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听了这话不太高兴:“我是他唯一的姐姐,他现在人也没了,他挣下的钱财,还能越过我,全留给晞姐儿?女儿都是别人家的,我才是他骨肉相连的亲姐姐。何况,晞姐儿一个女儿家不能承爵,我们家李达是个男孩儿啊!”
李达是林大娘的儿子,现在十九岁,尚未成亲。他整日游手好闲,现在又不知哪里去了。
王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听了这话她只能嘿嘿地笑。虽然表面上和气,王婆心里免不了嘀咕,听说把家产留给兄弟、留给女儿的,但还从没听过让外甥过来继承爵位的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但是她是过来说亲的,没必要和林大娘闹僵,王婆继续笑呵呵地说:“林大嫂子说得对,你是晞姐儿的姑姑,她父母死了,婚姻大事自然要你来做主。大嫂子,刘员外家的这个儿子可是个抢手饽饽,晞姐儿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的命,不用下地也不用操持家务,甚至还有一个小丫鬟伺候呢!大嫂子,不是我这个媒人向着主家,而是刘员外家确实好,十里八乡多少大姑娘想嫁进他们家呢,现在刘员外愿意让晞姐儿当正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林未晞名下有巨额遗产,自己又没有兄弟叔伯撑腰,谁家娶了她,那岂不是平白得了笔天价嫁妆。更甚者还能利用林勇的忠勇侯之名给自家子孙镀金,日后出仕、经商、考功名,好处多得很。
林未晞的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她父孝未过,这些人便来逼她出嫁了。
高熙已经死的透透的,所以前世女主和燕王府因为婚姻而产生的伦理关系也不再存在,林未晞如今是完全自由的未嫁之身。
这一篇女主的性格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如果非要总结的话,大概是冲天小辣椒?泰迪的身板,藏獒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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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燕王
如果是三个月以前,有人愿意娶林未晞,林大嫂早就乐不颠把人送过去了,可是现在…
林大娘犹豫,她不敢拂刘员外的面子,可是又实在不舍得弟弟的财产。她是外嫁的姐姐,算不得正经林家长辈,即使能从林勇的田产里扒拉一些也终究是少数,可是如果让林未晞嫁给她儿子,那林勇的封赏全是他们家的不说,说不定还能去官府活动活动,把忠勇侯这个帽子传给儿子李达呢。这可是侯爵啊,比隔壁家的秀才厉害多了,林大娘眼红得不行。
林大娘和王媒婆各怀鬼胎,两人拉扯个没完,浑然把林未晞当摆设。林未晞站在屋里听了个齐全,她冷冷笑了一声,突然肃下脸,用力把门推开。
木门咣当一声撞到墙上,把院子里的两人吓了个正着。林大娘惊恐地回头,发现竟然是林未晞,惊吓立刻就变成怒气:“你大清早发什么疯,把门摔坏了你赔得起?”
“怎么赔不起。”林未晞脊背挺直,清凌凌的眼珠紧紧逼着林大娘,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极亮极,仿佛天底下所有肮脏都不配进入这双眼睛中,让一切龌龊和险恶无所遁形,“林…爹爹为国捐躯,朝廷追封他为忠勇侯。姑姑已经扣押了爹爹那么多东西,还舍不得这一扇小小木门吗?”
王婆看到屋里的人,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她先前只知道林大娘家寄住着一个孤女,听说病恹恹的,不怎么到外面见人,所以王婆从没见过林未晞。直到后面朝廷送来封赏,王婆才想起林未晞这一号人。现在十里八乡都盯着林未晞这只肥羊,王婆收了李员外的钱,急急忙忙就过来说亲。
在王婆的预想里,林未晞就是一个身怀巨额遗产、病歪歪随时能去世的药罐子,这种人肯定被病气耗干了,外面的人家给她说亲,冲的肯定也不是她这个人。可是王婆现在见到林未晞本尊,这才知天底下竟然真有仙女一样的样貌,戏文里吹嘘的翩若惊鸿、天人之资,竟然还真有。
王婆震惊于林未晞的美貌,心里想把这桩婚事说成的愿望就更急切了。有万千家财,有烈士独女之名,还有姮娥之貌,这种女子不赶紧抢回去才是傻。
林大娘也被镇住了,她早就知道林未晞长得好,可是以前林未晞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和人说话也不和人交流,一脸病弱,看着就晦气。林大娘嫌弃林未晞畏畏缩缩,儿子提出想娶林未晞为妻,林大娘死活不同意,之后对林未晞的厌恶更甚。她一心觉得这就是个狐媚子,还是个活不长的命,进了家门只会惹来晦气。不过林大娘毕竟养了林未晞好几年,这么多年的米粮不能亏了,林大娘早就打量好了,以后把林未晞卖给富人家做个妾室,刚刚好。
不过知道林未晞有林勇的遗产后,林大娘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只是越不过从前的偏见,这才很是纠结。即便如此,林大娘都没把林未晞放在眼里,可是现在看到林未晞推门质问她,林大娘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敬畏来,连膝盖都隐隐发软,这种感觉仿佛是见到了县城里的县令夫人。
林大娘狠狠摇头,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竟然会畏惧眼前这一个病丫头。林大娘斜着眼睛瞥林未晞,声音尖刻:“什么叫扣押?那本就是林勇留给我的。过年添置的东西多,我这些年养你不知亏损了多少家底,现在弟弟有了功名,我拿些东西补贴些家用怎么了?”
“我虽在姑姑家寄住,但花用并不是李家的钱。爹爹这些年在燕王麾下效力,每年他都有寄银钱回来,我一次都没见到,都是姑姑在收着吧。不说这些,只说朝廷送来追封时,姑姑偷偷藏起来的那匣子银锭,仅这个就足够把你们家这小院子再买几百次了吧?”
王婆震惊,一匣子银锭?林大娘的私房被人揭穿,气急败坏,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瞎说什么。哪有什么银锭,不过是几块碎锞子,我是林勇的姐姐,他被朝廷封赏,我拿几块银锞子都不行?”
不过几块碎锞子…林未晞心里轻嗤,庄户人家劳作一年省吃俭用,能攒下的银钱也不过二三两,这还是人丁兴旺的人家,依李家的收成,一年哪能挣一两银子回来,在侵吞林勇和林未晞的财产之前,恐怕林大娘他们连银锞子都没摸过几次。到了现在,林大娘竟然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不过几块碎银子罢了。
林未晞不是抠门、不通是非的人,她从小受嫡长孙女教养长大,时不时还要被寿康大长公主接过去教导,之后还当过燕王府的当家主母,她不是个扣扣索索之人,相反,她对自己人非常大方。如果林大娘对林未晞好一些,现在稍微为林未晞考虑一些,林未晞不可能自己得了林勇的天文遗产,一个子都不给林大娘留。
但是这一个月来,林未晞冷眼旁观,林大娘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她从没真心为林未晞这个侄女考虑过,从前嫌弃林未晞是个拖油瓶药罐子,等后来林勇被朝廷追封,留下大笔遗产,林大娘这时候想起姐弟情深了。
名正言顺侵吞弟弟财产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当然是让林未晞“自愿”嫁给李达,这样一来,林勇的东西都是林大娘和李达的。林未晞身体还不太好,如果过门后林未晞死了,那简直是美滋滋。
林未晞看得分明,心里越来越窝火。这是群什么玩意,一个个说着仁义礼信,心里想着谋财害命,林未晞算是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了。原主生性怯弱,但是她林未晞可不是。
不过林未晞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教导,觉得骂人不好,所以她维持着曾经的涵养,客气地说:“姑姑,我亦感激您的养育之恩,可是我父孝未过,现在不该说亲。王婆婆,谢谢您走这一趟,不过您回去后转告他人,我林未晞感激父亲的恩德,决意为父诵经祈福,日后不再嫁人。以后再有说亲的事,您不必替我应承了。”
一听林未晞说以后不嫁人,林大娘比王婆还急:“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家不懂,我这个长辈却不能看着你犯错。我们乡下没有这么多规矩,守孝守几个月就够了,你趁着你现在年纪小,还有人愿意娶你,赶紧嫁了才好。”
林未晞忍着气,说道:“我不想嫁人。”说完,她不想再听,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林大娘气得跳脚,用手指着林未晞,言语也越发尖酸:“你现在假清高,拿捏架子说不愿意嫁人,等以后年纪大了,没有人再娶你,我看你怎么办!”
林未晞的背影突然顿住,灰暗的农屋里,林未晞的眼睛几乎亮的发光。
林大娘的话可谓捅到了林未晞痛脚,林未晞前一世贵为公府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可是嫁人后夫妻生活却过得很不好,后来她又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刁蛮的前妻,一个失败的原配,一个抹平高然的庶女身份,让高然能名正言顺嫁进王府的垫脚石。这简直成了林未晞心底的一根刺,现在林大娘当着外人说林未晞假清高,以后没人娶,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林未晞霍然转身,眼中烧着熊熊烈焰:“我能不能嫁的出去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再说,我要是嫁不出去,被你早早磋磨死,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我死了,林家的名声,林家的封赏,就都是你的了。”
林大娘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顿时跳脚:“哎,你说什么呢!”
“我话说得这么明白你都听不懂,原来你聋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鬼主意不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以后不会嫁人,我林未晞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忠勇侯的田产爵位,和你、和你儿子不会有任何关系!”
林未晞语速极快,噼里啪啦让人插不进话来,偏偏她没一个脏字却字字犀利,像无数把小刀子一样戳得人体无完肤。林大娘被顶得肺叶子疼,哆嗦着“你你我我”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婆也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个小姑娘看着纤纤弱弱,骂起人来这么这样凶悍呢?看这嘴皮子利索的很,不像是林大娘说的终日不见外人,反像是…经常这样训人一样。
王婆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种诡异既视感,她甩了甩头,抛开这种奇异的想法,满脸堆笑地对林未晞说:“晞姐儿自己心里明白再好不过,我们这些外人看着你心疼,想拉你一把却又怕让你们姑侄离了心,现在晞姐儿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晞姐儿,你留在你姑姑家不是良配,李达虽然忠厚,但是李家毕竟是务农人家,哪像李员外家,诗书传家,世代簪缨,你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的命,还有一个丫鬟专门伺候你呢!晞姐儿,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可不能放过啊!”
林未晞气得都笑了:“你在我面前,说诗书传家,世代簪缨?难为您了,背这两个词花了不少功夫吧。你和我姑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李家是豺狼,李员外家就是虎窝,心里面那些龌龊主意打量谁看不出来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李员外是这一带的土皇帝,能给李员外家的公子说亲,王婆很是自豪。现在林未晞把李员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王婆立刻恼了,拉下脸说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不过是一个无父无兄的孤女罢了,我们给你面子叫你一句‘忠烈之女’,你就真把自己当侯府的小姐了?我告诉你,李员外看上你,这就是你的福气,你识趣还好,要不然,你不嫁也得嫁!要是再拿乔闹腾,小心惹恼了李员外,把你降为妾室。别介好好的少奶奶不做,非要当小妇,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哭去。”
“你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媒婆,竟敢放这种大话,还想逼良籍女子做妾?”林未晞玉珠子一样的眼睛落在王婆身上,轻轻笑了一声,讥讽之意甚重,“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个捐出来的员外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知道的说他是乡绅富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是什么王爷皇子,现在这是选妃呢。”
王婆一听这话吓得半死:“你不要命了,这种砍头的话也敢乱说!”
“你们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让人说啊。跟我玩威逼利诱这一招,简直蠢得可笑,姑奶奶我历练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林未晞眉梢轻抬,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声音如冰击玉,明明这些话居高临下,稍显刻薄,可是她的声音又清又冷,语调转弯时还有些娇气,配上林未晞飞快顺溜的语速,骂人竟然也能听出些许享受来。
林未晞并不知道自己训人被其他人评价为享受,要是她知道了非得气个半死。她现在还在指着王婆骂:“我告诉你们,姑奶奶我不想嫁人,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天底下没人能逼我。今日是什么李员外的儿子,明天是不是还有王员外的孙子啊?日后你们若再动这种龌龊心思,我就去县衙正梁上垂一条白绫吊死,反正爹爹的金书铁券还被压着,我死了正好让众人看看,你们是怎么逼迫烈士遗女的!到时候事情闹大,让京城和燕王知道这桩事,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好过!”
“晞姐儿…”
“滚开,你们再叨叨一句我现在就去投湖!”
院门外,陪行的县官冷汗涔涔,一个男子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喜怒莫辨地问了一句话:“林勇的金书铁券被扣住了?”
“没有,小的不过是…额,不过是给忠勇侯暂为保管。您也知道,乡下民智未开,不通教化,偷窃等事总是屡禁不止,下官担心忠勇侯的金书铁券被乡下贼人偷走,这才代为保管在县衙里。”
很低劣的官样文章,来人没有说信还是不信,他又朝格外热闹的农家小院扫了一眼,说道:“忠勇侯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独女,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她才是林勇正经的传人。东西送回来后,直接交给她吧。”
“遵命。”
男子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可见是积年的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县官满脸冷汗应下后,发现这位大人没有动,县官惊讶了一下,随即了悟,赶紧弓着腰朝林大娘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林大娘和王婆都憋了一肚子气,她们也和邻里乡亲吵过架,但是大家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不像是现在,说说不过,插话又插不进去,耳边只能听到林未晞噼里啪啦的声音,真是气死个人。
林大娘几乎气不过要动手了,她刚刚起了这个念头,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她赶紧回头,看见来人腿几乎都软了。
“县令老爷…”
县令气急败坏地挥手,外面那尊大佛还看着呢,什么老爷不老爷,可别坏了他的考绩仕途。暗暗警告完这两个村妇后,县令转身看向林未晞,脸色立马变得和蔼:“林姑娘,听说你前几日又病了,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林未晞可不是普通村女,她认出这是县令最正式的官服,而这个县令还对她这样讨好。林未晞心里越发警惕,她防备地看着对方,先行了个万福,然后紧绷着问:“县令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县令脸上的赔笑越发明显,等听完县令的话后,林未晞越发惊讶了。
县令竟然要将金书铁券归还自己,更甚者朝廷抬来的封赏也会原封不动地转到林未晞名下。这怎么可能,反常既是妖,他想做什么?
县令见林未晞不肯搭腔,真是急的汗都要下来了。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侧过身往外面指了一下,然后用眼神示意林未晞:“京城里的大人物来了,他要给你,你收下就是。”
林未晞跟着往外看去,她看到路对面的歪脖子树上栓了许多马,那里站了那么多人,但是俱都静默无声,敬畏地站在一个人身后。
林未晞长这么大,出入过多少大场面,竟然也被对方的气场所摄。林未晞眼神惘然,问:“那是谁?”
“燕王。”
4、带走
燕王?
许是林未晞表情太过愣怔,县令以为她不知道燕王是谁,只能补充了一句:“那位便是燕王殿下,他入京勤王,匡扶新帝,先帝临终前被立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现在他刚刚平定边乱回来,特意来顺德府送忠勇侯骸骨归乡。”
林未晞当然知道燕王是什么人,她看着外面那个男子,几乎心生恍惚。这就是名震天下、功盖一方的燕王,她前世未曾谋面的公公。
林未晞前世因为嫁给燕王的独子,为此被京城众多贵女牙酸了整整两年,后来她和顾呈曜闹掰了,外面的酸话才好了一些。但即使如此,没人能否认林未晞前世嫁的极好,她是公府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样显赫的身份,嫁给燕王的儿子依然是高嫁。
林未晞的外祖母是皇室公主,她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公主府度过,所以林未晞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燕王的事迹。据闻燕王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建昭元年老燕王病逝,年仅十七的顾徽彦成为新的燕王。这十年来他南征北战,极得穆宗重用,后来宫闱生乱,穆宗在病危中第一道密诏便是发给燕王。燕王不负众望平定京城大乱,肃清朝局,后来被穆宗托孤,辅佐才八岁的皇长子,现在的小皇帝。
林未晞听着燕王的事迹长大,当初能嫁给顾呈曜,她不知有多开心。可是她和燕王府终究是没福,林未晞在元嘉四年正月和顾呈曜成婚,而元嘉二年的时候燕王就出京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即便儿子大婚都没回来,再然后,她就死了。
林未晞没有想到,她嫁入燕王府都无缘和燕王见面,却在重生之后,在一个小村子见到了这位传奇战神。
林未晞内心很是复杂,她和顾呈曜闹成那样,按林未晞的性子本该恨屋及乌,对整个燕王府都再无好感。可是这一刻林未晞看到燕王本尊,竟然发现自己根本生不出迁怒之心,燕王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笼罩全场,让人连心生轻视都不敢,更怎么敢埋怨。
原来这便是燕王…林未晞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表述,燕王竟然这样年轻,长相也极为出挑。只不过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长相了。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在这种杀伐威慑下,还有谁敢评价燕王的长相。
可能是林未晞盯了太久,久到习惯被人注目的顾徽彦都轻轻动了动眉。顾徽彦在军中是主帅,在王府中是家主,身上永远不会缺乏视线,可是像林未晞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却少有。他征战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凛然,便是钱太后见了他都有些拘束,更别说其他女子。在京城里时,年轻些的女子见了他都低头屏气,未出阁的闺秀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像林未晞这种主动看他的人是少数,能毫不避讳注视这么长时间的,那就只有她一人了。而且,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也很有意思。
顾徽彦微微带了些笑意回视,眼中的探究之意被藏在深处,几乎不可察觉。林未晞猛不防撞到顾徽彦的视线,对视了仅短短一瞬,林未晞就赶紧低头,避开燕王的目光。
顾徽彦见林未晞低头,便不再逼迫一个小女孩。若不是林未晞看的时间太长,眼神也非常奇怪,顾徽彦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回视,和他对视的压力顾徽彦当然清楚。一个小孩子罢了,他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
林未晞低头,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太可怕了,她前世的公爹原来这样可怕,她原以为父子之间差不到哪里,但是今日见了真人才知,她对燕王的想象还是太浅薄了。
众人知道燕王降临后,现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县官和里正如临大敌,王婆和林大娘早就退到墙角,瑟瑟发抖,林未晞也垂着头,像兔子一样垂下耳朵,哪里还有刚才舌战群儒的威风。
顾徽彦特意绕远路来可不是为了听林未晞和她姑姑吵架的,他敲打完县官后,就问:“林勇的衣冢在哪里?”
他此行来顺德府是送林勇的骸骨入土,顺道看一看林勇的独女,林勇去世前唯一的牵挂。现在看来林勇对他女儿的描述很不准确,顾徽彦了却了林未晞的事,自然就要去给林勇开棺埋骨了。
开棺不是小事,里正和村长引着顾徽彦往林勇衣冢走,村子里的男人也呼啦啦跟去了一半。在这种时候林未晞就很是不服自己女儿的身份,就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连生父迁骨这种大事都不能亲自参与。
因为这件事搅局,林大娘精神恍惚,早就没了给林未晞安排亲事的心思,林未晞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子。她本来是出去取布擦拭地上的水,这么长的时间,地上的水都干了。林未晞怔怔地盯着水渍看了好一会,眼中迷茫之色散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不能留在这个愚昧不化的小村子,这里一村人都是一个姓,她逃得了李达、李员外,但是逃不了李二李三。她身怀巨富却没有自保之力,继续待着村子里,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林未晞重活一生,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命。
然而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没有父母庇护,没有家族威慑,还长了张很是拖累的脸,她即便把所有田产财富都折算成银票,使计逃出这个村子,在路上也跑不长久。
唯一的办法,就是燕王。虽然林未晞不太情愿继续和燕王这一家人打交道,可是为今之计,只有燕王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她离开,并且给她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至于如何说服燕王…从没和男子撒过娇求过情的林未晞为难了,这,她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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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动墓不是件轻省事,等折腾完,天已经大黑。村长十分上道,立刻邀请燕王去寒舍将就,县令也力请燕王去县城,他早已安排好接风酒。
顾徽彦不欲折腾太多,他行军多年,早就不挑剔环境,所以就没有再兴师动众地去县城,而是去带着人去村长家暂住一晚。
顾徽彦这次带着大军班师回朝,走到半路时,他带着亲信脱离大部队,先行来顺德府送林勇尸骨入土,明日便直接启程去追赶军队。毕竟还是行军期间,他这个主帅脱离大军太久不好。
顾徽彦不肯去县城下榻,县令虽然遗憾,但内心深处也悄悄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这位虽然不是君,但影响力只大不小,他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前程仕途前程作赌了。
村长得知燕王殿下竟然当真要住在自己家,他受宠若惊,立刻派人回去收拾屋子,并且去通知其他有闲置屋子的乡绅。燕王此行还带来许多亲信,乡下即使地方大、空屋子多,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
村长急忙忙走了,顾徽彦不急着回去,便下了马,遣散随从,慢慢走在月夜乡道上。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没有战事,没有朝政,没有应酬,头顶是浩渺无际的星空,脚下是犹带着冰霜的土地,漫无目的,无人打搅。
乡间一旦入夜极黑,天上的星光隐约勾出两边树木的轮廓。顾徽彦突然耳朵一动,脚步也停下了。
天上阴云遮住了月亮,树丛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爹爹,不孝女对不住你。我从小身子骨不争气,一出生就害死了娘亲不说,还连累你为我四处奔波。六年前你说要给我攒嫁妆,让我安心回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可是没想到我们父女一别,竟然就是永诀。爹爹你为国捐躯,是全朝的大英雄,女儿理应为你骄傲…可是,女儿宁愿爹爹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女儿也不想要什么嫁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好好的过下去该多好。如今您英魂归来,骸骨归乡,我甚至都不能亲眼送您入土为安…”
顾徽彦停在原地,脸色隐没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后面远远缀着的人见燕王良久未动,想上前询问,却被顾徽彦一个手势钉在原地。
这里天色暗,顾徽彦清清静静一个人走来,也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林未晞不知路外面的事,她沉浸在悲痛中,蹲在儿时玩耍的树下追悼父亲:“爹,女儿敬您是英雄,您一路走好。我一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世,是您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养大,女儿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人,我只想待在爹爹身边当你的小丫头。您今日回乡,女儿遥送您一路走好,若您泉下有知,再不必为不孝女挂怀。”
“你若是真的一辈子不嫁人,他才不能瞑目呢。”
林未晞惊讶,蹭的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挂着微干的泪珠。她朝来人方向看去,盯了好一会,才在昏暗的夜色中认出说话的人:“燕王殿下?”
“是我。”顾徽彦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停在林未晞三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纤弱苍白、腰还没他胳膊粗的少女,不由叹气,“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并不是丧气话。”林未晞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想抬手擦泪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于是别过脸,用力地看向侧方,“今日让燕王见笑了。既然小女已经出了大丑,那也不必顾忌家事,不妨和燕王直说了吧。您看我如今的境况,即便您帮着我要回爹爹的金书铁券,您觉得我守得住吗?我亲生姑姑尚且如此,更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姓李,而我姓林,要是以后发生什么事,我连跑都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