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管家也回过头去,呵呵笑道:“花间一壶酒,斗销几千愁,小鬼头,你现在是不知愁滋味,到知道愁滋味时,才知道酒的好处呢。”

“我才不要知道。”小令舌头一伸,向他做个鬼脸,缩回了车里,帘子重又打了下去。

“小鬼头。”酒管家嘿嘿一笑,回身看着江双龙,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动身?”

“随时都可以。”江双龙脸上也带了笑,顽皮的小令让他生出了好感。

“那就今天动身。”酒管家说着将左手着的酒坛子往前一送:“这是保费。”

先前听说只是保两个人,江双龙有些丧气,因为这生意实在太小了点儿,世间的俗话虽说人命值千金,但真正托保,撑死不过三五十两银子,那还是因为这里到安平净是山路,要是平阳大路,二十两银子顶天了,刨掉吃喝,剩不了几个,不过江双龙看了这一对母子,到生出好感,再想想闲着也是闲着,生意再小也做了吧,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酒管家的保费竟只是一坛酒,一时可就呆住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答呢,酒管家伸出一半的酒坛子还又收了回去,鼓起眼睛看着他道:“先说清楚了,人之外,车上还有点子东西,人无事,东西也不能丢,东西若丢了,照这个价,你一坛得赔我两坛。”

半坛都不想要呢,还一坛赔他两坛,江双龙简直哭笑不得了,抱一抱拳,道:“酒管家,这个,我不喝酒的,要不你---那个---。”虽然对小令母子有好感,但这酒管家真的过份了,他不想接这镖了。

“不喝酒?”酒管家眼珠子一下鼓得老大,象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连连摇头道:“竟然不喝酒,那你真是白到世间走一遭了。”

这话难听了,江双龙脸一沉,酒管家却好象没看到他的表情,还在连连摇头:“不喝酒,竟然不喝酒。”仰起头,去鸡公壶里滋溜喝了一口,去衣袖上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水,翻眼看了江双龙道:“不喝酒,那你嗑瓜子不嗑。”

这人说话越来越昏头,江双龙再忍不住了,哼一声道:“瓜子我也------。”最后不嗑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嘴巴突然就张大了,因为酒管家揭开了那个酒坛子的盖子,从里面拿了粒瓜子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瓜子,竟是一粒金瓜子。

那个酒坛子里面,竟是整整一坛金瓜子,在坛沿下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尖,金色的山尖,秋阳一照,金光刺眼。

江双龙其实是喝酒的,酒管家手里的这个酒坛子,他能认出来,是那种十五斤装的,十五斤金瓜子,就是二百四十两黄金,乱世中金贵银贱,一两金子值得四十多两银子,这一坛,就是近万两银子。

这也难怪江双龙嘴巴合不拢来了,谁见了这么多金子能不吃惊得张大嘴巴?事实上边上的老亚和戴叶两镖头都跟他一样,个个张大了嘴巴做声不得。

酒管家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到底是嗑瓜子还是不嗑瓜子啊?”

“嗑的,我嗑的,当然嗑的。”江双龙反应过来,一时点头不迭。

“嗑瓜子就好。”酒管家嘿嘿笑,把那坛金子递了过来,江双龙双手接住,入手往下一沉,他脑中闪电般掠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金子是真的,他先前有一点点怀疑,酒管家会不会和他开玩笑,拿些别的什么来冒充,因为这么大一坛金子做保费,也实是在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他不怀疑了,颜色可以做假,重量却不可以,除了金子,不可能再有什么东西入手会有这么沉。

第二个念头是,金子远比酒水重得多,同样是十五斤装的坛子,一坛酒十五斤,一坛金子却绝对不止。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禁重重的吸了口气。

便在吸气的同时,他脑子里泛起第三个念头,却是一个疑问:“是什么值得花这么大价钱?”

小令母子?还是那车中的东西?若是小令母子,小令母子到底是什么人?到安平跑一趟就要数万银子的保费。如果是车中的东西,车中的东西是什么?值得拿数万银子来保?

江双龙完全想不清楚,而且越想疑念越多,不过酒管家不容他想了,催道:“我说江总镖头,别发呆了,瓜子收起来,咱们这就动身吧。”

“好好好。”江双龙慌忙应着,他本是个沉稳的人,但这时心神却有些乱了,巨大的镖金引来了巨大的疑惑,这个时候仍能保持心头清明的人,不会有几个。

收拾一番,镖队起行,双龙镖局全体出动,两个趟子手在最前面趟路,戴叶两镖头在车前,江双龙在车后,将马车紧紧护住,老亚随车打杂。

到安平,路不远,前后不过七八百里,都是山路,不过没什么高山,藏不住大股的盗匪,有几个小毛贼,并不放在江双龙心上,不过他还是十分小心,进山前,太阳还老高,完全可以赶在太阳入土前到山对面的镇子里,但他却早早扎下了镖队。这小半天里他仔细计算了路程,更下定了一切求稳的决心,只要不出事,他以后即便什么也不做,这笔镖金也足够他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只是他心中始终有个阴影。

“撑过白茅岭。”看着慢慢躲到山背后的太阳,江双龙在心底祈求:“只要撑过白茅岭,那就一切都不怕了。”

第二天一早动身,江双龙照算好的路程,有时紧赶,有时慢行,总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最近的镇子或村落歇脚,一路平平静静,风不起,草不惊,不过江双龙心中不敢有半点松懈,也时刻嘱咐戴叶两个和趟子手,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切不可有半点马虎。

小令母子的马车由酒管家亲自驾驶,一路上,他手中总是拿着那鸡公壶,时不时的咪一口,十分的悠闲自得,每每看了他的样子,江双龙心中总会生出一丝迷惑,认为自己的紧张是过于敏感了。

对行程,酒管家也完全不管,江双龙说走就走,说歇就歇,小令的母亲更很少露面,倒是小令对一切似乎都非常好奇,每每歇脚的时候就会窜出来,东看看西瞧瞧,问东问西,江双龙让老亚紧跟着小令,暗嘱他用些巧妙的话套套小令的话头,看能不能从小孩子的话里套出些什么,一出手就是几万银子保费的人,实在是让人好奇啊,但小令顽皮又精乖,有他问的没他答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他娘喊了回去,老亚看着江双龙,只有摇头苦笑。

白茅岭,上坡八里,下坡八里,两边遍生一人多高的白茅,秋风一吹,白茅如雪浪般摆动,美丽绝伦。

江双龙看到那片雪浪,心中却是一紧。

那片雪浪中,藏个千儿八百人,就跟藏只兔子一样,完全看不出来,若上坡到一半,两边群盗蜂涌而出,便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江双龙没在这里出过事,但有好几家镖局都是栽在这里,其中不泛身手远强于他的好手。

“叶镖头带一个人在前面,戴镖头带一个人在后面,老亚和我紧贴着马车,一口气直冲上去,再一口气下坡,中间绝不要停。”江双龙眼发电光,沉声嘱咐,众镖头一齐应诺。

江双龙扭头看向老亚:“老亚,万一有事,你立即上车把住了马,拼了命往上赶就是,其它的一切都不要你管。”

“总镖头放心。”老亚紧了紧裤腰带。

江双龙再看一眼镖队,没什么遗漏了,喝道:“上岭。”

叶遇仙带一个趟子手,一马当先直冲上去,镖队随后跟上。

风吹茅草,飒飒作响,江双龙一颗心也怦怦直跳,他的耳朵几乎在无形中拉长了半寸,却仍是无法听到茅草中十丈以外的动静,即便功力再比他高上一倍,面对风中无数茅草的刷刷声,也是无可奈何,这里实在是打伏击最好的地方。

但出乎江双龙预料,一路上坡,除了风吹草动,还是风吹草动,并没有盗匪冲出来,眼看到了坡顶,江双龙不由轻轻松了口气,他怕的就是上坡,有伏击,往上走不快,往下难掉头,过了坡往下,一口气冲下去了,有伏击也不怕,事实上也没人会傻到上坡不伏击下坡伏击的,上坡没事,那就几乎可以肯定没事了。

但他一口气还没落到心底,霍地又吊了起来。

他看到了坡顶。

坡顶是块方圆百丈的平地,顶上生着一棵古松,那古松也不知多少年岁了,枝干两个人合抱还抱不过来,长年青翠,亭亭如盖,过岭的旅人,一定要在树下歇歇气才下岭。

这时树下站着一个人,这人全身裹在一件黑袍中,看不到身形,更怪的,是这人脸上戴着一个阴阳怪的面具,一边笑,一边哭。

看到这阴阳怪面具,江双龙一颗心便直沉了下去。

阴阳怪,早些年著名的大盗,招牌就是脸上的阴阳怪面具,身手高绝,据说已足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境,行踪诡异,心黑手狠,一旦出手,绝无活口,只是近些年久不闻动静,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了,而他等在这里的目地江双龙便用脚后跟也想得到:小令母子或者那车上的什么东西。

酒管家不知是喝得半醉了还是眼神不好,似乎没看到松树下怪模怪样的阴阳怪,快到坡顶还加了一鞭,马一发力,车子一下便窜了上去,更直向松树下驶去,不过前面的叶遇仙手快,回马一带,一把就抓了马缰绳,那酒管家还发晕呢,斜眼眯着他,叫:“怎么了,要歇也到前面树下啊,停这里叫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