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依然是那副开朗直爽的阳光笑容:“前些日子在这边贷款买了房子,就住下来了。没想到能遇到你,现在还在做雕刻…”
前辈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圣音身边的辉夕,自然,是万分惊讶。而向来冷静的辉夕,此刻也惊得直盯着前辈不放。
当然,任何人突然在街上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面孔、身材、身高、体形…都完完全全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却是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圣音低着脑袋,咽了咽口水。只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为,辉夕不是人类。
他是一年前,她照着前辈的模样和身材,一刀一刀,和着深深的爱意,雕刻出来的——木雕。
冰块从勺子上滑落,跌进橘子色的果汁中,溅起了几滴橘色的水珠攀爬在玻璃杯沿上,好像荡漾着异样色彩的水晶。
傍晚的夕阳从小吃店的大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辉煌灿烂,美得如诗如画。
但小吃店某角落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圣音坐在前辈对面,辉夕坐在她的旁边。前辈虽然面对着圣音,可目光却忍不住总看向辉夕,好像有着千言万语的惊诧却不知从何说起。
“真…真的好像哦…我曾听说世上会有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遇到了…”前辈笑得好勉强。当然,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想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墙,以确定是否大白天在做梦。
可辉夕则相反。他向来待人礼貌周到,今天却突然绷着脸,别说理睬,压根连看都不看前辈一眼,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结果,就把这尴尬的烂摊子扔了给圣音。
前辈又问:“他…不点些喝的吗?”
前辈果然很在意辉夕(没怀疑是自己自小失散的双胞胎兄弟就不错了),圣音边喝着自己的橘子汁边拼命摇手:“不用了,辉夕不爱喝饮料。”开玩笑,给一块木头喝了水,万一害他发霉了怎么办!
“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圣音。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木雕师了!我在许多地方都看到了你的作品,从事木雕行业的朋友也经常提到你。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的名字已经响遍整个木雕界,几乎无人不知呢!”
前辈笑容可掬,兴奋雀跃,好像把她当名人似地赞赏。
圣音*吸管,眼睛一直静静盯着面前的前辈,脸色微微有些羞红。
她曾经,非常非常地喜欢这个人呢。
前辈是她以前经常去买木材那家店的店员。刚开始,她只是单纯去买雕刻用的木料而已,没想到渐渐地,就被他的笑容吸引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傍晚的太阳,红红的,艳艳的,比起白天的其它时候,比起上午、中午、下午或者清晨,都更耀眼夺目,眩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她,从来没想过要表白之类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时时想着他,见到他就很开心。
没想到,有一天他却笑着告诉她:我准备要结婚了。
她惊到呆住。
依然是那个灿烂温暖的笑容,可他说出来的话,对她而言,却比冬夜的冰雪还冷。
她打了个寒颤。
从背脊到心底,通通,都被冻伤。无法复原。
前辈辞了店里的工作,回家结婚去了。
圣音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望着那块小时候父亲送给她的足足两米高的名贵紫檀木。
父亲曾经说:圣音,这是爸爸送给我家未来的小雕刻师的礼物!等你有一天成了真正的雕刻师,就用你的爱,给这块木头生命吧!
不知不觉地,她拿起锤子,走到木头前,一下一下,一刀一刀,用了整整八个月的时间,一比一的比例,将那块两米高的死木刻成了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前辈,用她所有的爱意,亲手为这份失恋划上句号。
没想到,雕刻、打磨、抛光、上色…全部完成的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个由她雕刻出来的木雕,居然动了!不仅仅是动,他还转动了眼球,用一种最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她,一步步缓缓走过来,走到她面前,突然单膝跪下。
“我的主人,很高兴见到您。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守护者,请您赐给我名字。我发誓会用我的一切来守护您,一生都绝对不离开您。”
那一秒,她双眼瞪得很大很大。
她以为,自己太爱他,而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幻觉!
可他不是前辈!这块木头虽然有着和前辈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声音——却,绝对不是前辈!
前辈,是不可能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
纵然是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神话,可辉夕,终究只是一块木头。
他不是前辈。
不是…
“圣音,有件事我难以启齿,可是呢…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看到前辈似乎面有难色,圣音忙道:“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前辈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下头恳求:“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可…我现在手头真的是非常拮据,供房子供得我实在很辛苦!可以…请你送我一件…不!就当我跟你买一件你的作品可以吗?我暂时没有钱,但只要有钱了,我保证一定立即把钱还给你。不用给我很好的,只要是你以前练习用的作品或者不要的都可以!我知道现在只要有‘姚圣音’的签名,都肯定能卖得好价钱!求求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圣音呆怔。
在她的心目中,前辈一直都是一个勇往直前、笑容灿烂的人,没想到,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居然到了要低声下气求她帮忙的地步!
她垂下头,默默地喝着果汁。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布料,她的手臂挨着辉夕的手臂。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就像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明明形影不离,始终还是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区别。
虽然辉夕可以和普通人类一样能说能动,会笑会伤,却没有人类的体温。
因为木头,是没有温度的。
只有活人,才会有温暖。
“好。”圣音不敢抬头看前辈此刻恳求的表情,只是低头喝着那杯橘子色的饮料,“我答应你,明天送你一件作品吧。”
“真的?谢谢你,圣音,谢谢!太感谢了!”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辉夕忽然张开眼睛,惊讶地看向圣音。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烂理由,答应帮人雕刻。
雕刻师是艺术家,如果只为钱而雕刻,那么在未开始雕刻之前,爱就已经死了。
雕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件死物。
圣音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只是,无法拒绝前辈而已。
她始终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喝饮料,既怕看到前辈的哀求目光,也不敢看辉夕的惊诧表情。
虽然,这家店的橘子汁一点儿也不好喝。
酸苦得让人心都痛了。
“您真的要帮那个供不起房子的穷小子雕刻吗?”
圣音盘腿坐在酒店的地板上,为刚在附近木行挑选回来的木头描绘形状和轮廓,正准备开工时,一直坐在床上盯着她的辉夕,突然开了口。
她只瞄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继续专心在木头上:“没办法,以前的作品都被臭老头卖掉了,当然只能重新再刻一个新的给他!雕个小件的作品,应该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我不是说这个!”
奇怪,为什么辉夕今天的口气那么暴躁?他不是任何时候都冷静幽雅、总是微笑得好像神一样吗?圣音皱起眉头,停下手,盯着面前的辉夕:“那你究竟是有什么不满?”
辉夕的嗓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需要为那个人雕刻!他供不起房子说明他自己没用,没做好开支计划,为什么反而要求你送作品给他卖钱呢?!”
“辉夕!”圣音突然也有些恼了!这死木头,说话越来越难听,他是要造反了吗?“你不是要服从我的吗?你不是说要奉我为主人的吗?我要给谁雕刻不给谁雕刻,也要你多管闲事了?!”
辉夕的理由充分得很:“我是你的守护者,不是你的佣人!守护者有义务在主人判断不当的时候阻止主人的不智举动!”
“什么判断不当!什么不智举动!我只是随便刻个东西送给我想送的人,有那么夸张吗?!”圣音气得跳起来。这得寸进尺的臭木头,肯让他天天跟着自己就够他偷笑了,居然连她的私事也要管,太过分了!
“有!”辉夕第一次激动地吼起来,“因为你喜欢那家伙,所以才想给他做白工!”
这句话一出,好像一把巨大的锤子,狠狠一击,重重敲打在圣音的胸口。
虽然只有一下,却心肺剧碎,肝肠寸断。
她垂着头,呆呆地立在那里,从额头到脚后跟,全部都滚烫地几乎要活活烧成灰烬。
辉夕他…他居然——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她喜欢孟前辈…
圣音好像突然呼吸不上来般,张开口拼命喘息,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抓得很深很深,十指深陷,可内脏还是痛得几乎失去意识。
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单恋而已,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妨碍到任何人。现在都已经走到失恋的结果了,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个所谓要守护我的家伙,却要这样伤害我呢…
“圣…”看到她痛苦的表情,辉夕的眼里也泛起淡淡的悔意,刚想开口,却被她夺了声势。
“笨蛋!”
圣音气得跳起来吼叫,撕心裂肺地,用沙哑的声音吼叫着——
“你少不自量力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什么所谓的守护者,全都是你自己说的而已,我听都没听过!就算我真的喜欢他,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将所有的怒火变为咆哮的力量,圣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喊道:“不要忘记,你、只、是、一、块、木、头、而、已!”
眼泪,随着骂声不自觉地流淌出来,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心。
也模糊了,眼前的辉夕。
辉夕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枣红色的眼眸睁得很大很大,怔怔盯了她许久,好像瞬间被切断了生存的脐带般,惊讶、悲伤、迷惘、绝望…所有一切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痛苦,突然都凝聚在那双暗红的眼眸中,让它从迷人瑰丽的色彩变成一滩死血般的浊色。
可这仅仅是一瞬间。
因为很快,辉夕又垂下了细长的睫毛,暗淡模糊了所有。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过身,默默地走出了酒店房间。
“砰。”
简单而伤痛的一声。
既没说要去哪里,也没说要去做什么。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一直到清晨,他才又悄悄地打开门,回到房间。然后轻手轻脚地提起自己床上的枕头和被褥,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担心得一夜都睡不着的圣音缩在被子里,暗暗哭泣。
自从一年前他出现之后,就从来没离开过她身边超过五米的距离!这是第一次,他离开了自己这个主人,离开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不起,辉夕。
圣音默默地在心底向辉夕道歉。
虽然我总说你只是一块木头,或者拿你是木头的事来欺负你。可这次,我真的是说得太过火了。
或许,我也只是一个被你宠坏了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辉夕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除了沉默不语,其他的事都依然细心帮圣音打理周到。
圣音一边啃着早餐一边装作无事般想逗他说话,可除了必须的回答外,他都不理睬。而且全部的回答都只局限在“嗯”、“好”、“知道了”这种根本没有感情的语调。
这死木头,给台阶下还不下,难道非要她开口认错才行吗?明知道她天生脸皮薄,真是气死了!
午休期间,圣音去见孟前辈,辉夕没有跟在她身后。
将雕刻好的木雕送给前辈时,前辈非常开心,反复地道谢。她却心有愧疚。
其实不该送给他的。
那是一件失败的作品,根本没有生命。
因为雕刻的时候,她满脑子只想到离开酒店的辉夕,根本没有心情认真在木头上。这样的作品,卖了出去,也只会侮辱了“姚圣音”这三个字。
可前辈居然不在乎,笑道:“没关系,只要有你的名字就是名作!放心,肯定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圣音觉得有些迷糊。
只要有她的名字…
辉夕说得对,这是相当不智的行为。
自己,不该意气用事的。
应该好好向他道歉,毕竟是她先说错了话,因为他从不违逆自己,总是把她当女王般地照顾服侍,自己却变成一个得寸进尺的任性丫头…
幸好下午回到学校时,辉夕已经又立在教室门口等她了。
圣音有些腼腆,又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拉住他衣袖,努力抬头望着他那双细腻无尘始终带着温柔神色的枣色眼眸:“辉夕,关于昨天的事…”
辉夕静静凝视着她,略为弯下高大的身子,凑近她身边仔细聆听。
她面色涨红喃喃道;“辉夕,我…我是想说…”
“叮——!高一4班,姚圣音同学!你家有紧急电话找你,请马上到校务室接听。重复一遍,高一4班…”
紧急电话?谁打来的?
圣音茫然地望了辉夕一眼,他微微一笑:“先去接电话吧,放心,我又不会消失。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嗯,他说得也对。反正迟点道歉也没关系。
圣音跑到校务室,提起这个阻碍了自己和辉夕和好的电话,张口就吼:“喂?谁啊?”
可当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时,她整个人如被雷劈中,再无法保持冷静。
“圣音…圣…你快回来…求求你…拜托…我…我被高利贷的人追到了…他们说如果还不起钱就要我拿命来抵债…求求你…我只能拜托你了…你快回来…我…我被他们打得不行了…”
圣音扔下电话就冲回家。辉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仍是紧跟在她身后。回到家,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屋的狼藉,家具电器能搬的被搬走,不能搬的则被砸得破烂,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垃圾。
圣音的父亲倒在地上,被打得一身都是血,伤口多到数不清。而身为木雕师最重要的手,也被折断了三根手指。
高利贷只留下了一句话:“这老头儿连本带利共欠了我们三千万,本来今天就该还的。不过他说他女儿是著名雕刻师姚圣音,可以帮他还这笔钱。所以我们就大发慈悲,多给你们三天时间。记住:只有三天,准备好三千万!别想逃,也别想报警,我们可是有借据在手的!否则就把你们父女俩变成深海浮尸!”
白痴!
圣音看着地上那个一身是伤、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真的是——好白痴啊!
酗酒就算了!赌博就算了!把她的作品全卖掉,甚至连妈妈的遗物也卖掉,都算了!
为什么,要去借高利贷呢?!
三天。
所有的木雕作品都被卖掉了,怎么可能在三天时间里凑出三千万这样的巨款呢?!即使她名声再大,作品也没到千万级的水平啊!只有三天时间,自己就是神仙降世也不可能变得出三千万出来啊!
拿出所有剩下的钱,圣音将父亲送进医院。
看到他憔悴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吊着点滴,满身都是伤,连最重要的手指都毁了。她才突然发现,他瘦了很多。
木雕师看起来是艺术性的工作,其实很费体力,尤其是臂力。常年累月下来,人会变得很结实。
可看到他现在这模样,和当初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闭上眼睛,突然好后悔。
为什么,面对一味沉迷在赌博和酗酒里的父亲,自己没有全力劝阻他呢?
就算他是一个听不进去的人,就算他只把自己当作生财工具,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根本不理她。
可是自己,也该好好劝他的。
医生说,他不仅仅是身体外伤严重,还酒精中毒,需要长期住院观察。
连活不活得过三天都成问题,居然还提以后!
圣音和辉夕回到那个乱七八糟的家。辉夕收拾着满地的残碎,她则钻进工作室,全力开工。
三天时间,雕刻出一个价值三千万的木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可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就算不可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辉夕默默地在旁边帮她。他虽然不会雕刻,可这一年来寸步不离地跟着圣音,已经对各种工具和使用方法略知一二。他会帮她打磨雕刻刀,还有准备三餐、宵夜和饮料,圣音累得两只手抬不起来时,他还会兼职按摩。他的按摩技术是超一流的,比店子里的按摩师还厉害。
圣音一边享受一边赞叹:“辉夕,我看干脆让你去按摩店工作算了,没准赚的钱比我做木雕师的还多。”
她真是爱死他这双天才大手了,软绵舒服又有力,根本不像木头做的。
辉夕却出乎意料地沉默,手上力道虽然没停,却一直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
那双枣红色的眼眸,又暗淡成了死血般的污色。
圣音突然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辉夕。
对不起,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开口告诉你呢?
虽然你只是一块木头做的。
可同时,你也是在我满满到溢出的无限爱意之下,用了这一生最深刻的感情,创作出来的生命啊…
“不做拍卖,而是直接出售给我们店里?”
当圣音和辉夕带着她花了三天时间、几乎不眠不休雕出来的精品去到全国最大的木雕行时,与其说她是没有信心,不如说,她很清楚自己的作品有多少价值。
她虽然被誉为天才,可终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雕刻师。
离千万级的顶级大师水平,还是差得很远。
店员将她的作品带进了鉴赏室,然后叫来了店长和鉴赏专家团,在花了近两个小时的鉴赏和讨论后,他们开出了认为最高的价钱:“三百万吧。”
三…百万?
听到这价钱后,圣音惟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店长怂恿她:“如果姚小姐觉得这价钱不理想,可以由我们负责给您开拍卖会,那样价钱会更高。您的作品现在市场价格还很不错,这作品制作十分精美,雕功漂亮,就我个人估算,甚至卖到个五百万也很有可能。”
圣音彻底绝望了。
五百万?
要六个五百万才是三千万啊…可她又哪里还能在一天内再变五个作品出来?
圣音心灰意冷,身子一软,往后倒去。一只手臂从后面扶住她的身体,把她收纳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圣音抬起头,看到辉夕低头朝她微微笑着。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柔和细腻,明明是没有温度的木头,可他的笑容,却总是温暖地会叫人掉下眼泪。
她无助地望着辉夕,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眼角涌上一种热度,眼看就要化成泪水溢出。却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刻,这一秒——
辉夕凝视着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好像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他抬起头,对鉴定团和店长喊道:“请慢。”
圣音靠在辉夕的怀抱里,看着他非常坚定地伸出另一只手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然后“哗”地一声,拉开衣服,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肤。
“请各位鉴定一下,我值多少钱?”辉夕抬头挺胸地,那双枣红色的眼眸中,闪着与人类截然不同、无以伦比的一种光华。他用低沉悦耳的嗓音陈述,“上好紫檀木制作,全手工雕刻,姚圣音作品,一个会走会说话的木雕…”
他顿了顿,望向怀抱里的圣音,微笑如常,带着如风似水的无限温柔:“别说三千万,就是三亿也不是问题吧?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木雕师。”
辉夕笑得非常俊美温柔,可圣音却突然全身颤抖起来,而且抖得很厉害,手指沁凉得没半点儿温度!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难道,他要把他自己给卖掉?!
可辉夕的眼中有种彻底豁出去的觉悟。他抬起手臂,主动送到对面那些鉴定专家面前:“诸位都是专家,鉴定后就会知道,我确确实实完全是木头雕刻出来的。”
不…
圣音倒在辉夕怀里,几乎呼吸不上来,整个胸口都在震荡,痛得难以言喻。
不!不可以!如果把他卖掉,如果…
鉴定专家们好像觉得这是一场天方夜谭的无稽笑话,可出于好奇心,其中一个鉴定专家真的抚摸到辉夕的手臂上。
“这…这种手感…”专家好像大白天见鬼一样,露出惊恐的眼神。也不等辉夕再招呼,忙冲到他前面,又是*的身体,又是*的脸。
见到他如此惊恐的神色,其他几个专家和店长也纷纷跑上来围着辉夕抚摸。他们好像一群抢夺玩具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将圣音硬挤开到一边,不停地又摸又拿工具照辉夕,好像他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极致艺术品。
不。
她说错了。辉夕本来就不是人类,他是木头做的。
可到这一刻圣音才知道,其实自己——从来就没当过他是一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