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京城有一户人家,寻我去看风水。高门大院,贵极人臣,这等府第风水原是极好,可不知出了什么缘故,那主人家得了一场大病,这一病,就失了恩宠,官位悬而又悬。偏偏又有个不肖的儿子,在外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把家财散尽大半。”

 

娥眉淡淡地轻笑,并无怜悯之色,“这人想来从不积福,落到这般天地,以前,也是作了孽的。”说完,浅浅地又是一笑,“呀,我胡言乱语,先生莫要责怪。”

 

墟葬点头,他知娥眉绝不简单,可惜暗中推算,也查探不出她的来历。

 

“这人请了堪舆师,请了术士,甚至和尚道士,一一勘查,终于发觉,是他过去曾抛弃的一个女儿,已经亡故,但是怨气不散,要对他不利。”

 

“啊…”纤纤叫了起来,眼珠儿圆圆一瞪,直往娥眉怀里钻。娥眉只觉有风掠过,彻骨寒凉簌簌如冰霜贴背,浑身不觉一颤。

 

“你说的,可是碎锦姑娘?为了报复她爹,竟使出这般手段?”娥眉虽非常人,却也佩服碎锦的决绝,如此义无反顾。

 

墟葬惨然一笑,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旧事重提,也是怆然。如果她还活着,会是怎样的磊落人生,明媚芳华?却燃尽生命之火,为了玉石俱焚的复仇。他明白她的心意,但,无法承受其悲、其重。

 

她恨意昭昭,非此不能解脱。墟葬无法说服她改变心意。碎锦曾流泪告诉他,其父为娶高官之女抛弃糟糠妻,不问不顾二十年,她娘由此落下病症,欠债无数,碎锦不得不卖身为娘治病。她们母女今时种种不幸都由那人而来,碎锦宁可永不超生,也要让他得到报应。

 

娘亲的养育之恩,她唯有如此偿还。

 

此恨绵绵。

 

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请来的那些人,多少有些手段,推断出碎锦的下落,要将她挫骨扬灰,以绝后患。”墟葬继续说道,“幸好也有不愿沾因果轮回的人,要主人家请高僧念经超度,化解怨气。那人于是在家中大做法事,同时延请各家堪舆师,想寻出女儿的葬身之地。”

 

“他们找到了没有?”纤纤紧张地望着他。

 

“有我在,谁也找不到那块地。”墟葬说道,当日他一手操办丧事,更颠倒阴阳,将那块隐没在群山中的绝地改头换面,即使是曾经拜祭过碎锦的姐妹,对那里也记不真切了。

 

那时他断然拒绝为碎锦的生父改换风水,克制煞气,更周旋于诸多堪舆师之间遮掩痕迹,终于让对方看出端倪,才有了近日之劫。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纵然她与他不过是露水一场的缘分,但道义所在,他不想苟全自己。

 

他要成全碎锦的一番苦心。

 

纤纤撅嘴道:“唔,这还勉勉强强,那大恶人后来如何了?”

 

“三分风水七分做,若为人不端,造孽无数,又怎能靠风水消除?”墟葬冷笑,摸摸小女孩的发髻,“依我推算,过不了多久,那人就没官做啦,至于他的子孙…恶人自有恶人磨。”

 

纤纤拍手笑了起来。娥眉秀目一扬,如小鸟振翅,从这凄然的故事里脱身而出,道:“先生说得是。纤纤,你怎么什么都没吃?”她掰了一块乳酪放到女儿嘴中,被纤纤吐了出来,娥眉叹气,“打扰先生半日,这孩子不吃东西总是不行,我抱她再去别处走走,怕是吓着了。”

 

墟葬点头。娥眉搂了纤纤柔软的小身子,袅袅地告辞而去,一阵香气如烟消散。

 

她一离开,就像松脱了一个绳结,异变突生。这店铺的几张长条柏木凳,不知何时摆成了奇异的阵法,囫囵地把他困在里面。墟葬不动声色,把一点银钱扔给店主,“我忽然想喝点黑马奶,这城里可有卖的?”

 

北荒人飞马游牧,羊皮袋中的马奶颠簸存放七日,色清味甜,了无膻味,称为“黑马奶”。墟葬入乡随俗,也爱饮此酒。

 

“西坎儿外面萨林河边,有最好的黑马奶,就是远些。”

 

“不怕。只要无膻味就好。”墟葬又丢出一些钱。

 

北荒民众用的多是铜币,贵族则存有银币,偶见金币,各国有不同的标记,但最爱的均是中原的金银,成色好,能兑得更多本地铸币。店主见墟葬出手大方,很是欢喜,不顾耗费辰光,乐颠颠地牵了一匹马去了。

 

四下无人,墟葬晶指遥遥一点,最外围的一条柏木凳受了气机牵引,蓦地一动。诡异的是,相邻的柏木凳旋即接连移动,如被妖物附体,一个个显了灵,规规矩矩地排列成另一个形状。

 

墟葬冷哼一声,想要速战速决,当下取出一面花纹古朴的金色罗盘,微微一摇,那罗针定住一个方向。墟葬运气一推,一股罡风冲出,击中阵眼,柏木凳围成的阵法顿时散了架,几条凳子歪歪斜斜各自移动了几寸。

 

“咦?这是朱雀翔舞?”一个声音穿越漠漠时空,从远处激射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定睛望了墟葬半晌,稳住了身形。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男子,肃然的脸庞仿佛刻了经文,莫测高深地看着那个阵法。

 

墟葬抬眼,这是昨夜最后离开的黑衣人,他认出对方重峦派的身法。想不到那人跟踪炎柳多时,如今却碰巧发现了自己。

 

“好手段!莫非是墟葬大师?在下重峦派罗城,昨夜偶遇大师,不曾出来相见,想不到今日又巧遇上,真是有缘。”罗城微微一笑,所立之处如城池拦住龙气,将墟葬再次困在格局之内。

 

墟葬眯起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重峦派今次出手,乃是报恩,与遁星福地并无旧怨,请大师原谅则个。”罗城走进店铺内,恭敬行了一礼,“昨夜见布衣堂有人相助大师,不知那位同道可在?不妨一起出来相见。”

 

墟葬不置可否,他深知那人本没认出他来,是娥眉布下机关,戳穿了他的身份。想到她可能仍在旁窥伺,墟葬更不想久战,缓缓从袖中滑落一样物事。

 

“谁说我是墟葬?”

 

“嗯?虽然大师改换了面容,可衣饰喜好,风流体态,一如传言。”罗城赞叹不已,“单是这伏星阵,看似简单,却有无穷后招,破解不易,但大师一出手,就化解得干干净净。”

 

“真是废话!”墟葬说完,突然长身而起,甩袖一卷,收了桌上的盘碟,漫天撒开。柏木凳仿佛有了魂魄,又兀自震动起来,噼啪响动,同时盘碟落下,正一一叠在凳上,巧妙布成新阵。

 

墟葬竟在一瞬间,反手把罗城困在阵内,更用巧劲放下九颗黑色雷珠,溜溜在几个碟上轻转,仿佛九颗眼珠在监视。

 

“天盘六庚加临地盘六己?刑格?”罗城皱眉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