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想,那个随父母千里迢迢来接自己回家的小姑娘一定不像他人口中那样顽劣不堪。
或许为他戴上围巾不过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可对于从小生活在冷眼与欺侮下的少年来说,这是他在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冬天里收获的第一份温柔。
他原以为梁薇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见到她下意识后退时,忍不住心底一寒。
连与他靠近……都不愿意吗?
梁宵暗暗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时有股尖利的疼痛。他又听见少女柔软的声线传来:“那个,你以后不要叫我妹妹。”
少年神情微黯。
楼下那个叫做梁博仲的小孩起初根本不愿意叫他“哥哥”,父母为此将前者骂了一顿,他才终于改口。
医院里来探望的亲戚们也不喜欢他。虽然每个人都在表面装出十足同情的模样,可他却在走道里无意间听到他们讨论起自己,用满是嘲讽的语气:“梁家也是真的惨,儿子居然被虐待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家耻。那孩子也基本废了,可惜啊可惜。”
他原以为她会不一样。
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梁宵刚要应声离去,就听见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笑,声音温柔得犹如一片羽毛,被破窗而入的冬风吹向耳畔。
“叫我薇薇就好啦。”
阴沉漆黑的眸底仿佛落入一颗星点,他惊诧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颜绮薇被他看得害羞,抿着唇试图遮掩痴汉笑:“因为‘薇薇’听起来更亲近啊,这是我独一无二的称呼。”
“薇薇”其实是颜绮薇小名,她才不要和梁宵上演德国骨科的虐恋情深戏码,“妹妹”这个称呼实在太出戏,她不喜欢。
“嗯。”梁宵仍旧笑得腼腆,红潮自耳根蔓延至脸颊,他不知为何好像格外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薇薇。”
仅仅五个字,就足以让颜绮薇心脏狂跳得几乎蹦出喉咙。
啊啊啊梁宵在叫她小名!还是带着笑很开心的那种!
啊!她!死!了!
两人毕竟不熟,梁宵道谢后便很快离开,留下故作镇定说再见的颜绮薇。
房门刚一闭上,她就蹦蹦跳跳扑进棉被里,兴奋地直打滚。
喉咙里的尖叫不能喊出来,颜绮薇只能无声地笑,用多余的兴奋劲拼命锤枕头。
手里握着的围巾应该刚被清洗过,她悄咪咪凑上鼻尖闻了闻,除了清爽皂香外,没有小说里写的“他的味道”,不免有些失望。
失望完了又义正言辞地批评自己,颜绮薇,你这种动作是典型的痴汉行为,简直可耻。
然后一边自我批评,一边狠狠亲了它一口。
*
梁宵的伤需要长期治疗愈合,心理障碍则是最让家里人困扰的问题。
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时间不定,程度也有所不同。这个病除了会让他重现创伤事件时的感受,还可能导致情感淡漠、抑郁、焦虑、易受惊吓等症状,精神类疾病很难治疗,只能通过长期心理介入进行干预。
“爸爸妈妈已经联系好了家庭医生,但要想哥哥快点好起来,我们作为家人也要努力为他营造一个积极的康复氛围,你们俩得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陈嘉仪敲了敲梁博仲脑袋,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不过一定要记住,尽量不要和梁宵哥哥有身体接触。他对其他人的触碰很敏感,往往是导致病发的诱因。”
梁宵被收养时的名字是“祁夏”,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只因为他生在夏天。而“梁宵”这个名字是他生母在怀孕时取的,取夜间静谧平和之意,希望孩子能一生平顺。
将他接回来后,父母第一时间就带着梁宵改名并迁了户口,后者现在还没有完全习惯,被叫名字时总要隔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应声。
新年期间梁启与陈嘉仪忙着应酬,便将三个孩子托付给沈姨照顾。
梁博仲成天呆在卧室里打游戏,那时《上古卷轴5》和《刺客信条3》风靡一时,小家伙玩得昏天黑地,终于在某天尝试模仿游戏人物飞檐走壁时摔下楼梯,哭声绕梁三日而不绝。
于是亲近梁宵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颜绮薇身上。
两人刚认识不久,可以聊天的话题很少,加之梁宵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快就变成了她一个人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说得久了,颜绮薇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唯恐他感到无聊。这会儿正巧窗外飘着雪,她灵光一现,饶有兴趣地提议:“咱们去堆雪人吧。”
她从小生活在南部沿海,几乎从没见过下雪,因此对它的喜爱程度格外高。此时见屋外一片银装素裹,激动得土拨鼠尖叫,奈何颜绮薇对堆雪人这项活动一窍不通,双手被冻得通红,也只能堆出一个扁扁的身体。
风一吹,啪叽,孩子还没出世,身体就先被拦腰截断了。
“你要把雪夯实。”梁宵在乡里时娱乐活动很少,堆雪人算是他冬季日常消遣,见她苦着一张脸,犹豫很久才低声出口,“把雪块捏在手心里用力,像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轻而易举就做出了个圆滚滚的雪球。颜绮薇看得两眼发光,全神贯注地凑近了些,接着眉眼弯弯地抬头看他:“你真厉害呀!”
少女清亮的双眸如火星灼烧他视线,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本领,梁宵羞赧地垂下头去:“你身体不好,碰到雪容易着凉,还是我来负责堆吧,你帮些忙就行。”
梁宵这是……在关心她?
颜绮薇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是得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堆成什么形状?我想想,龙猫怎么样?”
他露出困惑的神色:“龙猫?”
“是一个卡通角色,超——可爱的!”她这才意识到,梁宵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在同龄人看来再常见不过的动漫电影,可话已出口,只能在手机上搜出龙猫的图片递给他看,“你看,就是它。”
梁宵好像被它胖乎乎的外表逗笑了,纤长睫毛微微下垂,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
真好看啊。
“它平时看起来懒洋洋,走起路慢吞吞,经常咧着嘴笑,就像这样——”
颜绮薇努力抑制心脏狂跳,鼓起嘴模仿出龙猫胖胖的模样,张开手在雪地里缓缓迈开步子,留下一排整齐的足迹。
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踮着脚转过身去,朝梁宵眨眨眼睛:“可爱吧?”
他的视线不过短暂地停在她身上,随即很快避开,言语间似乎带着笑意:“嗯。”
梁宵手很巧,没费多大力气就按照图片堆出了龙猫的大致形状。颜绮薇用几根树枝充当胡须,忍不住轻轻捏了把它尖尖长长的大耳朵。
冰凉又坚硬,简直十足有趣。
这算不算是……与男神第一次成功造人?
呸呸呸!她被这个想法羞得脸红心跳,自己仅仅因为这点甜头就能满足的女人吗?还要不要面子了?
答案是,是的,她就是不要面子。
颜绮薇美滋滋地想,她儿子长得真乖,就是太胖了点。
然而满心喜悦还没落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梁宵带着浅棕色手套,此时他正对雪人进行最后的完善,手背朝上对着她的视线。
手套上渗出突兀的深红色,赫然是一抹血渍。

☆、冬阳

“你的手……”
颜绮薇刚一开口,梁宵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自己手背,在瞥见血渍后浑身一顿,匆忙将右手藏在身后:“没事。”
“你流血了。”她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让我看看。”
他似乎有些抗拒让她看见自己的手,可在颜绮薇的注视下还是听话地将它伸出来,任由她轻轻取下手套。
少年原本纤长细瘦的手指上布满老茧与冻疮,因受凉而显出可怖的紫红色,手背亦是红肿一片,让她看得胆战心惊。
除此之外,他手上还处处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鞭痕,此时也因为受冻开裂了几道,渗出丝丝血红。
与他相比,身旁小姑娘那双莹白小巧的手要好看许多,一点点莫名的怯懦与自卑涌上心头,梁宵不敢看她的表情,抿着唇低下头去。
她很久没有说话,一定是被他难看的身体吓坏了。
自从回家后他便一直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不去展露身上的狰狞伤口。
每当看见它们,梁宵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些钻心刺骨的经历与难以忘却的痛楚,以及……自己究竟是多么丑陋。
如果此时站在面前的是母亲陈嘉仪或沈姨,他或许并不会感到如此难堪与羞耻,不知道为什么,他唯独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梁宵怯怯收回手,听见小姑娘恨恨开口:“我当时就应该把她的手剁下来。”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壮着胆子抬起眼眸时,被颜绮薇一把拉过尚且完好无伤的手腕。
她没有戴手套,温暖柔软的感觉透过衣袖淌进梁宵身体,让他不由得瑟缩一下。
颜绮薇这才想起来他抗拒别人的触碰,于是很快松开手。她内疚极了,手足无措地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手上的伤这么严重。家里有备用药,我带你去涂一些。”
她的眼睛清澈明朗,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与恐惧,而是心疼地皱起眉头。梁宵一言不发地跟在颜绮薇身后,手指微微一动,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方才被握住的地方。
他居然有些贪恋那份温暖了。
颜绮薇很快找到了碘伏和消炎药膏,梁宵双手红肿得厉害,只能由她来帮忙上药。
“你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白痴笨蛋大混蛋!”
她骂自己的话就没停过,怎么说都不解气,目光倾泻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心里比自己流了血还难受。
她早该想到的。梁宵的伤虽然经过治疗好了大半,却还是处在需要好好调养的阶段,冬天本来就冷,他又冷不防碰了雪,必定会加重伤势。
梁宵则一直笨拙地安慰:“没关系,我不疼。”
其实怎么会不疼。
又痛又痒的撕裂感充斥着整个痛觉神经,像有无数把小刀割在手指上。可那个低眉为他上药的女孩太温柔,每个动作都犹如蜻蜓点水,她不时抬头望他一眼,唯恐他疼得皱起眉头。
在从前的日子里,他受伤后往往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独自忍受,任由撕心裂肺的痛苦把意识吞噬殆尽。哭泣或反抗都只会得到更为残酷的惩罚,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就闭上眼睛,睡眠是最好的止痛药。
从没有人这样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温和的目光比春天的太阳更温暖,照在少年贫瘠且黯淡无光的心底。
只需要那么一眼,潮水般汹涌的痛楚就被悄悄地、轻轻地抚平了。
颜绮薇上药完毕时已近傍晚,等她抬起头,正对上梁宵的眼睛。
冬日夕阳懒洋洋地漫步于少年柔软的黑发与纤长睫毛,为他整张脸镀上一层轻软金光。他匆忙移开视线,眸底映了水光般明亮,是有些害羞的模样。
好乖,想摸。
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止住蠢蠢欲动的右手,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把视线投向窗外。
庭院里的雪人在窗口斜对面,远远望去时像一个咧开嘴大笑的白色怪兽,而它正对着的那个房间……似乎是梁博仲卧室。
那小子自始至终都没给过梁宵好脸色,不行,她得替他报仇。
当天夜里,备受宠爱的梁家小公子被吓得喊破了嗓子。
他只不过像以往无数个熬夜打游戏的夜晚那样奋战到午夜,等眼睛酸疼时疲倦抬起头,就见到了极度惊悚的一幕。
——一个身形臃肿、黑发飘飘的红衣女人站在庭院里,正对着他窗口的方向。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狰狞的脸与尖利的牙,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亮光正好打在她惨白的脸上,平添几分阴森鬼气。
梁博仲近视得厉害,模模糊糊只能望见女人大致的身形,只需那么一眼,就足够把他吓得嚎啕大哭:“救命啊,有鬼!红衣女鬼!”
自从摔下楼梯后,他腿上就被打了石膏,这会儿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瘫在椅子上扯着嗓子尖叫,连逃跑都成了奢望,怎一个惨字了得。
等佣人们闻声而来,乍一往窗外一望,也都被吓得寒毛直立,可定睛再看,才发现那所谓女鬼只是个披着假发、穿了红外套的雪人。
那束诡异的灯光出自摆在雪人跟前的手电筒,至于梁博仲口中的满口獠牙……居然是龙猫憨笑时露出的牙齿。
没错,把他吓哭的不是普通雪人,而是只咧嘴笑的龙猫。
知道这个消息后,梁小公子哭得更大声了。
*
梁宵是被他的叫喊声吵醒的。
从断断续续的“红衣女鬼”、“站在庭院里”,他大概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妹在包扎伤口后很认真地告诉他,想把雪人好好打扮一番。那时梁宵还担心她觉得自己堆得不够好看,现在想来,或许梁薇从那时起就打定了吓唬人的主意。
他不自觉笑了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见她的头像还明晃晃地亮着。
梁宵在从前没用过智能手机,使用方式是住院时陈嘉仪教给他的。联系人里安安静静躺着零星几个人,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名字。
指尖触到屏幕时,他莫名感到有些紧张,然而还不等梁宵打字,对面那人的消息就在同一时间弹出来。
[谢谢你今天带我堆雪人,真的超开心!以后有时间再一起玩吧,晚安!]
一股热流从后脑勺蔓延至全身,他忽然觉得闷热不少,干脆把脑袋埋进温暖厚实的棉被,手指笨拙地开始打字。
[不用谢。]
发完了又犹豫片刻后继续打:[你是故意吓唬他的?]
[对啊哈哈哈,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他,没想到会把小家伙弄哭,谁让他整天欺负你。]
她发了个表示尴尬的表情包,下一条消息很快又弹出来。
[你可不要向他告状!我们两个是共犯关系哦。]
共犯。
梁宵头一回觉得这个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爱。十五岁少年的世界里空空荡荡,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许多隐秘情愫与小心思,他只是单纯觉得,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时会感到久违的平和与愉快。
那是太久没有过的感受。
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自己眼中温柔和善的小姑娘此时正抱着手机,以一种极为痴汉的表情默默傻笑。
她居然在和梁宵用企鹅软件聊天!
超!快!乐!
要知道她从喜欢上梁宵起,就动用各种人脉资源悄无声息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可惜颜绮薇有贼心没贼胆,因为没有找到任何靠谱的理由,她也一直没申请加好友。
自己真的好菜。
其实颜绮薇说的都是实话,梁博仲平时看起来拽得不行,怎么都不像是胆小的性格,她不知道这孩子居然会被吓成这样,一时间难免有几分愧疚。
改天请他吃辣条好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乐极生悲。
颜绮薇前一天还开心得满床翻滚,第二天醒来时就发了高烧。
她体质差,发烧感冒不是稀奇事,陈叔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去医院,一同陪着来的还有沈姨和梁宵。
梁博仲很记仇地发了条消息:[恶人自有天收!]
在原本的世界里,颜绮薇身体倍棒,吃嘛嘛香,除了例行检查外就没怎么来过医院。这时躺在床上看护士亮出尖利的针头,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颜大小姐顿时萎了。
她从小到大被娇生惯养,压根没吃过苦头,因此尤其疼,小脸一下子就皱起来。
她是仙女,仙女们生病从来不打针吃药,只要喝晨间的露水就可以了。
沈姨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轻声安慰道:“薇薇别怕,你以前打针从来不皱眉头的。”
可她毕竟不是梁薇。
仔细想想,其实那个小姑娘也挺不容易——体弱多病、年幼丧父,不知道多少个夜里被痛醒,为了不让陈嘉仪担心,苦痛全都被咽回心底,就连心脏病发后的死亡也悄无声息;母亲改嫁后进入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虽然梁启待她一向很好,但梁薇在家里多少是有些自卑的。
颜绮薇悄悄想,谢谢你的身体,拜托拜托,你在天堂一定要保佑我呀,想追到梁宵实在太难啦。
梁宵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了眼前小姑娘的想象里,拘谨地站在床头,无意间瞥见她因恐惧而攥紧床单的手。
他抿了唇,然后轻轻开口:“你能跟我说说龙猫的故事吗?”
“没问题!”忽然被男神点名,颜绮薇一下就来了兴致,眼睛哐当亮起来,“它是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经常在下雨的时候乘着猫咪巴士出现在公路上……”
她说得入神,全然没注意针头已经被插进血管。
沈姨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认真听她滔滔不绝讲故事的梁宵,挑起眉头无声微笑。
哎呀,还是年轻人有办法。
发烧时很容易犯困,颜绮薇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眼皮子打架,在坚持讲完最后一个故事情节后,她向身边二人道了再见便倒头大睡。
这一觉睡得很死,当她百般不情愿地茫茫然睁开双眼时,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得瞌睡全无。
——巨大的粉色兔子公仔,少女心十足的吊灯,满墙的游戏动漫海报和写着“加油码字,绝对不鸽”的横幅。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梁薇卧室。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家。
颜绮薇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是两个时空交错这样子!

☆、邀约

颜绮薇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胸前,的确是熟悉的触感,再也不一马平川。
所以……她穿回来了?还是说,之前附在梁薇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她心里既庆幸又遗憾,挣扎了好久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姐妹群。
可那句“我好像穿越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出来,手指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乱糟糟打出一些毫无逻辑的字符——就和她作为梁薇时,不能吐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感觉一模一样。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尝试着开口说“我穿越回了七年前”,句子出来后居然成了“我好喜欢梁宵”。
颜绮薇:……
这个辣鸡设定就是故意来整她的吧!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那段经历并不是梦境,有股力量在阻止她说出真相。
它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她忽然之间又回到了七年之后?
最最重要的一点,真正的梁薇死于十五岁,而就颜绮薇所知,梁家大小姐是在十七岁时意外身亡。也就是说,在这两年空白期里,很可能都是她附在梁薇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还会再穿越回去。
可她什么人也不能说,只能把秘密藏在心里,憋得难受极了。
颜绮薇一个头两个大,删除了之前打出的一堆乱码,用激动到颤抖的手指在姐妹群里发了张卖萌的表情包。
[姐妹们!如果你们穿越到了男神小时候,会打算做些什么啊?]
群里一共有三个人。除她之外,用小猪佩奇头像卖萌的叫夏夕,一名肤白貌美的白富美兼舞蹈家,和男朋友目前已爱情长跑四年多;备注名叫“豪门霸总嫩男娇妻”的则是gay蜜韩星野,一位理想是找个霸道总裁当男朋友的设计师,纯种男性。
夏夕很快回复:[都穿越了,我还要男神干什么。当然是买彩票买股票加投资一条龙,富婆生活美滋滋。]
[颜绮薇那女人钱多得用不完,根本不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如果是我,我就要用成年人的魅力迷倒身边所有小屁孩,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韩星野噼里啪啦发来一堆话,[不过你干嘛问这个啊?]
颜绮薇说不出实话,只能靠编:[我最新想了一个小说梗,但是理不出来具体情节,你们帮我想想。故事大概是女主角穿越回几年前,见到了当时遭受父母虐待的男朋友。]
她年少成名,以过人天赋于传统文学界崭露头角,加之有家族提供助力,如今理所当然成了个作家。
富豪圈子里的先生太太无一不夸她知书达礼,却怎么也没想到私底下的颜绮薇在沙雕段子、狗血言情和男频爽文的道路上越跑越远,在微博上用不同马甲持续放飞自我,粉丝高达千万。
自己没有恋爱经验,只能靠朋友们支招。她保留了“穿越”和“被虐待”这两个最关键的核心,还好成功发了出去,真是万幸。
夏夕:[这还不简单吗?在他难过的时候抱一抱,伤心的时候亲一亲,孤独的时候说一句,别怕有我陪着你——言情小说都这么写。]
韩星野好像思考了很久,半晌才回消息。
[愚蠢的女人,这种套路太老套了,剧情应该这样——女主在一次家暴中护住男主,那副坚强又温柔的神情让他老爹难以自拔。他沉思片刻后提出条件,如果想要男主不再遭受家庭暴力,女主就必须成为自己的地下情人。]
颜绮薇:???
夏夕打了一长串哈哈哈,然后也顺着他的故事往下编。
[男主老妈知道后气得爆炸,于是千方百计刁难女主。善良的女主犹如一朵柔弱的小白花,落泪的模样让她下意识心疼,当她爱上她时,一切都不可挽回。
“你为什么这么软弱?”男主老妈把女主抵在墙角,成熟女人的香水味蔓延出暧昧气息,接着她低低叹息一声说,“让我着了魔……”]
韩星野噼里啪啦又打了一堆字。
[“离开他吧,那孩子从小就对他爸爸有种病态的迷恋,”男主老妈继续说,“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和他爸爸一样,都是单眼皮!!!”]
神经病啊!不要黑单眼皮好吗!
[为了摆脱男主老爸的疯狂追求,两个女人在一个夜里杀害了他,还有目击整场案件的男主。
然而当男主他妈喝下庆功酒时,却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
“这酒……有毒。”
女主冷酷地勾起嘴角:“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还记得十年前被你们夫妻俩开车撞死的女人么?”
在正常的世界线里,女主从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竟给自己同时戴了能召唤神龙的七顶绿帽子,而他的父母居然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没错,她这次穿越不是为了救赎。
先让他们因爱沉沦,再把美好的假象全部狠狠碾碎,这,是她的复仇。]
然后两人一起发了许许多多鼓掌的表情。
颜绮薇小心翼翼地拾起破碎的三观。
[欸,对了薇薇。]夏夕笑完了,冷不丁又发了一条信息,[你今天不是要去谢家的婚宴么?据小道消息,梁宵也会去哦。]
颜绮薇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
破天荒地化了妆后,颜绮薇满意地看一眼镜子。
与梁薇清纯温柔的病美人长相不同,她的模样更偏向于一种侵略性十足的美——白皮肤,桃花眼,高鼻梁,嘴角虽然常挂着笑,却总有几分莫名的挑衅意味。
从初中到大学,她收到最多的评价要么是“冷美人”,要么是“像带头打群架的那个”。
啊,她长得这么好看,梁宵为什么还是不喜欢她呢。
最惨的是,不仅是不喜欢,他甚至很少拿正眼看她。
小说里曾提起过,他之所以会与所有女人保持距离,是因为心心念念着少年时期遇见的白月光继妹。如果没有那道白月光,他会不会……
等等。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思考这个很严肃的问题,既然原本的梁薇的的确确死于被她穿越之前,那么梁宵一直记挂的女孩……不就是附身于梁薇身体里的颜绮薇本人么?
那她现在的处境算什么?我抢我男神,我绿我自己,我断我桃花?
在意识到自己对于梁宵来说或许很重要后,席卷而至的喜悦还没蔓延开,就被更加汹涌的泄气感全然吞噬。
他对一切浑然不知,她也根本无法让他知道真相。梁宵在意的自始至终是多年前相识的继妹梁薇,而非她颜绮薇。
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