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提议让沐芝兰主持重建书院,与天下礼教,与天下男子作对,如今范围划小了,让她跟淮左沐家整个家族作对。她命大?吃饱撑的了,跟那群据说顽固不化的八股先生们作对,只怕未等她将话说话,就被沉塘淹死了。
这人真是杀人不见血,先丢来一个他们无法承接的方案,然后再丢来一个他们不得不接受的方案。二选一,你放弃了第一个,那你必须接受第二个,不然你就是不识抬举,不给皇帝陛下面子,判你个藐视权贵还是轻的,直接罢了你祖坟,让世人耻笑你祖宗。反正我手中有权,说你谋逆你就谋逆,说你藐视王法你就藐视王法。
还没上场对战,对方一个眼神丢过来就把他们砸死了。还说什么?什么也别说了,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吧,这都是迟早的。反正不是被皇帝陛下砍,就是被宗族族老们砍。
活着,安稳的活着,真难!
做人难,做个盛名之人的后代更难,尤其是个女后人。
陆三品的目的达到了,轻啜着茶,坐等沐思绮开口说话。
沐思绮真是为难得很,还说什么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芝兰任人宰割了。难道只能如此吗?
沐思绮不甘心,她好恨,当年兄长也曾为如今的皇帝陛下出谋划策,甚至因其受累,为先帝所不喜,为先帝的皇贵妃王氏所不容,只能归隐乡里,做个教书先生。如今为了他的大事,连兄长唯一的血脉也不放过吗?
沐思绮暗自思量着,银牙紧咬,攥紧拳头,努力做几次深呼吸,才平复情绪。她笑了笑道:“兴女户一事甚为重大,如何作为圣谕还未断。这般,这般擅自揣度皇帝陛下圣意,只怕,不妥吧。呵呵。若是皇帝陛下真心需要我等效力,只要一纸令下,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是万死不辞。可是这么不明不白,只恐名不正言不顺,万一…”
沐思绮话没说话,就停住了口,似笑非笑斜睨着陆三品,仔细捕捉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她不信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兴女户此等大事怎么会如此草草说与他们听呢?皇帝陛下,她也见过几面,是个谨慎稳妥之人,断不会做如此草率之事啊。想必是此人狐假虎威,借皇帝名头来敲山震虎。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万一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你我擅自自主张,只怕到时候谁也得不到好去。这一点陆三品心里也很明白,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果真如陆峒所言,他的这位师姐是个了得人。他把话说得如山重,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压得乱了阵脚。而她还能寻到这其中空隙,并快速出言反击,告诉他,你最好说的是实情,不然谁也别想讨得好去。
既然沐思绮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想必是另有打算吧,不妨探上一探。陆三品笑了笑道:“万一若何?”
沐思绮瞥了沐芝兰一眼,见她只是垂首不言,并无惶恐无名之状,心中略安。她冷笑一声,并未回答陆三品的问话,反而做出一副可以商量的姿态来,说道:“且不说这些。并不是我等不愿意尽力而为,只是未得圣意,不敢妄自揣度。妾身知道自身卑微,无福得见天颜,听说陆裴文回来了,我想见他一见。若他说此事可为,我等定不推脱。还望侍郎大人成全。”
陆三品浓眉凝聚,做出沉思之状。良久,他才回神,沉吟道:“只怕陆将军时间紧张,难以抽身见阁下。难道你不信我?”
这话就问得有些心虚了。姑母自是不信这陆三品的,若是信自然不会说出要见陆裴文的话来。只是这陆裴文又是何人,怎的又出了一个将军,沐芝兰更是疑惑了。
她抬眸看向陆三品,仔细打量一下对方,容长脸,面白青须,深目高鼻,长相还算过得去。气场起初还是蛮强大的,但是此刻与姑母相较却已处于下风。
这人,这人是谁?沐芝兰十分费解,转而看向姑母。
沐思绮接收到沐芝兰的担忧,回之以安抚的眼神,继而一鼓作气坚定地道:“妾身说句妄自尊大的话。大人不需太费周章,只需报上我的名讳,就说我想见他,那陆裴文不敢不来。”
陆三品眉头拧得更很,面色阴沉几乎能拧出水来。他情绪不张,言语不善地道:“我非传话小儿。叶二太太若想尊大于陆将军前,那就请另请高明。”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叶二舅是个知机的人,平日长袖善舞,如今便有了用处。他笑得一脸谦卑,起身向陆三品行礼,替沐思绮道歉道:“贱内出言无状,还望侍郎大人见谅。兴女户之事着实事关重大,贱内闺阁女流只是没有大人这般高瞻远瞩。待我好生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道大人的恩德。”
“呵呵,你教训?员外郎你且说说你如何教训?你自己都还不解为何兴女户吧?”陆三品话锋一转,疾言厉色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误了贵人的事情,尔等皆等着人头落地吧。”
“大人…”叶二舅惶恐莫名,期期艾艾地叫出声来。而沐思绮则是俏脸阴沉,黑着脸,端了茶杯,大声道:“送客!”
自新皇登基以来,他何曾再受过如此慢待,恶狠狠地道:“告辞!”
说完拂袖而去。
沐思绮也针锋相对,字正腔圆地回道:“慢走,不送!”
叶二舅作为当家男人,见人走了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不时地说着好话。此时的陆三品正气得头上冒烟,叶二舅自然讨不得好去,吃了不少老鳖。
待人一走,叶少卿就坐不住了,狠狠地捶了一把桌子,大骂一声:“竖子,气煞老子了。”
小孩子说大人话,顿时惹得室内人大笑,气氛一时松快些。
叶二舅一回来,气氛立马又凝滞起来。他脸色严肃,扫了室内人一眼,朝大家长的位置而去。

004章:思路
更新时间2012-12-8 8:02:55 字数:3046
待叶二舅坐定,沐思绮忙起身,向着他屈膝一福,告罪道:“妾身有罪,给老爷惹事了。若是他事,妾身都忍了。可这事明知不可为而为,这不是逼兰儿走那黄泉路吗?兄嫂就芝兰这一个骨血,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叶二舅面色稍霁,微微抬下巴,示意沐思绮坐下说:“夫人不必为此介怀。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兰儿这般介入此事的,再陷入危恶之境。不过…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听闻叶二舅如此说,室内气压骤然降了许多帕,气氛更为凝滞,众人情绪也极为压抑。连外面伺候的丫鬟仆妇也感受到室内的凝重,跟着紧张起来,行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生怕能出丁点声响来。
今天是正月初十,元宵未至,新年为走,就遇到这样倒霉大事。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春之要在佳节。这佳节都不佳了,头没开好,被人欺到门上来,你还不能还手,只能生闷气硬受着,任谁都郁闷。
沐思绮咂摸半天,才咬咬唇问叶二舅道:“老爷,可有主意?不如请东府的大老爷过府相商?”
叶二舅摆了摆手,端起画着花开富贵的紫砂茶杯,浅啜一口,低声道:“暂且不必,年节下东府事情较多,此事也须从长计议。正如夫人所想的那般,这位陆侍郎想来并未呈请圣意,而是自作主张。他升任户部侍郎三个月未到,脚跟还未站稳,就像吃掉兴女户这等大事,给自己挣资本。就算咱们肯,可也不见得有人愿意此事成行。”
叶二舅的话说得虽然有些委婉,但是沐芝兰听得分明,且不说天下人如何看,就连太后那一关也过不了。如今的天子宣宗并非太后廖氏的亲生子,而是一刘姓宫女偶遇先帝德宗,春风一度后产下的龙嗣。亲母子之间因为政治、权力还会反目为仇的,更何况这对并不是亲生母子的太后与皇帝呢。
德宗早年政治上颇有作为,中年之后就开始偏听偏信,骄奢淫逸起来。年老迟暮时又犯了诸多任皇帝都会犯的大毛病,那就是顽固而多疑,放任子嗣为帝位不懈地争斗,致使二十多个孩子死伤过半,尤其是成年皇子更是所剩无几。将死之日,在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廖氏的提点下,德宗想到了他还有个生母身份卑贱、谨微慎行的皇子小十三。驾崩之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也是最后一次。当着朝中几位肱骨大臣的面,让内侍宣读了传位诏书。
朝堂更替自会又一番权力斗争的。如今帝弱后强,鹿死谁手,是个明白人一看就知道。就算问乞丐,乞丐也会笑问话的人白痴,这不是秃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太后更厉害嘛。虽然她膝下无子只有忻城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可人家娘家给力。
兴女户那可是朝宗族开刀,问宗族夺产。如今未兴女户,那些寡妇们,也只有无子守贞的寡妇,或者绝户在室女,只能继承丈夫或者父母三成家产。另外的家产再分作二份,一份作为族中之置办祭田,修缮祠堂以及兴办族学的经费,另外一份则多半归于嗣子名下。至于如何分,各宗族也不同的。有些个守贞的寡妇性子懦弱,争夺不过嗣子的亲生父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产被人家欺霸。至于那些个要强的自然也有把钱财握得很死的,可寡妇门前终究是非多,依旧少不得任人欺凌。
一旦兴了女户,先不说钱财如何分配,就说那些个女子身份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一旦享受知道自己不会过度依附宗族也能生存下去,这些个女人就会不会那么乖巧地听从宗族的调遣。立了户,自然是要纳税的,纳税给国家,自然流不到宗族口袋中了。
人为财死,鸟为死亡,谁活着都是为了口饭吃。皇帝若是让天下宗族捐献点钱,充盈国库,一时两次也就罢了,想出这么一招,钱财是小,扰乱如今的礼法典范才是要紧的。
再说一些世家大族,大肆蓄奴,争夺国家人口。一旦兴女户的话,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地绕过去的。指不定会依照国之典,要求那些世家大族依法清点奴仆人口,多出来的就成了皇帝的了。
要知道这个社会还不够发达,人力是最重要的劳动力,也是最主要的创造财富的源泉。抢钱可以容忍,抢去人家的生财工具,这可是犯众怒的。就算天家的公主去打头阵都未必让这些大佬们满意、买账,更何况沐芝兰这么一个清名大儒之后呢?
这个时候,沐芝兰去打头阵,去吃螃蟹,那还不是等死。如今不听皇帝的话,可以不犯众怒,不做替死鬼。只要操作得当,就算将来皇帝当权也未必一定会身首异处。趋利避害是人性最大的特点之一,谁都会想着去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走去。
叶二舅和沐思绮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沐芝兰往死路上走的。她死,他们也未必会落得好去。她活着,或许会遇到坎坷,保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当然,沐芝兰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或许抗争了会死,但是不抗争就那么死了,多少会心有不甘的。已经那么窝囊地死了一次,她可不希望再来此。不过,她也不希望自己这次的人生旅途又太多的风波。安安顺顺,健健康康,活到走不动,老死于床上,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叶二舅的话没说透,不过叶家长期开着类圆桌会议,彼此之间也颇有默契。他一个眼神,在座其他人都能明白他的大致意思,那就是绝对不能掺和进去。就算富贵险中求,也得看你有没有命享受了。
主题思想定了,接下来就要看如何布局了。以沐思绮的想法,布局应当是全面撒网,重点突破。所谓全面撒网,那就是把能找到的关系都用上。而重点突破呢,就是在这些人中优先一些皇帝、太后的近臣,希望他们彼此“和平”解决,不要伤及他们这些“无辜之众”。
叶二舅微微颔首,算是大致允了她的想法,不过具体如何实施还要由叶二舅掌托。强强联手,有商有量,最后还是得由他这个大家长做主才是。这是他身为男子的权利,更是责任,也是体面。
叶二舅目光沉沉,思量良久,终究没说出如何操作。又啜口茶,看了看时间,快吃午饭了。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长在叶少文身上,咳嗽一声道:“文儿,奏议之事,你且替为父好生想上一想。”
沐芝兰掩袖而笑。
扫见叶少文那张水波不兴的俊脸,对上他沉静的目光,沐芝兰觉得颇为尴尬。
自她来到此,叶二舅的奏议好像多半是叶少文帮忙想的。当时她蛮愕然的,不过叶少文倒是脸色淡淡,看得极为平常。后来听说,叶少文自过了童生试,就开始帮叶二舅想奏议了。
在座其他人对此早已是司空见惯了,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反正也并非又叶少文亲自操刀而作。他想好、写好之后,叶二舅择优、择需之选,或加或减,上司也不会太追究什么的。
叶少文五年前已经通过童生考试了,因为德宗暮年身体每年愈下,恩科也就暂停了。新皇虽登基三年,但政事百废待兴,一时顾不上恩科再举之事。不过这些年课业一直未曾丢下,叶家一直相信恩科会再举的。
哎,也对,人家可是作弊老手了。自己这般,反倒有些小家子气,显得少见多怪了呢。
沐思绮唤红莲和绿云进来。绿云扶着她回了正房洗漱,叶二舅也一同陪去了。红莲去传饭,招呼小丫鬟摆餐具,伺候其他几个主子洗漱。
开饭前的空隙,叶少卿朝沐芝兰挤眉弄眼,好似有话要说。
沐芝兰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轻声问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叶少卿朝她招了招手,见沐芝兰不探首过来倾听,这才掩着嘴巴,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沐芝兰学他,轻声细语地问道。
不过她的眼睛却不忘朝叶少文看去。
叶少文扫了两人一眼,面色淡淡,依旧危襟正坐,并不理会他们。
叶少卿皱了皱眉头,瞪了沐芝兰一眼,低声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他话音刚落,帘子一晃,叶二舅闪身进来。瞧他对沐芝兰挤眉弄眼,叶二舅脸色微冷,正颜厉色地问道:“卿儿,这要吃饭了,你干什么?挤眉弄眼,鬼鬼祟祟,非君子所为。”
叶少卿兴奋劲儿立马去了大半,有些沮丧地老实交代道:“回父亲大人,我没有做小人啊。我就是,就是想跟兰妹妹说过元宵去哪里玩的事情。都是大哥,明明是他的主意,却让我一个人说。”
因为三年前,沐芝兰在京城过第一个元宵节的时候,走失被拐,差点被人卖到要窑子里去。所以这两年的元宵节,沐芝兰只能在叶家院子里过了。

005章:教子
更新时间2012-12-8 16:46:38 字数:3204
以沐芝兰对叶少卿和叶少文的了解,叶少卿所言半真半假。且看叶少文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知道叶少卿会诬赖自己给他出什么过元宵的主意了。其实,叶少文不笨,而且很聪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被叶少卿这么欺负。或许是生母早逝,他怜惜弟弟年幼,才如此礼让吧。
真是个好哥哥!
如此感叹着,沐芝兰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鼻梁瞧。
叶二舅扫了大儿子一眼,薄斥道:“文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跟弟弟一般胡闹。今年元宵节不但兰儿不准出去,你们哥俩也给我在家老实呆着。谁都不准出去,要放花,看灯,就在院子里看个够。”
听闻他如此说,叶少文和沐芝兰倒是无所谓,反正去不去就那么回事,年年元宵也不过一个样子而已。不过叶少卿就没那么如意了,噘着嘴,瞪沐芝兰一眼,还念念有词地小声嘟噜起来。
叶二舅最不耐烦他娘们似的,今个心情不畅快,立时就火了起来。他伸手拨开捧着小薄被子为他盖腿的小丫鬟,猛地拍了一把餐桌,正颜厉色地呵斥道:“滚出去!”
被拨开的小丫鬟“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室内人俱是一怔,心生怕意,停了下来。或站或坐,一律屏声敛眉,大气丝毫不敢出。
沐芝兰低垂着脑袋,目光快速扫了一圈。
对面的叶少卿低垂着脑袋,缩着肩膀,怯生生的,不见得是真怕了。而叶少文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面色依旧淡淡地正襟危坐着。才十七岁,还算是少年郎,就有如此定力,真是难得啊。
小丫鬟跌坐在叶少文左手侧的地上,眼睛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就那么怯生生地半趴半坐地上,也不知道伤到什么地方了,天寒地冻的。论说被叶二舅这么一呵斥,就算知道他呵斥叶少卿,这小丫鬟也该哧溜跑出去,认下来是呵斥自己的。如今她这么一叫,那就是朝叶二舅的怒火上浇油。
帘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地衣裙摩擦声,室内人如得了特赦一般,很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沐芝兰嘴角微勾,收回流转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安稳静坐。
须臾,帘子被撩开,沐思绮带着绿云进来,见叶二舅面色凝重,目光落到小丫鬟身上,冷声道:“都是死人吗?杵着干什么?还不带下去,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绿云和红莲都是沐思绮调教出来的,见主子发话了,也知机的。绿云接手了红莲传饭的工作。而红莲告了罪,吩咐别的丫鬟带人出去,也随即跟了去。
室内气氛又是一松,秩序恢复如常。
在场的人都知道,沐思绮让红莲跟着去,那丫头顶多被训斥几句,自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沐思绮盘腿跪坐在叶二舅左手侧的空位上,顺手将小薄被子改在叶二舅的腿上,而后抬首看向神色肃然的叶二舅,娇声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管教好下人,冲撞了老爷。老爷,你大人大量,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这年节下的,图得就是个喜喜欢欢。看在妾身的面子上,老爷就别在沉着脸,瞧着怪吓人的。”
叶二舅有了台阶下,脸色稍缓,轻哼一声,这事儿算是接过去了。他心里很清楚沐思绮一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选择了给妻子这个面子,没有当面戳破她维护叶少卿的谎言。可回头扫到叶少卿那副不知悔悟的脸,立时火气顿生,冲着沐思绮道:“慈母多败儿,你瞧瞧你把他们都惯成什么样子了?犯了错,还不知悔改。来人,家法伺候。”
室内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沐思绮朝叶少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向叶二舅讨饶。她自己拉了一下叶二舅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妾身,妾身好生羞愧啊。老爷把这个家交给妾身,妾身却…妾身愿领家法。”
叶少文推了弟弟一把,忙道:“爹爹,孩儿愿领家法。”
叶少卿一骨碌爬起来,朝叶二舅稽首而拜,又磕了几个头,大声道:“孩儿愿领家法,不过孩儿不服,孩儿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你还顶嘴你?”叶二舅火气更胜,情绪已经游走在盛怒边缘,顺手拎起茶盅就朝叶少卿砸去。刚好在右脑门上,立时乌青一片。他心里微疼,口气却未软和下来,恨声道,“想明白错在哪里了没有?”
“没有。”叶少卿嘴硬到底。
沐思绮想打圆场,可人家不领情,没办法,只好摆手示意丫鬟们都出去,免得伤了主子的颜面。沐芝兰和叶少文欲要出去,却听叶二舅冷喝一声道:“都给我站住。”
“老爷,这年节下的…”沐思绮不想事情闹大,忙出言打圆场,可话没说完就被叶二舅喝止住了。
“你住嘴。”叶二舅好似转到了发泄对象,冲沐思绮吼道,“你还姑息着他,你瞧瞧他现在的样子。站没个站样,坐没个坐样,男孩子没点男孩子气概。行事鬼鬼祟祟,不求他成大器,立门户总是要立的吧。就他这副样子…都是被你惯的。”
当着孩子的面,当着下的面,驳斥自己,这是第一次。沐思绮也觉得委屈,眼睛立马红了起来,嘴巴抿得紧紧。她很努力地压抑着欲哭的委屈,最终还是未能压抑住,眼泪从眼角溢出,抽泣起来。
沐芝兰与叶少文对视一眼,都不大清楚今天叶二舅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平素里,他回来时也会教育教育孩子,可没像今天这么固执,也没如今天这般不给沐思绮面子。
因沐思绮哭了,叶二舅略觉得尴尬,嘴角翕翕,半晌才放软了声音,唤了一声“夫人”,停顿须臾,才继续劝道:“孩子都在呢?”
沐思绮接过绿云递上来的绢巾,拭了拭眼角,才道:“是妾身没把孩子教好,惹老爷生气,妾身甘愿受罚。”
“夫人…”叶二舅自嘲地笑了笑,扫了几个孩子一眼,神色惘然,摆手示意道,“都坐吧。既然卿儿不知道错在何处,今天我就说给你听听。你听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再犯,就算你母亲为你求情,也是不准的。还不谢你母亲。”
沐芝兰缓缓跪坐下来,垂着脑袋,心里却异常烦躁。沐思绮不是没有才德的女人,却依旧得不到丈夫的全然尊敬。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务,替他教育着孩子,平日里倒还好,撞到他发火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被当做出气包。纵然如此,作妻子的还是要顾及丈夫的颜面,就算他错了,你还不能反驳。
就刚才,叶二舅吼沐思绮时,若换做是沐芝兰,差不多就对吼过去了。谁怕谁,管他奶、奶的,先发火痛快了再说。像沐思绮这样子,沐芝兰不但做不到,还会委屈死,会憋闷死的。
叶少卿隐忍着不快,却是真心实意向沐思绮道谢。而后正襟危坐,等着聆听叶二舅的教诲。
叶二舅瞥了他一眼,眉宇间依然有几分怒色,道:“错有三。第一,错不知省,是为不自知。为人不欲求闻达于天下,但一定要反诸于身。自知方能自省,才行君子之道,不立于危墙之下。第二,有何话不可于人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掩耳盗铃之事,却如此鬼鬼祟祟,可是君子所为?连你妹妹都不如。你今年十五,到了束发之年,还整日与你妹妹嘻嘻笑笑,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你的名声不打紧,你妹妹还要嫁人呢?如此不知礼不知节,可是君子所为?第三,瞒天过海,当众撒谎,你当别人都是睁眼瞎,都是聋子任由你欺瞒?每每做了错事,都一推六二五,推到你大哥身上去。此为不睦兄长,是为不悌。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细微处见真性情。小处不着力,大处如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