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没有停下,她骑术高超,汗血马在雨中飞驰如电。云风白骑术更佳,青花马四蹄踏雨,疾如腾云。

云风白超过了年华。

“站住!年华!”云风白勒马,挡在年华前面。

年华怕撞上,急忙勒马,汗血马仰头嘶鸣。

“年华,我只问你一句话。”大雨倾盆,雨帘蔽眼,年华看不清云风白的表情。

“什么话?”年华颤声问。

“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过客,还是和过客稍微有点不同的人?”云风白悲伤地问道。究竟,多情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痴,还是能够换得她的情,她的爱?

年华望着缺失的小指,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湿了她一脸:“一个过客罢了。”

云风白怔在了雨中,他闭了眼,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

 “对不起,风白。”年华勒住缰绳,绕开云风白,纵马离去。

马蹄踏水,飞速奔驰,年华疯狂地挥鞭催马。也许是泥路打滑,汗血马前蹄一个趔趄,滚倒在地。年华也被带翻在地,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泥水灌入口中。她翻身坐起,吐出口中泥水,还好手脚都能动,没有受伤。

 “咴咴——”汗血马伤了前蹄,倒在泥泞中哀鸣。年华坐在泥水里,拍着它的头安抚它。

大雨中,年华抱膝坐在战马边,又湿又冷又狼狈,想起云风白,她忍不住伤心哭泣。

天地空寂,雷电交加,年华一人坐在雷雨中哭泣,雨水打在头上,身上,冰寒入骨。年华哭得正伤心,突然觉得头上没有雨点落下了,她抬头一看,竟有一把伞遮在头上。再侧头一看,皇甫钦举着伞,笑眯眯地望着她,“爱妃,你可真狼狈耶,怎么坐在雨里哭鼻子?”

年华赶紧擦眼泪,袖子上全是泥水,竟擦了一脸泥,更加狼狈,“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王从金狮营回天音城,恰好经过这里,要不是汗血马,小王差点没认出你……”皇甫钦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和一队立在雨中的骑卫,“先上马车吧,淋出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我的马……”年华道。

“小王留下几个人照看它,等雨停了,抬回城去就是了。”

皇甫钦要扶年华,年华躲开了,也不借的伞,径自穿过雨帘,走向马车。

皇甫钦也不生气,撑伞跟在后面,笑道:“爱妃,会着凉的……”

“我没这么娇贵。”年华在雨中洗去了脸上的泥泞,外衣太脏,索性在上马车前也脱下扔掉了。

年华脱外衣时,骑卫们急忙别开头。

皇甫钦干咳道:“咳咳,爱妃,注意礼数,礼数。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王妃岂可宽衣解带,赤、身露体?!”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闭嘴!谁赤、身露体了?我还穿着长袖中衣呢!呸,谁是你爱妃!”

年华上车后,皇甫钦也含泪爬上了车,“呜呜,小王一定要告诫烟儿,长大之后绝对不能娶女武将……”

留下几名骑卫照看伤了足的汗血马后,皇甫钦吩咐起程。

“等一等!”年华制止。她拿起车厢内的一把伞,从车门递给一名骑卫:“你沿着这条路回走,如果遇见一名银发男子站在雨中,就把伞给他。如果没遇见,就算了。”

“是。”骑卫接过伞,领命而去。

马车开始起程,大雨滴在车顶,发出空洞的声响。年华坐在车中,怔怔地出神。皇甫钦递过一条干毛巾,她才意识到自己全身还湿漉漉的。

“唔,谢谢。”年华接过毛巾,开始擦头发。

“你要送伞的银发男子是谁?看爱妃你失魂落魄地模样,你不会背着小王红杏出……”

皇甫钦话未说完,又被年华一掌拍飞,“少胡说!”

皇甫钦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小王从未见你像今日这般伤心落魄,即使在太平宫帝君赐婚,你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那个银发男子对你来说,想必非同一般人吧?”

“一个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年华眼神一黯,心如刀割,鲜血淋漓。

马车粼粼而行,雨声更急更密了,马车中的两人却陷入了沉默中。年华擦着头发,皇甫钦拨着炭火。

年华打破了马车中的沉默,“九王爷,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皇甫钦凤目沉黑,薄唇上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年华挑眉:“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断言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甫钦笑得意味深长:“平时,你的心事从不写在脸上,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今日,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年将军,春祭的婚礼已经诏告天下,成为定局,不容你我反悔。即使你不喜欢小王,不想下嫁小王,也得考虑天下的局势和你自己的处境吧?在禁灵之战前,你立下必胜的军令状,可是玉京的兵力不足以吞并禁灵。帝君向北冥求结盟,为你我赐婚,金狮骑刚赴禁灵,你就想出尔反尔地悔婚,你将自己的诺言置于何地?你将北冥与小王置于何地?况且,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决定性阶段,悔婚对你,对我,对玉京,对北冥,都没有好处。你仔细想一想,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会比小王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皇甫钦说得一点也没错,她不像云风白一样自由洒脱,超然物外,可以随心而为,她身上戴着名为“责任”的枷锁,背负着将士们的命运,玉京的存亡,一切由不得她率性而为。

年华满心苦涩,强作笑容,“九王爷多虑了,我并没有悔婚的意思。我只是想请您出去一下,我想换一件干净的衣裳。”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是小王多虑就好。马车里有一套干净衣物,是小王的,你先换上吧。”

皇甫钦掀帘离去。

年华靠着车壁静坐,眼前浮现出云风白的脸,眼泪再一次涌出。如果,有来生,她一定回报他的深情。

马车进入天音城,抵达驿馆,年华道谢告辞,皇甫钦回九王府。马车中,皇甫钦低声吩咐骑卫,“传令下去,天音城附近,凡见到银发男子,杀!”

“是。”骑卫领命。

驿馆中,年华梳洗毕,换了一身干爽衣服,雨已经小了许多。年华坐在偏厅中喝茶,驱散淋了冷雨的寒气。

“年将军,你前脚刚出去,后脚玉京密使就来了,他带来了一封信。”上官心儿垂首禀报。

年华回过神来,道,“什么信?呈上来。”

上官心儿呈上信来,封口的火漆,是帝王专用的蟠龙浮云图纹。年华急忙打开信,宁湛的字迹遒劲飞逸一如往昔,信中的内容,让年华的神色渐渐凝重。

“啪!”年华将信拍在桌上,面露愠色。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年将军,玉京出了什么事?”

“高猛大将军病逝了。”年华悲伤地道,继而又愠怒,“高大将军殁后,萧良以守护春狩秩序为理由,调遣大量乌衣军进入玉京,牵制了京畿营,软禁了你哥哥上官武,逼迫圣上封他为大将军……”

上官心儿脸色煞白,颤声道:“这……这不是谋逆吗?”

年华道:“谋逆?这倒还不至于。就算萧良有此心,萧太后也不会允许观星楼之变再上演一次。这不过是萧氏见高大将军殁了,我又不在玉京,想趁机削弱我的兵权。从他们只是软禁你哥哥,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只是大将军之职,还不至于谋逆。”

“那,这该怎么办?”上官心儿问。

年华喝了一口热茶,驱散了淋雨的寒气,“圣上的意思,是要我从禁灵撤回一半青龙骑,回玉京护驾。”

年华冷笑。她明白宁湛这么做,一是想拿北冥金狮骑来消耗禁灵的兵力,保存玉京的实力;二是不想封萧良为大将军,让萧良成为另一个更可怕的李元修。无论何时,他的算计总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滴水不漏,一举数得。他从来不曾为她想一想,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紧要关头,她撤回一半青龙骑,不啻于对战时自折一臂,怎么能继续与崔天罡抗衡?万一这一战输了,立下军令状的她也会沦为这一战的陪葬。他只考虑他的得失,他将她的性命置于何地?!

“密使现在在何处?”年华问上官心儿。

“在下房歇下了。他马不停蹄地一路赶来,已经累得虚脱了。要叫他来么?”

“不必了。我连夜修书一封,明日便让他带回玉京吧。”

“年将军,我哥哥不会……出事吧?”上官心儿担忧地问。

“放心吧,不会。萧良如果敢动京畿营主将,那就是真的‘谋逆’了。暂时,他没有这个胆子。”

“那您打算怎么办?”

年华喝了一口茶,道:“我远在天音城,管不了玉京的事。萧良要当大将军也好,要当皇帝也罢,都由他去。圣上是一只假寐的老虎,看似怏怏卧于帝座上,但谁如果认为真的可以觊觎他的宝座,只怕尚未靠近,就已经被他扑倒,吃得骨头也不剩。所以,不必担心玉京会有大变。我另外修书几封,悄悄遣人送给你哥哥和田济他们,在我回玉京之前,不必忤逆萧良,即使心中有委屈,也一切顺遂萧良的意思。暂时,让萧氏逞意一阵子。至于青龙骑,我一个也不会调离禁灵。等过几个月,我还会找机会将白虎、骑调出玉京……”

上官心儿掩唇笑了,“最近闲来无事,奴婢也翻翻《兵策》解闷,年将军这一招,莫不就是‘以退为进’?”

年华笑了,轻叹:“权势场中的纷争,比战场上还多变数。我只愿这‘以退为进’,不要成为再无‘进’日了。”

“不会的,圣上离不开年将军。”上官心儿垂首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密使还带来一个木匣子,是圣上送给年将军的,奴婢放在书房中了,这就去取来。”

上官心儿取来木匣,呈给年华。

年华打开,一捧枯萎的荼蘼花映入眼帘。

“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开。”某一年的春天,宁湛站在荼蘼花下,如此承诺她。如今,承诺犹在耳边,他却无情地将她送给皇甫钦。现在,她都要嫁给皇甫钦了,他又送荼蘼花来做什么?他当她是什么人?

年华心中一痛,合上木匣,扔给上官心儿,“丢掉。”

“啊?可这是圣上……”

“丢掉。”年华冷冷地打断上官心儿,“花都谢了,留着也无益,去丢了。”

“是。”上官心儿领命欲退。

“另外,在驿馆设一处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