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有我们的‘北辰’。”年轻人像是知道老人要说什么似的接口。
“武神么……很好,虽然不是适合杀手的星辰,却是适合叛徒的归所……那七颗闪耀的星辰啊,尽情地转动你们的星轨吧……咳咳……”沙哑的声音低了下去,

老人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微弱的烛火扑地熄灭,两个人的身形被黑暗吞噬了。
冻结了整整三个月的铁线河的冰面上,一丝丝裂纹缓慢而有力地蔓延开来,像一条条舒展的枝桠。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碎裂的冰块和奔涌的河水一起混合

成一条无法抵挡的巨龙,整个朔方原都随着这条奔涌咆哮的巨龙焕发出新的生机。
积雪几乎已经消融殆尽,嫩绿的新芽奋力地钻出黑色的土地,迅速占领了硕大的草原。羊群被牧民们赶出来迎接这第一抹翠绿,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和欢乐。

虽然半年前逊王的突然死亡让整个北陆陷入了无比混乱的战火之中,但是严冬终于还是熬了过去。蛮族的小伙子们跨上马背,又一次在草原上尽情地疾驰,他们

不害怕流血,不害怕死亡,只要还能在这美丽的朔方原奔跑,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害怕。
一匹黑骏马上,坐着一个白衣的男人。他一身东陆人的打扮,宽大的袖袍垂了下来。两柄黑鞘的刀,一长一短地挂在鞍侧,随着黑马的缓缓而行轻敲着他的膝盖

。在这个季节的朔方原上,东陆人并不常见。几个好奇的牧民少女叽叽喳喳了一番,互相推搡起来,直到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吃不住力,坐倒在地上。马上的那个

东陆人男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给那个坐在地上的姑娘一个微笑,他的脸庞线条柔和,俊美得像一个羽人,双瞳是淡淡的金色,就像朔方原上初升的太阳。那个

姑娘被看得脸上绯红,马上的白衣男人却哈哈一笑,夹了夹马腹,扭转马头向着南方缓缓离去,朝阳在他身上镶了一道金边,把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融化了。
“四月初五,天启。”舒夜看着手上这卷细小的羊皮纸,那是黑色的信鸽传来的讯息。整齐的墨笔小楷简洁而有力,舒夜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然后把它

撕成了碎屑。白色的衣袖轻轻一扬,这些碎屑瞬间就在疾驰中被风吹散了。
天启,那个在黑夜中流动着刀光和鲜血的城市,那个星辰与月的黑幡下威压和杀戮并存的地方。我终于也要踏进这个吞噬着血肉的漩涡之中了么?舒夜没有时间

细想,就算有黑骊在,两个月到达天启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夹了夹马腹,黑骊像是知晓人性一般打了个响鼻,发力奔驰起来。飞驰的马蹄踏碎了新生的绿

草,一人一马向着那个充满着死亡的城市疾驰而去。
一只黑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暗红的梳妆台上,上面精致的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能让很多男人窒息的脸庞。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白皙的脸上是一双琥珀色的

眸子。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深赭色的薄纱,玲珑有致的身形懒洋洋地斜躺在一张桐木的长椅上。苏小钏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把一个羊皮卷从鸽子的爪

子上解了下来。
“天启么?”她自言自语道,声音像一只慵懒的猫。真不寻常呢,才到这里不足半月,上次的任务刚刚完成一半,现在却要她放下手中的所有行动,立刻赶赴天

启。
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或者说这么棘手?她的食指不自觉地抚过自己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轻轻地在手指下起伏。
苏小钏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早晨清冽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扑面而来。南淮的早晨总是来得很快,夜色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雾

蒙蒙的街道已经开始有各色的商贩出来占据他们自己的那一块天地,开始新一天的营生。她看着下面已经来来往往热闹的街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要突然离开

这座热闹却又充满着风情的城市,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听见文庙的钟声,或许,再也听不到了吧。她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地合上

了木窗。
她身后粉色的帷帐一角,垂下一只惨白的手,上面的血已经干涸了。
“天启?”一个短发的年轻人有些诧异地问道,黝黑的脸庞上双眼挨得很近,显得有些轻佻,嘴形傲慢,有一些残忍的味道。
“嗯。”答话的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须发已经发白,但是腰依旧挺得很直,像一杆枪。他嘴里没停,还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水烟,左手那青铜鎏紫金花的水

烟杆,因为长时间的摩挲已经光得发亮,看不出一点锈迹。
“这可真是要命,上一个任务还没完成,下一次的就又来了。”短发的年轻人有些忿忿,拽了拽额头上绑着的细红绳,右手一把淳国常见的弯刀在手上飞快地翻

滚着,像一只美丽的蝶。刀柄缠满了有些发黄的纱布,刀身连接刀锷的底端,隐隐刻着一个“边”字。
“我说老二啊,你就别抱怨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多嘴。”上了年纪的那个人把烟杆轻轻在桌面上磕了磕,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大哥啊,我觉得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应该是抽烟呐。”年轻的边二吐了吐舌头,低头避过了对方挥出的烟杆。
“四月初五么……”边大低声地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稍微收拾一下,我们还有三天的富裕时间除掉敖鼎山。”
“今晚过后,毕止城里就不会有这个人了。”边二嘿嘿一笑,露出的白牙像一匹狼。
一只孤鸦飞过,毕止那压抑而混乱的黑夜又降临了。
晋北国,秋叶。
虽然已经临近二月中,但是秋叶城里依旧是一片萧索的寒意。这座古老的山城仍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中,但是今夜的秋叶显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城东的一座大宅特别引人注目,今天是晋北太傅夏乾泉最宝贝的二女儿夏澜出嫁的大喜日子。夏老城主现在坐在大厅的上首,满面红光。新晋的乘龙快婿是晋北

最近炙手可热的官员之一,晋北苏家的苏忆兴。年纪不到三十的人,现在就已经坐到了晋北大都尉统领的位置,麾下晋北三铁卫是整个晋北都少见的精锐重骑。

他一张脸干枯冷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袍子上是星辰与月的徽记。
三年前晋北国主秋役辽在天启城下战死,辰月就正大光明地入驻了这座白雪之城。白色的山城里突然竖起了一面面星辰与月的黑幡,年长的贵族们拜服在辰月的

黑色旗帜之下,年轻不屈的少年贵族们被软禁或杀害,只能默默看着辰月的黑幡没过整座秋叶城,直至整个晋北。
苏忆兴是年青一辈里面少有的几个全心全意投靠辰月的贵族,甚至有传闻他为了得到辰月的青睐,杀死了自己嫡亲的两个兄弟。他现在就坐在夏乾泉的左手边,

脸上难得地带着微笑。他不在意自己的未来的妻子是否貌美如花,也不在意她是否温柔可人,他需要的只是太傅女婿这个称谓。从此以后,在晋北的武官和文官

的势力里他都将占有绝高的地位,大堂之上那个懦弱年少的秋少主将不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因为高兴,他今天多喝了几杯,现在头有些晕。
“苏爷,您还是少饮一些吧,待会还要洞房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呐。”边上一个灰色短衣打扮的小厮轻声说,他低着头,灰色的布帽有些大,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真是个有眼色的家伙,晚些不若找夏乾泉讨来自己去府上做事,他正缺这样的人手。苏忆兴暗暗赞许,接着这个小厮的话头,对着众人打了个哈哈就准备退席了


“我扶您过去吧。”那个小厮看苏忆兴的脚步有些踉跄,连忙上前走了两步,搀着苏忆兴走出了大厅,沿着长廊向内院走去。
“你小子叫什么?有没有兴趣来我府上做事?”苏忆兴打了个饱嗝,“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想不想做个苏府副总管?想要什么就放心大胆地说。”他带着些酒

意,开始饶有兴致地游说起来。
“只要苏爷肯把这条命送给小人,小的就很知足了。”那个小厮低声回应。
苏忆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然后扑地一声,他感到好像有一条蛇在他后心吐了吐毒信,一抹凉意转瞬即逝,只剩下从后心传来的阵阵

剧痛和铺天盖地的黑暗。
龙泽麻利地摘掉灰色的帽子,锐利的额发不安分地膨胀开来,露出一张冷漠的脸。蓝黑色的双眸下,一道淡淡的刀疤横贯了整张脸,让他原本年轻的脸庞显得有

些可怖。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时被对手的巨剑横斩的伤痕,那个本来能砍碎他头颅的人在最后一刻被他削去了半边脑袋和肩膀,只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深可见骨的

伤疤,那一年他十二岁。
他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外墙,把灯火辉煌的院子抛在身后。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逗留,他需要赶去这个混乱皇权的中心——天启。
不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陈雷觉得自己几乎要尿裤子了。刚才他还是泉明城兵马司副使,带着十数人的队伍在港口盘查。来来往往的水手商客莫不低首避在路旁,他骑在

高头大马上横行无忌,志得意满。
现在他那十数个黑盔黑甲的手下们七零八落地倒在路边,所有躯干都四分五裂地散落在路上,整齐的切口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流淌在港口那潮湿而带着阵阵

鱼腥味的路面上。
陈雷记得队首的徐老五还在大声嬉笑,手臂就离开了身体,然后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静止了一般,东下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像中了幻术一般凝固了,接着是一

蓬蓬飞洒开来的血花,妖艳刺目。
他只觉得身下一沉,胯下那匹瀚州温血马就瘫软在地上,他一个翻身,堪堪避过了被压在马下的厄运,然而浑身都沾染了地上粘稠的鲜血,黑色的轻袍变得沉重

不堪。
一艘木船边上,慢慢地踱出一个渔娘打扮的女孩,花格子的短衣上还带着点点盐渍。她黑色的长发被盘了起来,白皙的脸上黑褐色的双瞳里满是戏谑之色。她露

出在短衣外的双臂莹白如玉,手上银光闪烁,却是数枚精致的钢针。
“你……你是谁?”陈雷的声音像寒冬里的号鸟,颤抖变形。
安乐笑靥如花,轻轻地扬了扬手,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陈雷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面倒了下去。几根钢针钉在他的胸口,黑袍领口上星辰和

月的花纹迅速被地上的鲜血浸透了。
可惜在天启看不见这么蓝的天了呢。安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回首看了看远方的海天交接处。大明山的山脊上,夕阳刚刚落下,映出漫天的晚霞。
“这次来天启的人一共有六个,他们的档案在这里。”一个黑衣的年轻人递上了一叠密封的信封。
“舒夜、龙泽……都是些本堂也赫赫有名的刀啊,看来是一次大行动,这次我需要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回话的人是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粗犷的脸上满

是不修边幅的胡茬,一头短发竖着炸开。身上只是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灰色布袍,露出古铜色的厚实胸肌。
“你需要的只是带领他们,完成这个任务。这次的行动,你是守望人。”黑衣的年轻人扬起嘴角,淡淡地笑着。
“我是守望人?”荆六离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守望人是天罗的刺杀行动里负责对漏网之鱼补刀,或者对那些失手的刀灭口的人。而自从成为天启联络人

以后,荆六离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参与刺杀行动了。
“是的,这是本堂的秘印手谕。”年轻人盯着荆六离的双眼。
“我明白了,这几把刀什么时候到?”荆六离避过对方咄咄逼人的而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四月初五。”
看着那个年轻人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巷尾,荆六离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这个人是谁?年纪不大但是在山堂内部的地位却不低。就连他这个天启联络人也完全不知

道对方的底细。
难道是……不,不可能。荆六离轻轻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他决定去永乐坊的花街逍遥一下,这样他的头也许就不那么痛了。还有两个月,希

望来的这六把刀别是些让他头更痛的家伙啊。他摊开了那个年轻人最后留下的那张密笺,想要看看这次行动的目标是谁。
妈的!荆六离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了。

第三章 七把刀・杀七个人
胤匡武帝圣王十一年,三月二十八,天启城南一百里,官道。
一辆紫色织锦马车被十数卫兵簇拥着,缓缓北行。如果说拉车的两匹北陆良马还体现不出车主的身份高贵的话,随行的众多家奴和铠甲精良的卫队则很好地诠释

了这一点。卫队前方两面飘扬的黑幡大旗,一面是星辰与月的徽记,一面写着大大的平字。
车内坐着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黑色的宽袍上星辰与月的徽记用银丝精细地勾勒出来。作为前去扶植平国傀儡国主的几个人之一,陶之关现在急着回到天启,

几日前的那场刺杀他还历历在目,若不是随行的秘术师手段高明,现在他早已经是一个死人,而那个秘术师最终也只是和刺客拼得个两败俱伤,苟延残喘了两日

就撒手而去。
现在平国国内局势大乱,他连续几封飞鸽传书,都未能得到回应,不得已之下只好亲赴天启寻求帮助。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天启已在咫尺之遥。陶之关终于放下

一路提着的心,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他没有看见,车队的后方,一人一马正在急速向他靠近,马上的人一袭白衣,一对黑鞘长短刀挂在腰侧。
经验丰富的卫队长远远就听见了后方急促的马蹄声,他伸手示意整个车队停止前进,全员戒备。就算现在已经在帝都的管辖范围内,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一人一马飞速前行,经过车队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滞留,看来只是一个急着赶路的鲁莽家伙,卫队长才轻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车夫的惨叫声。他猛地回过头来,

车夫已经倒下,胸口汩汩地淌着血。马车装饰繁复的前帘被人粗暴地撕开了,里面早已没有了陶之关的身影。
“该死的!”卫队长气得把钢制头盔重重掼在地上,“还不给我四处搜查!这么短的时间凶手根本走不远。”这么长的时间,杀一个人却已经太多,他无助地看

着官道两边的密林。
“想不到一个假人就能骗过大人的所有卫队,大人是否觉得有些悲凉了?”舒夜嬉笑地看着陶之关。
“壮士……壮士饶命,你要什么只管说……”陶之关双手无措地连比带划,双腿不住打抖,脖颈上那柄锋利的长刀让他觉得全身冰凉。
“很可惜呢,我什么都不要,单单只要你的性命。”舒夜还是一脸笑容,声音却冰冷得不带感情,“你从平国千里迢迢跑来天启,不是天真地以为我们会一击失

手就放过你吧?”
他说完手里发力,一锉一拉,陶之关脖颈里喷出一蓬血雾,整个人瘫软了下去。舒夜伸手在陶之关的尸首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枚黑铁腰

牌,星辰与月的花纹下,平国副使陶之关几个字漆成了暗金色。舒夜满意地将腰牌纳入怀中,手脚麻利地剥下了陶之关的黑袍,血在黑袍上变成了暗红色,过一

会就会变成近乎相同的暗黑色。
完美无缺。舒夜套上黑色宽袍,整了整衣领。身后传来马蹄声,那是他的黑骊绕了一圈,回来找到了主人。舒夜翻身上马,疾风般向着百里外的天启飞驰而去。
安乐看见天启那高大森冷的城墙的时候,刚过了晌午。她一身寻常的走货人打扮,跟在一队淳国行商的队伍里。她对身边搭讪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轻轻点头回应着

,眼角却不时瞟了瞟城门上那些黑衣的护城卫们。
这个商队是从泉明一路过来的,里面大部分都是淳国人,也有一部分是天启本地人,大都是些固定跑这条路线的老行商。辰月进入天启后,东陆战乱四起,天启

更是整个动荡的核心,但是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利润巨大的宝地。正所谓毒蛇口里夺金珠,泉明这个大港口城市里最普通的货物,在天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

能卖个不菲的价格。这诱惑着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走向这条充满死亡和鲜血的道路。
而天罗这些黑夜里的毒牙也已经缓慢而有力地渗透进了天启,数量逐渐递增的缇卫和越来越严厉的盘查,令整个城市变得更加冷森可怖。行商们走近这座繁华极

盛的帝都时,心里也带着些不安。
偌大的亘白门被黑甲持枪的护城卫堵住了近一半,官道上挤满了人和车马,弯弯曲曲地像一条臃肿的蛇。
这时候安乐注意到一个穿着辰月黑袍的男人,他低着头看不清脸,整个人随着胯下那匹黑马的颠簸,随意地点着头,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站住!”一杆冰冷的长枪横在那个男人的面前,虽然身穿辰月衣饰,但年纪轻轻就能衣着高阶教服,让统领觉得有些蹊跷。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名城卫向这个

黑袍的年轻人围了过去。
黑马上的年轻人笑了笑,淡金色的双瞳看不清表情,他慢慢把手伸向腰侧。唰的一连串长刀出鞘声,几个城卫都拔出了长刀,锋锐的刀锋瞬间包围了这个年轻人


“呃,官爷莫要慌张,只是腰牌,腰牌而已。”那个年轻人仿佛吃了一吓,高举起双手,右手食指上颤巍巍地挂着一张黑铁腰牌。
城卫统领接过腰牌,脸上立刻变了变颜色。
“原来是副使大人,失敬失敬。您也知道的,最近流寇甚多,我等自然是小心为上。”城卫统领满脸赔笑,却没有让开位置,“大人身居显贵,为何独身前来天

启?”
“诸位辛苦,在下只是觉得人少好办事,至于那些流寇嘛……”舒夜拍了拍腰侧的一对黑鞘长短刀,言语中透着自信,“我这两个朋友,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了。


真是心高气盛不知死活。城卫统领看着这个少年得志的副使心中暗叹了口气,挥手让下属让开一条路来:“副使大人进天启后请诸事小心。”里面可反倒比外头

危险得多。
“了解了,多谢多谢。” 舒夜敷衍似的打了个哈哈,夹了夹马腹,一人一马小跑进了亘白门。
他没有看见不远处的人流里,有人惊惶得几乎失手丢掉了手里的包袱。
他也在这里?安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了,天罗们都是单线联系,她虽然屡次辗转想打听到舒夜的消息,却没有任何结果。现在他就这样从自己身边

经过,却没有停下来看她一眼。她的心底极深处微微抽动,三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清晰在目,那个白衣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鲜红的血混合着利刃从他背后穿出,

温热的血溅在她冰凉的脸上。
她隐隐的有一种悲切,想要流下泪来,想要挤开人群冲进去拉住舒夜的袖子。不管这些该死的缇卫,该死的刀枪林立,该死的任务,她只想让他知道她在这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找他。
然而她最终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包袱,低头混进人流里,继续前进。
几乎与此同时,天启,填盍门。
和其他十一座城门一样,这里也拥挤着冗长而缓慢的人流。黑衣的城卫们满头大汗地在挨个盘查着,队伍前进速度依旧几乎让人绝望。队伍后面的一些年轻人已

经索性跑到队伍外,一屁股坐在道边的树荫下,啃咬起自带的干粮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嬉笑和口哨,还有呵斥声,贵族和平民的人流几乎被堵在一起。一些胆大

的年轻人开始对着那些织锦的马车吹起口哨来。几辆马车的轻纱车帘被微微掀起,隐约露出了一些满脸好奇的俏丽面孔。
苏小钏现在正坐在马车上,手中的圆扇无力地靠在胸口,高高挽起的金发并没有让她显得精神了多少,她在车厢里几乎盘成了一条蛇,琥珀色的双瞳没有什么神

采。
“还要多久啊?”苏小钏懒洋洋地问。
“苏小姐,快了快了。”赶车的车夫头上绑着一条白毛巾,黝黑的脸庞上汗迹斑斑,一边擦着汗,一边还忙不迭地回头应着这个耐心不佳的主顾。
“你这快了说了也有半日了,我怎么连天启的城门都还没有看见?”苏小钏不满地抱怨着,那年轻的车夫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别过脸去继续小心地控制着拥挤人

流中的马车。
年轻的车夫身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水烟。
“年轻人啊,都应该耐心一些啊。”边大这句话说得一语双关。
不远的前方,高大的填盍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大的城墙延伸开去,直到看不见的尽头。墙头上站满了黑衣黑甲的城卫,他们身后高高竖起的黑幡上,星辰与月

的徽记森冷刺目。
同一天夜里,天启,裂章门。
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最后汇集成一片喧闹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刚刚被下属们拉起来的城卫副统领孙印甫揉着惺忪睡眼问。
“守城的那批兄弟们,都没了!”回话的那个人声音有些颤抖,远没有往常的镇定。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孙印甫被惊得完全清醒过来,一共十五人的小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估计得有几个时辰了,换班的弟兄发现尸首的时候,尸体都已经有些发硬了。”
“仵作呢?他们怎么死的?”
“仵作说……”禀报的人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说!”
“仵作说,我们这些个弟兄,都是被一个人杀的。”
“放他妈的屁!”
孙印甫大步走到那些“尸体”面前的时候,才知道仵作并没有说谎。
切口整齐的肉块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城墙一隅,让孙印甫有一种反胃的冲动。
“快,快去通知缇卫。那些该死的天罗,又来了!” 孙印甫大声嘶吼起来,双眼里都是恐惧,仿佛看见了妖魔一般。
不远处的一个街角,一个带着斗笠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天启的黑夜里。
胤匡武帝圣王十一年,四月初三。
“棋子们都到齐了么?”苍老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在暗室里响起。
“嗯,他们马上将相互联系上,属下给他们的计划也将会传到他们手里。”黑衣的年轻人依旧低着头。
“这次的计划也一样是万无一失吧?”
“如果,里面没有辰月的种子的话……”黑衣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没事,我很期待能看一场好戏。”老人轻轻举起了枯树般的右手,给了年轻人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们也一样。”年轻人如释重负。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暗室。
黑衣的年轻人直起了身子,拍了拍手,几个精壮的黑影走进暗室,站在他身后。
“盯紧那七个人,不要放过每一个细节,一定会有人露出马脚。”年轻人的声音和刚才已经截然不同,冷得像一块冰。
“是。”回应的声音简短有力。
“还有,”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不管他们遇见什么事,都不要出手相助。这些人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
“明白。”回应的声音依旧平静,然后那几个精壮的身影也离开了暗室。
黑衣的年轻人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棋局已经开始了,剩下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在一边静静欣赏而已。
欣赏那些死亡下的诡计和挣扎。
四月初五,天启城,乐善坊。
昔年繁华的集市坊现在变成了天启最臭名昭著的罪恶之地,在这个满是血腥和白骨的乱世里,涌入天启的平民、武士、商户,甚至一些下级贵族都聚集在这里,

虽然缇卫在白天有例行的巡逻,但是到了夜晚这里便俨然是流民们的天下。
小巷里,一面毛边酒旗瑟瑟地飘在风里,发黄的酒旗下面是一间门面破败的小酒肆。安乐站在酒肆的门口皱了皱眉,虽然早就习惯了种种恶劣的环境,但是天启

的联络点还真不是个讨喜的地方。她掀起沾满油烟的门帘,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还是一身白衣,脸上总带着些“你们谁都不明白我”的孤高笑意,那个男人靠在椅背上仰头对着窗外的阳光,阳光透过的窗纸之后昏黄而柔软,男人微微眯着眼

睛,像是靠在那里睡着了。但是随着门响一声,他的眼瞳里划过一道冷厉的光,一个脸庞小小、眉毛细细、眼睛深深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扛着一只花筐,背着手

站在门边看他。他一愣,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软软地坍塌下去,半晌才恢复了那张有人喜欢有人讨厌的笑脸:“楚卫一别,已经三年了吧?”他淡金色的双瞳

里透着暖暖的笑意。
“嗯。”安乐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原本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都不必说了。
“愣着干嘛?这里的面很好,来吃一碗。我说过的,有缘还会再相见的。”舒夜笑眯眯地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手背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刺疼着安乐的眼睛


安乐坐到边上,低着头,听着舒夜高声喊着小二再来碗面,伸手在桌上随便划了几道,像是一个有心事而在桌上画圈圈的少女。
你也有任务?那是本堂的暗语。
是,紧急。你也是?舒夜半只手盖在袖子下,手指也无声的在桌面上移动。
再次合作?对话进行到这里,安乐听见了身后的嘈杂声。
“老板,来半斤酒!要够烈的!别掺水糊弄!赶了这么多路,可渴死我了!”掀帘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而另一个已经上了年纪。年轻的那个眼睛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