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让宫人在山下等候,独自登上了山海亭。他本以为,和小时候一样,他会在最高的地方看见一个失落悲伤地年华。他就会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的失落和悲伤。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远远看见的是年华和皇甫钦一起说笑。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年华指着对面山崖,让皇甫钦看,大约是在赏景吧。

他心中有些怅然,有些落寞,有些嫉妒。待得走近了,恰好看见皇甫钦亲吻年华的一幕,他停住了脚步,胸中有妒火熊熊燃烧。他感到被情人抛弃,被世界孤立,痛苦和寂寞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

不过,这些情绪只在内心翻涌,从表面上看,他仍是那个俊面含笑,从容优雅的帝王。

年华蓦然间看见宁湛,有些微的吃惊,看清他从容微笑的模样,心中狠狠地一痛。他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却是无动于衷。即使看见她和皇甫钦在一起,他也不生气。他果然……已经不爱她了……

皇甫钦循着年华的目光回头,看见了宁湛,笑了笑,从容行礼:“皇甫钦参见帝君。不知帝君忽至,有失迎迓。”

宁湛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他笑着走上前,扶起皇甫钦:“呵呵,皇甫卿家免礼。你和年将军在此赏景,气氛融洽,倒是朕来煞了风景……”

皇甫钦笑了:“微臣脸上掌痕犹在,何来融洽之说,让帝君见笑了。”

年华心中气恨宁湛,冷冷地道:“刚才不融洽,现在更煞风景。末将先告退了。”

“年华……”宁湛出声想要阻止,但年华仿佛没听见,下山去了。

宁湛和皇甫钦站在山海亭前。

宁湛笑道:“在太平宫的日子,皇甫卿家可曾赢得美人心?”

皇甫钦没有回答宁湛的问题,淡淡地道:“微臣很佩服帝君。”

宁湛挑眉,“皇甫卿家何出此言?”

“我皇甫钦即使被人称作‘狡诈如狐’,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女人,用自己的女人来换取利益,尤其是这个女人对自己一片情深,至死不渝。”

“住口!”宁湛喝道。

皇甫钦笑了:“帝君恕罪,臣妄言了。微臣没有帝君幸运,从未遇上真爱之人。虽然,臣身边不乏美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人真心‘爱’皇甫钦,她们爱的只是北冥国九王爷。一旦臣不是九王爷,臣的美人就会风流云散,但帝君即使不是帝君,臣相信年华也不会离开你。”

宁湛心中一痛,“你……住口……朕是帝王,为了江山,朕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年华。”

世间真爱,可遇而不可求。

得之,幸;

失之,命。

宁湛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

皇甫钦笑了:“帝君不要她,微臣要她,希望帝君不要后悔。”

宁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朕,绝不后悔。”

130 金鹏

月朗星稀,夜风澹澹。

紫宫崔嵬,高殿嵯峨。

长乐殿的暖阁中,宫灯飘摇,云母屏风静静地立着,屏风的这一边坐着年华,那一边坐着宁湛。两个时辰前,宁湛从山海亭归来,来暖阁中见年华。年华冷冷地说不想看见他,他没有离开,耗在了屏风另一边。

两人已经静静地坐了两个时辰,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一道屏风之隔,如同隔了一条银河,能看见彼此的剪影,却摸不透彼此的心。

最终,还是年华不耐沉默的压抑,“为什么?你为什么希望我和皇甫钦成婚?”

宁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知道为什么。”

为了得到北冥出兵,共伐禁灵。更为了,另一个隐蔽的目的。

夜风吹入暖阁,珠帘动,声如碎。

“也许,会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向威烈王借兵……”年华道。年华与威烈王阿穆隆 ·铁穆尔相交默契,助他成功复国。以两人的交情,如果她提出借兵的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

宁湛摇头,“难以行通。一者,远水救不了近火。二者,西荒的沙棠骑难以适应东极的水土和气候。三者,朔方内乱方定,需要修养生息,威烈王即使派援兵前来,只怕对于禁灵战势,也是杯水车薪。”

年华知道宁湛说的没错,无法反驳。她叹了一口气,问道:“宁湛,你爱江山么?”

“一个帝王必须爱江山,爱黎民。”

年华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问出口:“宁湛,你爱我么?”

“我爱你。”

“江山,和年华,你更爱哪一个?”

宁湛沉默不语。良久,他开口了,却没有回答年华的问题,“年华,不要再任性,跟我回玉京。你逾期不返京,朝中已经传言纷纭。萧氏会借机打压你的部下,削弱你的力量。现在,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可以随性而为,你的一举一行,左右着许多人的命运,他们因你而荣,也因你而衰。”

年华笑了,笑得凄然,落寞。她早该明白,在他心中,还是江山更重要。所以,为了江山,他把她拱手让给了皇甫钦,不问她是否愿意,更不顾她是否会心碎。宁湛,他不爱她,他爱的只是将才,只是能够替他征伐天下的风华将军。枉她征战天下,却是人世成空,留不住此生最初的爱恋。

年华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的圣上,我会随您回玉京。只要您下旨,我也会嫁给皇甫钦。一切,都如您所愿。”

“年华,你可以选择,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下旨赐婚。”

“我怎么敢不愿意?我哪里能有选择?您也说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我还要保全我的‘党羽’,不是吗?刘延昭出征禁灵前,我立下了军令状,我还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是吗?哈哈哈——”

年华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暖阁中,心碎而绝望。

“我们,都没有选择。”宁湛平静地道。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年华道。

“好。”宁湛起身,离开了暖阁。走出暖阁前,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年华投影在屏风上的剪影,她的侧影孤凄而落寞。他的心蓦地一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径自去了。

年华枯坐了整整一夜,心死无泪,甚至也感觉不到伤心、痛苦,唯剩一片哀凉。从今以后,她再也不需要心,再也不需要爱,她只要做一个征伐沙场的“将”,做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就好了。枉她对他用情至深,到头来什么都是错,什么都是空……

宁湛,已经不在了,她的爱,也死了。

第二天正午,年华又在暖阁中借酒消愁,上官心儿跌跌撞撞地来报:“年将军,不好了,九王爷坠崖了……”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坠崖了?”

“皇甫九王爷。”

年华这才想起,皇甫钦今天没有来长乐殿外弹琴。

“出了什么事?”

“听宫人们说,今天九王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去后山的断崖采一朵长在绝壁上的幽兰。他不顾从人的劝阻,让人把绳索缚在他腰上,就这么攀下崖去,看得随从们心惊胆战。他上来时,绳索不知怎么被磨断了,他就坠下崖去了……”

年华一听,脸色煞白。她昨天只是戏语,料定他不会以命相搏,他怎么真的攀下崖去采花了?如果,皇甫钦在玉京出了意外,只怕玉京和禁灵的战事未熄,又要和北冥起争端了。

“可有找到尸体?”年华声音颤抖,心念电转。无论如何,先把尸体找到,送个全尸回北冥,说不定能减少一点矛盾。

“不,九王爷还没死呢!也是他福大命大,掉下去时被一棵长在崖壁的松树绊住,没有摔下崖去。听回来报信求救的随从说,他现在正挂在松树上,上不来,也下不去呢!”

“我去看看。”年华一跃而起,匆匆走出暖阁。半路上,她遇见了同样闻报而动的宁湛,两人一起同行。从山海亭绕到皇甫钦坠崖的山,翻山越岭,花了近一个时辰。

宁湛,年华一行人抵达时,皇甫钦的随从们正站在悬崖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年华从悬崖往下望去,隐隐可见一棵巨松探出崖壁,松树间有一抹蓝色。她定睛细看,正是穿着蓝衫的皇甫钦。石松距离悬崖,约有两百余米。

“没有试着坠绳子下去救人么?”宁湛问道。

跪在地上的一名从人道:“回陛下,坠了。但是九王爷挂的地方,离崖壁还有十余米远呢!他移动不了,根本拿不到绳子……”

“那只有谁下去救皇甫卿家了。你们谁愿意去?”

众人一想到绳子磨断,皇甫钦坠崖的情景,都不禁后怕。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悬在那不可靠的绳子上,都沉默不语。

宁湛怒了:“你们一个个都是鼠辈么?!谁下去救上皇甫卿家,赏十万金,封千户侯!”

众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但看着脚底白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想到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终是不敢应声。

“我下去吧。”年华道。她虽然也害怕,但是想到皇甫钦坠崖,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总不能不管他,让他一直挂在树上。

“你……”宁湛开口想要阻止,年华已经拿起绳索绑在了腰上。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人影越众而出,声音沙哑:“年将军且慢,草民有一法,不用坠绳下去,也可以救九王爷。”

年华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名暗红衣衫的异族女子。在赶来断崖的途中,年华倒是没有注意到她,不知是什么人。

宁湛喜道:“红娘子,你有什么办法?如果能奏效,朕重重有赏!”

红娘子微微一笑,从悬在腰中的布袋里摸出一支小巧的竹笛。她将竹笛横在唇边,吹出水一样的音符,不成曲调,甚至有一些怪异。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太阳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年华以手遮阳,原来是一只巨鸟乘风而来,双翼遮云蔽日。

“咴——”巨鸟乘风万里,扶摇九天,声音如海啸。一阵劲风扬起沙尘,众人皆退避。巨鸟敛翅,停在崖边。

红娘子道:“这是草民豢养的金鹏鸟,兽性已驯,十分听话,年将军可以乘它下去救九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