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之中,已是兵荒马乱,火光冲天。五色巨石落在城中,落地之处,民居、街道、军营皆不得幸免,房倾楼塌,家毁人亡。

人们在街道上争相逃命,但是巨石流火漫天漫地,却不知该逃往哪里。整个景城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任谁也无法逃出生天。飞鹫骑、白虎、骑的将领们慌作一团,看见青阳、年华,急忙赶了过来。

年华问从城楼上下来的巴布:“敌军可是已到城下?”

巴布一头汗水,声音颤抖:“回主将,没有,从城楼上望去,四野根本没有半个敌影,这些飞石仿佛是从天而降……”

年华、青阳匆匆登上城楼,极目远眺。紫塞上荒草凄迷,风吹草低,确实没有半个人影。由此估算,敌军至少在三里以外。

年华望着巨石袭来的方向,面色凝重,“玉京中最优良的投石器,也不过能投两里远。”

青阳一边擦着额上的血,一边道:“崔天允改良的投石器,名叫霹雳车(1),体积庞大,装有滚轮,可以调节投掷的距离,最远能投五里。若国曾高价向禁灵购买了四辆霹雳车,几乎倾尽半年的税赋。从投石的数量来看,霹雳车一定不少于三十辆。”

半个时辰后,天上再无动静,敌军也没来攻城。蔚蓝的天空下,景城已是满目疮痍,火光四起,入眼皆是死者,入耳皆是哀泣。

青阳指挥军队在城中灭火,救治伤者,他安抚了民心,军心之后,又派重兵守在城墙边,以备随时应敌。为了防止敌军借雾夜袭,他也效仿轩辕楚,在城外每隔半里地,就燃起三堆篝火,彻夜不熄。

景城经此一袭,青阳急火攻心,令飞鹫骑全神戒备,俨然已是草木皆兵。

年华却并不上心防守之事,只是令白虎、骑放松精神,好好休息。如果她手中有能够远距离摧毁一座城池的利器,城池中又有近二十万大军,那么她绝不会采用偷袭、夜袭之法,既费时费力,又损兵折将,而是会善加利用手中的利器,兵不血刃地击溃那座城池。她不会,崔天允更不会,因为他不良于行,本身就忌讳“动”,心理上一定更倾向于“以静制动”。

年华虽然肯定崔天允不会“动”,但却没有阻止青阳“防”,一者崔天允不动,轩辕楚不一定不动,全力防备着总没有坏处;二者,青阳的情绪已近崩溃边缘,他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压力,才能保持冷静和理智;三者,景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只有严阵以待的气氛,才能稍微安抚民心,军心。

夜深城寂,万籁俱静。

已经二更天了,年华的房间中还透着橘色灯火。上官武端着食盘,走向年华的房间。从京畿营中调来,临时参战,上官武在白虎营中并无职务,他平时的工作是跟随年华,传达她的命令,照顾她的饮食。

房门没有关紧,但上官武还是空出手来,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精神十足的声音:“进来。”

上官武走了进去,正好迎上年华明亮的眼神,他垂首道:“年主将,从下午起,您就一直关在房中研究霹雳车的构造图,连晚饭也没吃。末将猜想您该饿了,就准备了一些热粥和馒头。”

年华一见食盘中的热粥,馒头,才感到胃里空空如也,笑道,“哈,闻到粥香,我倒真觉得饿了。阿武,谢谢你。”

上官武放下食盘,脸上一红:“年主将客气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年华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就开始喝粥,吃馒头。

灯火下,木桌上,放着摊开的霹雳车图纸和一只小巧的投石器模型。霹雳车的图纸是青阳所给,若国以半年税赋买来霹雳车,自然花了大力气研究它的构造,并制成了详细的图纸。投石器模型是年华花了一个下午,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按照图纸制造出来,虽然比实物粗糙简单,但大致构造一模一样。

年华在研究霹雳车的缺点,不过很遗憾,霹雳车的缺点是巨大笨重,运行耗费人力,但因为霹雳车投程远的优势,对方又是处于攻战的一方,这些缺点都对她无用。

上官武望着霹雳车的模型,问道:“年主将可有破霹雳车的方法?”

年华摇头,想起霹雳车的精妙构造,不由得感叹:“崔天允真乃鬼才!他即使不做武将,也是一个不世出的械师!”

想起白天天降巨石的可怕情形,上官武脸色微变:“如果霹雳车不能破,那怎样才能守住景城?”

年华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怔怔地望着模型,“如果不能破,就只能毁了。要保住景城,只能想办法毁了霹雳车。”

上官武问道:“年主将可是已有妙计?”

年华苦笑,摇头:“没有。”

霹雳车高约三丈,体积巨大,即使冒险潜入敌营,也无法摧毁如此庞然大物。

年华喝完最后一口热粥,见上官武还望着霹雳车的模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道:“阿武,你有什么破敌的计策?”

上官武听见年华询问,脸上微微一红,垂首道:“年主将智计超群,都没有良策,末将一介粗人,哪里有什么破敌的计策?不过,末将是禁灵人氏,曾经为了生活,在王城的军营中做过苦力,工作是在郊野处装卸各种投石车,让士兵们演练投石。末将记得,霹雳车和别的投石车不同,必须放置在比目标物高的地方,据说这样才能让投距更远。另外,霹雳车的稳定性不如一般的投石车,每到起大风的时候,所有的霹雳车都必须以铁链牵绑在一起,加以固定,以防倒下来伤到人。”

年华听着上官武的叙述,目光渐渐明亮。从今日的投石方向和距离来估算,霹雳车所处的比景城高的地方,只可能是西北的无皋岭。无皋岭是一座独山,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北坡下就是湍急的丹水。

朔风疾猛,呼啸如吟,吹得没有关紧的窗户时开时闭,碰撞出一声声钝响。年华望向开合不定的窗户,若有所思:“这几天,无论昼夜,朔风凛冽,几乎吹折旗杆,霹雳车一定以铁链固定在一起……”

上官武见年华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径自收拾了食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次日正午,几乎与昨日同时,崔天允又以霹雳车向景城投石。一时之间,天降巨石,流火如雨,楼塌房倾,满城哀嚎。

青阳不顾众将劝阻,冒着危险站在城楼上,大声地安定军心。年华也冒着漫天石雨,指挥士兵们将百姓撤往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难。

第一轮击石停下来的时候,景城城楼的瞭望台上响起了三声急促的兽角。——这是发现敌军攻城的警讯。

年华心中一惊,急忙登上城楼。她首先看见的是青阳紧皱的眉头和煞白的脸色,不知是恐惧抑或愤怒,他的肩膀正在不住地颤抖。

年华向城外眺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目极之处,她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片骑兵正在缓缓地向景城逼近,仿如一团从天边卷来的黑云。骑阵之中,一面巨大的旗帜猎猎飞舞,图腾是六翼青鸟浴火展翅。——来的,是禁灵灵羽骑。粗略估计,至少有三万人。但可想见,这只是前锋,主力还在后面。

“看来,今日不应战,是不行的了。”青阳喃喃道,他回头望了一眼年华,第一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守城,为兄带飞鹫骑去会他一会。”

年华迎上青阳的目光,“青阳师兄,你留在城中,我去迎战。”

青阳摇头:“风雷阵下,生机渺茫。还是为兄前去,为兄比你多上几年战场,应变能力比你强……”

年华打断青阳,语气坚定:“景城中,不能没有师兄坐镇,还是我去。”

不待青阳再反对,年华已开始点兵,“巴布,赫锋,整顿右前锋骑兵,随本将出城迎战!”

“是!”巴布,赫锋领命,匆匆而去。

年华望了一眼城外逼近的敌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下城楼。他身后传来青阳的声音:“年主将,你一定要回来。”

年华回头,笑着点头:“青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会回来。”

寒风扬起青丝缕缕,遮住了女将眼中的恐惧,悲伤。一入疆场,如走刀锋,生死只在一线间。死何足惧?只是希望死得其所,无愧于武将的荣誉。死不足惧,但却觉得有点悲伤。从此,无法再见玉京中的那个人,无法再守护他,爱他……

注:(1)霹雳车:古代战车的一种。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因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三国志·魏志·袁绍传》:“太祖(曹操)乃为发石车,击(袁)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亦称“抛车”。指在车上用粗竹将石块抛击出去;作为攻坚的手段。《明史·兵志四》:(弘治十六年)闲住知府范吉献先锋霹雳车。”官渡之战中袁绍军使用了大型攻城器械高橹,曹操军谋士刘晔(字子扬)则用“霹雳车”抛石击破高橹。

057 风雷

雾暗原上日,风惊塞上草。

年华率领三万白虎、骑出城,与灵羽骑在旷野上交战。凛冽的风声中,兵戈微鸣,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灵羽骑的主将名叫宫少微,他是禁灵王宫无咎的宗侄。他师承崔天允,满腹兵略,一身武艺,刚过弱冠之年,已经是军功显赫,十分得王的器重。也许是出身王族,又年少得志,宫少微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色。

宫少微看清带领白虎、骑的不过是一个荏弱女子时,不禁纵声大笑:“哈哈哈!景城中的男将莫非都被巨石砸死了?怎么竟让一个女人出来送死?!啧啧,倒真是一个美人儿,死了未免可惜了,本世子给你半个时辰,速速回去换青阳出来!”

年华纵马上前,望着宫少微,冷冷道:“本将年华,换人是不可能的,今日你只能勉为其难,跟本将打一场了!”

宫少微轩眉一挑,也纵马上前,再次打量女将:“你就是白虎、骑主将年华?!哈哈哈哈!传言果然总是夸大其词,不过是一个娇柔女人嘛,哪里就有那么厉害?!灵羽骑军令,擒杀年华者,赏万金,封千户侯。虽然本世子向来不杀女流之辈,但是今日就破了此例吧!”

宫少微话音刚落,已提起偃月刀,纵马袭向年华。

圣鼍剑倏地出鞘,年华提剑迎战宫少微。

宫少微刀法纯熟,招势大开大阖,在他自以为雷霆一击,必定能得手时,偃月刀总是被圣鼍剑荡开。十招过后,宫少微开始心浮气躁。第十五招时,他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光,但觉手上一轻,低头看去,偃月刀已被斩断,刀头正飞了开去,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

宫少微心中一惊,欲纵马逃走,但圣鼍剑迅若疾电,直取他的脖颈。手中没有兵器抵挡,宫少微心中一惊,暗道命休矣!然而,重剑并没有斩飞宫少微的头颅,在最后关头,剑锋斜斜向上,只是削去了他头盔上的红缨。

宫少微嘴唇发白,望着年华,浑身战栗。

年华望了一眼嚣狂尽去,只剩恐惧的青年,冷冷一笑:“别怕,本将也不杀女流之辈,而且今天不打算破例。”

宫少微闻言,气得脸色铁青,正欲豁出性命一拼,灵羽骑后方突然响起了三声战鼓:“咚!咚!咚!”

宫少微听到鼓声,神色微变,立刻勒马回阵。

鼓声响起时,灵羽骑的左翼已经开始变换阵型,缓缓分作三队。

年华看在眼里,心中一凛:真正的血战,就要开始了。

年华抬手作出一个手势,白虎、骑中响起一长两短三声兽角:“呜!——呜呜!”白虎、骑闻兽角声而动,两翼散开,摆出了攻战的队形。

挥剑龙缠臂,扬旗火满身。年华以剑遥指灵羽骑,一骑当先:“杀!”

号角裂天,刀光蔽日。白虎、骑随着年华一声令下,挥舞着森寒的利器,纵马冲向敌阵。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六万骑兵如同两股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击在一起,声势浩大,摧枯拉朽。

灵羽骑十分骁勇,仿如出弦之箭,不多一会儿,白虎、骑的阵队就被冲散,而灵羽骑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阵型。

“咚咚!咚!”不知何处,又传来战鼓声,两短一长,沉响如雷,盖过了满荒原的刀兵声、喊杀声。灵羽骑的中锋方阵突然散作六翼,仿佛图腾中展翼的青鸟,向白虎、骑包抄而来。

年华大惊,急忙指挥白虎、骑向左右突围。

“咚咚咚!咚!”战鼓声再次响起,三短一长,仿如催命之音。

灵羽骑的左右两翼突然向中间收缩,恰好与突围的白虎、骑狭路相逢。灵羽骑中锋的六翼与左右两翼会合,成前后夹击之势,杀得白虎、骑措手不及。

世间桡万物者,莫疾乎风。世间动万物者,莫迅乎雷。风雷阵中,兵贵神速,生死只在眨眼,成败只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