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听你的。”墟葬一口答应。最坏的时辰已经过去,巽四宫利于出击,转守为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墟葬轻喝一声,“造化尽在我手!”娥眉神情凝重,看他双目电闪,刹那间筹算百千次。

 

墟葬目视虚空,喃喃念道:“诸法空相,破!”言毕,缓缓伸出一指。

 

贵贱同一尘,死生同一指。白杨青松,浮云流水,指下皆成空。这一指点下,仿佛万里驱虏,一箭射雕,顿时四处烟光消散,移步换景,露出寂寥的山色。他右手一抖,一幅舆图画卷漫漫舒展,浩然山水之气,从画卷上澎湃奔涌,如万马踏蹄,呼啸而下。

 

“双峰百战后,真界满尘埃。蔓草缘空壁,悲风起故台。野花寒更发,山月暝还来。何事池中水,东流独不回。”墟葬徐徐念完,左手轻拂,“山水赋形!”

 

春空点染新绿,霁雨蒙笼湖烟,依稀间,舆图上的山水风韵,仿佛借了此地重生。墟葬手指之处,如有十里春风徐徐吹起,采集了九天星光与清辉,照射而下。娥眉如醉如痴,一呼一吸,便嗅到了香麝荡漾,闻到了兰芝竞秀。她感动地望了墟葬,此地用万里江山的神魂养形,假以时日,绝地的阴气就会缓缓散尽,恢复妩媚生机。

 

此时,绝阴孤煞七杀阵像是生锈了一般,微微有些转动失灵。

 

山水有情,它知墟葬爱护之意,以自身微薄的力量,对抗强加于上的阵法。夜色中,隐隐现出一条出路,墟葬测算无误,领了娥眉飞身而去。

 

两人一气走到阵法边缘,眼看就要出阵,墟葬放下心来,这条路确是出口。

 

就在临近出阵的刹那,轰然巨响,自耳边炸开,仿佛戳破了无数个灯笼,幽暗的烟气四下涣散。离墟葬最近的一处,冲出一缕黑烟,娥眉暗道不好,挡在他身前,被烟气击中胸腹。瞬间翻起一阵欲呕的气息,娥眉脸上笼了森森绿气,无力倒下。

 

墟葬闭住呼吸,一把抱起娥眉,拼命掠出大阵。

 

谁料想破阵之后,这阵法竟有自毁的毒气弥散,纯是绝命伤人的布置。墟葬怒气冲天,第一次动了杀机。但眼下娥眉中毒,他必须全力赶到下一个城镇,寻找良医良药,不能有片刻纠缠。他抓了一把丹药,塞在娥眉嘴里,耗尽气力,一口气跑了出去。

 

被毁阵后的混乱格局阻碍,罗城与皇甫梁不得不在阵中安全处躲避。一个三龙派弟子看到墟葬,正待发出信号,墟葬想也不想,丢出匕首。那弟子扑通倒地,捂了腿惨叫。

 

终于回到山南,连月光也暖和了似的。墟葬左右一看,娥眉系马的地方就在不远处,隐在一个沟渠中。他急急地取了马,一路携了娥眉驾马潜行,直至飞马离开三里地后,罗城两人匆忙出阵,各驾了一匹马追了过去。

 

在路上疾奔一阵之后,娥眉幽幽转醒。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心口难受得紧。”她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推搡不开,便也罢了,虚弱地靠在他身上。

 

“别怕,都是神医皎镜配制的各式解毒丸,就算解不了毒,也吃不死人。”墟葬说完,暗念皎镜的名号,心下有些不大确定。怪神医皎镜一向会把小病折腾成大病,大病弄成绝症,而后才出手一治而愈。这是对方给他保命的丸药,若说有古怪也不出奇,他不由暗暗祈祷,在这关键时刻,皎镜千万要靠得住。

 

娥眉露出洞悉的笑容,“那就听天由命吧,如果我有什么事——”她的语音里听不见苦涩,轻描淡写如聊家常,“帮我择个好墓地,这是你最拿手的,不要让纤纤受苦…”

 

墟葬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咦,我以为你自知天命,不会这么早死。你放心,我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马身的颠簸把她一步步撞向他,如潮涨,如花开,有难忘的气息。

 

娥眉努力睁大眼瞧他,墟葬一脸的肃然,担忧的目光不时扫过她脸上。她想这个男人与初见时不同,师门的恩怨全然不在他眼中,却像真的很介意她的生死。

 

“你不需我相助,也能脱困,不必太承我的情。”娥眉涩涩说来,被墟葬狠狠瞪了一眼。

 

“哦?你当是美人救英雄,我心生感动,要以身相许?”他咬牙说道,注目前方遥遥的长路,面容上现出一丝坚决,“你既是堪舆师,怎可轻易心生绝念?你还有纤纤在等你,再说,你终是因我受伤,我欠着你这么大的人情,你得给我机会去还。”

 

娥眉听了,涣散的精神微微一振,“我胸腹间翻江倒海,果然不能让你欠人情。”墟葬在心中破口大骂皎镜,快马加鞭,连声向娥眉道歉。她饶有兴致看他情急的模样,忽然觉得,被人怜惜珍爱的感觉很是不坏。

 

“行啦,指天赌咒有什么用?”她忍下混乱的痛楚,用微弱的气息说道。

 

“难道真的要我以身相许才够么?”墟葬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半晌没听见她的回答,低头再看,娥眉软软倚在怀中,已经无力地晕了过去。他的话空掷在瑟瑟冬风中,轻飘飘地荡远了。墟葬一阵怅然,他半真半假地说出那句话,仿佛轻阴化雨,心中刚有了认同感动,可惜这表白无人应和,倍添寂寞滋味。

 

甘露城。

 

长途驰马,到此地已是力竭。娥眉昏迷不醒,一路颠簸下来,愈见疲色。墟葬多年波澜不惊的心,此刻如大海孤舟,有了飘摇之意。那冥冥中护佑他的一线生机,他推断不出来援手相助的贵人,就是娥眉。

 

她为入阵吐了血,又替他挡了奇毒,化去他这一劫的血光之灾与煞气。

 

墟葬是恩怨分明的人,对他有过恩情的,无不涌泉相报。唯有今次,感激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依恋。这一路他抱着她狂奔,心底一丝丝被触动,仿佛他抱的不仅是她,也是他的一生。

 

墟葬身心俱乏,心头却再无阴霾,既已应劫,前途应是否极泰来。他心怀希望,佛经里以甘露城比喻涅槃,走到此间,无论是大功告成,还是舍身成佛,只要娥眉平安,他已无可惧。

 

此时夜色迷茫,城门大关,墟葬无奈以土话高喝:“开门,救人!”城头上露出一个身影,喝道:“城下是谁?”又有一个熟悉的语声传来,“墟葬,是不是你?”

 

城门大开,炎柳陪了一个锦衣男子,领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那男子风尘仆仆,儒雅中不乏豪气,朝墟葬一鞠,说道:“骁马帮景范,见过墟葬大师。”墟葬听过他的名号,知是玉翎王千姿在江湖中最得力的助手,在北荒手段通天,这甘露城中想必早有布置,放心地下马相见。

 

景范忙派人用马车接了娥眉,炎柳苦笑道:“幸好没让那孩子跟来。”墟葬两眼微红,“快,寻这城里所有医士,她中了毒。”众人退回城内,闭上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