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正在和年华说笑,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背心的衣裳渐渐变红,他用双手紧紧抱住年华的腰,紧到了似乎想化为一面永远不会掉落的盾牌。

“失、失礼了,大将军。”笛说道,他一开口,一缕鲜血便滑落嘴角。

“笛,你怎么了?”年华觉得不对劲。

“没事。我怕摔下去。一个武将如果摔下战马,会很丢人。”笛轻轻地道,鲜血不断地涌出嘴角。

“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年华笑道。因为必须看着前方的路,她没有回头。

年华快马加鞭,飞速前进。她记得,古战场的前面有一片泽地,泽地中道路会变窄,追兵应该会慢下来。如今之计,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泽地,才有生机。

箭雨渐渐地稀疏了,笛也安静了下来,但是却紧紧地抱着她。

尚未抵达泽地,在一片乱石岗中,年华远远地看见了一队骑士。她心中一惊,难道玄龙骑竟事先埋伏在这里?!

渐渐地接近了,在东方的霞光中,白虎图腾的旗帜猎猎飞扬。年华看清了为首的铁塔般的光头将领,不是巴布是谁?

白虎、骑怎么会在这里?真是绝境逢生!年华心中大喜,“巴布——”

巴布看清年华,吃了一惊,“大将军?!!”

“后面有追兵!”年华道。

巴布做了一个手势,三声悠长的兽角响起,白虎、骑列开了迎战的阵势。

龙断雪带领玄龙骑围追年华,眼看她进了白虎、骑的骑阵中,心中恨然。兽角声响彻原野,白虎、骑严阵以待,远远地看去至少有两千人。龙断雪一行只有不到四十人,他不得不下令勒马停下。白虎、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年华事先安排好的接应?

龙断雪略一思索,觉得不宜继续追击。

“回赤城!”龙断雪调转马头。今天,算她走运。来日方长,改日战场相见,他一定会取她的性命。

“是。”玄龙骑得令,掉转马头,飞驰渐远。

“大将军,玄龙骑退了。”巴布对年华道。他望着年华和笛,脸色变了变,目光定在了年华身后的笛上。

“笛,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下来了。”年华道。

身后没有人回答。

年华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实在太安静了,甚至感受不到笛的呼吸。年华环顾四周,巴布等人的目光让她心中一惊,她想到了什么,颤声道,“笛,你没事吧?”

身后仍旧没有人回答。

笛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年华的腰,似乎永远不会松开。

年华碰了一下笛的手,已经冰冷僵硬了。

年华顿时明白了,眼泪滑落脸庞。是什么时候,笛在她身后沉默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事。我怕摔下去。一个武将如果摔下战马,会很丢人。”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了吧?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身为盾,在箭雨中保护她。天机阁中训练出来的死士,帝王手中永远不能见光的棋子,勇敢、无畏、忠诚的信念,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他终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

“箭为戾器,折伤英雄。”年华喃喃地重复笛说过的话。

笛的古琴早已碎裂,不复存在。他的背上中了数十箭,鲜血染红了衣衫。他的面容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缕笑容。

年华看着笛的尸体,泪流满面。

“大将军,他是什么人?”巴布问年华。

“他叫笛,是一名琴……不,是一名将士。”年华答道。

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后,年华问巴布:“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巴布道:“末将这几日一直驻守在这里,营地就在乱石岗后的泽地间。这数日来,玄龙骑在炎塚原以南各处散布兵力,田将军为防万一,派末将和几名将领领兵占据了北边的险要之地。”

“做得好。”年华赞道。进入赤城后,她一直被端木寻牵绊和软禁着,虽然从玄龙营的兵力动向上猜出端木寻在各处布兵,但她却没办法得知具体的消息,也没有办法作出相应的举措。幸好,戚城中有田济坐镇,消弥了她任性妄为所带来的隐患。如今,云风白有嫘祖相救,她已经不再受制于端木寻。如果端木寻、龙断雪执意开战,她绝不畏惧迎战。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以端木寻杀死年华留在赤城中的三十名白虎、骑侍卫为导火索,蓄谋已久的战火在炎塚原上点燃。两个月内,王师和玄龙骑进行了大小七次战役,规模最大的一次在古战场上,双方各倾五万兵力。年华以阵困敌,龙断雪蛮勇破阵,双方死伤无数,未分胜负。其余的六次交战在山林河泽之间,王师胜了四战,白虎、骑已经占据了炎塚原以南的两个地利之处。失去了这两个地方,对赤城来说,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戚城。王师营。议事厅。

年华和一众将领正在议事。

一名谋士献计道:“大将军,我军已经占据了岘水上游的据点,宜用水攻。近日来降水充沛,只要以木石筑坝,蓄积水势,然后放水,赤城必会陷于汪洋之中,不战而破。”

年华摇头:“不妥。赤城中有数十万百姓,这一举会死伤多少无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皓国之民,也是帝君的子民。我们的敌人只是意图谋反的皓王,和拿着武器的玄龙骑,不能牵连平民百姓。”

有几名将领赞同谋士的提议,因为对己方来说,这是牺牲最小的取胜方法。他们劝说年华,但是年华仍旧不同意水攻。

平日理智、冷静到看似无情的田济,这一次倒是破天荒地赞同年华的观点,“大将军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皓国之民,也是帝君的子民。如果截流灌城,这些百姓都将葬身于洪水之中。虽然,继续与玄龙骑作战会有牺牲,但是以王师现在的士气、兵力、战斗力,迟早会攻破赤城。”

双方又争论了一番。最终,水攻之策没有被采用。不过,年华让人在赤城中散布王师将用“水攻”的流言,让玄龙骑自乱阵脚。

赤城。离宫。耀日殿。

端木寻坐在锦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枝枯萎的菩提花。

龙断雪站在下面,垂首禀报道:“城中出现了王师将以水攻摧毁赤城的流言,众将士有些惊慌失措。不过,末将杀了两名失态的将领后,军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嗯。”端木寻淡淡地道。

“水攻的流言不知真假,为了安全起见,您是不是离开赤城,回去翡城?末将会在赤城继续作战,直到斩下年华的头颅,摧毁王师。”龙断雪道。

端木寻摇头,“本王没有离开赤城的必要。因为,年华不会用水攻。她太善良了,不会为了破城,而弃十余万百姓于不顾。”

龙断雪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师占据了岘水上游,对赤城来说终究是扰乱军心的威胁。敌扰我军心,我亦乱敌阵脚。末将愿潜入赤城,杀死年华。王师无首,必定大乱,我军亦可乘机反攻。”

“你不必冒险去戚城。我们还有一枚可以动用的棋子。用这一步棋来杀年华,她会防不胜防。”

龙断雪不太明白,“这一步棋是指……”

端木寻拿起桌案上的一个信卷,递给龙断雪,“飞鸽传书,将这封信送给玉京的红娘子。”

龙断雪一怔,接过信卷,“是。”

“年华,我要让你痛不欲生,我要让你后悔这一生的抉择……”端木寻对着枯萎的菩提花,冷冷地道。

202 结发

戚城。王师营。

夏末时节,蔷薇花都已经凋残了。

这一天下午,年华午睡醒来,打算去南城门查看加固瓮城的进度。年华带着侍卫刚走出王师营不远,在夏日斑斓的阳光下,她看见了一个人。

年华蓦地站住了。

侍卫也跟着站住。

不远处,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牵着一匹马,向年华走来。他一身风尘,脸色因为长途跋涉而显露出疲惫,但眼神仍旧明亮、温润。他的目光和年华的目光交汇的刹那,欣喜、激动、悲伤、心痛的感情依次在眼底浮现,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深深的爱恋。

“云风白……”年华心情激动,既悲伤,又欣喜。他醒过来了。他平安无事了。魂牵梦绕、辗转思念的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颤抖得无法迈开步伐走向他。

云风白笑了,“这位女将军,请问王师营怎么走?”

年华也笑了,“前面就是。你去王师营干什么?”

“我的妻子在王师营,我去找她。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带她回家。”

年华走上前,狠狠地抱住云风白,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你真是一个傻瓜!”年华声音哽咽。明明叫他不要来,他却偏偏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云风白也抱紧年华,“从遇见你开始,我好像就没聪明过。”

年华改派方鸣去查看瓮城的情况,她留在王师营,和云风白叙别情。

榴荫斑驳,薰风如沐。年华和云风白坐在锦榻上,说起了在葛地分别后发生的事情。一年的分离,一年的相思,说不完的别情,道不完的缱绻。

“等回到玉京,我一定要去感谢嫘祖。”年华望着云风白,笑道。云风白平安无事,她是如此的开心。嫘祖的恩情,她永远记在心里。

“嫘祖已经不在玉京了,她去了北宇幽都。”云风白道。

“?”嫘祖去北宇幽都做什么?难道在玉京玩腻了吗?

“她说想换一个住处。我就在北宇幽都为她找了一处热闹却隐秘的地方。”为云风白解咒之后,嫘祖的行踪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嫘祖在江湖中的敌人,比朋友要多很多,她不得不离开玉京。因为她暴露了行踪,会有很多麻烦。“‘你想感谢我,就替我包一年的包子吧。’这是嫘祖带给你的话。”

年华认真了,握拳道,“等回玉京之后,我就去学做包子!”

“我觉得比起包子,你还是应该先学女红。”云风白挠头,小声地道。他回葛地时,试了一下年华为她做的尚未完工的冬衣,虽然针脚比第一件衣服好,可是袖子似乎缝反了,怎么也穿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