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熬出清甜的水,滚烫滚烫,冲着干干脆脆的绛紫茶叶。然后看着那金黄色的水逐渐变幻成艳丽的紫红。
涩涩的,有着清甜和芳香的茶。我一整个夏天都在喝着,说是清热去火。嬷嬷备下了小壶,装满了茶,随我走哪里都可以喝。
我端起一杯,只闻异香扑鼻,并不是熟悉的味道。
抬眼看去,皇上那一直迷蒙的眼睛此刻却是精亮锐利,直盯着我,再怎么掩盖,也是一脸玩味。
我这时却是定下了神,举杯道:“谢皇上赐茶之恩。”然后一饮而尽。
皇上端着茶杯看我。我的干脆倒是让他稍稍意外,拧着眉,转而又笑了。
他放下杯子,握住了我的手,牵我过去。我非常温顺地由他牵着,在他脚边坐下。他的手温柔慈爱地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头发。
“你长得和你母亲不是很像。”他似乎很遗憾。如果他想在我身上找母亲的影子,他当然会遗憾。
母亲,母亲的美貌曾经惊动南北,大街小巷,人人口中流传。我只继承了六、七分,倒也自认容貌算是秀美端庄。只有睿,将母亲的神采一一拓印下来。
我叹了口气,“是的,臣女不是阮紫钰。”
皇上慈爱地抚着我头发的手停了停,收了回去。
“不。你像她。”
我冷冷看他。
“你像她,温顺中藏着叛逆,柔弱中蕴涵坚强。你果真是她的女儿。”
我低下头去。
母亲亦说我像她,“你像我宁折勿弯,这很不好,要圆滑变通才是。”
皇帝轻笑道:“你不说实话。”
“念儿句句实话,绝不敢欺瞒圣上。”
“就没想过我会在茶里下毒?”
我做低眉顺目状,“念儿不怕。皇上要杀念儿的话,就不会上绛紫茶。皇上当年亲口说过,绛紫由黄而引蓝赤之纯,乃茶中澄净极品,若玷之,则毁茶灵。”
绛紫打泼了,染上我洁白的衣袖,紫红一片。他也在这血腥的紫红中恢复了王者的冷漠和理智,他现在像个操纵我这样的小人物的生死大权的王了。
“你母亲去得太突然了。她一定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却没有时间说吧?”他注视着我。
我安安静静听他说话。这个老毒物,他在我周围踱着步,思索着该从那里咬第一口。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的,知道的事情多了,并不好。尤其是,本来不处于纠纷中心的人。”
我依旧低眉顺目。他说话真含蓄,和许成一样。自我有记忆以来,这个皇叔就是这么阴沉,阴沉到我简直不敢相信温柔的弘和开朗的焕是他的儿子。
我掉下了眼泪,一是因为需要,二是因为的确悲伤。
母亲已死,她卸下的重任都要由我承担起。
“皇叔,这也是念儿的遗憾。母亲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念儿惶恐得很。”
我低头抹着眼泪。
他转过来定定看我。我也定定看他。我怕他,可我没有办法,豁出去了。
“念儿,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孩子,有句话要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千万别要拿了去了。”
我伏拜了下去,“皇上的教诲念儿牢牢记心里了。”
他笑,“这样看来,你还真像你娘的孩子。起来吧。”
我累得浑身无力,背后已经湿透。走出殿门,风吹,透心的凉,让我不住打颤。
身后殿门合上,将阴暗和死亡的气息封锁了起来。我有种自鬼门关游历一遭的后怕。那一刻特别想见睿儿。
我可怜的弟弟,我现在就只有他了。
一进家门,就有东西撞进怀里,不是睿儿还会是谁?
睿儿焦急地问:“姐姐,你没事吗?皇帝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低头一看,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安慰他道:“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睿儿抱紧我:“姐,娘已经走了,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我一声叹息:“不离开。”
父亲在一旁看着,表情高深莫测。他什么都没有问,又转身回了灵堂。

第4章

母亲走后,我只觉得顿无生趣。
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哭哭笑笑一生,最后不过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麻麻木木结束。痛沉淀积累下来,情绪也冷了下来,一时似乎已经找不到什么可以激动的人和事。只觉得世事如此乏味,十五年就已经品尝了个遍。
整个王府都沉浸到一种委靡的状态里,即使是大白天也都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父亲幽居着,不上朝,连孩子们都不见,我也不见。我听下人在说,最近王府周围似乎多了些奇怪的人。
我披着发抚着母亲留下来的古琴,全是断音。风舞满园的荷,如同鬼魅。娇媚的夜,冷冷清清的人。
睿自案前抬头,问我:“姐,我现在习字,将来用来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做什么?
如果他能顺利长大成人,他自可以大展拳脚,一出我们此刻所受的种种怨气。到时不管是惩奸除恶还是出气泄怨,都无人敢对我们说什么。
我将他揽到膝边,为他擦去额上因为认真写字而出的汗,对他说道:“睿儿想做什么人?”
睿儿想了想,说:“我只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将来住在一座玲珑庭院里,日日陪姐姐弹琴作画,七夕郊外放河灯。”
我点他小鼻子,笑道:“贪玩!”
睿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轻轻吻他,他短短胖胖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颈窝,像只粘人的猫儿。
天真无忧的他听不到我叹息。
过后的半年都是这样平静压抑地过去了。父亲在母亲下葬后就染上了风寒,本来以为是小病,没想竟然越来越重,天转冷时,已经卧床不起了。
我想母亲的死对他打击还是太大了。他必然是深爱着母亲的,为着这点那点的原因,不能再去爱她。如今她已死,爱也就再无需掩饰住。
新侧妃日日侍奉在床边。那么年轻的红颜,就要这样凋谢在这深院里。委实可惜了。
可我呢?我何日又能自由地走出这深院?
父亲其实早已有两年不再上朝,家中在丧期,自然也没有应酬来往。整座王府都很静。
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大年过后是元宵,外面热闹得很。睿拉着我的手,像我小时候缠着弘一样缠着我,“姐,外面有花灯,是花灯。”
“不行。”我说,“不安全。”
“我们都半年没出去了。以前还会上上香,可这半年连门都没出!”他同我耍浑,扭着手,又来扯我衣服,我的长袍宽袖给他扯得松松的,他就扑上来搂着脖子。这个小东西给憋坏了,一出去就要野的。
我看外面给灯照得透着橙黄的天,也心动了。拧他一把,“叫嬷嬷拿上次那件男装来,带上阿铁,这才可以。”
睿欢呼。
夜,已经被各色的花灯点亮。那一点一点,一团一团柔媚的橙黄下,是张张欢愉的笑脸。和乐升平的夜,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里,那些崭新的衣,红润的脸,灿烂的眸,多情的调,都在盏盏花灯的烘托下染着满足和安逸。
我换了男儿衣服,带着睿儿去梨园听戏猜灯谜。
那小桃红好口齿,紫云烟好扮相,两个名角一个娇柔美人,一个伶俐红娘,你唱我舞,搭配得天衣无缝,底下叫好连连。
听完了戏,睿儿闹着要去看烟火。我拗不过他,只好嘱咐他拉紧我的手,挤进人群里。
街上人潮如织,我牵着弟弟慢慢走。突然头顶一声响,爆炸开一大朵金色牡丹。人群顿时沸腾,欢呼起来。
睿儿直道:“姐姐,烟花!烟花!”
我笑道:“我看到了。你拉紧我的手。”
睿儿说:“我要想吃糖葫芦。”
我边拉着他往路边走。正在掏钱,忽然一股人流冲过来,一下把我挤了个踉跄,睿儿的手一下从我手里脱了去。
我一怔,立刻叫:“睿儿,站着别动,姐姐来找你。”
只听睿儿叫:“姐姐!我在这里!姐姐,你在哪里?”
我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挤过去,“睿儿,站着别动。姐姐就来了。”
“姐姐……姐……”
他的声音一下没了,我只觉一股冷气顺着脊梁钻到脑门。
“睿儿!——”
可是人那么多,密不透风,我一个文弱的女孩子被夹在人群里,简直寸步难行。
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叫:“睿儿!!不要吓姐姐!你在哪里!”
这时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各位没看到这位姑娘在找弟弟吗?”
随着声音,挡住我的几个人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一下扯开,眼前空出一条路来。
“姐姐!”睿儿呼了一声,扑进我的怀里。
我松了一口气,忙抱住他。
那个温润的声音又响起:“姑娘,这里人太多,还是小心为妙。”
我抬起头。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有着一张端正平实的面孔,虽是转头就忘的平凡,却有一种亲切。可是待我站起来,才发现他有一双鹰一般的琥珀色眸子。
那漫天的烟火都映在那双透明的眸子里,更是映下我发愣的模样。深邃妖冶的眸子仿佛带有摄魂的力量,让我的神智片刻空白。
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出几步远,回头一笑:“姑娘保重。”
那低沉温润的声音就像一杯醇酒,我心神一阵荡漾。
这个人,是谁?
睿儿忽然猛地摇了摇我,“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我问:“刚才是那个人帮的你?”
睿儿不知怎么,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那又怎么样?那个人看姐姐的眼神好奇怪。”
我笑:“人家帮了你,该心怀感激才是。”
睿儿不甘心地嘟着嘴巴:“我就是不喜欢他。姐姐,我们回去吧。”
我想他闹了一晚上,也该累了,便带着他回了王府。

第5章

父亲的病一度很重,高烧咳血,我们几乎以为他要不行了,可是开春暖起来后,他竟然慢慢又好了起来。
太医给他开的药都极苦,需用文火慢煮。四娘就执纨扇耐心地扇着。
父亲有三个侧妃和数名妾室。侧妃因有品级,都出身官宦人家,比如这四娘,父亲是江西按察使,出阁前当然也是千金小姐。
若不是皇帝指婚,她这样如花似玉的佳人,是不会轻易嫁给一个妻妾成群,人过中年的男人的。可惜了。
我从她的手里拿过扇子,对她说:“姨娘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四娘感激地看我一眼,悄悄走了出去。
我坐在炉前守着火。父亲在里间床上睡着,我可以听到他不畅通的呼吸声。
我的父亲,曾经也是马上英姿飒爽的英俊少年,迷倒京都无数少女,也是这样赢得的母亲。可是现在又老又残,躺在床上喘息。
“阿姜……”父亲忽然喊了一声。
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喊四娘。我走进去,“姨娘下去休息了,我在这儿。”
父亲努力睁眼看了看我,“念儿?”
“是我。”我扶他坐起来。
父亲喘了几口气,说:“也好。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有些话要对你交代。”
我皱眉:“胡说什么。太医都说您的病大有起色。”我推开窗户,“你看,柳树都绿了,桃花也开了。别说那些丧气话了。”
父亲苍白地笑着,“你是聪明孩子。”
我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来,我给您念故事吧。”
“什么故事及得上你娘的精彩?”
我的手一抖。
父亲依旧清晰的眼睛盯住我:“本朝暗卫,听令于令牌而非人。两枚令牌,一块在今上手里,一块在你娘手上。据说你娘将她的那块令牌当众烧毁在太平殿。可是,你知道的,皇上不信。”
我深呼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似乎松口气:“你娘为这个才死的,你是我亲生女儿,我不想你也被卷进去。”
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他还会关切我几句。他早早放弃了权力,做一太平王爷,哪里有想到会有这样无力的今天。
我服侍他喝了药,他又睡下。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刚出院门,差点和一个翠绿衣裳的少女撞上。对方劈头就是一通抱怨:“十万火急地干吗?老爷子还没死呢!没长眼睛吗?哪个房的?”
我淡笑:“正房的。”
她一愣,嘴巴还是歪的,尚没来得及收回来,一张俏丽的脸显得有点怪异。这就是三娘的女儿,我唯一的妹妹,陈婉。
父亲很喜欢她。她活泼率性,会缠着他撒娇嗔笑。而我,他另外一个女儿,却庄重刻板,死气沉沉,不苟言笑。
换我也会喜欢活泼的小女儿。再说我的母亲又是他最不想去面对的一个人。
陈婉就这样被全家上下娇宠得有点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不过在我这里,也许是忌惮我的身份,也许是害怕我的脸色,一向会有点收敛。
可是如今形势逼人,母亲一死,她无所顾忌,便不再将我放在眼里。
她回过神来,冷笑道:“谁不知道姐姐是正房嫡出,活了十五年了,不用一再强调吧。”
我道:“这时候,即使是个粗使丫头,也知道闭上嘴,安分守己做自己的事。那些死不死什么的话,不想给你娘惹麻烦,就少说一点。”
我往日的威严尚存几分作用,陈婉不甘心地闭上嘴。她的娘虽然是侧妃,可是娘家早些年被削了官,现已是平民。如今王府里乱做一团,做人总得为自己留腿路,陈婉跋扈,倒也不是傻子。
陈婉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们的故事很长,没法一一道来,无非是细小往事积少成多。其实,王府里的兄弟姐妹,我也只同睿儿贴心。
陈婉嘴巴不好说,只有瞪我一眼,扭头就走了,肯定是到三娘那里哭诉去了。
如果说二娘庸俗,那三娘就是狡诈刁钻,家里风波多有她挑起。我几次见她去找四娘的麻烦。好在四娘为人小心慎重,颇能隐忍,从来不和她计较。
那天下午我经过后院,就听见三娘大着嗓门在教训下人:“说了多少次了你们都不听,这耳朵有没有长在脑袋上?你们以为这王府就是那么好待的?下次要再犯,统统乱棍打出去,省得人家说我们三房没有规矩!”
睿儿跟在我身边,听着皱起眉头,“谁又得罪三娘了?”
我笑:“她要发火,还用人得罪?”
睿儿说:“我讨厌这里。姐姐,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子爵府,就在里面给你修一个漂亮的院子,接你一同住,再也不理王府里的人。”
我可爱的睿儿,那时候我恐怕早为别人妻了。
荷花开到最盛的时候,太子弘奉旨出使北朝。他出发前,我恰好进宫给太后请安,两人匆匆见了一面。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小时候我同其他堂兄弟打闹成一团时,他总安静地在看书或是习字。
我说:“弘哥哥,此去路途遥远,艰险莫测,你要保重。”
弘笑:“我也只是北上到边境,同北朝使者汇合,并不入北朝国境。”
我好奇地问:“都说北朝男人红发碧眼,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模样。”
“也不都是红发。”弘说,“他们国家民族繁多,有个别族的人外貌异常,大部分也是黑发黑眼。唉,不几日就回来,你自然可以见到了。”

第6章

三天后,弘就起程了。此后一连七天,夜夜大雨,雷声轰鸣,闪电刺目。我清晨推窗,看见暴雨把池里的荷花打得一片凌乱。
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却不知道为就脱胎换骨,它在泥底有过多少艰难挣扎?深深候门更甚于那一塘淤泥,若挣扎不出来,谁也听不到你的呼喊。
父亲的病,终于一天天好了起来。虽然没恢复到当年,但也算是恢复了健康。
他身体好了之后,四娘的地位也出现了转变。父亲很宠爱她,总是将她带在身边,还想办法提拔她的兄弟。其他王妃和妾室暗地里吃了不少的醋。
大半个月后,传来太子弘平安抵达边境华城的消息。那时正是夏末,暑热正在逐渐褪去,荷花开过盛季,开始凋零。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摘下一朵正熟得恰好的莲蓬,就见二娘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
安定王的众妻妾,除了我母亲是因爱恋而与父亲结合,这个二娘是生了长子的侍妾外,其他的几个,都是因为着不同政治或金钱利益才娶进了门的。所以母亲去世后,就只有这个姨娘最没有靠山背景。而平日里若受了委屈,也只有把气发泄在蜚短流长上。
所谓饱暖思淫欲,富贵人家,空闲的时间一多,就作奸犯科去,最流行的罪行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地传诵别人的苦与乐。
要杜绝这种祸患,谈何容易?只有尽量不提供资料。而二娘这样出身的人,自有办法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凭空杜撰,捏造扭曲,可与街头说书人媲美。
现在四娘得宠,她如临大敌,必定日日坐立不安,夜晚噩梦连连。
四娘在这个家里,可真是举步维艰啊。她能坚持至今,镇定自若,从不抱怨,让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两个王妃水火不容。自从上次二娘叫父亲推荐大哥到户部做事,给四娘从中阻挠后,二娘必定是醒着宁愿睡着不去想,睡着又恨不能立刻醒来去拼命。
我们姐弟和其他孩子就这样足足看了两个月的热闹。她们也就这样一天三餐,加一顿夜宵,天天花样不同,似乎乐在其中。
侯门深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得出去。
二娘把丫鬟留身后,走来舟上。
我对她笑:“二娘,念儿采了不少新鲜莲子,今天过来吃莲子粥可好?”
二娘沉着脸,道:“你还有心思采莲子,王府里就快没你们俩姐弟的位子了!”
听到这么恶毒的诅咒,我也把脸一沉,问:“二娘何出此言?”
二娘银牙一咬,柳眉一挑,道:“那个小贱人,居然有了身孕了!”她说的,自然是四娘了。
我笑了起来,把玩起一缕流苏,“这可是好事啊,不知二娘在愁什么?”
二娘沉不住气,抬高了声音,“太后很高兴,说王府不可一日无主母,她若生下儿子,就扶为正室。这样一来,她的儿子也就是长房嫡子。念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那宝贝弟弟想想。她做了主母,你们姐弟可还有立足之地?”
我撒一小把米糠,池里的鱼儿立刻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呛食,激起水花阵阵。
权势亦如这小小一把米糠,只一点点,争夺的人却因此丑像百出。
二娘走后我在不系舟坐着冥思许久,直到听到喧哗,那是睿儿放了课回来了。
“姐!姐!今天师父带我们去了校场了!”他兴奋极了。
我问:“去的哪个校场,都看到了什么?”
“皇家校场,看到了皇后娘娘!”
我手一抖,米糠全撒进了水里。
“皇后怎么会在校场?”
“皇后娘娘是来挑马的。娘娘还和我们说了话了呢。”
我镇定下来。睿儿正坐在树下的石桌边吃糕点,红扑扑的脸上还流着汗水。嬷嬷一个劲劝他喝口茶,怕噎着了。
我问:“皇后和你们说了什么?”
睿儿满嘴食物,含糊说:“皇后娘娘问了我们名字,年纪,还看了我舞剑。娘娘夸了我,说我很像父亲。”
我神经一紧,忽然觉得不对:“哪里来的糕点?二娘送来的吗?”
嬷嬷惊讶,“不是郡主吩咐厨子做的吗?”
我一震,伸手一巴掌打落了睿儿手里剩下的半块酥糕,厉声道:“快吐出来!”
睿儿立刻把嘴里没吞下的都吐了出来。
接下来立刻给他漱口,又催着他将开始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好在睿儿顾着讲话,没有吃下多少。
我转身对嬷嬷道:“以后外面送东西来,都要通报我一声!”
嬷嬷吓白了脸,跪了下来。
我拿起石桌上剩下的糕点闻了闻,淡淡的杏仁香。那是种很常见的毒,砒霜。
我不放心,让人弄来了生姜汁,冲着温水让睿儿服下了,催他吐了一回。可是到了晚些时候,他还是发了烧。
父亲给惊动了,自宫里请来了太医,可睿儿的热度依旧没有减下来。平日里雪白的脸蛋烧得通红,清澈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目光涣散,声音微弱,喊着:“姐姐……姐姐……”
我紧紧抱住他,只觉得他浑身烫得可怕。
太医说,如果小王爷能熬到明天天亮就会没事。一切全看造化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没有尽头,身心俱受煎熬……
母亲,你是否预见到这么快就有毒手向我们伸来呢?
深夜,我抱着睿儿,不能成眠。
怀里的孩子絮乱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火热的身躯烫着我的皮肤,他越烫,我就越冷。寒冷彻骨,冻得我颤抖,无法言语。我只有把睿儿抱紧,想努力抓住他流逝的生命。
他还不可以死,他最该活下来,该享受着他该得到的生活。他会长大,成婚,大有作为,成为我的骄傲。
他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活下去的动力。
昏睡中有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那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