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景范自问,他是不是被迷惑的那一个。但每当凝望千姿的眼,他知道,此生也将坚定伴在这个人身旁,鞠躬尽瘁,奋不顾身。

千姿满意点头:“好,有你这句话,你和你的弟兄们只要留着命在,本公子保你们三世安乐富有!”他盈盈地将笑脸靠近景范,声音柔若流水,“阴阳那个老家伙,就要做我王弟的先生了。”

阴阳是太子之师,也就是说…景范猛然盯住那言不由衷的笑颜。

“呵呵,你惊什么?本公子经营骁马帮也是在打天下,你该明白。”千姿喃喃说道,面容袭上浓浓倦意,像挂满泪的红烛。

景范心有不忍,道:“夜了,公子早些安置。对了,明日紫先生要进山,我们要跟着去么?”

提到紫颜,千姿恢复了一些生气。

“听他的吩咐就是了。丌吕族,不知道会不会把这位弱不禁风的先生给撕了。”

次日。

长生打着哈欠走出帐篷时,紫颜携了一只玉色番罗褡裢懒洋洋地在与萤火聊天。他刚想趋上前去,轻歌的身影忽然出现,眉宇间一扫冷漠,拉住他道:“真是大事不好,也不知你家先生如何想的,竟对我家公子说要带你上山,不许我们跟着。你去劝劝他,就说你心中害怕,不敢和他独去。你想,你们俩毫无武功,丌吕族个个是好勇斗狠之辈,万一碰上了,你们如何逃得过去?不如依我家公子之言,由我们骁马帮高手带你家先生进山。”

长生愣愣地望向他,昨日不曾听千姿的贴身童儿说过话,没想到开口就是一串,听得云里雾里。轻歌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扑哧一笑,忍住心中的轻慢之意,耐了性子道:“我说,你是不是没睡醒?渡魂峡地势险峻,别说遇上丌吕族那些野人,光是山谷中的蚊虫鼠蚁就够你们受的。你和你家先生皮娇肉细,若是尚未替我家公子做事就先折损了身子,叫我家公子如何过意得去?不如让我骁马帮高手陪着…”

长生恨不能抢步上前捂他的嘴,好在萤火前来搭救,冷冷地在旁插了一句话:“有我在,轮不到你们。”轻歌瞳孔收缩,瞪了萤火一眼,被他周身发散的劲气所迫,小声嘀咕了一句,傲然走开了。临走,长生犹听见念叨声不绝如缕:“懂点功夫有什么了不起,比我骁马帮高手差得远了,一时嘴硬,到时吃了眼前亏,别怪我没有提醒…”

长生忍俊不已,心下挂记紫颜,边对萤火说话边四处张望:“少爷真要单独带我进山?”

紫颜正低声对侧侧说着什么,侧侧连连摇头。萤火面有忧色,道:“先生说只带你进山,要我好生护着夫人,他还说,不许骁马帮的人跟着。”长生登时木了脸,轻歌的话一句句打心里流过。两个风吹就倒的人,偏偏独闯龙潭虎穴,不知道紫颜在盘算什么。长生掐了掐手心,该很清醒,可少爷难道没有在做梦?如此异想天开。

这时一阵嗷嗷叫嚣的狼嚎声,吸引了长生的注意。阴阳牵了群狼悠然漫步在营帐外,像驭了仙兽的奇人正要渡迢迢银河。金黄色的晨辉洒在狼群身上,令它们灰白的茸毛熠熠生姿,仿佛千万道丝线织成气韵生动的一幅丹青。

长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太师,不喜欢阴阳身后随之而来幽暗朝廷的气息。他不知道是因为紫府众人刚刚从另外一个朝廷的眼皮下逃脱,还是因为排斥权贵那种气势压人的窒息感,总之,一声声的狼嚎勾起他许多不快的感受,憋在胸口想找地方宣泄。

如果少爷不觉得此去会有危险,那么,他宁愿就此随少爷走进深山,避开眼前恶心的一切。

侧侧争不过紫颜,一甩手进了帐篷,紫颜笑吟吟地招呼萤火,道:“你去向公子千姿讨点新奇玩意,就说我为少夫人要的。他那么爱炫耀,一定会给点好东西。”萤火朝长生使了个眼色,往千姿帐中走去。

长生指了紫颜手中的玉色番罗褡裢,问道:“少爷带了何物?”紫颜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一阵风过,长生缩了缩脖子,仍然心存畏惧,道:“真的只我们俩进山?我…”紫颜笑笑:“我若说丌吕族并不可怕,你信不信?”长生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说过他们凶残成性,莫非是假的?”紫颜道:“是真是假,你去了便知晓。”

长生把心一横,道:“少爷,我有个主意,咱们带多点迷香进去,他们要是想抓我们吃了,我们就把他们全迷倒了。丌吕族的人,也是有鼻子的吧?”紫颜呵呵一笑,伸手一戳他的额头:“等你拿了火折点香,怕已经掉进陷阱里出不来了。”

两人说话间,萤火抱了一匹雪白的料子从千姿帐中走出,整个人顿时像遮了云烟,影绰缥缈。紫颜赞道:“不愧是骁马帮之主,居然有青鸾大师梦寐以求的‘冰心罗’,这下侧侧非要乖乖听话不可。”

长生吃吃地道:“青鸾大师,是那个文绣坊当家么?”紫颜道:“她是你家少夫人的师父,不然,我怎能有她亲手织的射目绣?呀,千姿真是殷勤,倒叫我不忍不帮他这个忙了。”

景范一身锦绣裹在大红花罗披风里,身背长弓立于两人面前,英姿飒飒。他向紫颜施礼道:“公子让我务必与先生同行,请先生千万原谅则个。”

紫颜叹气:“唉,拿人手短,我是知道啦!罢了,请二帮主除去兵器随我入山,我们不是去打猎。”

千姿始终高卧在营帐中不曾出来相送,直至三人淡淡地没在晨风中,他飘忽的面容才现于阳光下,非喜非忧的眼神熏然如醉。阴阳从不远处遥望他伫立的身影,脚下狼群躁动,被他用两手紧紧扣住了缰绳,坚如高矗的巉崖。

渡魂峡全长三十七里,两岸奇峰绵延林立,森然特起,远看去绝无人迹,也无道路可行。紫颜、景范与长生三人乘独木舟沿河水逆流而上,过十一处急流险滩,即可进入丌吕族出没的丹崖湾。

景范手持竹篙,一下下点在河水深处,轻舟如云浮在水上。纵有漩涡暗流,也像骤起骤灭的泡沫,被他用竹篙一戳,便失去了威胁。

紫颜振衣坐在舟中,惬意观赏两岸风光,沉香镂金袍遮起盘曲的双腿,他整个人如同船板上用螺钿镶嵌的一枚鲜花徽记,任小舟浮沉飞荡也巍然不动。长生没他那么从容,始终扶着船沿咬牙忍耐,好在景范手段惊人,双脚用千斤坠力死死压住船面,尽管舟行颠簸上下摇震,长生倒勉强挺了过去。

小船平稳行驶时,景范忍不住开口问紫颜道:“为什么先生执意不许我帮的人跟随?多些人来不是有个照应?”紫颜抬眼看他,眸子里是粼粼碧波,清可见底。他笑着反问:“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此行危险?”

景范握了握手中的竹篙,道:“据说来盗取葵苏液的人皆是有去无回,没一个能生还,江湖上不少好手和帮派都折在渡魂峡,死状极惨。最可怜的是北马寨,全寨二百一十三人围攻丌吕族十八日,结果反被全歼,尸骨无存。自那之后,丌吕族就有食人族之称,没一点胆量的人根本不敢靠近。连想替偷盗者收尸的人也断手断脚,无人能全身而退。”

长生打了个哆嗦,扑面的风有了钻心的寒意,直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再往前行。

紫颜微微一笑:“你知道么,北荒有多个地方有丌吕族人,那些人不像渡魂峡的丌吕族会见人就杀,他们非常和气。没有人会生性凶残,除非为外界所逼,此行人多,反倒不妥。”

长生心中一颤,崇敬地望向紫颜,他尊敬的少爷像是从无忧患之时。他知道紫颜偶尔会发愁,却不曾对任何险难有过惧意,想到自己动辄畏事,不由在万般的愧意中激起一丝斗志,想去学少爷的处变不惊。

但是那不惊之后,曾有多少辛酸,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河水在丹崖湾由东转南,河岸忽然开阔,骤变成洪涛巨流轰然而下。长生听得奔湍的水声如蹄声杂沓,想起骁马帮骑士踏马而来的英姿,心神摇簇。岸上隐约有尖锐的人声传来,景范撑篙将小舟掩藏到一处岩石之后,掏出一把暗器握于手心。

紫颜轩眉一蹙,用眼神压下景范的杀气。三人正待侧耳倾听,漂浮的小舟突然触动了丌吕族支在河中捕鱼的装置,水面上“嘭”地弹出一张麻线大网,惊动几个手持鱼叉的人,从岸上斜坡的林木中现身出来。

眼见避之不及,景范的杀气止不住地漫溢,挺直了身躯迎向来人。紫颜不动声色地端坐舟中,伸手牵住了脸色煞白的长生。

长生按住狂跳的心口,偷眼瞧着那些奔近的丌吕族人。来的也是三人,裸露的双臂和小腿亮出黝黑的皮肤,眉与唇更刻意用烟煤涂成浓黑,远望如炭笔作画。领头的少女五官甚美,发髻斜插一支翠绿色鸟羽,一身粗布衣裙,脚穿草鞋纵步如飞。她看见景范,“呀呀”叫了一句什么,手中的鱼叉立即飞射而出。

景范迟疑了一瞬,少女晶亮的眼叠映在他的心里,对视之时仿佛有一道彩虹将他们连起。但眼看要擦身而过的鱼叉打破了他的幻想,当下毫不犹豫地回赠三枚暗器,无一例外地打中了迎面的三人。三人驻足倒地,晕了过去。

“大家别慌!”景范喝了一声,安抚紫颜和长生。鱼叉的准头很差,但这两人瞧不出,准要惊慌失措。待他回头望去,紫颜淡定如常,指了船边徐徐说道:“人家救了我们,你却打伤了她,未免说不过去。”

一条斑斓的蛇水淋淋地趴在船头,长生这时方见了,“哇”地怪叫一声。景范见鱼叉正戳在蛇的七寸,怅惘间心头飘过那一双眼,他想也没想,几步跨到岸上,俯身查看那少女的伤势。

他的暗器上浸了特制麻药,遇血速流,一沾便倒,好在出手时留了情,入臂仅半寸。饶是如此,拔出来时仍是鲜血迸溅,像泪流不止,一颗颗渗到人心里去。景范手忙脚乱地撕开身上的金锦襕袍,把一缕锦绣小心地为她绑上。忍不住偷看少女沉睡的容颜,初见惊心动魄,因了那刚硬如针的眉眼,但瞧久了竟有几分欢喜,仿佛触到一丛恣意盛开的麻黄,坚硬的线条后别有一番柔美。

紫颜和长生相互搀扶着下了船,走到受伤的三人面前。另外两个男子年岁皆不大,穿了一身兽皮,头上插了豹尾。紫颜朝长生努了努嘴,让他为两人包扎,长生瞪了瞪景范,内疚的人仍在少女面前忏悔,丝毫想不到还有其他的伤者。长生无奈,接过紫颜递来的褡裢,拔出暗器替两人清理伤口。

等景范回过神请示紫颜的时候,他抿了嘴轻笑:“丌吕族人长什么样子,你们记下了罢?该回去了。”景范一怔,未曾想这么快就走,紫颜又道:“你打伤了他们的族人,难道想深入腹地去赔罪?早早溜之大吉为上。”

景范垂头丧气,想到是先入为主存了念,以为丌吕族见人就杀,因而不分青红就回击了。他这边厢过意不去,那一边紫颜淡淡说道:“二帮主,好在你没带长弓。”景范心一紧,苦笑道:“先生说得是,若我能像对一般人那样以礼相待,此刻说不定和他们在把酒言欢。可惜…”

紫颜无动于衷地往船上走,嘴角浮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长生收拾完毕,拾起少爷的玉色番罗褡裢,疑惑地问景范道:“你说,少爷怎么知道要备伤药的?”说完,迎上景范恼羞成怒的眼,连忙缩了缩脖子,飞快地道,“我回船上等二帮主。”

景范想起刚才的一幕,一刹那黑白颠倒,是他错了吗?回去见到千姿,他该如何交代,是否依旧能坚持千姿的想法,易容成丌吕族的人进来偷取葵苏液?

他解开花罗披风盖在少女身上,特意把她裸露的腿臂小心裹好,似不想让人看了去。想到先前那条蛇,又掏出一个瓷瓶,在三人四周撒了一圈浅色的药粉。长生忍住恶心把死蛇踢回河里,回首瞧见景范的举动,好奇地问紫颜道:“少爷,那是什么?”

景范取了火折,倏地把药粉点燃,一缕刺鼻的气味遥遥飘近长生口鼻。那三人周围立即烧出一个火圈,妖异的青色火焰精灵般起舞了片刻,复归于尘泥。景范满意地走回船上,紫颜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叫‘啼乌’的奇鸟的粪便,虫蚁牲畜都很怕这股子味道。骁马帮的宝贝真是层出不穷,连我也有点羡慕了。”

景范闻言说道:“先生抬举。这些小道玩意,怎能入先生的眼。公子…莫非想我们换成这种装束进山?”想到肌肤要涂抹成黑黝黝的模样,心下总觉不惯。

紫颜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若真能不知不觉偷去葵苏液,大家太平无事,何况你刚又伤了人,想言和也晚了。”长生头脑中画出景范的野人打扮,忍不住偷笑出声。

景范苦恼地垂头撑篙,几次心不在焉,把长生晃得差点栽进水中。少年目睹这个骁勇男人的愁态,想到自己从未对少爷这般忧心过,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忧虑?他又望了一眼乘云驾雾般坐着船的紫颜,无论陪少爷去何处,再多滔天巨浪也会转眼风和日丽,每如幻境引人沉迷。

长生不由阖上双眼,任峡谷悠悠荡荡地侵过贴面的风,随着摇曳的船身睡了过去。

醒时,身上披了件缂丝仙鹤缎衣,一望便知是少爷之物。长生揉了眼,见自己已躺在帐篷里,萤火在床铺前摆着茶点。他叫了一声,问:“少爷呢?”萤火道:“公子千姿请了他去。”长生暗想,千姿怕是忍耐不住想进山了罢。

千姿的帐中,景范、阴阳、轻歌正陪了紫颜,探问易容的细节。紫颜瞥见千姿闲散地斜倚水席,玉唇度酒,浑似与此无关,便道:“只你们三人去?”景范知他有所指,道:“有我们就足够了。”

紫颜抚袖轻笑,转向千姿道:“公子不去,就没我的事。”千姿秀眉一蹙,奇道:“我差手下人去,有何不妥?”紫颜道:“亲力亲为,方有诚意。不然,我让长生为你易容可好?”轻歌想笑又不敢笑,呛在鼻里打了个喷嚏,忍得好不痛苦。

千姿向来爱惜羽毛,从未想过在属下面前自损容貌,闻言冷然道:“请先生易容,本公子自会花费重金厚礼,要我改头换面,再也休想!”紫颜笑道:“无妨无妨,当我没来过。”竟当即转身离去。

景范忙挡住紫颜,赔笑道:“先生有话好说,再慢慢商量不迟。”紫颜道:“易容的主意是你家公子所出,事到临头却不肯担待,哪里有一帮之主的模样?”

千姿拍案,怒道:“谁说本公子是怕事之人?好,就准你为我易容!我倒要亲眼看看你的本事,若有半分破绽,回来要你好看!”

紫颜悠悠地道:“公子只为取药,记得切勿杀生。”

“哼,不用你啰嗦!本公子不须杀一人,就能拿到葵苏液,你就等着瞧吧。”千姿恨声说道。余下三人怔怔望着他,千姿平素自视甚高,寻常无人能劝得动他,如今竟被紫颜轻易激将成功。只是他们更好奇的是,粉肌玉骨的千姿化成山野村夫的模样,任谁也想睁大眼瞧仔细了。

紫颜要为千姿易容的事立即传遍了所有营帐,长生听到外面有人谈论,刚想出门询问,侧侧掀了帐子进来,失笑着招呼他们道:“呀,千姿要易容了!长生快去看大黑脸,萤火你也来!”说着,笑得花钗频摇,摔下帐子去了。萤火和长生互视一眼,看见对方心里在说,去了,千姿会不会生气?却同时开口道:“去看一眼如何?”

千姿的营帐香麝袭人,一进去便瞥见海螺杯、犀角碗、水晶灯座、玛瑙棋子、象牙笔管等精致物件金灿耀目,香几、条案、鼓凳、床榻更是紫檀制成,涂雕云龙,纹金罩漆。长生暗想这妖娆况味似曾相识,与紫府奢华仿佛,不由露出笑意。

骁马帮的人皆守在帐外,里面仅千姿、景范、阴阳与轻歌四人。紫颜携了他的宝贝镜奁,在黛砚上调了画眉的黛石,一点点涂在景范额头。长生见千姿仍是丽华标致的一张脸,顿时没了兴致,萤火也微微失望,但紫颜所用之物少见,两人又疑惑地观望下去。

侧侧问道:“何不用螺子黛?不用研磨,蘸水就可用。”紫颜手上不停,闲闲说道:“螺子黛源出波斯,是蓝靛花所制,每颗值十金,却寻常见了。我这黛石不仅是天然青石,更用姽婳之香熏制过,唤作‘兰黛’,易容美颜两相宜,更为矜贵。”被他一说,侧侧眼波流转,在心底勾画兰黛轻锁眉山的描妆情形,不觉出神。

千姿笑道:“黛色偏青,与丌吕族黝黑肤色类似,先生果是聪明。”

紫颜道:“这还没完。长生你瞧好了,眉唇如用烟煤,味道未免不好闻,用昆昭国的墨犀角磨粉调匀,涂上后正与烟煤类似。”说着,从镜奁中翻出墨犀粉来,和了水点在景范眉上。长生眼花缭乱,默记紫颜的手法,心下跃跃欲试。

脸面调理停当,要为双臂与双腿抹上同样的黛色。景范自顾自脱了襕袍,刚想褪中衣,侧侧羞红脸避了出去,长生和萤火守在紫颜身边观望,轻歌更是笑吟吟地等着。景范瞧见六人立在身前,不知怎地也窘了,清咳一声,无人有挪动的迹象,只得褪下中衣,现出内里天净纱汗衫半臂。

虽然夏日袒胸露臂是常事,这会见了景范结实的手臂自短袖中露出,长生不禁有些发讪,忍不住瞟了千姿一眼。景范越发脸上烧得慌,好在有兰黛遮掩,看不出面色大变。

千姿颦眉道:“紫先生,剩下的兰黛你让景范自己动手。本公子心急,想早些易容,你看如何?”紫颜笑道:“好。”千姿遂沉下脸,道:“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阴阳、轻歌、萤火、长生四人知他所指,脚步粘了片刻,期望说的不是自己,然则被千姿一一用凌厉的眼神扫过,无不悻悻往外走。临走,紫颜叫了一声:“长生,你去把先前丌吕族的服饰画给侧侧看,叫她依样做几件衣裳。”长生应了,想到无法亲眼目睹少爷的手艺,懊丧不已。

走出帐篷,轻歌蹭到他身边,大倒苦水,“唉,我想看你家先生怎么为我家公子易容,谁知道公子连我也赶出来。本来在苍尧国之时,我家公子最亲近的人就是我,我虽比他小了几岁,差不多也与公子同时长大,一同修习骑射之术…”长生飞快地打断他:“对不住,我找少夫人做衣裳去。”说完,连蹦带跳地逃了去。轻歌口上刹不住,再一看只有萤火肃然站在跟前,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没事了,你请便。”

过了一个多时辰,从帐篷里钻出两个手持鱼叉的汉子,把守在门口的骁马帮勇士吓了一跳。费尽眼力认出了景范二帮主,公子千姿更成了另一个人,野性十足,不见丝毫俊俏娇柔。

紫颜走出来拍拍手,见轻歌两眼发直看得傻了,笑道:“来,轮到你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一支轻舟载了易容过的千姿、景范、阴阳与轻歌荡进渡魂峡。

景范牢记前次的教训,在船上对千姿说了,尽量不要与丌吕族人动手。千姿闻言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不是有备而来?苍尧国内有丌吕流民,我们三人会说他们的话,只你对他们毫无所知罢了。”

景范“呀”地轻呼一声,微觉与千姿间有了隔阂,公子的往事是他双脚踏不进的领域。他低下头掩饰心情,手上的竹篙用过了劲,一下荡得很远。

千姿和颜悦色地向他解释道:“此间丌吕族用白桦皮搭窝棚居住,也用桦皮制船,平时以捕鱼和狩猎、采集为生,驯养狗、鹿拉车。人人身手矫健,擅长弓矢,说他们凶残,不过是一旦有外敌侵犯绝不手下留情,民风彪悍而已。”

景范心中一动,“紫先生故意那样说,是怕我帮用武力强夺,会灭了丌吕族?”千姿道:“他小瞧本公子。”景范点头道:“公子想如何去偷取神液?”千姿道:“能偷偷得手是最好,万一被发觉,就扮作流落苍尧国的族人归来寻根,理应不露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