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四一听,哪还敢装死,忙不迭的爬了起来。

三人一块出了赌场,屠四一直偷看谢珣和沈绛。

清明将马车赶过来之后,沈绛和谢珣先行上车之后,屠四恭敬道:“小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不进车厢里污了两位公子的眼睛,坐在外头便好。”

他咧嘴冲着清明笑了一声之后,就在旁边坐下。

清明嗤笑,这人倒挺有眼色。

而坐在车内的沈绛,朝车外看了一眼,随后凑近谢珣,压低声音问:“三公子,你说此人可靠吗?”

她害怕让坐在外面的屠四,听到自己说的话,所以凑的格外近。

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再次袭来。

谢珣偏头,就看见她乌眸晶亮,泛着认真。

“我们只是从他这里打听消息,并不需要他的忠诚。”

沈绛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放下心来。

清明将马车停在一间酒楼的后门,三人入内,选了一个极隐蔽的包厢。进去之后,屠四站在一旁,都不敢坐下。

谢珣也没让他坐下,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位公子,小的可是曾在哪儿见过您,瞧着你这般面善?”屠四先讨好道。

谢珣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着一袭天青色衣衫,眉眼淡然,俊美清冷,此时几束余晖从窗边漏了进来,笼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越发深邃的轮廓。

屠四垂下头,不敢再看上首这位一身仙人风姿的人。

谢珣淡淡开口:“你我未曾见过面,只是我听闻你在京城中颇有些门道,找你打听些消息。”

屠四一听,一颗心登时放下肚子。

他这种没有手艺,又不想卖苦力养活自己的,在道上混着,总有点自己的门道。

旁的没有,他打探消息是一绝。

久而久之,这京城三教九流,就没他不知道的事情。

屠四赶紧问道:“公子,您想打听些什么,不是我屠四吹,这京城里就没我打听不出来的事情。况且您今个可是保住我屠四的一只手,哪怕是肝脑涂地,屠四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谢珣语气平静道:“京城没有你打听不出来的事情?那好,我问你,今上如今最宠爱的是哪位娘娘?”

沈绛:“……”

三公子,不要这么调皮。

屠四神色一僵,似乎也没想到谢珣会说这话,半晌,舔着脸笑道:“公子,你可别拿小的取乐了。深宫大院的事情,能是我这种不入流的小人物能打听的。可别哪天,锦衣卫找上门,直接把小的这颗脑袋摘了,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珣扫了他一眼,眸底幽深,吓得屠四立即闭嘴,不敢再胡说八道。

之后,他才低声说:“公子,我听说如今受宠的娘娘叫丽嫔,乃是兵部侍郎的嫡女。”

沈绛微怔,没想到这么个市井之辈,居然还当真知道宫里的消息。

她转头看向谢珣,见他神色如常,便知这个屠四不是胡说八道。

果然,下一瞬,谢珣再次开口。

只是这次他直接说道:“芙蓉醉,你可知?”

“哎哟。”屠四猛地惊呼一声,似乎是因为太过意外,这才失声喊出。

只可惜上首的沈绛和谢珣,都不打算配合他,见他们两人不动声色,屠四便知这两位沉得住气,不会被他这点小伎俩所唬到。

于是他收敛脸上一惊一乍的表情,语气越发恭顺道:“这事儿,公子可真是找对人了。您若是找旁人,只怕什么都打听不到。”

说着,他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口吻:“要说这芙蓉醉,又名神仙药,听闻服用此药,不仅有延年益寿之奇效,更是可以……”

突然屠四朝沈绛瞥了一眼,似是难以言齿。

沈绛也奇怪,不明白他干嘛突然这么看着自己。

只是谢珣一脸平静道:“你继续往下说。”

屠四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种药更是能让人进入一种忘乎所有的境界,忘记这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让人享受极致的快乐。因此芙蓉醉才又被称为神仙药。”

谢珣说道:“这芙蓉醉既然有如此良效,为何我在京城甚少耳闻?”

“还是公子高见,”屠四一脸佩服的模样,他说:“虽说这神仙药能叫人忘记一切忧愁,不过也有些弊端。这第一点,就是但凡服用此药的人,皆会对这药物上瘾,从此之后隔三差五就得吸上几口,方能一解心头之痒。”

听到此处,沈绛和谢珣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此药不就跟与魏晋时,广为流转的五石散,是一样的。

当年魏晋风流文人,皆以服用五石散为荣,弄得整个魏晋时期皆是靡靡之音。当然文人依旧推崇魏晋,可是后世帝王,却深刻感觉到了五石散的害处。

毕竟魏晋实在是个礼崩乐坏,黑暗腐朽的时代,战事频发,世道动乱,不管是哪一样,都是当世统治者都不愿看见。

因此从大晋立朝开始,当年铁血手腕的太.祖皇帝,便严禁禁止过五石散。

反违令者,不是流放便是死刑。

这样重典之下,五石散一时间成为了禁药。

毕竟五石散这样的东西,一旦服用,自是瞒不住的。若是叫仇家知道了,只要去官府告上一状,便可将你抓到大牢之中,兵不刃血的解决你。

如今已很少有人再敢服用五石散。

这芙蓉醉说什么是神仙药,不就是因为可以让人致幻,沉浸在那种虚无的快乐之中。

屠四此时继续解释:“而且此芙蓉醉,价格实在是昂贵,所以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都是私底下售卖,或是小范围的圈子内流行。”

沈绛倒是能理解,这种东西虽不是五石散,但是药效与五石散相似。

因此贩卖者不敢公开大规模贩卖,反正这种东西针对的也都是权贵子弟或者商贾富甲之流,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

有银子的人,才会是他们的目标。

所以小范围的售卖,反而能保持芙蓉醉的格调,叫那些世家子弟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卖得起的东西。

这手段倒是跟她的朱颜阁颇为相似,所以沈绛立即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此物有多昂贵?”沈绛问道。

屠四想了下,这才说道:“我之前在赌场时,认识了一位生意人家的公子哥。说起来这芙蓉醉便是他透露给我的。不过他透露给我的时候,他已经变卖了所有家产,连身边仆人都遣散,饥寒交迫。我请他吃了一顿街头的小笼包,他便把什么都跟我说了。”

沈绛皱眉,显然这样的东西,上瘾程度之严重,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果然,屠四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

屠四说:“此人父母去世之后,不仅给他留下万贯家产,光是京城里就有好几处宅院,最大的一间据说足足有四进。可是他自从吸上这个芙蓉醉之后,那是一个挥金如土,不消几年时间,就将这样大的家产都败的干干净净。”

“几年?”沈绛敏锐的提取到关键点。

屠四点头,想了下,说道:“大概有三四年吧。”

三、四年?

沈绛又朝谢珣看了一眼,显然他也有些意外。

这芙蓉醉竟在京城中流行了这般久,就连锦衣卫居然都没发现?还是说锦衣卫哪怕发现了,也没当回事。

毕竟这种药说起来并不是五石散,没被明令禁止。

只要不闹得太过分,锦衣卫也没那个心思去管。

沈绛追问说:“此人如今在何处,你将他带过来,只要他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定有重赏。”

屠四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怅然,与方才一直以来的讨好还有恭敬,都不一样的表情。

他说:“若是能早日遇到小公子,只怕他也能挨得过去岁那样的大雪。”

沈绛和谢珣脸上浮现哑然。

“这芙蓉醉早将他的身子骨都掏空了,当初我见他最后一面时,他已经面瘦肌黄,形容枯槁,整个人跟枯草似得,眼瞧着都要不行了,居然还想与我借银子,再吸一次芙蓉醉。”屠四显然对这个人,颇为同情,他说:“果然还过完年,我就听说他死在租住的屋院里,后来尸身因为无人认领,被扔到乱葬岗,草草埋了。”

沈绛朝他看了一眼,眼神古怪道:“你眼看着他这般,居然还敢说那芙蓉醉,是神仙药?”

屠四脸上一讪,赶紧说:“这不也是我那位朋友同小的这般形容,您是没瞧见,他说起芙蓉醉时,脸上那向往的表情。只怕神仙药,也不过如此。”

“你也想试试?”谢珣语气清冷道。

这一句话可算是把冷水泼在了屠四的脸上,他忙不迭的摆手:“可不敢,小的可没那个胆子。小的虽说平时也爱赌个小钱,但是小命还是看的颇为重要。我那位朋友若不是吸食了这玩意,只怕还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沈绛凉凉道:“你知道就好。”

这样的药物说什么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沈绛看来,只怕是索命药差不多。

瘾君子都不值同情。

谢珣面无表情望着屠四,语气冷淡道:“你可知找谁可以买到这样的药?”

屠四嘿嘿一笑。

很快,谢珣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看得屠四双眼发光。

但他很快摇头说:“今日公子救了我,我岂能再收公子的银子呢。”

“救你的事情,就当是方才你说了这么多的报酬。至于这个,”谢珣将银票往前推了下,温雅清润的声音道:“是你接下来说的消息的报酬。”

屠四这下心底简直是佩服至极。

这样矜贵的公子,瞧着清冷出尘,看似不通庶务的样子,可是这办事手段却叫人佩服。

如今激烈之下,屠四恨不得跟谢珣掏心窝子。

他说:“之前我那位朋友是死活不干说的,他说自己说了的话,就会有杀身之祸。后来有一次我趁着他酒醉,才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话来。他当时醉酒一直咒骂一个叫欧阳泉的人,说他是下作小人,故意引诱他吸食芙蓉醉,让他败了家里的祖产不说,如今落得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他死后无脸见爹娘,还说想跟欧阳泉同归于尽。”

欧阳泉。

沈绛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浑身僵硬。

居然是这个人?

是这个熟悉的名字,是巧合吗?

很快,谢珣就让屠四拿着银票先行离开,包间内只留下他们两人。

谢珣这才转头,眼眸静静望着她,低声问:“可是这个欧阳泉,有什么不妥?”

沈绛回望他,心头在他清清冷冷的目光下,渐渐被安抚住了情绪,轻声说:“之前我家口脂作坊失火一事,便与此人有关。我查到了真正的内鬼之后,派人一直盯着他,就发现这个内鬼与欧阳泉的管家有联系。后来我将内鬼赶出口脂作坊,没多久他就失足落水溺死了。”

“你怀疑是欧阳泉派人做的?”

沈绛轻轻点头,她坐直了身体,脑子里飞速运转,然后说道:“据我调查,此人乃是一个香料商人,身上有一半南越国的血统。他常年为大晋的世家贵族们提供顶级香料,所以他只是一介商贾,却多与权贵相交。”

沈绛又想起她那个梦境,当时只模糊说,有一个大案牵扯到南越国香料商人。

因为她在梦境中,也并非亲身经历这个大案,而是听旁人说起。

所以对于这个案子极为模糊。

可是现在一切证据却有种隐隐串联起来的感觉。

这个欧阳泉为何要帮百香阁出手对付自己,难道只是沈芙绫指使他的?还是说沈芙绫通过方定修结交了欧阳泉?

又或者他和沈芙绫还有方定修背后,又有别人呢?

沈绛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怀疑,告知了谢珣。

她说:“若是说沈芙绫只是因为方定修的关系,结识了欧阳泉,倒也说的通。但是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为何?”谢珣耐心说道。

沈绛解释:“你也知方定修与我大姐姐决裂,就是因为他与我爹爹之间的立场冲突。沈芙绫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沈家的女儿。方定修连大姐姐都不放心,又怎么会让她参与这样机密的事情,难道他就不怕沈芙绫与我爹爹告密吗?”

谢珣缓缓点头。

沈绛说:“或者沈芙绫单单让欧阳泉对付朱颜阁,只是因为朱颜阁的口脂抢了百香阁的生意,与芙蓉醉这件事并无关系。”

突然,她眉宇轻蹙。

芙绫,芙蓉醉。

一时间,她竟也有些不确定。

谢珣却伸手将一旁的点心盘子拿了过来,他将盘子里的糕点,先全部拿了出去,接着他拿了一块糕点:“这是欧阳泉。”

接着他又拿了一块:“这是方定修。”

待最后一块糕点摆进去,这是沈芙绫。

他指着三块散落在盘子里的糕点说:“你看这三块糕点,他们之间可能是相互独立的,但是也相互联系着的。而他们之间的最大相同之处,你可看了出来?”

沈绛盯着看了半天,最大的相同?

见她脸上疑惑不解,谢珣也并未卖关子,他手指轻敲了敲盘子,说道:“他们都被摆在这个盘子上。”

沈绛一下明白了过来,谢珣的意思是,他们三个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人存在。

那个人才是串联他们三人的关键。

此时谢珣又说:“若是把他们把比作一根绳上串着的蚂蚱,如今我们已经看见三个蚂蚱,唯一没找到的就是这根绳在哪儿。”

沈绛被他这个促狭的比喻,逗的一笑。

“方定修是国公世子,沈芙绫乃是长平侯府的小姐,这个欧阳泉又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香料商人,能他们所有人都牵扯,甚至还能指使他们的人……”

终于谢珣眸底冷如冰霜,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沉:“皇子。”

第42章

沈绛直到出了酒馆, 依旧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

待上了马车后,她坐在马车的角落里, 微垂着头。显然这个消息,确实让她心底沉重了不少。

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来,仰天关之战有皇子牵扯其中。

皇帝真的会愿意为她爹爹平反吗?毕竟这牵扯到皇家脸面, 事关五万将士的性命, 让一个沈作明当靶子背负上所有的罪名,总好过让一个皇子出来承担罪责。

“在担心这件事真的牵扯到皇子?到时候哪怕我们找到证据,也未必能还你父亲清白?”

沈绛下意识抬起头, 眼睛睁大, 望着他, 这人竟犹如会读心术般。

她心中所想,皆被他猜中。

马车内并未点灯,略有些昏暗, 沈绛眼前,只有男人坐在对面的高大挺拔身影。

随后他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无意间驱散马车内浓郁到散不开的黑暗, 他说:“虽然帝王确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是皇上也并非能掌握一切。他也需要考虑民声和民望, 还有朝中诸多朝臣的意见。”

沈绛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话确实不假,若是他们真的找到证据,哪怕皇上真的想要包庇自己的儿子,也要考虑那么多朝臣还有悠悠百信之口。

“况且当朝的这些皇子,并非铁板一块。”

沈绛一怔, 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珣指的是如今这些皇子的争斗, 太子虽有仁德之名, 但其实他并非皇帝最喜爱的皇子,况且他如今乃是半君,手底下幕僚和附属无数,看似势力庞大。

但越是这样的势大,却越发将他置在水火之上。

毕竟没有皇帝能够忍受自己的权柄被分享,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可以。

这也是为何三皇子端王,四皇子魏王等成年皇子,如今都有各自辖管的部堂,形成了如今分庭抗议,而并非太子一家独大的状况。

“三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皇子之间斗争极是激烈,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到哪位皇子,哪怕皇上想要隐瞒,其他皇子却未必让他如愿,皇位之争,激烈血腥,将其他竞争对手彻底失去希望,光是露出一丁点味道,就足以让他们疯狂。”

“况且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我们找到证据,这天地必有乾坤。”

沈绛心底的阴霾,在这番话,一点点被驱散。

她望着眼前男人的轮廓,他那双狭长而又乌亮的双眸,此刻在这浓稠的黑暗中,犹如头顶苍穹乌云蔽月时,最璀璨的那颗恒星,散发着清清冷冷幽光。

这样清冷的光辉,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马车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故衣胡同。

不过才一日没回来,沈绛又有种恍如隔月的感觉。

谁知清明刚将马车停下来,就见旁边一个声音响起:“这可是程推官的马车?”

清明答道:“正是。”

“我瞧着这位小兄弟格外眼熟,想着你大概便是程推官身边的小厮,不知程大人如今可在车上?”

“请问您是?”清明伸手挠了下脑袋。

对方立即笑道:“我乃是京兆府的衙役,府丞大人派小的,特意回来请大人。”

谢珣掀起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京兆府的人并不算太过繁杂,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确实是京兆府的衙役。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便到。”

衙役弯腰行礼:“是。”

不过在抬起头时,他突然说道:“府丞大人说,是事关大人正在查的案子,所以还请大人早些去京兆府。”

沈绛一听事关案子,立即说道:“都已经到巷子口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三公子你还是先去府衙吧,毕竟事关重要。”

说完,她不等谢珣挽留,伸手掀开车帘。

待她下了马车,站在路边的那个衙役,还颇为好奇的瞧了她一眼。

谢珣虽是刚到京兆府没两个月,但是他却是京兆府除了府尹大人之外,最叫人关注的一位大人。

无外乎其他,就是因为他这幅长相。

府尹孙继德就感慨过,他家中女孩要不就是已嫁人,要不就是年岁尚小,实在没有能与谢珣般配的,要不然他非要把谢珣招为乘龙快婿。

况且他到了京兆府,连着办了几件案子,都颇为干净利落。

如今京兆府遇到了什么大案,头一个就是分派给他。

沈绛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响起,她回头看了一眼,清明已驾着马车慢慢离开。

等沈绛走到巷子内,自己家的院子门前,她正要敲门。

谁知手掌刚碰上院门,门板就被轻轻推开,露出一丝缝隙。

沈绛的心,猛地狂跳一瞬。

她站在门外,脑子在疯狂的飞转,进入还是就此退出去。

可她回头望了来时的巷子,长长的巷道,离外面的街道只有十几米远。

可是这十几米,只怕就是一道天堑。

两侧的屋舍院落里,说不定就会在她往后转的一瞬间,扑出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绛突然在脑海中生出这个念头。

这一路上,她不是在被追杀,就是被围猎,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此刻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院子里和房内都没点着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沈绛一步一步缓缓向前。

她所租住的这个小院,并不大,所以院子里藏没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时辰,按理说阿鸢和卓定都应该在家。

况且她曾叮嘱过,不管什么时候,门口的院子都得拴上。

她并没有立即前往正房,而是走到院子里堆着干木柴的地方,这是卓定劈好,堆在这里的。沈绛摸了一下,就找到了那把砍柴刀。

幸好,这把刀还在。

砍柴刀的刀口是被开过锋的,今晚月色不错,天上银月,往整片大地倾泻了一地的银辉。如水的光辉照在这把砍柴刀上,刀口上反射出同样冷冽的光。

不知为何,这个院子犹如陷入死寂。

沈绛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贴身藏着的。

这个荷包里的东西,她从得到起,一直到现在,还从未用过。

因为先生曾与她说过,此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之前在周叔的院子,她就想过,若是她发出狼烟弹还是无法将对方劝退,就会服下这个东西。

那日没用到的,没想到在她家中,反而用到。

她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一口吃下。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得整个小院里亮如白昼。沈绛的脚步轻晃,竟轻如鸿毛,不知道她怎么动的,就一下到了正房门口。

她一脚踢开房门。

骤然响起的撞击声之中,却夹杂着一道极轻的破空声,随后一道而来的闪电,将逼近门口的刀锋,照的雪亮。

刀锋破空而至,瞬间就逼近了沈绛的脖颈。

沈绛丝毫不乱仰首,避开刀锋的同时,手里的砍柴刀已横扫出去,刀尖刺啦一声,划破了对方的衣裳。

而空中也飘落着一丝鬓发,那是沈绛的长发,被刀锋削去。

要不是她方才身形如鬼魅般快,躲避及时,被这锋利的刀刃削去的,只怕不只是她的发丝,而是她的脑袋。

依旧无人说话。

因为随之而来的刀刃,再次逼近,这次沈绛不再被动防守,竟是豁出性命般,与对方拼杀。

很快,她就摸透了。

这是个男人,因为无论是臂力,还是隐藏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高,皆是男人。

只是这一人一刀,不仅身形快如疾风,就连刀法亦是。

对方一把长刀在她周围挥舞出一片刀网,只要她一个不慎,非死即伤。

两人在这个狭窄的正堂内,打得难解难分。

哪怕是沈绛的砍柴刀,都能轻易击穿身侧的桌子,将椅子一分为二。

只是几次交锋之后,沈绛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异样。

因为对方的刀风虽然快如闪电,却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

似乎每一次的劈斩袭来,都留有余力。

直到最后的两刀相击,刀身长鸣,迸溅出零星火花。

沈绛手中的砍柴刀终于受不了这样剧烈的相击,竟应声破碎,刀片如破碎的雪花,洒落到地上。

她此刻只握着砍柴刀的刀柄。

对面的人终于在一直以来粗重的喘息声之后,发出了第一声冷笑。

长刀已顺势再挥舞过来,指向她的喉咙,而随之而来的是:“小师妹,你的刀不行。”

而下一刻,又轻又细的机簧拉紧声音,男人停在耳畔,却如同擂鼓。他的刀还未指到沈绛的喉咙,却已经收回,竖起挡在自己的身前。

电光火石间,短箭的箭矢射在刀刃上的声音响起。

男人听着刀身那一身箭矢响起的位置,这一箭是冲着他的喉咙来的。

“你的身手不行。”沈绛收回手臂,藏在长袖下的袖箭,再次隐没在宽松的袖子下。

黑暗中的人影无奈道:“师妹,你还真的想杀我。”

沈绛面无表情道:“我曾与先生发誓,不轻易动刀,但是见过我动刀的人,必须得死。”

“你不记得了,你自小习武时,便是我给你喂招的。”黑影又是一声叹气。

当屋子里的烛光被点燃,沈绛望着一屋子里的碎片,满地狼藉。

她回头望向站在另一端的傅柏林。

就见他穿着一身玄衣劲装,确实是暗夜行走的好穿着。

“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打算把你家搞成这样。”傅柏林双手平摊,一副他很无辜的模样。

沈绛走到桌子的碎片旁,轻踢了一脚:“黄花梨木雕花方桌,一百两银子。”

“黄花梨木太师椅,三十两银子,一共四张。”

“青花瓷瓷碗,一套八十两。”

傅柏林目瞪口呆听着她一一报数。

直到沈绛走到另外一堆碎片前,冷冷说道:“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一千两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