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那副。这位小哥要买?”
花重阳默然摇头,凝视画幅许久,转身走向对面的面摊,摸出荷包: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

  花初雪

  牛肉面分大碗,中碗,小碗。壮汉吃一个大碗,一般人一个中碗,而大姑娘小媳妇孩子之流,一个小碗也就足够了。小二站在桌旁,等着花重阳开口是中碗还是小碗,她却笑笑:
“给我来个大碗吧。”
……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赖?
然后小二端上面,很瞠目结舌的看她将大碗面扒个底朝天,温和道:
“小二,结账。”
小二一脸震撼还没缓过来:“……这位客官,咱们大碗的面钱是十文。”
“十文?小二,说话要讲公道,整个杭州大街小巷,我就没吃过十文的大碗面。”花重阳一副“我很讲道理”的模样,笑笑的扬眉跟小二讨价还价。趁着小二被她超然的赖账态度忽悠蒙了的时候,她扔下几文钱拍拍屁股就要走,然后就见那小二很倔强的冲上来扯住她的衣袖:
“客官!”
刺啦——
花重阳那只本来就已经开线的袖子,被扯下半只,飘零在风中。
小二吓傻了眼,花重阳心里窃笑,却佯装出怒意,转身手腕一翻捏住小二手腕:
“小二,我这衣服少说也值五十文。”
“……”
小二这才明白过来,他今晚其实是碰上想吃霸王餐的了眼前这个说话和气眉眼常带笑的秀气哥哥,其实很是个很会赖账的……赖皮?
“拿不出来?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衣服早就褴褛不堪,就差小二这一扯了,花重阳说着,重新走回桌旁,“这面钱赔我就好了。”
长手一捞,桌上面钱重归荷包,花重阳径直转身,不管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小二,却在这时候听到隔壁馄饨摊儿上俩人的议论声:
“……今年的武林大会,可是热闹了。”
“是啊是啊,不光宁静王和静王世子大驾光临,纪崇也来了。对了,还跳出个莫名其妙的花重阳——听说是花初雪的女儿!”
花重阳脚步一下停住,忍不住竖起耳朵。
“是不是真的啊,听说那个花重阳长的像个叫花子,还是个卖包子的。”
“兴许是丐帮的?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骗子?!”
“……”
花重阳忍不住抽抽嘴角,回头看看馄饨摊儿上一胖一瘦俩人。她只记得自己是去卖炸糕的,不知何时变成卖包子的,而且还加入了丐帮?所以这才叫人言可畏吧,估计接下来,人家又要讨论到她的爹是谁的问题了。
果然,那个胖子吞了一口馄饨,叽叽咕咕把话题绕到花重阳的爹身上:
“……就不知道,这花重阳到底是谁的种了。当年花初雪背叛师门,连她爹花春堂都不顾跟炎昭跑了,听说俩人也好不过半年炎昭就扔下她另寻新欢,倒也没听说过俩人有孩子啊!”
花重阳默然。
原来天下人人都知道,她娘花初雪曾经跟炎昭那个“魔头”私奔……
“就是就是!炎昭后来还自宫了,谁知道他之前能不能生!说不定就是因为不能生才找个理由进了兰影宫!这样看来,花重阳肯定不是炎昭的种了!”
“那肯定就是纪崇的了!”胖子一拍手,乐得跟自己找到了爹似的,“你看那花重阳,长的可不怎么样。想当年炎昭也算是武林第一风流美男子,要不花初雪能看上他?要真是花初雪和炎昭的种,怎么会长的跟乞丐似的?看她身条儿倒是不错,长长一条,倒跟纪崇年轻时像得很……”
瘦子打断胖子的话,急急插一句:
“哎~那倒未必!这花重阳倒是有一点挺像炎昭的!看她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不是跟炎昭后来一样吗?兴许花重阳的爹就是炎昭!哈哈哈——”
“彭!”
笑声止住,瘦子手里的碗被砸成碎片,汤汁流了满桌。瘦子空了的手还举在半空,目瞪口呆看着站在一旁冷笑的花重阳。
“刚才是哪一位说,花重阳的爹是炎昭?”
花重阳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表情则是要笑不笑,跟刚才对着小二耍赖的表情一模一样。她个儿几乎跟男子身高相仿,加上肩宽,夜色昏暗,亦看不她脸上女相,因此竟然把胖子瘦子一下给镇住。
“……哪一位说的,还请再给我说一遍。”
还是要笑不笑的表情,她慢慢又重复了一遍。瘦子似乎是被吓傻了,竟然真的,哆哆嗦嗦又开口:
“……花……话重阳的爹是……是炎……”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花重阳一拳挥过去将他甩到墙上。
一阵噼里啪啦哐啷的拳打脚踢声间杂人的哀嚎求饶声中,隔壁牛肉面摊儿上的小二打了个哆嗦,伸手捂住眼不忍再看。
这年头,真正的狠角色,总是爱装斯文……小二一边感叹,一边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啊幸亏,他只是在我们这儿吃了个霸王面而已……
打完了人出完了气,临走时,花重阳掏出荷包掂量掂量,连荷包加里头八个铜钱一并扔给那胖子:
“得罪了。这些钱,给你兄弟治伤吧。”
……得罪了?
胖子不敢不接,也不敢开口跟花重阳确认刚才她说的是不是“得罪了”这三个字,只是捧着荷包靠墙角站好,看她轻轻抖着手腕,晃着脚步慢慢走远。
风有些凉,月色朦胧,而花重阳的背影,看起来着实有些萎靡有些失落有些……无助。胖子只能理解为,那是她打人打累了。路人想必都知道这是江湖寻仇挑衅的,无人敢管,挨了一顿好揍的瘦子哎呀哎呀呻吟着,向胖子伸出手:
“……你好歹……拉我一把啊……”
捧着荷包的瘦子还在看着花重阳的背影出神,愣怔许久才小声嘀咕出来:
“……三猴儿。”
“什么?老子今天真是背到家了,吃馄饨也招来一顿老拳……哎哟!疼死了!”
“三猴儿,”胖子定定神,在墙根蹲下,眼神还是有点愣愣的,对着瘦子小声道,“……你说,刚才打人的,是不是就是花重阳?”
瘦子怔了一下,怔忡的点头:“兴许呢……”
“那你刚才看到没?”胖子神情一下激动起来,“我只借着光偷偷的瞄了一眼,可也看了个差不多,刚才这人的模样长的……兴许,兴许她爹真是炎昭呢!”
“……”
“真的,你看那双眼,看那身条儿,看那副冷笑的样子,真是,啧啧……你干嘛,你戳我干嘛,你不嫌手疼了?”
“……胖哥,你,你别再乱说话了,这世道乱……”
“我没有乱说,你是没看到,我可看的清楚……”
瘦子无力的闭上眼,颤巍巍抬起一只手:
“胖哥,你,你先回头看,回头看看……”
胖子脸登时绿了半边,直觉到,花重阳肯定又回来了,可是他慢慢回头,看到的却是个深蓝衫子身形修长的斯文年轻人,脸埋在阴影里,淡漠又彬彬有礼的问一句:
“这位兄台。”
胖子哆嗦着咕哝了一声,情不自禁往墙角凑了凑……这不是刚才那姑娘的同伙吧?
“不必害怕,”蓝衫年轻人近了一步,手指向他怀里,“在下只是想问一下,你怀中的那个荷包,可否出让?”
……啊,不是打人,是劫财……可是要是不给,估计接下来也会打人……所以,胖子老老实实的,将怀中荷包递了出去。
蓝衫人接过荷包,看了一眼塞进怀里,拱手礼貌的道别:
“多谢,那告辞了。”
“……”
……他说的是,多谢?
胖子无言的,又一次目送一个背影离去。
……这年头,打人的和抢劫的,都这么有礼数么?
打完了人,花重阳才觉得自己把人打得有些冤。
从五岁开始懂事,她就知道自己身边没有爹。但那时候她娘花初雪还活着,总是告诉她,她有个天底下最出色的爹,他爹是天底下长的最好看的男人,随便一笑就能倾倒天下人……
只要一看花老娘一脸花痴的表情,花重阳就很清楚的知道,她娘就是沉底被她爹倾倒了,而且倾倒之势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把自己弄得家破人亡一命归西呜呼哀哉,甚至直到她六岁,花初雪重病的时候,临终把她叫到身边还是这么一句:
“重阳,你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等我不在了,重阳,你若是再见他一定记得替我告诉他,我一直不后悔跟了他。”
可是直到咽气花初雪也没说出要去哪里花重阳才能找到爹,而花重阳也不敢多问,于是她只能跟着老和尚德蕴去了少林寺。以男孩的身份在少林寺呆了两年多,九岁的花重阳即使剃了光头也渐渐掩不住越发显眼的女相,于是德蕴便把她又送回武当,交给了纪崇。
从那时候,花重阳便开始为“爹是谁”的问题跟人打架。
所以,瘦子很冤,她娘确实是跟人私奔了,而且背叛了师门家门;然后又被人甩了,而且被人甩了之后,还为情所伤积郁成疾死了。
她有什么可气的呢……
人家说的,其实大都是实话。
脚步顿顿,花重阳有气无力的抬头。
前头便是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安阳街,拐出安阳街,是赤阳道,赤阳道上便坐落着杭州城里最大的青楼:青楼。
青楼楼主叶青花,正是花重阳今晚出来要找的人。
而眼前的安阳街上,此刻走满了人,放眼望去,人人都是一脸喜气。刚过完年不久,年味浓重,片糕麻糖瓜子蚕豆栗子糕玫瑰饼糯米糍小孩玩的扎飞镖送糖人的玩意儿,摆了满满一街,花重阳打起精神,汇进拥挤的人群,随着人流往前。
一路挤过去,满怀的郁闷也差不多该挤没了吧?
可是挤出人群,她仍是孑然一身立在已经人迹阑珊的大街上,听着身后远处模糊而欢快的人声,又开始发愣。
在人群中,再热闹也是借着别人的热闹,一旦走出来,她也只剩了一身寂寞而已。花重阳一个人静静站在街尾,心底渐渐渗出让人不爽的郁闷。
除了她,还有谁记得,今天是娘亲的祭日?不知道她那个叫炎昭的爹,那个抛弃娘亲为了别的女人自宫的浪子,那个娘亲至死不悔跟了他的男人,今天可会略微的想起娘亲一些?
夜幕越沉,天上透出淡淡的彤色,转眼间,细小的雪屑缓缓飘落。老天真是应景,今年的第一场春雪,想不到竟然是在今天落下。花重阳擦擦开始冰凉的手臂,拍拍有些僵冷的脸,忽然兴起一股想喝酒的冲动,这股冲动强烈到让她一转身,然后径直走进了街尾一直很出名的酒铺子,“半帘醉”。
半帘醉,半帘醉,半卷残帘半掩醉。
安阳街上的半帘醉酒馆,门口吊着半张细密青竹帘,一年到头帘子里往外飘着酒香。半帘醉对面则是一家茶馆,名为“半帘醒”,门口也悬着半张竹帘,一年到头往外飘着茶香。两家铺子中的酒香茶香在街中混杂,变成一股奇异的香气,勾着人往里走。只可惜这两家店的老板脾气似乎古怪,铺子三天两头不开门,即使有人砸门买酒也不理,以致门前生意冷清的出奇。
年后的初九,别家铺子关门的时候,半帘醉反而开了门。
反正没钱,进去试试运气,运气好的话喝一场霸王酒,运气不好被人撵出来,她正好直接去找叶青花诉苦。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花重阳走进半帘醉,先觉得扑面而来的一股暖气。在一张桌前坐稳,她边暖手边等着小二来招呼,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朝着柜台后高喊几声,亦不见人来。
等了足足有两刻钟,她已经把挂在墙上的字画都看了一遍,耐心到头。花重阳火气上来,抬脚往铺子后面的小院走去。

  祖咸

  越走越怪。
看似小巧的庭园,却开阔的惊人。一条长长的回廊,两侧竹影静伫,新雪渐渐覆盖残雪,偶有簌簌的雪落声,是承受不住雪重的竹竿弯倒致使积雪坠落,循声望去,可见坠落的雪块连成银色一线。
四周一片寂寥。
花重阳心里暗叹,连她家祖传的,一向寂寞又破败的花间园,看起来都没有这么冷清。再走再走,愈走愈深,最后看到一个不小的湖,走廊一直连到湖心亭上。
花重阳停住脚步。
湖心亭下悬着两盏大红的灯笼,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红纸映出朦胧的红光,影影绰绰的照出亭里的人。她远远的站着,隔着越来越厚的茫茫白色雪幕,看着亭里坐着一个身披白裘,举着酒杯的男子。
看着看着,她渐渐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找茬砸店的。
没有风,雪花缓缓的沉沉的往下飘,湖上一片苍茫白色,亭上也压满白雪。庭园空旷干净的像一片苍白的影子,只在湖心亭上一团温暖的红光,一个模糊的人影。花重阳抬抬冻得有些麻的脚,沿着曲折的竹桥小心走过去。脚底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惊动了亭中似在假寐的人。
窝在椅中的男人慢慢站起身,一手酒杯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出亭外。
能将厚密蓬软的狐裘穿的这样好看,也唯有这样修长如玉树的男人了。淡淡红色烛光笼罩,墨黑长发散乱的披在雪白的狐裘上。寂静的雪花落在男子裘衣的貂领上,随即被呼吸的白气融化为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简单一个裹着狐裘高挑身影,惊艳了漫天风雪。也令自认阅人无数的花重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可是过了许久,男子的脸才从白裘衣领中抬起来,微微挑眉,似看非看的对着花重阳:
“……是谁?”
花重阳顿时有些小小的失望。
事实再一次证明,很多人是只适合从背后看的。
方才远看,能觉出这人仿佛一身风华,但近看他的五官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尤其声音嘶哑又带着不讨人喜欢的醉意,这么想着,她清清嗓子,扬高声音:
“你是店老板?店门开着为何没人招呼?”
“……招呼?呵。”男子轻轻笑了一下,偏头似乎在想什么,半天转过脸,语气转为清冷,“我今日有些头疼。你先下去吧,有事明天,咳咳,咳,明天再来说吧。”
“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花重阳走进凉亭,一脸找茬的冷笑凑近男子,“我的心情今天被你搅坏了,明天谁还会——”
话忽然停住。
她怔怔看着眼前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男子似听非听的垂着眼,一双眼梢修长如墨,秀美的眼睫也随着微垂,微微翕动,便可看到他眼中幽深如湖的横波,像是能把人纠缠住窒息直到淹死。
……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男子慢慢抬眸横了花重阳一眼,然后一双丹凤长眼缓缓张开,眉梢挑高。
花重阳呼吸又是一屏。
手指上捏的下巴单薄的像是要被捏碎,加上方才那个倾国倾城的朦胧眼神,花重阳只能怔怔的,任由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腰软软使力将她拉近,薄薄酒气迎面而来: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冰凉的手触上她的脸,花重阳浑身一战。男人的手怎么会这样冰冷?如果不知道,大概会以为是冰贴在脸上。她怔了一下,拿开男人的手:
“你说什么?”
“又是做梦——”话在中间顿住,男子蜷着手指捂住嘴,微微弓着背,猛烈的咳了一阵,一把凌乱的青丝被抖垂到脸前,咳完之后,男子随即站起往后一步躬身靠着湖心亭朱红的廊柱,那副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混江湖原则之一,闲事少管。
花重阳看看那个转身又开始咳嗽的倒霉病秧子,忽然觉得离他远点为上: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要转身。
可是刚走出一步,她又听到那男子在她身后模糊问了一声:
“……花重阳?是你么,花重阳?”
脚步一顿。
她讶异的转过头,对上一双似睡非睡的长眸。
男子唇边一抹笑,凝视她片刻,随即靠在亭下柱子上,缓缓合眼像是睡着。厚密白裘垂落在地上,他身上只剩了一袭轻软的灰色单衣,仰着的脸上满是疲倦。
是好奇还是怜悯,向来少管闲事的花重阳忍不住又走近细细打量他。
这人……是在哪里见过么?
宽正平坦的额头白皙如玉,长眉接入鬓角,一双细长眼,眼梢微扬,挺括的鼻,薄薄的唇,下颌尖若刀裁,发如墨染。
那双眼闭着,便是一张普通的男人脸。
可是方才睁开眼醉意朦胧的时候,他横她一眼,就教她移不开目光。
用一条帕子遮住脸只留下那双眼,拉到青楼去说不定可以卖大价钱。花重阳忍不住心里恶意的想着。青楼楼主叶青花连她这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角色都要利用,何况这人有一双极美的眼?
正想得发呆,见男子眼睫轻轻翕动几下。花重阳连忙移开目光,等转回来,就见他挑着眼梢模糊瞟她一眼,不耐烦的抬起衣袖随意的挥了一下:
“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而后复又阖上双眼。
大约是忽然生出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慨,花重阳犹豫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狐裘给那男子披上。狐裘厚密轻软,料想应该很暖,但也不过离开男子的身上片刻,花重阳无意中触到男子的指尖,却觉得他已经冰凉,冰的她一颤。
然后她直起身,看着厚密的狐裘下那张安然无波的睡容,心里忽觉这一趟走的有些可惜。
……所以她折回去,拎起石桌上剩下的半坛酒,往外走去。
青楼是一座名字叫“青楼”的青楼,而楼主叶青花,向来以此名字为傲:
“开青楼就开的大大方方,起个名字叫人一目了然,别弄什么醉月楼啊怡心院的,老娘装不来那风雅!”
从幽静偏僻的后门钻进去,便是与后门连着的一条小路。小路贴着青楼的围墙,花重阳一手拎着酒坛走过去,隐约听到远处春湖上临春楼里的管弦乐声。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在眼前……”
隔着重重枯枝败柳,春湖上的灯光远远闪烁,更反衬出这围墙下的幽暗僻静。倏然之间,窸窣的声音响起,花重阳将脚步放慢,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谁知道这幽暗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又是咯吱一声。
声音响自前头的月桂树后,花重阳握着匕首的手蓦地收紧,还未来得及出手,一个身影从月桂树后头出来,一边带着骂骂咧咧:
“死老猫!又让你逃了!看老娘下次捉住你剥了你的皮!”
熟悉的声音叫花重阳舒了口气,收回摸匕首的手,放轻脚步往前朝着背对她的身影开口:
“青花。”
“啊——”
“别叫别叫是我!”
伴着长长一声尖叫,叶青花飞快转身,待看清了来人是花重阳才停下尖叫开始骂人:
“想死啊你!忽然在人背后出声!差点把老娘吓——”
对面楼上透过来灯光暗淡,可是借着幽微的一点灯光叶青花看清了花重阳的神情,嘴里的咒骂蓦地停下,抬眉凝视她片刻,忽然改口:
“你没事吧?”
“嗯,怎么了?”花重阳漫不经心应着声,抬起手中的酒坛冲她微微一笑,“哦,对了,我带了一坛酒,你有酒杯?”
叶青花还是挑眉,许久才无声叹出一口气,点头转身:
“走吧,去我房里。”
层纱叠缎的套间大红绣蝶桌布,一盏烛台摆在里间与外间相隔的帘幕下,远远烧着。叶青花摆出两只酒杯,花重阳抬起酒壶斟酒。酒香汩汩涌出,花重阳将酒杯递到叶青花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
“来来来!青花,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她仰头干掉杯里的酒,随即回头看看:
“有些太冷清。把阿大小二小三她们叫来?喝酒人多才热闹!”
叶青花何等精明,端着酒杯细细察看着花重阳微勾的唇角:
“这酒着实香。”
可是她低头抿了口酒,脸色刹那间变得古怪:
“我纵横杭州城三十余年,从未尝过这种酒的味道。”
花重阳看她一眼,自顾自斟上酒,还是浅勾唇角微笑:
“安阳街头的半帘醉里,在那个门前头走了几年从来没进去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酒。”
看叶青花脸色又变,她还是微笑:
“不光酒好,人也有趣。刚才我进去,碰到一个醉了的人,着实有趣——青花,你应该知道他吧?”
要不然,脸色怎么会变了又变?
叶青花迟疑一下,放下手里酒杯,郑重看着花重阳:
“……那人,可能是神医祖咸。”
祖咸?!
花重阳也讶然。
江湖成名十载,据说可以“医生死”,但从不轻易露面的神医祖咸?连他也来杭州凑武林大会的热闹?疑惑越深,她忍不住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