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铺老板又笑了,“匕首有价,但我只卖给能说出它的名称和来历的人。”

男子沉默。他只是凭着武人的直觉,感到这柄利器非同寻常,并不知道这匕首的名称来历。更何况,他也不是梦华人氏,对梦华的风土宝物研究不深。

武器铺老板见男子沉默不语,就把目光投向了年华。

年华望了一眼匕首上的雀尾图纹,淡淡道:“匕名龙雀,相传,是上古禁灵九神之一的械神天工所铸,天工将龙雀匕赠与情人幻神春秋。千年之前,幻神春秋与斗神爝在东皇山一战,春秋殒,龙雀断。三百年前,一名叫做红莲夜的江湖奇人,在东皇山拾到龙雀残骸,将之回炉重铸。于是,龙雀神匕再现世间。”

昔年在天极门夜读《神兵谱》,年华就对这上古时代的龙雀匕十分感兴趣。

武器铺老板微愕,随即笑了:“难得遇见一个行家,这桩买卖成交了!古语云:千金易得,宝器难求。龙雀匕今日就一百金卖给姑娘,如何?”

年华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出来得匆忙,别说是一百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看来,龙雀匕终究与她无缘。

年华歉然道:“今日虽有缘得见龙雀,但无奈囊中羞涩,店家还是待下一位识货人吧。”

说完,年华翩然而去。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异族男子,见年华已经走远,对武器铺老板道:“龙雀匕,我买。”

武器铺老板一脸不屑,“龙雀匕只卖识货人。”

异族男子笑了:“匕名龙雀,相传,是上古禁灵九神之一的械神天工所铸,天工将龙雀匕赠与情人幻神春秋。千年之前,幻神春秋与斗神爝在东皇山一战,春秋殒,龙雀断。三百年前,一名叫做红莲夜的江湖奇人,在东皇山拾到龙雀残骸,将之回炉重铸。于是,龙雀神匕再现世间。”

武器铺老板被噎住,一时无语。

男子笑:“我出两百金,龙雀匕,卖我。”

武器铺老板眼底燃起了贪婪的火焰,点头:“成交。”

异族男子心满意足地走出武器铺,纵目望去,夜空圆月如镜,城中火树银花。

“匕名龙雀……”男子一边抚摩着龙雀匕,一边喃喃道:“幸好,她的声音很特别,即使认不出脸,也能记住声音。”

021 鱼龙

年华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四处,路过一处捏泥人的小摊时,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花灯下,手艺娴熟的老人动指如飞,引得一些少女和孩童驻足观望。一排排捏好的泥人放在案上,最显眼的是身穿龙袍的帝王,身披铠甲的将军,帝王和将军并立于泥人中,栩栩如生。

年华不由得笑了。突然,一只苍老的手伸了过来,放下一物,又缩了回去。将军被放置在了后面,帝王身边,多了一名凤冠华服的女子。

帝王身边应该站着皇后,哪能站着武将呢?年华的笑容变得苦涩,摇头离去。

年华刚转过街角,两名华服男子在泥人小摊前停住。中年男子温和而沉稳,青年男子俊雅清贵,正是百里策和宁湛。

宁湛凝视着将军人偶许久,对百里策道:“难得出宫一次,清王府一行也收获颇丰,不如效仿凡夫愚妇,去河边放一次灯?”

百里策微笑点头。自承鼎以来,宁湛为国事夙兴夜寐,为集权心力交瘁,几乎没有一日清闲。今日恰逢花朝华夜,难得他有此闲趣,让他轻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宁湛在街上买了莲灯,与百里策向清波河走去。

屋檐阴影下,云风白问绯姬:“白龙鱼服,何图?”

绯姬垂首道:“龙游清水,清水已浊。”

绯姬口中的“龙”指崇华帝宁湛,“清水”指清王宁守绪。“龙游清水,清水已浊”指的是宁湛去了清王府,宁守绪已经投效了宁湛。在玉京的权势角逐中,宁守绪和李元修站在同一阵营中,但是宁守绪和宁湛是名义上的父子,论及亲疏,以及利益所趋之下,他未必不帮助宁湛。更何况,宁守绪对李元修与江湖势力勾缠心怀不满,早有嫌隙。宁湛公然拉拢清王,明显是想对付李元修。李元修若是不保,圣浮教的图谋也就烟消云散。

绯姬以为云风白会吃惊,谁知云风白只是淡淡一笑:“李元修虽然野心勃勃,却是难得的将才。这些年来,全靠他这座长城守护玉京,六国诸侯才不敢冒犯天子。理智谨慎,敛锋藏翼的宁湛,突然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你猜这是为什么?”

绯姬猜测:“难道……他想毁城另筑?李元修这道长城太危险,他想收回兵权,交给更好的人选?”

云风白颔首,笑了:“不错,他知道年华来了玉京,所以才下决心动李元修。宁湛确实是一个英明的帝王,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击中要害。他笼络了宁守绪,将军党不攻自破,扳倒了李元修,江湖势力对朝廷的威胁就烟消云散,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绯姬变色,道:“那,主上意欲怎样应对?”

云风白没有回答绯姬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问的却是和之前所谈事情毫不相干的一句话:“绯,你试过逆天行事吗?”

绯姬摇头。

云风白又笑了,却笑得有些凄凉:“我们现在就是在逆天行事啊,明知宁湛帝星入命,却还是想逆改天意,恐怕最终会受到天谴……”

绯姬垂首:“主上的意愿,对于圣道中人来说,就是天意。”

云风白敛了笑意,望着绯姬,眼神十分凝重,“绯,我只试一次,这一次如果不成功,圣道不再涉足江山之争。当年,孝明帝宁守祯为了隐瞒双星谶言,害得我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如今宁守祯已死于圣教杀手之手,杀亲之仇就到此为止。”他转目望向皇宫的方向,高耸入云的观星楼利剑一般直直插向九霄云海,“宁湛命不该绝,爷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天命的不可逆抗。”

河之畔,浠之岸,柳丝飘渺,春花暗香。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盏盏花灯顺水流远,承载着美好的心愿,飘向梦的彼岸。

年华坐在岸边,望天边的弦月,看河里的花灯,闻花草的清香,听喧嚣的人语,等时间的流逝。远远的,两道人影向年华走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

“果然是年姑娘!”李宝儿欢呼道,“小姐,快过来,是年姑娘呢!”

闻言,原本停留在后的李亦倾,风姿娉婷地走了过来。

年华急忙起身,她发现离这对主仆不远,随行着数十名佩刀的护卫,太阳穴高耸,目光精亮,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看来,经历了上次玉明庵的惊吓,这位将军小姐在玉京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李亦倾一身妃色华服,轻纱覆面,见了年华十分开心,美目中光彩熠熠,“年姑娘也是来放灯的么?”

年华苦笑:“不是,我在等人。”

李宝儿眨眨眼,“等情郎么?”

年华苦笑更甚,“不是,是等一个去会情郎的朋友。”

李亦倾笑了笑,道:“你的伤好些了么?我前日才听田副将说,你去白虎营的第二天,就受了棍刑,本想带宝儿去探望你,可是爹爹死活不许我出京。”

年华心中一暖:“皮肉小伤,早已没有大碍,倒是有劳小姐挂心了。”

李亦倾笑道:“叫我亦倾吧,你是我的恩人,何必如此见外?”

年华点头,笑着问道:“亦倾是来放灯的?”

“是啊,专程来放最后一次灯。”李亦倾叹了一口气,道:“以后,呆在深宫之中,怕是再见不到这春夕幻夜的华景了。”

李宝儿望着伤感的李亦倾,半是埋怨,半是叹气地道:“小姐,进宫为妃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怎么临到进宫的日子,反而又伤感起来了?”

年华的笑容倏然僵住,心中仿佛被一根针刺入,可随即,她笑得更深了:“亦倾就要进宫为妃了吗?”

李亦倾没有察觉年华的失神,浅浅一笑,道:“下个月,我就要进宫受封,我的心里很乱,既盼望见到皇上,又害怕见到皇上。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年华笑得空凉,心中悲伤,宁湛是天子,注定会有很多的妃嫔。李亦倾风姿绝世,性格温淑,又是权臣之女,当然是妃嫔的不贰人选。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玉京,不是自由自在的天极门,宁湛和她都已不再是无忧轻狂的少年,他们在离开天极门的那一刻起,就已成为乱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年华笑道。

李亦倾奇怪,宝儿也奇怪,“年姑娘,你怎么知道圣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年华笑了,“我猜的。”

李亦倾和宝儿也笑了。三人谈笑,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该担心了。”李亦倾要回府了。

年华送她。临走前,李亦倾从宝儿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盏花灯,点上,递给年华。她又取出一截黛笔,塞进年华的手中:“来,拿着,春夕幻夜哪能不放灯?”

李亦倾和宝儿离开后,年华呆呆地站在河边,心中一片空茫,莫名地难受。她以前从未想过宁湛会娶妃子,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喜欢她,她也喜欢她,两人就这么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为什么心里这么痛?为什么想哭?年华提着花灯来到河边,在粉红的灯纸上写下了宁湛的名字。她在岸边徘徊良久,终究还是没放下去。又坐了半个时辰,终于快到三更天,放灯的人群也已散去,她起身向城外走去。

年华提着花灯,走上石桥,夜风扬起衣袂,舞乱青丝。一名醉汉歪歪倒倒地走过,不小心撞了年华一下,花灯从手中缓缓滑落,掉在了地上。粉红色的,呈八瓣莲花形的花灯坠落,跌熄了幽微的烛火,滚落在了路边。

年华急忙去拾莲灯,但是灯已经跌坏了。年华生气,回头想揍醉汉,醉汉已经不见了。年华生了一会儿闷气,不再管摔坏的莲灯,转身走了。

清波河上,一叶兰舟从上游滑来,恰好这时经过石桥下。兰舟行驶得很慢,船上的两名男子似乎在河中寻找着什么,尤其是年轻的男子,目光一直在飘荡的灯群中逡巡。一阵微寒的夜风袭来,他趴在船舷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策吓了一跳,急忙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宁湛身上,轻声劝道:“圣上,天色已晚,夜风寒凉,还是尽早回去吧。”

“不,”宁湛倔强地道:“我要把它找回来。”

百里策无奈,原本开开心心地买了最漂亮的灯,开开心心地写了年华的名字,开开心心地看着花灯飘远。突然之间,宁湛却又像发了疯一般,沿着河岸奔跑,要把放出的灯追回。花灯随着水流转过河湾,他们又买舟一路追下,老艄公看他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两个疯子。

百里策放眼望去,河面上一大片烛火花海,哪里分辨得出哪盏是宁湛的灯?早知如今要找回来,当初又何必要放?既知今日要断情绝爱,当初又何苦要动情?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来到失神的宁湛身边,“微臣陪圣上一起找吧。”

就在这时,一盏花灯撞在了船边,宁湛定睛望去,居然是自己放的那一盏。八瓣莲花形的花灯上,还写着年华的名字。

宁湛伸手,让花灯浸水。烛火熄灭,灯纸湿透,年华的名字渐渐泅散开,模糊成一团。最后,花灯沉入了河中。

宁湛悲伤地笑了,“对不起,年华……”

清波河上游,云风白提了一盏清雅的莲灯,准备放入河中。他点燃了灯中细巧的金烛,橘红色的暖光迅速燃起,照亮了年华的名字。

“绯,你不会笑我吧?”云风白问绯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