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有余悸地对望,傅传红勉强笑道:“多谢!”顿了顿又激动起来,双目熠熠闪光,“你看清箭势了吗?原来杀气是这样的…”他在宫中画够了山水仕女花草,皆是风定花落,鸟鸣山幽的静景,此刻亲见飞箭惊心动魄的来势,与先前寒流汹涌的雪崩,霍然有别样天地展现眼前。

 

紫颜笑了笑,目测车厢彩板的厚度,按住他的手道:“这人箭法极准,你我安心坐着,看他们迎敌为好。说不定,很快就能去强盗窝走走,你不会失望。”傅传红摸了摸眼睛,“你晚一步,我的眼就瞎了,这些汉子果然毫不留情。”他不甘寂寞地钻进车中,透过小扇的琉璃窗格往外打量。

 

长生与卓伊勒也退了下来。长生跟着紫颜学过射箭,却如何能与盗匪抗争,能留下来已是胆气极壮,再不敢逞强。蒹葭、姽婳、玉叶则避在一辆车上互相照应,唯有侧侧与璇玑自恃可以自保,陪在墟葬、皎镜、丹心身侧,与辎重营的军士一起驻守在最前方。

 

雪山盗首领库赞一声长啸,疾驰的骏马缓了下来。他头戴衬了羔皮的铁兜帽,沉鸷的面容上有一对铜铃大的双眼,仿佛随时在质疑。他身著银灰皮甲,强壮的身躯如蛰伏在山丘的云豹,随时会冲天而起。

 

离车队百步的地方,奇异地放了两排青瓷罐,广口圆肚,突兀地挡在路上。一个盗匪冷哼出箭,一箭击在瓷罐上,罐子清脆鸣响,微微裂出几道蛛丝状的斑痕。库赞不满地瞪了那人一眼,疾射而出,矢飞如电,轻轻咬住罐子,瓷罐应声而碎。

 

澄碧的水泄了一地,如草叶的汁液浮在地上,油汪汪的一层。库赞皱眉,疑惑地再射一箭,伴随碎片声的是一罐黛青色的绿水,与先前的汁液幽幽混在一处。库赞只觉眼花,依稀看到渺若轻纱的雾气腾起,他尚想细细端详,身后的盗匪已迫不及待地拉响劲弓,簌簌风起,所有罐子接连被打破。

 

黯蓝、蕉绿、麻黄、瑰紫、霓虹、蟹青、赭褐…芸黄栗红的香粉,繁星似的散在空中。蜿蜒的液体江河汇流般地聚在地上,像是施了法的符咒,蓦地拉开一张雾霭烟尘的大网,霏霏如雨,朝盗匪们当头兜去。

 

这张香尘烟罗腾腾升起,如变身后的恶魔,瞬间占满了官道。瓷罐碎片闪着耀目晶莹的光,铺陈出怪异的花纹,不远处的马车像胡乱堆叠的古怪盒子,沉默地退隐在烟雾之后。这妖异的情形令库赞大觉不妙,命人挥旗缓缓后退,最前方的盗匪稍稍吸入一缕香尘,白煞煞的脸上映出的晕红,连人带马直直朝地上坠去。

 

转眼倒地七人,吸到不同色泽的烟雾,症状皆不相同。有抽筋不止的,有状若疯癫的,还有的两眼傻傻望天,一动不动。盗匪们受了惊吓,匆忙拉缰回撤,逃得飞快。

 

马车阵中闪过一道火光,丹心手持铜霹雳飞出一弹,不偏不倚落在那滩斑斓的水迹中。轰地一声闷响,艳媚的火焰旋即燃起,如烟花四射绽开绮丽光芒。众盗匪目瞪口呆,噼啪又跌下一群人马,手足无力,起身不得。

 

水火诡异相融在一起,灰黑的轻烟悠悠衔尾追击,盗匪稍沾丝毫,连尖叫的余地也没有,霜打落叶似的刷刷直落。皎镜从暗处窥见,遗憾地摇头,若是众人无惧古怪径直穿过那些瓷罐,迷倒的不会仅有这些人。

 

雪山盗惊退百步,烟火的余烬渐渐没了气势,顿足在半空咧开空荡的大口,似乎嘲笑他们虚有其表。库赞转头,向弟弟速威打了个手势。速威会意,领了九人下马独行,用头巾蒙住脸面,屏气自雪山一侧的斜坡缓缓掩杀过去。眼看有形的烟雾不曾蔓延到山坡上,众人走得小心翼翼,唯恐毒烟无声无息袭来。

 

侧侧与璇玑相视一笑,拉开弓弩。两人皆换了织金箭袖,璇玑手上的亮银弓箭与金钏指环甚是抢眼,与她娇美柔态相映,焕出一股英丽之气。侧侧端了一张黄桦劲弩,飒飒英姿不让须眉,紫颜遥遥望了,回想起沉香谷中浮云般的往事,目光里尽是温柔之意。

 

两人的利箭嗖嗖而去,听过墟葬“不伤性命”的吩咐,箭矢往盗匪下盘而去,只听得连声惨叫,十人倒有六个腿上中了一箭。速威慌忙拖了同伙后退,仓皇中有人忘了屏气,软软倒下,害得余下的人手忙脚乱。

 

库赞脸色青黑,己方倒下了三十多人,却连对方人影都未见着,离车队仍有百步之遥。这简直是他横行瓦格以来的耻辱。他右手一挥,便有二十名盗匪持了圆盾下马,重新往山坡上赶去。

 

众盗躬身缩在大盾之后,偶一露身就急急缩回去,乌龟似的迈步向前。丹心叹了口气,铜霹雳连发数弹,紫颜在马车内听着那震天声响,赞道:“不错,居然可以连发。”傅传红心痒难耐,蹑手蹑脚偷偷爬下车辕,探出头张望。紫颜含笑扶了车门,“这等热闹寻常不见,是要好生瞧瞧。可是刀剑无眼,何妨用这个…”

 

傅传红接过他递来的千里眼,欢喜看去,眼花了一阵才堪堪寻到人影。紫颜也擎了一只在手,并不去看盗匪,定定望了车阵中的衣香鬓影,盼侧侧安全归来。

 

风吹烟荡,彩烟往东南方徐徐飘散,人马哀鸣声此起彼伏,气得库赞一退再退。隐藏在圆盾后的盗匪被火弹打得叫苦不迭,即使没落在自家身上,飞弹如天花乱坠在斜坡湿土上,炸得雪泥横飞四溅,委实吃痛难忍。

 

终于有三人冲过烟雾和飞弹,没入马车阵中。

 

墟葬见状,对江将军道:“请将军带将士们撤退,这车阵尚能再拖片刻。”江将军大惊,只当神昏耳背,听错了话,“难道大师想独自御敌?万万不可。”墟葬发愁地道:“雪山盗或许会对我们手软,却不会放过官兵。趁如今没有血仇,两边可以讨价还价,要是真的对打起来,死伤过重,连个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江将军道:“我方情势大好,何妨乘胜追击?我愿带兵杀过去!再等一阵,援兵就到了。”墟葬看他一眼,不忍把伤人的话说出口,他对辎重营的武力实在没有把握,真的杀红了眼,有血勇之气的只会是雪山盗一方。至于千姿派来的援兵,若无雪道和密林还能指望,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

 

“能有制胜之机,我绝不投降。”墟葬笑眯眯说道,似乎说的不是战事,而是饮酒作乐,“倘若无法全胜,为保住所有贺礼与药物,只能做一回俘虏。”江将军腹诽不已,在他看来自是人命关天,那些贺礼就算丢弃,玉翎王也足领盛情,哪里有十师的安危重要。

 

两人争执半晌,江将军下不了决心,皎镜在一旁听了麻烦,顺手抬起手,往江将军脖子上扎了几针。

 

“你立即撤入林中,想法与援兵会合。”神医随意吩咐一句,朝墟葬眨了眨眼。

 

江将军神思一昏,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说不上来,听到皎镜的话,竟自去点兵,领了同样一头雾水的军士,徒步往密林丛中走去。墟葬轩眉一振,像脱离了爪套的鹰飞向长空,迎了东面笑道:“好,接下来咱们就好好玩耍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