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拉着她的手认真看了看,估量这钻戒虽然不大,也要上千块,都可以买一辆福特小汽车了。那小开确实很大方。
“你也存下不少家身了,就没想过洗手上岸?”
小宝丽点了一支烟,淡淡地说:“开支太大了,上了岸过阵子还是要下来的。”
混乱的灯光和缭绕的香烟之中,女郎脸部阴影浓重,显得几分削瘦憔悴。
冯世真皱眉,劝道:“你要狠心,又有什么戒不掉的?”
“那你爹戒了么?”小宝丽反问。
冯世真语塞,心里憋得慌,把杯子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们这边才喝完酒,侍者又送过来了两杯,说:“九号桌的先生给两位点的。”
冯世真嗤笑,起身道:“我还是上去等七爷好了。”
“别急呀。”小宝丽笑嘻嘻地拉住她,“哎呀你看那边!”
冯世真侧头望过去,见舞厅门口走进来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留着平头,浓眉大眼,十分俊朗。这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冯世真见得多,不以为然。
就在她要转身之际,一个白衣青年跟在平头青年的身后走进了舞厅。
满屋姹紫嫣红的灯光,那抹白影突兀得刺眼。冯世真一愣,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白衣青年和他同伴一般高挑,身材却要单薄些。白衣黑裤,皮带勒出他劲瘦的腰肢。他肩背挺括,身姿如迎风白杨,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富家子弟中极其少见的精干硬朗之气。
“啧啧!”小宝丽柔软的手臂搂着冯世真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同她一并朝那边望,“居然在这里也能见到这么干净的公子哥儿。好生的面孔,像是新进城的呢。”
白衣青年一走进舞厅,就吸引住了大半的目光。他的脸紧绷着,似乎只是无意地,朝冯世真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剑眉星目,瞳仁如墨,眼光仿佛一汪冰冷清澈的雪水流转而过。
“这么俊秀,这么干净。”小宝丽懒洋洋地感叹,“这可是真真儿的贵公子呢。和这样的人光是跳舞没意思。若是能和他恋爱一场,那才划算。”
可不是么?不知道是多好的家庭,才养得出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人来。
白衣青年被同伴拉着走进舞池,立刻就被热情的舞女包围。比起他那个潇洒自如的同伴,白衣青年显然对这样场景有些抵触。闪烁流转的灯光,争妍斗艳的舞女,都没能让他的眉目舒展开来。他倨傲冷漠地站着,身形笔直,无声地抗拒着周围的一切,拒绝融入进这个纸醉金迷的环境中。
望着青年冷峻清秀的脸,冯世真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笑意。
若是她家没有破产,父母没有伤病,她也许也能同这样一个穿着白衫、俊秀干净的青年恋爱吧。他们也会手拉着手,去参加同学家举办的茶舞会,在朦胧的月光和流转的彩灯下跳舞、接吻。
少女的梦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被烧毁得一干二净。也只有在这个彩灯流光、弦乐悠扬的时刻,才重新拾起,短暂地温存片刻。
“冯小姐。”保镖寻到了舞厅来,“七爷要见你。”
冯世真瞬间从梦幻回到了现实,仿佛从半空中噗通落了地,摔醒了回来。她迅速收拾好了情绪,不再他顾,跟着保镖离开了舞厅。#####

家庭教师四
三楼铺设着猩红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楼下的个歌舞声也被一道厚重的橡木大门挡住了,过道里静得听得清旁人的呼吸声。
保镖领着冯世真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描金大门前,一个穿着绿绸衫裤的秀丽少女开了门,请冯世真进去。
屋里摆放着庄重的红木家具,头顶水晶灯明晃晃。留声机上,唱盘缓缓转着,放着一首洋人女歌手的情歌。歌曲婉转,嗓音沙哑,听得人不免觉得懒洋洋地,想坐在柔软地沙发里不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在摇椅里,正望着窗外马路对面商家挂着的霓虹灯,一身深银灰色的洋绸长褂,利落的短发和轮廓分明的侧脸都被灯光勾了一条金边。
冯世真安静地走了过去,从木盒里取了一支雪茄,剪好了,递到男人手边,又划了一根香柏木火柴。男人扫了她一眼,叼着雪茄,侧头过去就着冯世真手里的火抽了两口。
冯世真晃灭了火柴,又去茶几上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了冰块,端了过去。
孟绪安接过了酒,眼里有一抹私有似乎的笑,望着冯世真,“如何?”
冯世真挑眉轻笑,“自然是成了。后日就搬进容家。”
“黄氏那么挑剔,你是怎么入得她的眼?”
冯世真从容说:“听说容家二姨太太多年专宠,新近有孕,兄弟又做了洋人的买办。二姨太太据说就是女学生出身,家里穷得没法了才给容定坤做了妾。容大太太这当口选家庭教师,分明就是在挑新的姨太太。我打扮得单纯些,又有真的学识,不怕她不选我。”
孟绪安吐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见着容定坤了?”
冯世真摇头,“招待我的是容太太黄氏,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叫秀成什么的。”
“杨秀成。”孟绪安说,“是黄氏娘家表侄,大学毕业后就跟着容定坤做事,倒是有几分才干。容定坤重用他,却不大信任他,并没有放权给他。他还是容太太的御用跑腿,经常出入容家。你进了容家后会常和他碰面,留神着些。”
孟绪安抖了抖烟灰,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挺拔,肩膀宽阔,背光站着低头俯视,一股成熟男性特有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冯世真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偏了偏。
孟绪安又道:“你过了第一关,有些事你可以了解一下了。去把柜子上的文件夹拿来。里面的东西是为你准备的。”
冯世真照着做了。文件夹里装着几份容家的资料,倒是详尽。大到容家的生意,各部门主管的姓名,小到容家人各自生辰八字,简单的喜好,以及容家几个管事的背景。
“有了这个,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冯世真翻着资料笑。这里还详细记载了容太太做头发的美容院,做衣服的时装店,甚至还有个专门看妇科的西医。
孟绪安没提,可他安在容家的,肯定还有别的人。不然这种妇人的隐私,旁人怎么好打探?
“让你去,不是为了几份线报的。”孟绪安在沙发上坐下,翘着长腿,“家庭教师的身份,上至主人一家,下到园丁老妈子,都能接触到,却又最不引人注目。我要你在容家潜伏待命,届时听从我的指挥。”
冯世真翻看着资料,见容太太和几个儿女的相片都有。一家之长容定坤照片最多,有他剪彩的,有他出席宴会的,均是衣冠楚楚、高大挺拔的模样。
相反,容家大少爷的文件夹里只有单薄的一张纸,连一张相片都没有。
“容家大少爷的这个文件夹,就靠你将来搜集张罗,把它填补满了。”孟绪安说,“容大少是容定坤发妻唐氏所出。唐家早些年还不错,现在也是越发不行,小舅子们一直靠容定坤接济。说起来也好笑。外面都传容定坤克妻,说他专吸妻子娘家的气数。他两任妻子的娘家都在成亲后飞快衰败,他自己倒是把生意越做越大了。”
“容大少爷十二岁就被送去读军校了?”冯世真看到资料上的记录有些惊讶。这年纪还是个孩子呢。
“容家大少和二少在小时候被绑架过,只有大儿子被救回来了。黄家舅爷当时还是张大帅身边的参谋,黄氏又整日哭闹,容定坤只好把大儿子远远送走,美其名曰是去军校磨练。这一走就是整整九年。容嘉上前些日子才回来,一直深居简出,我的人都没有拍到他的照片。”
黄氏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折在了绑匪手里,又把大姨太太生的儿子抱来自己养。容定坤还有两个妾,给他生了三个女儿。
冯世真估算了一下,觉得容定坤真是儿女双全。都说人要作恶,就会断子绝孙。可容定坤却没有受这个报应。
孟绪安晃着酒杯里的冰块,挑起一个充满嘲讽的笑意,“为着讨好后妻,亲生的儿子尚且丢开不顾,旁人又能得他几分真情实意?”
他想起了什么事,眉头狠狠地拧着,眼神一时有些凶悍狰狞。
冯世真假装没看见,把资料全部记在了脑海里,然后点了一根火柴,将所有文件夹都烧了。
那个绿衣少女走去推开了窗户。初秋夜晚凉爽的风带着外面街上的喧闹吹了进来,驱散了屋内凝重的气息。孟绪安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狠狠吸了一口雪茄。
“世真,你的首要任务,是容家大少爷。他是容定坤的长子、第一继承人。若说容定坤有什么软肋,那大概除了他自己的命外,也就这个长子了。去取得容大少的信任和好感,让他成为你在容家的保护者和纽带。再通过他,给予容定坤致命的重击。这个要求,你可以做到吗?”
“没有问题。”冯世真简洁地回答,“那我告辞了。”
孟绪安目光深邃地望了她一眼:“真的有把握?我记得你之前可是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的。你知道怎么去勾引男人吗?”
“事在人为。”冯世真的嘴唇倔强地抿了起来,“七爷不去找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却找我去接近容大少,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七爷的判断,自己肯定是更适合的那一个。”
孟绪安轻笑了起来,又问:“黄氏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应对?”
冯世真不以为然地说:“我又没有和她达成共识。只要她不明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就是有一事要麻烦七爷。我搬去了容家,父母这边无人照料,担心受邻里欺负。”
孟绪安点头,“我会让人看顾些的。”
冯世真欠身道谢,脚步利落地走了。


冯世真到二楼,又碰见小宝丽和那个平头青年在白相。
小宝丽看到冯世真,把男人往旁边一推,道:“就怕你先走了呢!我还有朋友从美国带回来一盒子胭脂面霜,有你一份。伍少,您稍等。”
说着,把男人丢在一边,提着裙子朝化妆间跑去。
那伍少爷被撇下了也不恼,转头端详着冯世真。
冯世真的打扮平日里看着普通,此刻在一群姹紫嫣红中,反而素雅得就像一抹雨后的轻烟。时下妓女都流行作女学生打扮,个个蓝衫黑裙俏短发。冯世真又没有男伴在身旁,伍少爷便当她是舞女,目光放肆地从她清秀的脸蛋一直扫到她清晰的锁骨,最后在纤细的腰身上流连片刻,吹了一声口哨。
冯世真之前已被他看得一肚子火,当即冷冷地丢了一个白眼,转身朝舞厅里走。刚刚迈进大门,一个白影迎面而来,撞得她后退了两步。
一只有力的手掌在冯世真背后托了一下,将她扶稳。伍少爷笑嘻嘻地走上前,对同伴道:“你跑什么,身后有狼追着么?”
话音未落,就见几个花枝招展的舞女好像寻找唐僧的蜘蛛精,又像是搜捕逃犯的警犬,闻着气味追过来,连着冯世真一起围在了中央。
“唐少爷躲什么?来跳舞呀!”
那唐少爷俊秀的面孔紧紧绷着,冰冷得就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似的。
伍少爷笑着推他,“不过跳支舞,又不会掉块肉。满池子里就没一个你看得上眼的?”
“唐少爷是太害羞了!”一个白俄舞女操着生涩的沪语,娇笑着去拉唐少爷的胳膊。
唐少爷被那阵阵浓烈的香水气熏得无法呼吸,厌恶地甩开手。那洋女后退一步刚好踩空,娇呼一声跌在了地上。
这一下闹得有点大,舞厅里不少人望了过来。看场子的保安沉着脸朝这边走。
“你瞧你这脾气……”伍少爷啧啧,整着西装上前去打发保安。
唐少爷抿着唇僵直地站着,瞳仁显得愈发黝黑深邃。几个舞女讪讪地站在一旁,都不敢再去搭话。
就这时,青年的袖子被轻轻地拉了一下。他转过头,就见刚才撞上的那个学生打扮的年轻女郎站在身后。
女郎笑容明净清透,好似乌云消散的月空,。
“我们来跳一支舞吧。”她嗓音轻柔,如夏夜微风拂过耳畔,瞬间就将他的抗拒和紧张吹散。#####

家庭教师五
颤抖而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青年的手。他心头细微一颤,没有抗拒,任由女郎握住了自己的手,迈开脚步,被她一步步牵到了舞池中央。
冯世真的心就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小鼓,敲打出一片急促的节奏。青年冷清的黑眸注视着冯世真,看不出情绪。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之中蔓延开来,像是一股萦绕的暗香,将两人缠住。
真的成功了?
虽然是只是一时冲动,却真的做到了。或许是老天眷顾,让她真的将这皎皎如月的青年如此轻松地邀进了舞池里!
一首曲子刚结束,舞客退场,大厅里骤然安静了许多。头顶棱镜球静静旋转,照得整间舞厅流光溢彩。
两人沉默地站在舞池中央,仿佛置身一条光彩的河流之中。冯世真凝视着青年俊逸的面容,狂跳的心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音乐响起,是一首优美动听的探戈舞曲。
而青年站着一动不动。
是不会跳探戈么?
可是青年面色从容,未见丝毫难色。他只是神情冷峻地注视着冯世真,一言不发。
冯世真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保持着僵硬的动作。三三两两的舞客走进了舞池,在他们身边起舞。青年依旧无动于衷。
从一旁滑过的舞女丢来嘲讽的一瞥。棱形灯球的光闪得冯世真觉得刺眼,她尴尬地站着,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难堪。
勇气已经在刚才的邀约时用完,她再没有能力拉着青年去跳这一支由男士主导的舞。
她没法再这样下去。她现在走还来得及。
冯世真紧咬着牙,手自青年的胳膊上垂下,脚悄悄朝后退了半步。
刚拉开一点距离,青年突然动了起来。冯世真感觉后腰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住,不容抗拒地拉了过去。
冯世真猝不及防,撞在男子坚硬而有弹性的胸膛上。一股年轻男人特有蓬勃鲜活的热度通过紧贴的身躯传递了过来,身体窜过一簇电花。冯世真的脸色霎时染上了一层霞色,幸而被昏黄闪烁的灯光遮盖了去。
不待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晕眩。
青年握着冯世真的手灵巧地用力,她转身滑开两步,又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去。男子看着清瘦,力量却强大,冯世真再度轻抽了一口气,下意识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青年目光闪烁。冯世真猛地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戏谑的神色。
这人会跳探戈。看架势,他似乎还跳得很好!
一股好胜心油然而生,伴随着熊熊燃烧的征服欲。对视之中,两人都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充满挑衅的浅笑。
一场本该是单纯浪漫的圆梦之舞,转眼变成了一场较量赛。
白俄的小提琴师拉出了高昂的旋律,钢琴声紧随而上,交相呼应,像两簇烟花,交织着冲上夜空。
两具身躯紧密相贴,步调一致,仿佛化为了一体,如一对鱼儿,在舞池里从容游走。
告别了最初的生涩,冯世真找回了自己的节拍。他们的脚灵巧地交叉着,男子搂着她的腰,轻轻一旋,她就能随着他滑出几圈漂亮的舞步。
其他的客人纷纷扭头看他们。
冯世真翩翩的白裙和青年的白衫在灯下极其醒目,渐渐凝聚了场上大半的目光。
他们好似两块磁铁,忽而相互吸引,紧紧相拥,忽而又相斥,转身分开。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拉扯,令人欲罢不能。
女子轻盈的身段仿佛不可捉摸的烟云,围绕着,迎合着,稍不留神,就会漂走。他掌控着她,追逐不舍,一次次强势地将她拉回怀中。
小宝丽捧着面霜盒子回到舞厅,就见到这么一幕,吃惊得差点跌了盒子。她忽然发现身边站着的男人不是旁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七爷,您……”
孟绪安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站在幽暗的角落里,保镖环绕,不动声色地看着舞池中那对引人注目的男女,眼眸深沉晦涩。
青年利落地俯身。冯世真随着仰头下腰,又被拉了起来。
头顶刺目的灯光晃住了她的眼。她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得到紧贴着的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交织成一片的急促呼吸。
一簇电流闪烁着火花自冯世真背脊上窜过,遍布四肢,带来一阵震荡。
他们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青年低着头,鼻尖几乎和她的轻触,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男性气息充斥她的鼻端。
冯世真突然回想起自己在一本英文小说上看到过的一句描述:“这是一个最适合接吻的距离。”
乐曲忽而转入舒缓的段落。他们也随之放缓了节奏。
冯世真揽着青年的背,被他拥着。她觉得这场景真是奇妙。她就这样同一个第一次见面、连名字都叫不全的男人,跳了一曲亲密如热恋般的探戈。
在她接下来的人生中,她将会做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她要去报复一个人,毁灭他的家,甚至会怀着恶意去接近一个无辜的青年,会伤了他的心。
那么这一只舞,就当作她对过去人生的告别。

再见了,所有的花好月圆。
再见了,那些镜花水月的梦。

琴师摁下几个重重的音符,结束了整支舞曲。
在这最后的旋律中,青年揽着冯世真一个旋身,做了一个完美的收官动作。冯世真汗湿的脸颊擦过了他的脸,蹭出一片滚烫。
舞曲落幕,众人散去。
青年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急促喘息着,白皙的脸颊似乎泛着微红。他的双眼不再冰冷,多了些碎光,像是被阳光照样着的泉水。
冯世真遍身发麻,脸颊火热,仿佛自一场畅快淋漓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哟!你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深藏不露呀!”伍少爷笑嘻嘻地过来,勾住青年的脖子,“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唐少爷只是笑笑,依旧没说话。
一群舞女见识了唐少爷的舞技,各个芳心大动,又前扑后拥地将他围住。两个少爷花了一番功夫才从女人堆里钻了出来。唐少爷一愣,眺望舞池,却没再寻到刚才那个女郎的身影。
冯世真坐在回家的黄包车上。秋夜的夜风吹干了她的汗,带来一阵阵清爽凉意。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首悠扬的舞曲。她望着头顶的明月,抬手虚虚地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放在胸口,满足地浅笑了起来。#####

家庭教师六
次日又是个阴雨天。冯世真一早去补习班递交了辞呈,回家收拾行李。
冯家起火的时候,冯世真还住宅学校的宿舍里,所以她的个人物品大半还保留着。为了接济家用,她后来把那些好衣料的洋装和旗袍都卖给了成衣店,自己将就穿几件旧衣。昨日去容家面试,为了给容太太留下个别致的印象,她才把唯一留下来来的一条旧年做的洋绸旗袍穿上。
冯太太一边帮着女儿收拾,一面叹到,“你往日的收入,也要留点钱给自己做几身衣衫的好。等你大哥回来,你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冯世真自然不会把自己进容家的前因后果说给母亲听。她说:“容家要给家庭教师做衣服的,我何必多花这个钱。”
她转去书桌前,写了一张吉屋招租的启示,拿去贴在了院门口。吃过午饭,就有人上门要租房子。
那是个自称在烟草公司里做搬运工的魁梧男人,叫马大贵。他眼神凶悍,出手倒是大方,也不嫌弃这间屋子狭窄逼仄,一口气付了半年的房租。冯太太本有些怕这男人,看在钱的份上,只有接受了,让他明日再搬进来。
冯世真送租客出门。四下无人的时候,冯世真低声对他说:“多谢七爷和大哥,以后劳您费心了。”
马大贵被烟卷熏黄的手指捏了捏鸭舌帽的边沿,“七爷吩咐过的,冯小姐放心。”
马大贵好似一头黑熊进了村,大摇大摆地从院子里走过,翻起的衣摆下露出梭子枪的皮套。院中纳鞋底的大妈们都被吓得老脸刷白粉一般,往日总爱在门口抽烟白相的一群半大的小青年也自觉散去。
冯世真觉得十分安心,感激孟绪安办事果真牢靠。
入夜后雨停了,窗外的月光照进了屋里,在地板上划着格子。冯世真洗了头,擦着头发,赤着脚,站在光格之中,耳边隐约又响起了那首悠扬的旋律。
冯世真愣了一下,垂下手侧耳倾听。音乐时隐时现,像是幻觉一般,诱惑着,呼唤着,让她的心弦也跟着共鸣起来。
毛巾被随手搭在了椅子靠背上。冯世真轻轻抬起手,虚搂住了看不见的肩背,缓缓抬脚,迈出第一步。
舞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闭上了眼,嘴角带着细微温柔的笑,随着节奏,滑步,交叉,旋转……
柔软如妙曼轻纱的月光包裹住了她,将她带入梦幻之境。
转身回位的瞬间,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坚实温热的身躯紧密相贴。
冯世真怔怔地张开双眼,胸臆一阵激荡,呼吸絮乱。
青年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低头凝视着她,抿唇不语。一股淡淡的青竹似的暗香自男子身上散发出来,浸透了冯世真的心脾。
他们又站在了那间流光溢彩的舞池里,月光如白练,围绕着他们翻飞。
他们两人在空荡荡的舞池里,继续跳着那一支探戈。那支舞曲长得好似没有尽头,他们也不知疲倦地跳着。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仿佛被遗忘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