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宥然以前就是个好写手,念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演《宋词选》,她老早在下头唰唰唰写好了课后论文,开始编造故事,发到网络上头,被许多网友追捧,后来有出版商找上门来,三下五除二就顺利出版了。

蓝宁念大学的时候给“时间维度”做跑腿的市场助理赚钱,严宥然已经可以靠着敲键盘赚一个盆满钵满。老同学们都讲她有一支神笔,笔耕不辍,日后是可以赚大钞票的。

她不知道现今的严宥然竟然是这样来赚大钞票的。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候。

回到家中,关止未归。他近来忙得很,同岳平川谈了好几宗业务,亲自带队做起了方案,他也在做“利华美洁”的提案,且并不瞒着蓝宁。

蓝宁当然不会去窥探,她还会自觉尽好妻子责任,为他留好丰盛晚饭。但关止也不会太晚归家。

夜里十点回来以后,吃完蓝宁留的晚饭,把碗刷了,就泡了茶,窝在蓝宁房中叙谈。

这是近来小夫妻奠名养成的好习惯,一天之内,总要这么静坐交流个把小时。

蓝宁问:‘他们会不会愿意和本土企业有一个双赢又公平公正的合作?”

关止讲:“如果能做好市场,谁不愿意呢,这才是健康市场所需要的,不仅是国内的企业需要外来的和尚更加需要。”

蓝宁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不是?鲁迅先生的理论其实通用中西。”

关止赞她说得太有道理,又嚷着想要吃夜宵。

最近两个人忙得天昏地暗,不免食量也大了一些,蓝宁煎了两个荷包蛋,还想淋一些酱油,发现家里酱油没有了,只能将就吃了。

她说:“这里就是打酱油不方便,如果小菜场里有个酱油铺子,倒是方便老多。”

关止吃得正欢,万分同意她的话,还讲:“楼上博士家的保姆上回也这样说。”

蓝宁猛点头,忽然之间就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她问关止:“在小菜场里开一个调味品铺子,是不是个好主意?把买菜主妇一网打尽。”

关止三两口吃完了荷包蛋,抹抹嘴巴抬起头来:“蓝宁你想说什么?”

蓝宁一时激动,平复了两下情绪,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说:“如果现今在小菜场开一间调味品铺子,成本远远低于租借商业铺面,又完全贴近了一线消费者。你讲‘利华美洁’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

关止端凝了蓝宁好一会儿,一拍脑袋,讲道:“亲爱的,这么好的点子你于嘛要告诉我?”讲完以后笑盈盈地望住她。

蓝宁把他面前的碟子收了去洗,洗碟子的时候,她背对着他讲:“干嘛不能告诉你?也许你想一个更好的企划打败我,不过我先来镇镇你,总归领个先。”

关止已经搂住她的腰,在她的脖颈吻了好几下,吻得她都发了痒,连避带闪。

第二天,蓝宁把方案同罗曼及企划部的同事们讲了,立刻开始分工,由信息部去实地做商业调研,企划部开始制定初步的商业计划书。

蓝宁私下同罗曼说,昨晚将这个案子同关止做过沟遥,关止也认为可行性非常强。

罗曼沉思一阵,突然问她:“你不怕你老公用了去?毕竟他现在还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蓝宁十分肯定,也十分自信地讲:“他才不会。”

关止是什么人?发觉念中文非己所愿立刻就退学,同梅绍望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细节之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完完全全是走自己的路,让旁人不解去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

蓝宁蓦地想,稀奇,自己何时这般了解关止?了解之中,还有支持,奇哉怪也!

罗曼便也十分理解,说道:“我相信你,想想是你的老公,各方面不会差的。”

蓝宁笑,很想说当时结婚的时候,她未必知道自己老公各方面的情况。不过这样说出来,若被关止知道了,怕他会有意见,因此索性想都不要想,将话头和念想全部藏进肚子里去。

关止直到慈善晚会前一晚才百忙抽空到现场探了探布置。

这次的晚会是租借了超五星酒店小型宴会厅,搭了舞台灯光,小而隆重。其中为邵雪瓯的生日准备的环节,在蓝宁和关冕的安排下,非常有特色。由一段皮影戏引出贺寿主题,然后关山会送一件礼物给邵瓯,最后由主持人推出蛋糕车和香槟塔,一定会是整台晚会的高潮。

蓝宁问关止:“会是什么礼物?”

关止神秘兮兮答:“保密。”

蓝宁捶他一下,不过也不再追问。她还须花费精力同关冕在细节上进行沟通。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关冕是个相当能接受良性意见的人,凡是对自己计划有利有益的,全部接纳。所以才能同关止走得近。

不过这样也不好,太会分析时势利弊了。蓝宁想。

关冕在舞台下头。对过来打招呼的关止似笑非笑讲:“你小子终于露面了,我以为我们要断绝堂兄弟关系了。”

关止“呸”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兄弟两人看似是言和了,蓝宁也就放心。

关止是来加一个环节的,他交了一张光盘到关冕手里,说:“这是一段介绍,到时候请主持人放一下。”

蓝宁问:“是什么?”

关止把手搭到她的腰上:“秘密。”

蓝宁一笑了之,他有他的道理。她是益发觉着关止馓的每件事情都有道理了。

这也是以前不曾发觉的。

王凤看到儿子亲临现场打气,也多了几分气势,对关止说:“你爸爸那边你去安排吧,我是懒得跟他说了。”

关冕笑道:“我已经跟三叔讲了时间和我们的方案了,三婶婶,你放心好了。”

王凤无奈笑道:“你三叔平时看重你,你去说了那是最好。”

关止只是笑笑,手伸过来握住蓝宁的手。

不知怎地,他似乎有烦恼。这是蓝宁的直觉。但他不讲,蓝宁也不知自己从何来问。

是夜,她给关止做了夜宵,坐在他的床榻旁,试探问问:“你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到?”

关止吃完了夜宵,往床上一个翻身,抱住她,嚷:“亲爱的,你已经够周到了,我们该管的也管了,再有其他的想也想不到了,随遇而安吧!”

蓝宁叩他脑门,真是没法说他。

邵雪瓯并不知晓关家为了她的生日正忙得人仰马翻,她一贯把日子过得静悄悄的。直到关止同蓝宁再度上门把情况讲了讲,她才诧异:“上回说好了就是家常饭一顿。”

关止笑着说:“其实是别人的晚会,我们家去蹭个生日酒。”

他嘴皮子巧带机关,又是抹了蜂蜜的,邵雪瓯说不过她,最后自然是应允了。

但老人有老人的阅历,她似乎察觉出些什么,竟也不懈怠,找城隍庙的老裁缝缝制了一件朴素互矜贵的海蓝缀花短旗袍,利利落落穿在身上,庄重之下又见华贵。

关止很开心,抱着老奶奶连跳几个狐步舞,累得邵雪瓯直捶他,骂他“猢狲转世”。

蓝宁只是在旁笑着看,忽然想到上一回关山在此地的欲言又止恋恋不舍,自觉自己的忙碌是有几分价值的。

到了慈善晚宴那天的早晨,天气一早就很晴朗,太阳高照,关止同蓝宁都起了个早,被王凤招回了关家的小洋楼。

小洋楼里比想象中更为热闹。关怀夫妇竟从国外赶了回来,关冕带着妻子女儿一同来了,真真是一个堂兄弟的大聚会,只等关止携着蓝宁到家。

关止他们抵达时,关山还没有出来,堂兄弟三大家子只得在客厅的沙发上端正坐着,连关怀怀孕的妻子也是挺了个肚子坐得老正。

蓝宁直想,关山在家里的威严可谓之为天,这么个肃穆气氛,怎么养得出关止这个惫懒性子?她左看右看,也只有关止坐得闲暇,还口里哼着小曲子。

等关山出现时,老人家穿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少有的把笑容挂在面孔上,一下子一大家子人都松口气,身子都软了一下。

关止同蓝宁咬耳朵:“我和俩哥哥从小没少挨老爷爷的鞭子,都挨成心理负担了。”

但关山和颜悦色的时候,顶精神又和蔼可亲,年轻的时候也必然是个清秀青年。蓝宁看一眼关止,他同他的爷爷,也有着五分相似呢!

这么个清秀男人,从来是个严厉性子,不知道人生会不会因此少掉许多乐趣。如果像关止这么活泼,生活的快乐会来得容易些。

蓝宁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有些犯上,便不敢再想。

关山向孩子们招招手,让他们进了书房。

蓝宁来这个家的次数少,来了之后也像是做客,这竟然是头一回进了关山的书房。

老人家的书房其实着实简朴,也无甚装饰,一排梨花木的书架加一张书桌,四周的墙面不过刷了白色的漆,上头竟然还留着旧时毛主席的头像,同现今的花花时代非常不合称。更不台称的是桌面上头摆了一只裂成碎片又拼接起来的紫砂茶壶,看得蓝宁很是纳罕。

关山叫来了家中老保姆三奶奶,命她从书桌最下头一层抽屉里拿了一只锦缎盒子出来。

这盒子看着有些年份,锦缎的花纹很秀美,颜色也不俗,不太像是关山这样性格的人会有的私物。

果然,关山对着三个孙子讲:“这里头有你们奶奶给你们兄弟三人的结婚礼物,现今你们三人都成家了正好把礼物收回去,今天三个孙媳妇都戴着,也算是孝心。”

蓝宁呆上一呆,显然,另外两位关家的孙媳妇也没有料到。

三奶奶把锦盒打开原来里头是三枚碧碧绿的翡翠戒指,通体晶莹,看上去成色极好,价值怕也是不低。只是年代古老了些,不合如今时尚潮流。

庄惠先自蹙眉,不过没敢讲什么。倒是关怀的妻子接过三奶奶递来的戒指,往手指头上套了一套,和气地笑着讲:“手指头都发胖了,真遗憾。”

蓝宁接过三奶奶递来的戒指,除下手指上的婚戒,交给关止收了,再把翡翠戒指一套,尺寸刚刚好。她说:“谢谢爷爷。”

关山点点头,对孩子们说:“我知道你们嫌弃这东西旧了,须知没有旧的东西哪里有你们的新日子,新人要念着旧时的好。我没什么好的留给你们,这戒指是你们奶奶的心意,也算是我的心意。”

关怀的妻子温温柔柔又讲:“我去找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吧!”

庄惠便没有发声,将戒指一收,握在掌心里。

从书房出来以后,关止握了握蓝宁的手指头,望了片刻,说:“我从来不知道爷爷会这么细心。”

三奶奶走到蓝宁跟前来,点个头,对关止说:‘这丫头是个玲珑人儿,关止你福气了。”

关止笑着说:“我一向福气老好。”

他说完盯着蓝宁看,蓝宁只好别过眼神看其他地方。

她没有接口,但是把手交到了关止掌心里头,他握牢。

他们一起去接邵雪瓯。

在路上,蓝宁伸出手指头,看看手指头上的戒指,对关止讲:“奶奶真的对你们兄弟好,留着这么好东西给你们。”

关止笑着讲:“这算是奶奶当年的嫁妆吧!好好收着,以后可以传给我们的儿媳妇。”

蓝宁嗔他:“你想得可真远。”

关止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脖子。

她的发长了些,没再剪短,慢慢的便又可以梳辫子了。关止伸开五指,替她抓了抓头发,被蓝宁拍开。

“不要弄乱我的头发。”

关止笑笑,不予计较。

待抵达巧瓯轩,邵雪瓯已穿好了旗袍,雍容端庄地站立在轩内等待。关止走到奶奶跟前,把手一伸:“美丽的女士,请!”

邵雪瓯拍了关止一记脑门,笑着勾住了他的手臂。

走出来,阳光也算璀璨,只是空气有点儿闷,蓝宁掏出餐巾纸印了印额角的汗渍。

邵雪瓯望望天:“恐怕会下雨。”

蓝宁也望望天,原本好好的万里晴空,不知何时遮上来几片乌色的云,搅得天气闷热起来。

他们一齐上了关止的车,蓝宁摇下车窗,邵雪瓯转头探了一探,忽而叹息:“当初我就是从这里出嫁的。”

关止转了一下后视镜,但是眼睛并没有向后座看。

蓝宁则看牢了这位奶奶。

她面容沉定,从来坦然,从不同小辈追忆往昔,只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安安静静。

但今天的邵雪瓯似乎并不这样了。她笑着握住了蓝宁的手,抚摸她手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还是你外公家里传下来的,后来给我做了嫁妆。”

关止笑了一声:“这叫完璧归赵了啊,奶奶?”

邵雪瓯也笑,她的笑容从容,仿佛能将岁月涤荡,再也不忌惮如烟往事。

“你们爷爷少年从军,做到了一个军人能为国家所做的一切。他一生辛苦,老来该是好好休息休息,你们真不必要兴师动众做这些事情。”

关止微微转过头,对后座的邵雪瓯讲:“奶奶,我们孝顺爷爷,也孝顺你。难得上下同心。奶奶,你这么了解爷爷。”

邵雪瓯握了握蓝宁的手,也许是动容了。

“这样爷爷高兴。”关止说。

蓝宁别转过头,看天看云,管她自己发她自己的呆。

这一天的关家,架势和派头都很惊人。不消说本身就相貌俊美的关家三位堂兄弟及其妻,就算是其父母,都有各自或富态或威严的风度。这一家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家族。

而这一切,有赖于正中那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笔挺中山装,体态硬正的老人。

他看到邵雪瓯,招了招手,唤一声:“小邵,来这里。”

邵雪瓯就从关止的臂弯里抽开手臂,走到关山的面前,点个头,讲了一句:“太过夸张了。”

关山不恼,难得笑着说:“别人家做的晚会,我们来过个生日凑热闹。”

邵雪瓯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天晚上确实精彩,晚会现场布置得宜,既筒约又庄重,小小舞台很有堂会气势,立着一支麦克风架子,没有喧闹又醒目的舞台表演,而是按照了蓝宁的建议,公关公司在节目单上安排了京昆越名角的折子戏捧场,和她的小计划相得益彰。

关冕做起策划来真的也是不遑多让。

以小见大,蓝宁对他的心思又叹又惊。

开场前,晚会司仪向在场的每一位嘉宾馈赠蝴蝶兰,男士是胸花,女士是手腕花。

司仪将手腕花赠予王凤的时候,讲:“您真是位美丽的女士,希望这朵鲜花能够为您锦上添花。”

这么客套的话在这么正经的场台讲出来一点都不肉麻,而且,王凤这天确实美丽。

她穿了一身藏青丝绒旗袍,秀发挽了一个髻,用银色发钗簪好,妆容淡得恰到好处,烘托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矜贵,因此,别人更加能注意到她不凡的美貌。

蓝宁本未注意,待司仪一提,她也一惊艳。

诚然她一直知道王凤的美丽,但不会预料到,当她的妆容服饰和神态如此契台搭配之后,能够艳冠全场。

连平日同王凤几乎形同路人的关庆国也注意到了,他同旁人一边交谈,一边用眼色频频扫向发妻。

关止搂搂母亲的肩:“妈,如果你年轻二十岁,我一定要追你当女朋友。”

王凤敲儿子肩膀一下,动作文雅,讲道:“小没正经的,拿你妈妈开玩笑了。”

关止扯嘴皮子一笑,睨了蓝宁一眼:“蓝宁比不上你的。”

蓝宁不会不高兴,她想这是事实,等她到了王凤的年纪,是否会有王凤的姿色,可真是说不定的事情。

上头司仪宣布正式开场,全场的灯光适当,各人坐在各人适当的位置上。关家一家人都团团坐在一道,很圆满的样子。只是关怀夫妇就在关山同邵雪瓯身边,而关止拣择了离开长辈们最远的地方落座。

这样反而自由,蓝宁得以能够东张西望,又看到好几个同晚宴气氛适当的人,全部是倜傥的风云人物。

这么一个场合,让人浑不觉外头的风起云涌,在温暖室内,借用温暖气氛,积蓄一点资源,留待他日再用。

或者不能够说关冕利用了这台晚宴给自家做嫁衣,所谓策划,不过是将各种资源整合,满足各方人等需求。

生活早就不是单纯的单色调。

蓝宁一宜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但关止就适应得很好,他同各色人等打招呼,交流,带着合适的笑容,很有公关架势。

关冕领着刘先达走到他面前,同他们夫妻打招呼:“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