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怕给都都带来不好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都都的爸爸和爷爷奶奶都进去了,为了孩子,是可能会慎重些。”

王凤讲:“妈妈您也太好说话了,让我去。”

蓝宁插口:“我找下都都的妈妈吧!”

她并没有贸然寻上庄家门去,而是在公司里拔了一个电话给庄惠。

蓝宁的去电完全在庄惠的意料之中,因为庄惠打头便说:“蓝宁,请你体谅我。”

蓝宁也说:“请你体谅爷爷。”

“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律师会递给关冕。我会带着都都去国外,过几天就成行了。这个我没和奶奶说,怕给老人家打击太大。”

蓝宁哑然,几乎差一点惶恐失色。

在她印象之中,庄惠和关冕,一直是一对貌台神也合的夫妻,他们几乎在任何场合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看着比她与关止要匹配许许多。

然,谁能想到,这背后是如此?

尤其是庄惠丝毫没有愧疚,还带着理所当然的利落。她说:“我知道你觉得很突然,但我们别无他法。很多事情愿赌服输,关冕需要负责,但是不应该拖累妻儿,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蓝宁还是讲不出任何话来,就像在听一番天方夜谭。

“我和关冕的婚姻,本来是一场双赢的合作,不但巩固双方家庭的人际资源,还是能给儿女最好的生活条件。当这一切不复存在,我们的婚姻就失败了。很不巧,现在面临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唯有保护好我的女儿不受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蓝宁,你在关家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关止还有线生机,他毕竟是局外人,但是关冕不是,用一句俗话说,他是罪有应得,那么最低限度,不能连累到都都身上。”

蓝宁能够怎么说?

她如今能够对她坦白至此,已经是最大的光明磊落了。

但这不够,蓝宁心头火起,又瞬间把怒火压抑。

她不疾不徐说:“你的想法很对,但是你领了关家的戒指,承了爷爷的一份长辈情,最低限度的责任,应该让都都见太爷爷一面,这是伦常。毕竟,关家曾经给了你很多。关冕如果无情,也许都都会落得一个非太爷爷奶奶照顾不可的下场。”

她讲完以后,缓缓挂了电话,嘘气靠在墙上,额上已沁出一头的汗。

她从来没有威胁过谁,这一次用的方法没有风度,也很笨,但是别无他法。

罗曼为她递上了一杯茶,告诉她:“我们礼拜六去做提案了。”

蓝宁抚一抚额头:‘我礼拜六要去看关止。”

“一切会顺利的。”罗曼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蓝宁擦干面上的汗,将纸巾丢弃,重新把精神抖擞起来。

二十三

蓝宁没有想到见到关止的时候,他依然挂着以前惯有的笑容,漫不经心的,仿佛一切都如他所料。

他们是在公安局里的一间办公室见的面,关止名义上是被行政拘留协助调查的,但审查部门牵涉到商务部的条法司,其中枝节就多了些。

蓝宁最后是被梅绍望领着去求了张勇。

这位长辈她见过几面,却是头一回同他面对面打交道。她说的头一句话便是:“我想见关止一面,我必须让他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让他放心,我会等他,让他配合好组织的调查。”

她说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由于多日来心头的压力,她的面色又很苍白,做出的姿势实在凄厉。

蓝宁格外怀念被关止呵护的日子。

张勇郑重点头,并说:“我也在尽量安排,关止需要去照顾他的爷爷。”

他一说完,蓝宁不知为何就流了泪。

还是张勇安慰的她:“孩子,你很坚强,也很好。一切会过去的。”

她只是拼命点头。

这一次见到关止,是在市局拘留所一间无人看守的办公室。

蓝宁很是松一口气,这说明关止的情况良好,而且不会恶劣到让她愈加担心的境地。

关止穿着很干净很简单,白衬衫牛仔裤,仰赖于他被带走的时候多带了行李。他还是这么爱俏,不整洁不见人,只是人的确是瘦了。

蓝宁坐茌他的对面:“都快成鞋拔子脸了。”

关止笑着逗她回嘴:“你瞧你又发青春痘了。”

他的声音轻陕,重新八到她的耳朵内,她发现他的话就算再损人,她都是能够接受的。

蓝宁终于展开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朵笑容:“我们半斤八两。”

关止伸过手来,蓝宁慌忙握了过去,两人体温一触,像受到磁石吸引,立刻紧紧十指相扣。

关止把她的手指拿到唇边吻:“今天是礼拜六,我们浪费一个大好礼拜六。”

他的唇,温暖而温柔,蓝宁放任他的吻,点头对他说:“是,是你不好,什么都不说。”

关止竖直另一只手的手掌,虔诚低头,“是,是我不好,我认错,我可以什么都交代。”

蓝宁摇头:“我都知道了。”

他抬起头,望牢了她,眼睛里只有她。而她的表情有点傻乎平的,还带着渴求。这样的表情关止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情不自禁就把手抚到她的发上。

她的发还是扎手,虽然比以前长了点。

关止说:“我本来觉得这事儿多说了也只是让你白担心而已。只是我不是孙悟空,料不到事情最坏会变成什么样,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没法向你解释。”他叹气,“早知道不跟你结婚,让你当老姑娘总比当个囚犯老婆强。”

他的手马上被蓝宁掐了一下,呼痛出声。但是他不放开她的手,解释说:“傻瓜,我没事的,等该汇报的问题汇报完,就可以回家了。我和‘美达’的关系只是业务合作,只是这事儿牵涉得有点广,调查很保密,我也不好随便打电话给你,配合组织调查是应该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对了,爷爷的肠支架装好了吗?”

然后他便看到蓝宁难过地低下头。

“爷爷的情况不好,”

蓝宁抓住了关止的手,放到额头前,这温度到了额头上,心酸从心底涌出来,痛痛快快化作眼泪流了出来。多日来的委屈、压力、彷徨、难过,全部毫无保留地袒露。

关止还是摸着她的发,只是把手停顿下来,很长时间没有动,也没有讲话。他看着蓝宁一耸一耸的肩膀,身体轻轻颤动,他的心奠名跟着凌空欲坠。

他强自把脸上悲伤掩去,瞥见这边的办公桌上有餐巾纸,抽出一张给蓝宁擦干了泪,说:“我好歹是个有风度的男人,让你嫁给我三五不时哭一场,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蓝宁流着泪,又擦干了泪,本来想听了关止的话想笑一下,就是笑不出来。

关止朝她扬一个下巴,小流氓似地撇嘴:“笑一个,妞儿!”

蓝宁终究是笑了出来。

关止微笑:“我不该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担心了。”

蓝宁抽泣,可声音强硬:“对,以后你什么都要同我说。”

关止无赖地偏要问:“为什么?”

蓝宁狠狠答:“我是你老婆。”

关止敬礼:“是,老婆。”

他们又很长时间没说话,长长久久看住对方。后来关止开了口,他说:“蓝宁,辛苦你了。”

他真心想说的是,谢谢你的坚持。

蓝宁只是拼命摇头。

关止说:“别担心我,我没事。”

“二哥和你爸爸——”蓝宁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讲出了心里的不安。

关止凝神了一阵,眉头皱得死紧,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神态,让蓝宁看到自己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关止的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态,或许这些日子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神态,无法放松。

而后,关止缓缓讲:“爷爷很早就说过了,领了身份证就各人负各人的责。”他望牢蓝宁,眼底一片清澈,看到蓝宁眼底,心头渐渐舒缓,“我确实和‘美达’合作了很多年,远近干系,都需要交代。”

他松开蓝宁的手,蓝宁说:“好的,我等你回家。”

关止便又笑起来,把蹙牢的眉头松开来。

一颗本来忐忑的心落定下来。

关止当然不会告诉蓝宁,他原先的隐瞒是带着怎样的心态。

蓝宁就坐在他的面前,哭过的面孔带一点点柔弱,但更多的是坚强。

关止看着她的面孔,会有一丝的恍惚,仿佛回到老工房的时代里,她嬉笑着在他的面前,张扬着她的快乐。

在蓝宁面前的他,一直不是那么快乐的,虽然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他是家里的孝顺儿子,也不会太过忤逆过于荒唐的父亲。

他天生能说会道善于掩饰,在朋友圈内如鱼得水。也曾学过关冕,肆意享受生活。

在大学里,他不是没想过和青梅竹马的小蓝宁重续前缘,再闹一次轰烈恋爱。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一次是他情感旅途中,唯一一次纯属襄王有心而神女无意。

当时不是不失落的。他甚至幼稚到用一个自我安慰的心态解释蓝宁的态度,她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没有开窍,不懂风情。

但是他错了,蓝宁原来可以燃烧全部热情,对另一个男人。

那是她的老师,也是一个生命快要终结的坏血病患者。蓝宁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在他的面前担好一个女友甚至妻子担当的全部责任。

关止不是不失落的,所以把这一段记忆刻意去遗忘。

好多年以后,他差不多把大学里的这段心事遗忘掉了,但是他又重新遇见了蓝宁,她仍旧固执地活在原地。

他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全部回归。

关止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时维的。他的理念和精神,可以随着一段爱情长留人间。

让人羡慕而求不得。

那时候关止已经和简单结束了一段为期三年的感情。

简单自然是一流人物,还有一流的能力,更得家人的欢心。但不够懂得他。

在感情里,这近乎苛求,原先的关止并不强求。

简单和爷爷关系好,时常对他敲边鼓请他结束不稳定的工作状态,心怀拯救他入正途的良好愿望。

很多年以前,时维用两只水杯点醒梅绍望,梅绍望又用了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时维的构想。关止在进入这一行以后,终于明白,时维当年点拨的背后,要付出多少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还需要背负多少的不信任。

下的工夫一时半刻看不到回报,别人也未必认同。

关止做人做事,从来不求他人知己,但求自我觉醒。

大学里他毅然决然退学,同梅绍望北上重新勾画事业蓝图,一步一个脚印把艰难梦想实现。找到支点,支起地球,看起来是白日梦一般的天真狂妄,但是那种满足,无与伦比。

换回到感情里,原来精神上的差异也会产生情感上的膈应。

自己越明白,冀求就会越大。

关止才恍然醒悟,正如当年他在事业上的觉悟一样,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需要填补,他的冲动,不仅是生理的,还有心理的。他想,不知道需要怎样的一个人,或者一段感情,才能让自己餍足。

简单是个爽快的人,同他有了嫌隙,谈论一个清楚,便坦然分手。

蓝宁和自己的第一次约会,在那个人不多但也能热烈非凡的演唱会上静静哭泣,他才知道,感情上的执着可以时隔多年仍然令人激动不能自己。

他没有把口袋里的餐巾纸传递过去。

那天回家,关止把车开得很快,企图让风吹散自己明明白白又一次生出来的羡慕。

他从小到大都羡慕着这个女孩。羡慕她的父母无私爱护她,羡慕她什么都敢比他先跨一步,羡慕她的感情执着。

就那么突然想在她的心上占一个一席之地,这才不算辜负自己的羡慕,不是吗?

这无关占有欲,可能更近乎一个心愿,也许是寄存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心愿。

关止尝试带蓝宁和梅绍望岳平川一起耍乐。蓝宁在场面上很能讲几句话,也懂调节气氛。她也不是一味活在自己构建的象牙塔里。

那晚岳平川出乐子问了蓝宁几个问题。他先是说:“我们这行,真要出大成绩要懂得等待和忍耐,等这个时代来成全。”

然后他问蓝宁:“两个方案,一个立刻赚一百万,一个二十年后赚一百万,一个短平快,一个可持续,你选哪个?”

蓝宁想也没想:“后面一个。”

岳平川拍着关止的肩膀:“像你一样,赚不了大钱。”

就这一句“像你一样”,让关止的心头蠢蠢欲动。

这一晚他在酒吧后头的弄堂里,借夜色和树荫所隐蔽,吻住蓝宁的唇。

出乎意料,蓝宁没有反抗,婉转承受,唇是软的,身板却是硬直的。他们是相触,但她没有相依。后来有穿堂风过,她冷,肩膀瑟缩,终于靠在他的怀里。

这感觉,舒畅到难以形容。

关止知道蓝宁嫁给他,是因为她累了。没有这个理由,她不会同他结婚。

这座城市里,女子踏入职场江湖,孤单一人经年胡打海摔,寂寞如影随形,有时候再佯装坚强也无法无视。

关止自诩各方面条件均不算差,对于适婚女子,应当会是一个首选。他是钻了这个空子,用了个庸俗的理由,成就了自己的这桩婚姻,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但在婚姻内,蓝宁有所保留,他能理解,同时小心翼翼。

虽然他知道百炼钢成绕指柔,需要时间。这就是短平快和可持续的差别。

其实他也选择了有所保留。他有出乎自己意料的耐心,就像做了一个出色的企划方案,慢慢执行,然后等待结果。

关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小心,做出这样个选择。

不过那没关系,那是之前的不解,现在全部迎刃而解。

关冕和父亲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细问过多。

正如爷爷所说过的,领了身份证就要自己对自己负责。有的人欲壑难填,罔顾苦劝,也真叫没法子的事。但切皮离不了肉,他所能做的无非是等待公正的判决,除此以外,无可奈何。

关止没有把这一切都同蓝宁讲述,但并非从未起过这个念头。他有几次话到口边,硬生生吞了回去。

说不出的理由是有隐约的害怕。

蓝宁的刚正,在他的意料之内,她会做的选择,他则无法预料。她是可以与罗大年理念不合拂袖而去的性格,也可以固守“时间维度”多年不悔。

所以关止会不确定,蓝宁会不会因关家至亲所做的触犯法律和道德的事情拂袖而去?

原来他怕的是蓝宁得知一切会再次远远避开他。

那天他一直等待的结果降临,公安局的同志请他配合调查,他不做任何借口和拖延,也根本不意外。只是同蓝宁通电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把情况如实细述。

他和关冕父子三人以及父亲在被经济犯罪侦查大队请进拘留所的第一天,见过一面。

关庆国原本以为只是警方例行公事象征性检查,但是刘先达和他的管理层亲信同时全部落网,直至一位又位重量级的调查员抵达,而其中绝对没有可以同关山讲情面的旧友人或者旧部下,他们就知道这次是来真的。到最后,连同关止合作的岳平川都被带进来配合调查。

这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绝对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架势。

关冕的父母和关庆国再也吃不下饭。就这一顿饭还是在民警的监视底下硬着头皮吞咽。相顾都是无言的,关庆国一直挠着头皮,不住说:“我声明,我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我什么都可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