疑地靠近狼骨,和他进行了一番扯皮。根据之前所听到的话,童舟猜测这个夸父又会对着他心目中的盘古大神起誓以便让霍天峰放心。其实盘古大神的子民也够窝囊的,童舟撇撇嘴想到。

狼骨跪在地上,仿佛是在虔诚祈祷,但童舟知道,他是在寻求躯体和星辰力的感应。就如同在桑城的斗兽场所经常见到的,盘古大神的子孙寻求这自己的心灵与星辰的合二为一,那样才能让自己的力量爆发到顶点。和长期冥想的人类或魅不同,夸父很难能够沉静下来,所以他们采取的是相反的方式,让纯粹的感情来支配肉体。

正想到这里,狼骨已经开始双手向天,发出高亢的吼叫声。在这四面封闭的冰窖里,夸父的嗥叫在墙壁上四处激荡,音量仿佛夸大了好几倍,让童舟不得不捂住耳朵,但那种雄浑的力量仿佛能够透过耳膜直接穿进人地心里。

狼骨怒吼着,调集着全身的精力,之前衰弱的疲态一扫而空,浑身的肌肉都鼓胀起来,霍天峰看上去也显得很紧张,随时准备应付可能的突袭。但夸父毕竟是信守承诺的,他并没有借机发起攻击,而是老老实实地运用起星降术。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盒表面泛起一阵银色的光泽,缓缓开启了。

突然之间,童舟感到一股寒意拂过了皮肤。这话用在一个本来就很冷的冰窖里应该是很奇怪的,但童舟的确觉得,和这一股新生的寒意相比,之前的冰窖甚至堪称温暖。那是一种似乎能在瞬间刺穿人地五脏六腑的可怕寒气,让人感觉血液都会因此凝固。

那是什么玩意儿?童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她眼前一花,觉得有什么青色的东西从身前一掠而过。狄弦忽然大喊一声“小心!”,而狼骨的动作更快,已经提起一块冰块,往童舟身前一挡。

一声冰块破碎的声音,那块冰整个变成了细碎的粉渣,比童舟之前用拳头砸的更加彻底。而这一下仿佛来自虚空的撞击也因为冰块的存在彰显出了惊鸿一瞥的实体。在那些飞溅的冰渣中,她看见了一个青色的暗影,非常黯淡,连形体都不规则,整个躯体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近似于头颅的尖嘴和眼珠。

这个青色的怪物在空中转了个身,又向着狄弦扑去,但狄弦已经在手心里用秘术燃起了一团火焰,而怪物好像对火焰十分畏惧,一扭身躲开了,速度奇快,仿佛是和风融为了一体了。

“原来所谓的致命的武器就是这个,”狄弦摇摇头,对狼骨说:“你们夸父也真是不要命,当年付出了那么大得代价才消灭了冰鬼,没想到竟然还留了那么一个种子。”

“这只是冰鬼王,比一般的冰鬼更厉害,”狼骨回答,“在适当的条件下他就能分裂,产生更多的冰鬼。”

童舟躲到了狄弦的身后,听狄弦小声解释了冰鬼是何许生物。所谓冰鬼,是生存于殇州冰原最深处的一种怪物,没有人能解释清楚它们是怎么产生的,甚至连它们活着时究竟是什么形态都难以描述,人们所唯一知道的是,冰鬼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都会带来严酷的低温,被它们杀死的生物都会活活冻结。有许多身强力壮的夸父都是那么被冰鬼冻死的。

大约三四百年前,夸父族和冰鬼终于有了一次正面的交锋。夸父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利用萨满的星降术,终于消灭了冰鬼,虽然不能肯定这种怪物是否因此绝种,至少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再也没有谁在殇州遇到过活生生的冰鬼了。但狄弦没想到,夸父族竟然还把冰鬼王保留了下来,并一直封禁在这只金属盒里。

霍天峰也运用冰块抵挡着冰鬼王地攻击,看着那青色的怪物在空中飞速移动,他的眼睛里燃起了贪婪地火焰。

“夸父,快告诉我,该怎么驾驭它?”他高叫着,脸上流淌出毫不遮掩的欲望。是的,和他的父亲一样,霍天峰的志向也绝不仅仅是做个和平时期的商人,哪怕被人封以“船王”的称号。他有着更大的野心,远远超越商业战场之外的野心。

“抱歉,这个我做不到,”狼骨说,“冰鬼是无法被驾驭的。”

“胡说,这不可能!”霍天峰面目狰狞,“既然是武器,必然就是可以被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