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了沈宅,沈崇峻依然在门口迎接,也许是因为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很明亮,他看上去比昨晚气色好多了。

一见顾荇舟,他就笑着道:“顾先生,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把人让进屋里来,沈崇峻一脸喜色道:“昨晚,我睡了这大半年以来最好的一觉!我太感谢你们了!早知道顾先生您能治好我的失眠症,我真应该提前找到你们!”

他活像只吃了兴奋剂的大号喜羊羊,顾荇舟却依然眉头紧锁。

“沈总,昨晚你睡得很好,是因为那包茶……”

沈崇峻立即打断他:“顾先生!那包茶多少钱?有没有更多的?你卖给我几包!不不!批发给我一百包!”

顾荇舟无奈道:“入眠草不能滥用,更不能当成安眠药。”

沈崇峻一怔,这才点点头:“不过说来奇怪,你昨晚说,我们将在梦里相会,可我昨晚做梦,没有梦见你们呀!”

薛畅哼哼道:“你梦见我们了,你还把我们变成了两只……”

“薛畅。”顾荇舟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话,“人不必为自己的无意识负责,懂吗?”

薛畅闭上了嘴。

顾荇舟又抬头看着沈崇峻:“沈总,你这么一大早把我们找来,不光是为了表示感谢吧?”

沈崇峻点点头,兴奋地搓着手:“其实仍旧是感谢,多谢你们让我想通了!我到现在才明白,我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去做!”

“比如说?”

“比如说,我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把水枪,谁开口反驳我,我就滋谁!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做!董事会的那些混账玩意儿们!天天找我的麻烦,而我还一直忍气吞声!这是不对的!就是这些没良心的混蛋,导致我长期失眠!明天我就叫秘书给我找一把水枪来!谁再让我不痛快,我也要让他不痛快!这叫以牙还牙!”

沈崇峻一边说,一边在屋里打转,顾荇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薛畅也听出来了,沈崇峻说的,全都是昨晚子梦里发生的事情。

沈崇峻正那儿手舞足蹈、喋喋不休,顾荇舟却突然打断他。

“沈总,你是什么时候在农村呆过?”

沈崇峻一怔,回头看看顾荇舟:“农村?我没在农村呆过啊!”

“不,你在农村呆过,你还和一群猪在一起过。”

沈崇峻笑起来:“拜托!顾先生,我怎么可能在农村呆过?哦,你说的是旅游吧,农家乐?但那时间都很短的,儿子还小的时候可能去过一两次,但我这个人有洁癖,受不了卫生条件差的地方,我从小在军区大院里长大,我是城市居民,我不喜欢农村,更没有和一群猪在一起生活过。”

“你有。”

顾荇舟的声音非常淡,然而却坚定得让人吃惊。

沈崇峻愕然望着他:“为什么非要认定我在农村呆过?”

“因为你的梦境里,有农村的场景。还有一群猪。”顾荇舟目光毫不躲闪地望着他,“好好想想,沈总,那可能是你年幼的时候……”

“我没在农村待过!”沈崇峻皱起浓眉,声音也变得严厉了,“都和你说了我在城市长大,我父母,乃至于祖父母外祖父母,全都在军区大院,我上哪儿去找农村来住!”

薛畅听出沈崇峻语气里的愤怒,他有点紧张,不由站起身来,朝顾荇舟那边靠了靠,他是想劝顾荇舟说话小心一点。

然而顾荇舟全然不受他的暗示,他依然扬着脸,看着沈崇峻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在农村住过,而且住了不短的时间……”

沈崇峻仿佛是被戳中了肺管!

“我没有!”他厉声咆哮,“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来没去过农村!你在诽谤!”

顾荇舟一抬眉毛:“诽谤?”

沈崇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深深喘了口气,把脸上的怒容收敛起来,冷冷道:“顾先生,我一早请你过来,是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更为了分享我的喜悦,我可不是叫你过来对我胡说八道的!”

顾荇舟久久凝视着他,然后转身,对薛畅道:“我们回酒店。”

薛畅不安地跟着他往外走,他还能听见身后,沈崇峻那沉重的粗喘。

顾荇舟走到门口,又站住,他转过头来,望着沈崇峻。

“小豆儿,你还记得小光哥吗?”

薛畅心中一惊,他发现就在那一刻,沈崇峻的脸色变了!

变成一种奇异的铁青!

他就像一具木头,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顾荇舟没再说话,转身出了沈宅。

 

从沈宅出来,薛畅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荇舟看了他一眼:“你是说,为什么他会忘记母梦的内容?”

“是呀!子梦的内容他全都记得,但是母梦他竟然不承认!这么大的事情!人命关天啊!他怎么会忘得如此干净!”

“那不是忘,而是埋起来了。”

“埋起来?”

顾荇舟点了点头,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沉浸在璀璨日光里的沈家豪宅。

“就像杀人犯埋葬了被害者的尸体。他以为埋起来,就可以看不见了。”

薛畅一时说不出话。

顾荇舟的脸,在明亮的日光之下,充满了迷惘。

“可那怎么办得到呢?”他轻声呢喃道,“有一个人,一个喜欢你、照顾过你的人,因为你而死……”

回去的路上,顾荇舟显得很沉默,不知是在为沈崇峻的事发愁,还是想起了别的什么。

薛畅也觉得为难,眼下他们可以说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但是病人却不肯治疗了。

“先生,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薛畅还是忍不住问。

顾荇舟回过神来,他看看窗外,“先回酒店。接下来让我想想。其实今晚我们就坐飞机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眼下这样的局面,单纯由我在梦中操作,困难比较大。”

薛畅默然。

困难当然大,真正的症结是沈崇峻的过去,他否认了那段最惨烈的过去,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人生。

旁人,哪怕是个梦师,又能做什么呢?

俩人沉闷地回到酒店,薛畅收拾着行李,他很是郁闷。这是他头一次跟着顾荇舟出外承接工作项目,没想到,却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顾荇舟却没再说什么,他劝薛畅去吃些东西。

“先生,您真的不吃外头的东西吗?”薛畅惴惴地问,“应该不是为了卫生问题吧?”

顾荇舟摇头:“不。和卫生没关系。”

他停了停:“我的体质较为特殊,一旦遭到污染,会导致很多相关的人有麻烦。”

薛畅没听懂,但他却异常钦佩,因为他感觉到了,顾荇舟不是在为自己,而是为了很多人的安全。

换了是他,忍得住为了别人的安全而只吃糖块吗?

那天回到酒店,俩人没有再就沈崇峻的问题做讨论,却谈起了薛畅接下来的任务。

“年前就有一次考试机会,我已经让长卿帮你报名了。”

“是什么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