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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宥然举起双手:“我也有这需求,而且需求简单。我妈就像当初的你妈一样,对我根本就是疲劳轰炸。恋爱谈了三年,我也这把年纪,再不结婚便要成为笑话一桩。”

领位小姐来叫号,轮到她们进去。两人坐下,严宥然就随口点了菜:“水煮鱼,泉水蛙,加半例清炒虾仁,冰镇芥兰,凉拌黄瓜。”

蓝宁嗔她:“又凉又辣的,你也不怕吃坏了。”她把冰镇芥兰和凉拌黄瓜换成滚龙丝瓜和虾籽三丁干,又加了两份冬茸鲍丝羹,凉菜点了一个色拉。

严宥然环顾四周,都是对对俪影,你侬我侬,又物伤其类了:“这里是白领的环境,蓝领的价格,性价比高,谈个恋爱也省成本,多好?“

蓝宁拿起菜单翻阅,发现新奇点,赶紧递给严宥然转移她的视线。

“快看快看,他们的意识也真是前卫的,把菜单做成杂志,还有其他娱乐场所的优惠券,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

严宥然果然被吸引,问:“他们就不怕菜单被抄了去?”

蓝宁笑:“都是这些大路货的菜,谁家不会做?看来他们是营销驱动型经营。”

这时候水煮鱼先上来了,严宥然真饿极了,夹起一块鱼就放进嘴里,一嚼直皱眉:“怎么鱼肉这么松,口味又差了。”

蓝宁一尝,果然如此,讲:“他们家的原料一般,烹饪水准也一般,出品质量真不稳定。”

“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便宜和好吃更重要?”

严宥然话音一落,又有服务员过来上泉水蛙,蓝宁乘机问:“你们的原料不太好,没有中央厨房做处理和把关吗?”

服务员顶专业,见机只打太极:“我们会朝这个方向的努力的。”

蓝宁转头对严宥然解释:“如果他们有个强有力的中央厨房,一定能把产品做的更好,出品标准化不是家家做的棒。”

严宥然瞅着她笑,问:“那你说哪一家做的好?”

蓝宁兴致勃勃道:“景阳春啊!他们在青浦有加工中心呢!出品的质量绝对过关。他们虽然才开了五家店,就有这个意识做中央厨房,挺超前的。现在所有分店的菜式口味都一样,这就是品质稳定。”

她自己讲完,灵机忽地一触,还不及细细想,就见严宥然笑意盈盈望牢自己。

蓝宁下意识先摸脸,然后就明白她在笑什么。

严宥然果然说:“小宁,你是时维的好学生,每一分钟都在进取。抓紧时间,从不浪费。”

蓝宁牵牵嘴角,拉出一个弧度,算作微笑。她说:“是啊,时维说过,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严宥然替她夹了块鱼肉,讲:“来来来,先吃鱼。”说完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接起来,口气冷硬道,“跟你说了不用来接,就这样吧。”

蓝宁劝她:“他也算主动,既然不想分手,就各自退一步,从长计议。”

只一句,便住口。

严宥然的男朋友,蓝宁是认得的,最近拿了文学奖的文化界新秀,也是蒸蒸日上的一颗文学新星。严宥然同他谈了三年恋爱,是想要最后得一个结果的。

但两人意见有分歧,为结婚议题不知闹过多少别扭。

蓝宁身为挚友,自是了解,她更了解严宥然。

她自念大学起,处处好强,从不示弱。毕业之后供职本城知名的时尚画报,短短几年成绩斐然。连昨日组织的同学聚会,都力求圆满。

蓝宁对这位好友,不可谓不了解。今天这样时日约自己吃饭,略露出的这么一两点失落,已经足够,深揭隐痛实无必要,她只需要陪伴。明日之后,身光颈靓如严宥然,自有方法排解。

因而,她便不再讲什么。

同学好友,又谈了谈工作烦恼。蓝宁也想转移严宥然的不愉快,便把罗大年给自己出的难题大约讲了一讲。

严宥然皱了眉头说:“这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防着你呢!”

这正是蓝宁心中的气头,一直压着没发作,她不是没有愤慨和不悦的,讲:“我一毕业就进了公司,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几乎是打上了‘时间维度’的标签,不能因为我嫁的人是他竞争对手,就这么有没气量吧!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过罗大年也会没了肚量。”

严宥然盯着她看,半晌才说:“罗大年以前信任你,也许不是因为你身上打着‘时间维度’的标签,而是你身上打的是时维的标签。”

本来蜷着的蓝宁,忽而就坐直了。她头顶后方,有一盏小瓦灯,光线笼到她的身上,严宥然恍惚觉着她薄如纸片,却还要立一个笔直,似是又回到当初。

蓝宁又垂下了头,吃着自己这一边的食物,不知怎地,选择讲了一句也不合适的话:“悠悠,反过来想,裴宇琛也许觉得在你面前自己是陪衬。”

严宥然抹了一抹嘴,眼神清明如一泓秋水,可以直射人心。

她说:“小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第一次看见裴宇琛,就一直想问我了吧?”

蓝宁叹气黯然,不做言语。

没有想过今日的话题会过界,好友隐约各持利刃,无意挑开对方脉门。

严宥然第一次把男友裴宇琛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正无聊地翻着杂志,看娱乐圈的八卦。听到严宥然介绍,她抬起头来,恍惚了一二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一个失重的穿越状态中。

她冲口而出:“时维?”

“我姓裴。”

蓝宁觉得自己失态,很不好意思。

严宥然后来告诉她:“我第一次看见他,也好像见到时老师。”

蓝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正在播《冬季恋歌》,唯珍的好友带来的新男友和俊尚如此相像。她仔细把时维的相貌在脑海里刻画,裴宇琛其实只是轮廓和他很像。

一样高洁的额,浅淡的眉,轮廓很好看的下巴,会令整张面孔显得坚毅。他们思索的时候眼神会专注望牢一个方向,让面前的人会不自禁地就要被吸过去,要参与眼前这个人的思考。

只是时维喜欢穿白色,真正低调的书生气质,但是行动生风。裴宇琛那天穿的是棕黑色风衣,带一点颓废和落拓,和时维分明不同。

所以这是如同过山车一样的话题,蓝宁不想再继续,严宥然也有此心。

她似嗔非嗔拍了一下蓝宁的手,讲:“你说的对,如果真当什么都过去了,就两眼一抹黑,得过且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你和我都一样。”

气氛缓和,蓝宁便开玩笑讲:“我也没想到,你多精明一个人,就栽在青年作家手里了?果然是文人骚客多情。”

严宥然“呸”她:“你是听关小生唱戏唱多了吧!”又叹气,“我们这样年纪的女性,事业上不封顶,生活自力更生,外面风光无限,里面千疮百孔。如果不抓住个男人,人人都以为你是清仓货。就算你美得像西施,富得像小甜甜,都会有三姑六婆在背后说一句‘这是大龄单身女青年’。”

蓝宁大点其头:“当初我多惨,差一点被我妈押到人民广场去相亲。她还说我要是过了二十七岁再嫁不出去,就和我脱离母女关系。终于能在二十八岁领一张结婚证,我妈差点没学了范进。”

严宥然笑她:“得了吧你,有关止这样的帅哥陪吃陪睡陪玩,指不定谁赚了呢?”

蓝宁反驳:“难道我就不算陪吃陪睡啊!”

但严宥然问她:“不管怎么说,结婚证书就像合同一样,既然签章生效,无论如何都要慎重了。蓝宁,你可想好了?”

蓝宁出神地望着晕黄的灯,这间餐厅里的这盏灯在喧闹气氛下,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人生就像这盏灯,总要归于平淡。

她现在会想,如果说当初和关止结婚,一半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一半属于半推半就,而如今看来,岁月如水,一切安稳,倒也算不得是个太差的选择。

就像关止当初讲的:“我们互相作伴,没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的父母甚为满意,关止家的爷爷奶奶也满意。这让一大家子都能满意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三(上)

同严宥然的饭局结束,回到家里差不多已经十点了。

关止比她回来的早,已经抱着他的APPLE盘腿坐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见她回来,瞅她一眼,发觉精神还不错,便讲:“我把白饭烧好了,请老婆大人动手炒碗饭吧!我晚饭还没吃呢!”

蓝宁换了拖鞋,骂他:“不是老梅请客吗?你又作什么怪。”

关止摸摸肚子,讲:“六点就吃了,然后在他的工厂干力气活,可累死我了。再说我又把地扫了,灰擦了,今天还给你送了花,你给烧一顿夜宵不冤你吧?”

有理有冤,蓝宁无话可说,只得去厨房间翻冰箱。

“没鸡蛋。”

“清油炒饭也行啊!”

“您还真不计较。”

“那是,谁还跟自己老婆的手艺计较。”

蓝宁冷哼:“门外左边有喜来公社,右边有味千拉面,你动一动脚有问题?”

关止黏在榻榻米上连头都不肯抬,讲:“左边那家冷冻面团有问题,面包明显有先天缺陷,右边的那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泡面?我要吃泡面有什么难?吃一碗扔两碗都没问题。”

“你是不是还要我把饭送到你嘴边?”

“那倒不用这么麻烦。对了,蔬菜篓子里有个白萝卜,是阿姨之前买好的。小排我都化好了,你就再给我加一个小排萝卜汤。”关止抬起头指了指厨房方向,还加一句,“你这么好的灶上本事,这只是小CASE而已啦!“

蓝宁又说不过他,只能再丢白眼。

但关止可不管,他还吹起口哨。他的一贯原则是,最好的资源在身边,不用白不用。蓝宁厨艺好,就要偶尔贡献一下。

他在八岁的时候,就知道她会烹饪,那时候她也不过才六岁。

军区对面的老公房对八岁的关止来讲,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老公房只有五层楼高,顶层还加盖了阁楼层,外墙是土土的黄,旧塌塌的。到了傍晚,老公房就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聚拢到公用灶间里头,把锅碗瓢盆奏成一段协奏曲。

关止有同学就住在这种老公房里,时常邀请他去玩,他在他们公用的灶间里,看见这个六岁小女孩,扎一条马尾辫,辫子油黑油黑,神气极了。

她会自己淘米煮饭。这饭煮得顶简单,就在米饭上放一块白切肉,再在另一个灶头上起一个热锅,炒一个青菜。

女孩身量小,踩着小木凳上挥舞铲子,很是用力。大块大块的阳光从公用的阳台外晒进来,照得小女孩又很轻盈似的。不过一刻,一盘碧绿生青的青菜就炒好了,阳光底下,这盘青菜就像碧玉雕出来的。

她转过头来,小脸上有汗珠。关止的同学讲:“她都自己烧晚饭的。“

关止觉得她很神奇,自己家里的饭菜都是老保姆三奶奶一手操办,他不能想象一个小女孩怎么就会烧饭炒菜。

邀请关止前来做客的同学平时就用洗碗拖地板换蓝宁为他做饭,关止才晓得小姑娘只会烧饭,拖地绞不干拖把,能拖一地水淋淋,洗碗又放不准洗洁精,饭碗里头全部是化学残留物。

而她会做饭,也是家学渊源。她有个大厨外公,是城里有名的老饭店的头灶,尤擅淮扬菜,一道鸡火煮干丝,做的出神入化,引无数饕餮竞折腰。

这宗典故是同学在他家里打魂斗罗时候说的,他还说:“万爷爷会雕豆腐咧!蓝宁烧的只是小菜一碟,万爷爷烧的才好吃。”

关止的奶奶正泡功夫茶,一手婉转地烫着紫砂茶杯,袅袅热气里,她淡淡地又和蔼可亲地问小朋友:“万爷爷这么厉害啊!他在哪家饭店做的?”

关止的小同学们一直敬畏他家的长辈,尤其是这位关奶奶。

关奶奶待孩子们很可亲,但这可亲没有化淡她的那种端庄。这是能让孩子们景仰的,因此她一开口,关止的同学便忙不迭恭敬地答:“蓝宁的爷爷叫万则萱,以前是城隍庙里老饭店的厨房一把手呢!”

关止看见奶奶的手顿了一顿,热气仿佛也停了一停。散了以后,可以看见奶奶柔和微笑,轻轻“哦”了一声,开始放茶叶,又掺了些蜂蜜,调好了请关止的小客人喝。

关止的同学为了谢礼,也请关止去老工房里玩儿。

同学的家里没有关止家的游戏机,他们就在工房下的树林里玩打仗。关止喜欢群体游戏,玩得很投入,出了一身汗,便借他们的公用卫生间洗澡。

他那时不敢带一身汗回家,爷爷看见了必定就是一顿训责,说他不够定性。

老公房的卫生间没有家里的干净,但关止根本不在乎。

浴缸上头摆着隔板,放着好多瓶洗头膏和肥皂。关止随手拿了一块抹到头上,这时候门忽然就被推开了,门口的梳马尾辫子小姑娘着滴溜滚圆的大眼睛惊骇地盯着他。

那时候的关止一手抬着,另一手拿着肥皂,光着屁股站在浴缸里,被突然进来的女孩子吓得呆住。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被家长和保姆以外的女性看到自己光屁股的模样。

女孩甩甩辫子,开始是惊骇的,捂住小嘴,好在没惊叫。

关止以为她会出去,结果她竟然走进来了,眼睛直愣愣看了看他肚子下面大腿上面的那部分,竟然开始好奇。她动了动手指头,小手上还不知道为什么搭着白乎乎的粉末。关止之所以看到,是因为她已经把手伸出来了,直指那个让她好奇的部位。

八岁的关止惊的没有反应,站立如笔直石膏像。小女孩的手已经伸过来,摸了一下,白嗒嗒的粉末就沾到了他身上。

那天关止的尖叫响彻云霄。

直到现在,关止都会说:“你多行啊,你六岁就会性骚扰啊!”

蓝宁被说得面红耳赤,反唇相讥:“你怎么不说你八岁就是一露阴癖呢?”

她想,这全要怪父母对自己的学前教育太过失败。在六岁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差别在哪里。

当初万丽银教育她认性别时候,只说:“小女孩比小男孩漂亮。”

但是邻居小朋友经常带一个唇红齿白皮肤亮的男同学来玩儿,有邻居阿姨赞:“军区里关家的那个小子比十个小姑娘长得灵光。”

她就对妈妈的教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直到她看到了小男孩身上长的那个东西是自己身上没有的。

这在当时,只是一种求知欲导致的触碰冲动。及至之后,她都拿此事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

后来,她的冲动又魔鬼了一次,彻底导致后来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如今不得不负担起同房之内另一口人的口粮问题,也即是后果之一。

果真婚姻是围城,进了这座城,便有责任和义务。

蓝宁想,自己是当该承担起着责任和义务,今天确实是她值日,为关止做一个夜宵,也在职责范围之内。

她勉力热了锅,切了葱姜,放了油,滋滋一热,下锅热炒,不一会儿就香飘于室。

关止踱到了厨房里,顺手拿好筷子并调羹,一副等着吃的模样。

蓝宁将他化好的小排,同自己切好的萝卜,一同放入砂锅,开始炖煮。

她看一眼关止那馋猫样,不由就像刺他几句:“前几年没饿死你,真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关止摸摸她的发,摇头说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服务叫外卖,已经变成服务业的半壁江山。难道你不知道?”

“那时候你倒是吃的惯呀?”

“那时候是退而求其次,如今有原装货,谁还要A货。”

蓝宁气不过,拿起铲子朝关止头上敲一敲。关止乘机就拱上来,抱牢她的腰。

蓝宁扭一扭,没扭开,叫:“干嘛呢干嘛呢!”

关止说:“我今天可自觉得很,没平白占你便宜吧!”

蓝宁没好气地讲:“可见你还没无可救药。”

关止也许不太满意她的回答,便吻她的脖子。

短发有一点好,□出她纤长脖颈,这一路曲线诱人,一直绵延下去,他的心里又会发热。

蓝宁也觉出关止的吻热了点,又扭了扭:“明天还上班呢!”

关止啃了一口她的肩头。

“我妈上礼拜天还问我,我们怎么还没孩子。”

蓝宁转个身摆脱他。

“我不回家你连自己丰衣足食都不愿动一动,要再多个孩子,还不得跟着你一块儿饿死?”

关止赖皮赖脸笑起来:“那倒不会,反正你能干。”

说得蓝宁没好气地指挥他去做排骨汤炖煮的收尾工作。

关止一手开了汤锅,汤水正滚,他关小了火,一边同蓝宁说:“结婚的时候,我妈说了要‘早生贵子’,你妈也说会‘顺其自然’。这自然也该自然的来了吧?”

说起这段公案,蓝宁就想呻吟。

万丽银和王凤这对亲家从来就互相看对方不对眼,连严宥然这个外人都在婚礼上看了出来。

当时她作为蓝宁的伴娘,看着蓝宁的婆婆一句“早生贵子”,蓝宁的妈妈一句“顺其自然”,就话头醒尾,对蓝宁说:“这就是一出活生生的《双面胶》。”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蓝宁心里的不爽快,全部摆到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